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活动不宜进行,大家只好聚在周东泽家的咖啡店里,写作业的写作业,玩手机的玩手机,免费咖啡一杯接着一杯续,在这样的天气里也算惬意。
如果没有那堪称扰人的喧哗。
隔壁班的苏沁晗也在,原本她以为蒋楼会来,还特地化了妆,穿上显身材的短裙,惹眼到整个咖啡厅里,除了黎棠和李子初两个gay,其他男生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尤其是霍熙辰,被勾了魂似的追着苏沁晗跑,浑然忘了之前说过的“不跟兄弟抢女人”的话,见苏沁晗愁眉苦脸,他也跟着着急:“别等了,蒋楼今天不会来了。”
苏沁晗嘴角一垮,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电话,等了很久才有人接听。
“不是说好今天来栖树的吗?”
栖树是咖啡厅的名字。
“有事?又有什么事?……家里?你家里不就你自己吗?……我不信,你现在过来……那你等着,我去你家找你。”
气势汹汹地挂断电话,苏沁晗把手机拍在桌上,问在座的同学:“你们谁知道蒋楼家的地址?”
同学们面面相觑,没人吱声。
苏沁晗看向霍熙辰:“你是他同桌,你也不知道吗?”
被女神点名霍熙辰讷讷道:“我问过,他没告诉我。”
这时有人提议:“开学填的学籍表上有家庭住址,不如去找你爸——”
话还没说完,苏沁晗就拎起包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霍熙辰拿伞追在后面:“要下雨了,带上伞啊,伞!”
刚清净一小会,黎棠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刚走的苏沁晗,两人加好友之后的第一句对话是:你知不知道蒋楼住哪儿?
这是终于想起他也曾是蒋楼的同桌。
虽然只同了一个星期。
黎棠看着这条信息,想的是那天下午,在山脚的小商店门口,他亲眼看着蒋楼走向山坡斜上方的一排平房,推开从西往东数的第二道门。
要不要告诉她呢?
没等脑袋想好,黎棠的身体就为他做了决定。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刚要把那三个字发出去,咬了下嘴唇,又按删除键删掉,重新输入。
——我怎么可能知道。
附带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即便如此,散场后,黎棠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就算自己没给地址,苏沁晗也可以问别人,他们高一就同校,总有人知道蒋楼回家往哪个方向。
而且苏沁晗的父亲是校长,跟班主任打声招呼,看一眼学生信息表,不是轻而易举?
退一万步讲,苏沁晗没有拿到具体地址,只知道大概位置,那山坳里也没住几户人家,随便敲开其中一家的门,问个路,也能很快找到。
如果真找到了呢,蒋楼会让她进自己家吗?
快到饭点了,他会不会带她去门口的小商店,买那种配料不明但看起来很好吃的小零食?
那一代看起来治安也不怎么样,他是不是也会为了保护她,把地痞流氓打跑?
就这样胡思乱想,待回过神,出租车已经停在某个似曾相识路边——通往山坡的石板路,错落有致的低矮建筑群,窗户里透出的零星灯光。
那小商店门口也亮起一盏昏黄的灯,远远望去,显出一种蒙了层纱的古旧。
司机见后座的乘客迟迟没反应,出声问:“就是这里吧?”
