哪有什么补偿,能够让一切重来?
可是如果一切无法从头来过,所谓的补偿,又有什么意义?
自见到蒋楼起,就勉力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裂,张昭月嘴唇抽动,近乎崩溃地流下眼泪:“对不起……”她声音沙哑,断断续续,“是妈妈对不起你。”
立在原地的蒋楼猛然一怔,不知为的是那句“妈妈”,还是那声“对不起”。
然而,即便是他曾苦苦等待,历经无数个春秋才等来的一个母亲,一声迟来的抱歉,竟也有其“目的”。
“妈妈不想求你原谅,只拜托你不要伤害黎棠。”
张昭月抓住蒋楼胳膊的手收得更紧,指节都泛起青白,“不要伤害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他就是全然无辜的了吗?
蒋楼问自己,如果他无辜,那么我呢,我就生来有罪吗?
难道只需要三个字就能一笔勾销,那他这些年摸爬滚打的困苦,辗转反侧的煎熬,算什么?父亲的惨死,又算什么?
回身望向隐入黑夜,如同一条巨蟒盘踞在山外的公路,仿佛是看着一切恩怨纠葛的开端。
耳畔女人的抽泣声渐远,响起的是风呼啸着灌入心底那片废墟的声音。
蒋楼濒近麻木地想,你们是不是都忘了,十二年前,我的父亲就死在这里。
深夜,蒋楼拨通黎棠的电话。
响了九声,黎棠才接。应是被吵醒,嗓音有种困倦的懒意:“怎么了……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蒋楼说,“就是想你了。”
黎棠在那头吃吃地笑:“我也想你。”
“那你想好了吗?”
“……嗯?”
“要不要再多点时间考虑?”
“啊……”黎棠才反应过来蒋楼说的什么事,翻了个身,脑袋往被子里埋了埋,怕人听见似的很小声,“再等我五天吧,五天就行。”
蒋楼并没有问他要五天时间做什么,只应道:“好。”
想到过几天要做的事,黎棠的脸提前开始升温,他咬了下嘴唇:“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就睡了。”蒋楼说。
“那……你会梦到我吗?”
“当然。”
“你梦里的我是什么样子?”
“是一只蝴蝶。”
“被网缚住的那种?”
“嗯。”
“……你怎么抄袭我的梦啊。”
聊了一会儿,黎棠便打起哈欠:“我困了,晚安。”
蒋楼也说晚安。
临挂电话,黎棠迷迷糊糊又强调一遍:“五天……只要再等我五天,一定要等我。”
许是太困了,听筒传来的声音也随着意识飘远。
蒋楼“嗯”了一声:“当然等你。”
不等你,我还能等谁呢?
一晃快到周末,为不错过休息日,黎棠把时间提前一天。
“四天和五天没差。”他这样告诉蒋楼,也安慰自己。
于是蒋楼用手机提前订好房间,周六晚自习下课后,两人先在学校后门碰头,再打车前往酒店。
刚上车,黎棠就掏出手机要给蒋楼转账。就算不让他全付,也至少得AA。
蒋楼说不用:“前几天比赛赢了。”
“周二晚上?”黎棠那天没陪他一起去拳馆,两人同乘五站路就下车兵分两路,“你猜我那晚干吗去了。”
蒋楼垂眼看手机屏幕,把黎棠发来的转账点了拒收:“不知道。”
“你猜猜看嘛。”
“写作业。”
“作业在学校就写完啦。”
“看书。”
“《基督山伯爵》也快看完了,我的作文水平突飞猛进。”
“睡觉。”
“没有,那天我睡得很晚,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睡下不到一刻钟。”黎棠催道,“你再好好猜猜。”
想起那天晚上见到的人,蒋楼不动声色地:“回去陪妈妈了?”
“不是。那晚我妈不在家,说是去见老朋友了。”黎棠自己也想不明白,嘀咕道,“……什么老朋友非得晚上去见?”