黎棠只好“嗯”一声,掏出手机付钱,下车。
汽车轰鸣声远去,站在马路和山坳的交界处,黎棠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
他暗自懊恼着,正纠结是再打辆车回家,还是秉承“来都来了”的乐观态度去蒋楼家门口溜达一圈,至少看看苏沁晗在不在……
冷不防一滴微凉的水落在脸颊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憋了一天的雨,终究是落了下来。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光是落在身上的几滴,就够黎棠打个寒颤。
他想也没想地往前跑,穿过稀疏灌木丛,踩过上行的青石板,躲到最近的门廊下避雨。
说是门廊,其实就是伸出来的一截屋檐,建在一起的几户人家在门口做了连成一片的顶棚,有几家在檐下堆东西,用剩的砖块,腌菜的瓦缸,缺一条腿的板凳,甚至种满葱的菜盆。
生活气息浓郁到黎棠都担心这里有老鼠出没,加上顶棚并不宽,挡雨功能有限,黎棠衣服前襟被斜落的雨点打湿,不由得蜷起手脚,再往里缩了缩。
旁边就是蒋楼的家。
黎棠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平平无奇的防盗门,上头有几个磕碰撞坏的凹痕。经年的日晒雨淋,令门上锁孔附近都发黄生锈,黎棠记得上次蒋楼买完美工刀回去,光用钥匙开门就来回拧了好几圈,颇费功夫。
不同的是蒋楼家门口整洁干净,没有乱堆的杂物,也没有晾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内衣裤。
里面是什么样子呢?
黎棠不免开始好奇,蒋楼一个人住,没有父母的管束,应该很自由吧?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几点睡就几点睡。
还可以留朋友在家过夜,想留谁就留谁。
似是听到黎棠的心声,眼前的门“砰”的一声,毫无预兆地开启。
蒋楼穿黑色卫衣,兜帽扣在头上,一脚刚踏出来,抬头看见屋檐下站着的人,步履停顿。
突然的照面让黎棠整个人都蒙了,半晌,他才举起食指朝天:“下雨了,我路过,来这儿……躲雨。”
与他相比,蒋楼的惊讶只显露须臾,便重归平静。
扫视过黎棠被雨沾湿的衣裤,再看一眼他滴着水的发梢,蒋楼转身往回走。
门没关上,因此黎棠轻易听到屋里传来的声音。
“进来吧。”
第7章 你是第一个
起初没开灯,黎棠几乎是摸索着跟进去,随着开关按下,顶灯乍亮,他被刺得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入目的景象令黎棠微怔。
比想象中还要小的室内面积,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两张折叠桌靠在遍布裂缝的墙边,一张放厨具碗筷,另一张堆满书本。只在九十年代电视剧里看到过的绿皮冰箱伫立在墙角,上面摆着一台不锈钢网罩的台式电扇。
蒋楼摘下兜帽,从桌子下面抽出一只塑料方凳:“坐。”
黎棠小声说:“打扰了。”
然后慢腾腾走过去,边挨着凳子往下坐,边往里头的房间张望。
没开灯,应该没人在。苏沁晗没找到这里。
蒋楼递过来一只玻璃杯,里面盛着从烧水壶里倒出来的水。
黎棠接过水杯:“你家就你一个人?”
他本以为哪怕父母都不在了,说不定也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之类的长辈。
蒋楼背过身:“你不是都听说了吗。”
黎棠心里一突,为他理所当然的寻常语气。
时针走过六点。
即便那茶是凉的,黎棠还是将它喝了个底朝天。而蒋楼自打招呼过客人就仿佛任务完成,坐在堆书的桌子面前,摊开一本书看。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一时没有停下的意思。黎棠把空杯子放在厨具桌上,开始仔细打量这间屋子。
虽然年久失修已然陈旧,但看得出来,这间屋子曾经被用心装扮。
地砖是十几年前流行的米黄色拼花,即便磨损也能看出质地上乘,仅有的半墙厨柜也做了圆弧造型,墙刷成白色,几乎看不到脏污,稍为明显的裂缝用电影海报遮挡,排版颇为讲究。
其中有二十年前在国内上映的《泰坦尼克号》海报,男女主角在巨轮之上交颈相拥;还有《海上钢琴师》,穿黑色外套的男人面向海面的游轮,灿烂星月笼罩头顶。
它们都已褪色发黄,边缘破旧,显然在这堵墙上“服役”多年。
有这么一瞬间,黎棠产生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好像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可是怎么可能呢。
黎棠把这种熟悉归因为自己也看过这几部电影,便问蒋楼:“你平时也喜欢看电影吗?”