蒋楼笑了一下:“说不定是那种被遗忘很久的‘老朋友’。”
到酒店大堂,办入住的时候,黎棠问前台要了份餐点。
这部分账是他结的,蒋楼没抢过他。拿到房卡乘电梯的时候,黎棠一脸“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地得意道:“谁让你拒收了,反正这个钱今晚必须花掉。”
蒋楼没再说什么,随他去了。
订的是市中心的一家五星酒店,老牌连锁,设施和服务都算得上不错。
进到房间里,黎棠才有了点“我和蒋楼来开房了”的实感。做了几天的心理建设不能说完全没效果,只能说一点用都没有,房门“砰”地在身后关上,黎棠肩膀一抖。
蒋楼发出一声轻笑,黎棠问他笑什么,他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场景像……”
至于像什么,他卖关子不说。
等到黎棠进洗手间,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蛋白里透粉,一股子紧张娇羞,就差把“我是第一次”几个字写在脸上。
黎棠掬一捧凉水,手心捂脸,不愿面对般地想,确实很像——蒋楼像嫖客,自己像第一次出来卖的鸭子。
极其恶俗的联想,却是极好的助兴剂。
蒋楼也进到洗手间时,黎棠让出台盆前的空位,人却没走,几分专注地看着蒋楼洗手。
多么好看的一双手,清澈水流滑过肌理和骨骼,让人想起这双手抚摸着身体时的触感,还有那天夜里在被子下面,如水中游鱼般的灵活。
眼皮微掀,视线在镜子里相撞,黎棠的心莫名发紧。
蒋楼黑亮的眸似有无穷吸引力,扯着拽着,让人不由得向他靠近。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黎棠自知不该分心,可那么大一面镜子照着,每一个动作和反应都纤毫毕现,无所遁形。他一会儿关心水龙头有没有关紧,一会儿担心敞开的窗户会让对面楼的看见这边的“现场直播”,手往后撑住台面,身体后仰拉开距离:“……先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蒋楼却俯身向前,“不喜欢在这里?”
黎棠有种进退维谷之感,正羞得不知该往哪里钻,外面门铃突然响起。
是他点的餐到了。
夜宵菜品有限,黎棠又不想吃得太油腻重口,点的是酒店特色的海鲜粥。
刚喝两勺,手机响起,看见来电显示的“妈妈”二字,黎棠一怔。
自转来叙城一中,他就几乎没有准点回过家,张昭月都习惯了,平时不等他到家就早早睡下,今天怎么突然给他打电话?
接起来,张昭月问:“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黎棠含糊道:“……和同学一起在外面吃宵夜。”
“和哪个同学?”
“同班的,您不认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那早点回来。”
黎棠心虚地“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黎棠胃口丧失,又磨磨蹭蹭吃了两三勺,就放下碗。
蒋楼几乎没动筷,见黎棠也不吃了,问:“被查岗了?”
“嗯。”黎棠有点郁闷,“我还从来没对妈妈撒过谎。”
“那怎么办。”蒋楼半真半假地说,“先送你回去?”
黎棠果断道:“才不呢,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
当然要一鼓作气。
蒋楼却说:“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
“嗯?”
“如果我做得不好,让你后悔了,怎么办?”
意识到这里的“做”指的是做什么,黎棠的脸瞬间涨红:“……这种事,哪有什么好不好的。”
“没有吗?”蒋楼问。
“就算有,我也没法去……去对比啊。”
蒋楼笑一声:“你要是愿意,有的是办法对比。”
“为什么要去对比?”黎棠不明白这个假设的意义,“只跟你一个人做这种事,不行吗?”
蒋楼没说话。
黎棠忍不住追问:“难道,你希望我跟别人做这种事?”
蒋楼别开视线,看向桌上的残羹:“还吃吗,不吃的话——”
黎棠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伸手扳住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回答我,你希望我跟别人做这种事吗?”
蒋楼眨了一下眼睛,黎棠预判道:“不准闭眼。”
亲密的相处足以让黎棠摸清蒋楼惯使的伎俩,也知道他即便嘴硬得要命,却很难做到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谎。
在与对峙无异的氛围中,到底是蒋楼败下阵来。
他直直看着黎棠,很轻地叹一口气:“不希望。”
黎棠对蒋楼难得的坦诚十分满意,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他一下:“那就别做这种假设,好扫兴。”
虽然,在使用强制手段迫使蒋楼说真话时,黎棠就料到之后会被“报复”。
唯有微末风声的静谧春夜,酒店二十七层的套房中,一只白皙而纤瘦的手,颤巍巍地往床头方向伸,目标是开关,想把最后一盏床头壁灯关掉。
却被另外一只大一圈的手覆了上来,十指相扣,骨节绞紧,仿佛能听到汗水摩擦的咯吱动静。
粗重的喘息中,夹杂着蒋楼暗哑的声音:“别关……让我看着你。”
而黎棠,已经完全发不出,或者说是不敢发出声音。
哪怕来之前做足准备,预计了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黎棠还是低估了实战与理论的差距。
加上蒋楼刚被他拿捏过,夺回主动权后仍有几分怒意,怎样能让他感到羞耻,让他濒临崩坏,蒋楼就怎么做。
蒋楼甚至不允许他脱掉衣服——只让他自己掀起下摆,把想要被亲吻的部位露出来。
等到黎棠强忍羞涩将毛衣掀了起来,蒋楼又迟迟不碰他,而是撑在他上方,用一种品鉴的挑剔眼神,冷淡目光一寸寸扫过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仿佛是在估价,或是打分。
等到黎棠受不了,松开攥着衣服的手,去搂蒋楼的脖子,试图靠得近一些,蒋楼一把捞起他的衣摆,塞到他嘴里,命令道:“自己咬住。”
黎棠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被蒋楼这样粗暴对待。
这让他有一种即将面临狂风暴雨的兴奋,和轻微而持续的疼痛一样,能让他从现实中脱离,获得灵与肉共振的快感。
于是听话地张开嘴,牙齿咬住毛衣一角。
像是用绳索,把自己捆了起来。
而这种事,第一次,比黎棠想象中要疼得多。
虽然后来,感官逐渐被合二为一的战栗封闭,剧烈的震荡中,黎棠也只来得及说:“蒋楼……哥哥……疼,慢,慢……”
蒋楼却没有停下来,他自上而下俯视着黎棠,任他时而蜷缩时而挣扎,无情地宣判:“不够,还可以更疼。”
好像身下的人越是示弱,流的泪越多,越是能激起凌虐欲。
不够,还不够。
想把他劈开,搅碎,看他痛哭流涕。
毕竟只有足够疼,才能被铭记。
直到最后,黎棠也没能挣脱禁锢。
甚至在紧要关头,被蒋楼的手掐住脖颈。
随着进入肺腑的空气愈渐稀少,黎棠头晕目眩,整个人仿佛飘了起来——他又看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透薄的翅膀扇出残影,飞得那样拼命,却一点一点地,被一团刺目的白光吞噬。
等那力道松开,黎棠呛一口唾液,咳嗽起来。
眼前又变成黑茫茫一片,仓皇中黎棠紧紧攀住蒋楼的肩膀,睁大眼睛去寻那模糊的人影轮廓。
这种时候,人只会本能地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却忘了,推他下去的,也是这双手。
事后,黎棠一面回味着刚才的刺激,一面后怕:“你怎么敢,万一真把我掐死了……”
蒋楼拧开瓶装水,一口气灌下半瓶:“要是你死了,我也跑不掉。”
房间是用蒋楼的身份证开的,从学校门口,到车上,再到酒店大堂,电梯,一路都有监控。就算他真要动手,也不至于这么蠢。
黎棠听了他的话,瞪圆眼睛:“你还真想过?”
“怎么会。”蒋楼笑了,“我怎么舍得。”
黎棠也笑,他喜欢听蒋楼说“不舍得”。
由于刚才消耗了太多体力,黎棠抬胳膊都没力气,膝盖碰一下蒋楼:“我想喝水。”
他躺着不愿起,蒋楼就自己先喝一口,手掌拖住黎棠的后脑,唇贴着唇,将水渡过去。
黎棠喝完一口表示不够,还要,蒋楼耐着性子喂了几口。
亲着亲着,又擦枪走火。
这回黎棠放开了,四肢并用地爬到蒋楼身上,嘴巴去碰他凸起的喉结,感受它随着呼吸错乱而起伏滚动。
然后坐直身体,自己将毛衣脱掉,扔在一旁的地毯上,再慢慢坐下的同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微颤的手去拉蒋楼的手,牵引着他往自己的后腰去。
他说:“你摸……你摸这里。”
指腹触觉敏感,轻易摸到一块不甚平坦的坑洼错落。在蒋楼疑问的视线里,黎棠撑着胳膊,艰难地背过身,腰部拱起,让后背暴露在灯光之下。
首先入目的,是一段嶙峋的脊骨,釉白的皮肤覆于其上,如同山峦积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而往下,那通往凹陷的幽暗处,更深浓的黑色,镌刻着两行文字,那字上的结痂尚未脱落,显是刚着色不久。
第一行是蒋楼名字的全拼,第二行是罗马数字,怕蒋楼看不清,黎棠说明道:“……是你的生日。”
JiangLou
Ⅺ。Ⅸ.MCMXCIX
黎棠最不擅长的就是写作文,可是情侣之间必做的浪漫的事,总是离不开情书二字。
他不会写,怕写得不伦不类出洋相,索性以自己的身体作纸,将世上最简单直白的情书,永远烙印在只有对方能够看到的隐密位置。
时间仿佛静止。
哪怕仍能感受到那块皮肤被注视,灼热得让身体都起了一层薄汗。
这文身,是周二晚上黎棠一个人去文的,文身店老板说五天就能掉疤,现在看来还早得很。
本来应该等完全恢复好再给蒋楼看,可黎棠等不及,他让蒋楼在这个一生只有一次的夜晚,看到这表示我属于你的重要印记。
黎棠撑不住了,塌下腰,刚要转身:“蒋……”
忽然腰际一热,是被一双手握住,紧接着后肢被提起,一霎的空虚让黎棠轻吟出声。紧接着,脊骨最下方,临近尾椎的那块隐密的皮肤,被更加热烫的唇,柔软地吻住。
黎棠顿时扬起脖颈,无声地张开嘴巴。
已是暮春,空气湿润得像是下过连夜的雨,可怎么还是有过电酥麻的感觉?
比方才的窒息更激烈,更令人心颤不已。
已经是第二轮,蒋楼的动作却更用力,更凶暴。
他自身后搂着黎棠,以近乎威胁的口吻诱导黎棠说出各种羞耻的词语。
快……还要……再多一点。
还有——
“我爱你。”
为了方便蒋楼观察他的表情,顶灯全部打开。黎棠有一种被至于祭坛上的一览无遗,哪怕他是自愿献祭,自愿剖出一颗心,说出:“我爱你。”
而献祭是为了赎罪,为了洗清冤孽。所以接收祭品的神明,有权下达任何指令。
“我听不清。”蒋楼沉声道,“再说一遍。”
黎棠咽下一口腥甜的唾沫:“我爱你。”
为了忍住回应的冲动,蒋楼闭上眼睛,一遍一遍地重现过去——父亲血肉模糊的尸体,母亲决绝的背影,嘲笑声和迎头砸过来的拳头,礼堂里弹钢琴的男孩和剧烈的耳鸣。
可是往后,杂沓而至的彩色画面取代黑白胶片——男孩长大了,却还是那么天真,会因为几颗糖笑得很甜,也会因为心疼着谁而掉眼泪。明明是富贵人家娇养大的小孩,情人节收到一束玫瑰花,竟会没见过世面似的制成干花,当作宝贝。
只有不断地否认,让心里的声音压过右耳听到的声音。
“我爱你。”
我恨你。
“……我爱你。”
我恨你。
“哥哥,我好爱你。”
我恨透了你。
赤诚的爱是热烈的红,深刻的恨是浓郁的黑。
原来它们之间的界限,从来都不分明。
蒋楼不肯睁开眼睛,因此只能目睹着自己沉入海平面,一直,一直地沉下去。
“哥哥,你爱我吗?”
我不能爱你。
真正偃旗息鼓,已是后半夜。
叙城的夜有一种幽冥的静,从二十七层望出去,天是被雨浇湿的瓦片蓝色。
此刻的黎棠勉力撑住眼皮,餍足之余又难免嫉妒地问蒋楼:“你都是在哪里学的?”
“学什么?”
“就这些……招术。”
“你猜。”
“肯定是在网上看的,总不能是无师自通吧。”
蒋楼的手绕过黎棠后腰,一下一下地在他尾骨附近轻抚:“那你呢,在哪里学的?”
黎棠知道他问的是文身,老实道:“以前在首都上学,看到过有人在手腕文恋人的名字。”
“如果分手了怎么办。”
“只能洗掉了。不过听说没办法完全洗干净,多少会留点痕迹。”
说着,黎棠偏头看向蒋楼:“我既然文了,就没想过要洗掉。”
无非是想交换蒋楼的一句承诺,哪怕只是在当下,获得一点安全感。
然而蒋楼没做声。
手却在继续动,围绕文身部位游移摩挲。
黎棠咬住唇,难耐地喘息:“别……”
与世隔绝的二人世界,墙面映着浑然一体的影子。
两人再度吻在一起,没人记得刚才的话题。
天快亮的时候,黎棠莫名睡意全无。
潜意识里不想进入睡眠,是怕睁开眼时,珍贵的一夜就这样匆匆过去。
也完全不想回家。从前黎棠有多么恋家,多么依赖母亲,现在就有多爱黏着蒋楼。
或许这也算一种移情。
他生来就是必须要寄托在某个人身上,才能够活下去。
不打算睡,却要缠着蒋楼给他讲睡前故事。
蒋楼沉吟片刻,竟然真的开口了。
讲的是《农夫与蛇》的故事——寒冷的冬天,农夫在路边发现一条冻僵的蛇。他觉得蛇很可怜,就把它放在怀里,当他用体温去温暖它。蛇很快苏醒,然后露出残忍的本性,咬了农夫一口。农夫临死之前说:“我竟然救了一条可怜的毒蛇,就应该受到这种报应!”
似曾相识的故事,应是小时候在童话书里看到过。
“这是一则寓言吗?”黎棠问。
蒋楼知道他说的是“寓言”而非“预言”,还是点了点头。
黎棠笑着说:“怎么讲个故事还要教育我啊。”
被问到听完有何感想,黎棠的回答不走寻常路:“首先蛇在自然环境下不会冻死,降温的话它会挖洞进入冬眠,等温度回升再醒来。而且,现在是春天。”
春天是冻不死人的,当然也冻不死蛇。
蒋楼听笑了:“难怪你语文不好。”
角度如此刁钻清奇,阅读理解怕是很难拿到分。
戳了黎棠的痛点,他不服道:“那你说,这个故事要表达什么道理?”
蒋楼望着他,语气沉静地说:“人性本恶。”
恰在这时,裤袋里红灯一闪,是电量耗尽的提醒。
而黎棠因为注视着蒋楼,并没有注意到。
蒋楼的神情似一种林寒涧肃的森冷,让人心生畏惧。
也让人更想靠近,贴在他胸膛听一听,里面是跳动的心脏,还是坚硬的冰。
怎么想的便怎么做了,黎棠环抱住蒋楼,耳朵贴在他胸口。
听了一会儿,便得出结论:“我不信。”
明明你的身体那么温暖,心脏的搏动那么真实有力。
幸好,这个夜晚实在太过美妙,以至这短暂的恍神如同一段有杂音的旋律,被截取删除,并未刻录到唱片里去。
两人越发亲密,学校以外的地方,几乎形影不离。
春天即将落幕的最后一段时光,黎棠更加频繁地出入山脚小屋,成夜和蒋楼腻在一起。他们在结束一天繁重的课业后拥抱,接吻,累到不想动的话就随便点开一部电影或电视剧。
黎棠偏爱英式英语,把《唐顿庄园》推荐给想提高英语听说能力的蒋楼。他们头挨着头,黎棠唾骂克罗波洛公爵玩弄别人的感情好过分,蒋楼却觉得是托马斯防备心不够,太愚钝;黎棠为大小姐还不接收大表哥而心急,蒋楼却认为再多钓一阵子,男人才懂得珍惜。
黎棠若有所思:“那被你一钓就上钩的我,岂不是很廉价?”
蒋楼倾身去吻他,唇抿着他的耳垂:“是你钓我,我才廉价。”
剧里的管家卡森总是把My Lady挂在嘴边,黎棠就亲昵地唤蒋楼,My Gentleman。
蒋楼笑着,手往黎棠衣服里伸,在柔滑的皮肤上流连辗转,用下流却坦荡的行动告诉他,我可不是什么Gentleman。
随着天气渐热,决定高校招生录取依据之一的会考即将到来,整个高二年级进入紧张的备考阶段。
虽然黎棠的学籍还在首都,会考不在叙城本地,但到底是高中生涯中很重要的考试,不得不重视起来。
黎棠学理科,必修科目便几乎都是文科。而文科在于背诵理解,背书勉强还行,理解当真要了黎棠的命——相同的一道案例分析题,别的同学往往先拎出重点,再逐条分析,他开局的方向就歪到天边去,洋洋洒洒小几百个字,没一句写在点子上。
蒋楼语文不算差,可会写和会教是两码事,文科不似理科那样逻辑精确,他爱莫能助。
只好“三顾茅庐”请李子初出山。李子初早领教过黎棠在文科方面的孺子不可教,做足心理准备才上岗,还是被黎棠的出其不意的解题思路弄得叹为观止,断言:“我看你这辈子仕途无望了。”
李子初有个准备考公的堂姐,过年串门的时候李子初翻过她的真题试卷,申论的题型多到眼花缭乱,他一个在校学生看着都头疼。
黎棠却不以为意:“我早就没有走仕途的资格了。”
大部分公务员岗位不允许身上有文身,他连体检都通不过。
当然没把文身的事告诉李子初。
这是他和蒋楼之间的秘密。
这么教了几天,奉献精神强如李子初,也受不了黎棠的冥顽不灵。
甚至产生了甩手不干的想法:“你不是跟苏沁晗很熟么,她可是语文课代表。”
等真把人找来,题没讲几道,苏沁晗就憋不住话,开始吐槽。
“王妍最近和蒋楼走得很近,不知道使了什么歪门邪道。”
黎棠和蒋楼不同班,不知道这事:“怎么个近法?”
“也不算近吧,我看到过两次,体育课上,她在跟蒋楼说话。”
“说不定是请教问题。”
“什么问题要放在体育课请教?”
“……怎样跑步更省力,之类的?”黎棠不认为蒋楼会出轨,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话说,你不是已经放弃蒋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