“不看。”蒋楼说。
“……”
寻找话题失败,黎棠索性站起来,在屋里踱步闲逛。
视线扫过窗台,桌沿,没有看到烟灰缸。黎棠的父亲黎远山是个老烟枪,首都家里的书房即便天天打扫,也仍然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呛人烟味。而蒋楼家里,即便凑得很近,也嗅不到哪怕一点吸附在家具上的气味。
心中浮起隐秘的喜悦。黎棠讨厌烟味,这个发现让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毕竟其他人都没发现,他们还以为蒋楼喜欢抽烟。
壁橱的开放格里放着用掉半卷的白色绷带,旁边是上回在小商店买的美工刀,顺着往旁边看过去,屋子东北角吊挂着的一包足有半人高的沙袋。
黑色的圆柱状,看起来并不唬人。因此当黎棠攒了八成力的拳头砸上去,那沙袋几乎纹丝不动时,空气霎时凝固。
视线一偏,发现刚才还在看书的蒋楼听到动静看向这边,黎棠干笑几声:“还挺沉的,难怪你这么会打架。”
蒋楼没有否认。
他放下书,走过来,摘下一旁挂在墙上的拳击手套,递给黎棠。
黎棠从未戴过这玩意儿,新奇地在手上摆弄,捏了捏那鼓囊囊的拳峰。
戴上手套,绑好护腕,再气沉丹田猛一拳夯过去,那沙袋只不过小幅度地晃了一下。
手腕倒是疼得要命。
黎棠忙摘掉手套,呲着牙揉手腕,一瞥眼,发现蒋楼在笑。
……他竟然在笑?
不过总比沉着脸要好,黎棠看着他上扬的嘴角,莫名松了口气。
还是要维护一下岌岌可危的面子,黎棠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还没吃晚饭,没力气。”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刚才,是不是要出门吃饭?”
“是啊。”蒋楼说。
“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那我就先……”
没等黎棠说完,蒋楼转身往门口走:“雨变小了。”
见后面的人没跟上来,蒋楼扭头,“不是说要请我吃饭?”
原本以为遥遥无期的“下次”如此之快地到来了。
五分钟后,两人坐在小商店旁边的快餐店里。
黎棠对于发生在两分钟前的点餐过程很是迷茫,忍不住向蒋楼确认:“就这样?”
“嗯。”
“就两素一荤套餐?不用再来点别的?”
“不用。”
“饮料总要的吧,我去隔壁买。”
“有免费的汤。”
蒋楼看向后方冒着热气的不锈钢桶,黎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正好有个民工模样的男人捧着碗去打汤,水瓢大小的长柄杓在汤桶里叮铃哐啷一顿搅和,捞出来的汤一半洒在地上,除了指甲盖大小的两片菜叶,和白开水无异。
比叙城一中食堂的汤还要省料。
黎棠接受不了:“哪有请客吃这么……我们换家饭店吧?不然吃外卖?这里虽然偏远点,外卖总归能点到。”
他吞回去一部分没讲,虽然摆明着,无非“便宜”“寒碜”这类形容词。
他知道这样有些不礼貌,但他更不想被人诟病,比如——听说了吗,黎棠请人吃饭,吃的是路边摊的盒饭,十块钱一份那种。
而且这次请客是为了感谢,快餐实在不够档次,至少也得是海底捞或者必胜客吧。
然而被请的那位却不以为然。快餐都是现成的菜装盒,很快便盛上桌,蒋楼从筷笼里抽出一次性筷子,熟练地掰开。
“不用,这个就够了。”
说着,他先往嘴里扒了一口白米饭。
“……”
黎棠懊恼着刚才就不该随他进来,眼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好也抽出一双筷子,从自己的菜盘里夹起一块红烧茄子。
平心而论,快餐的味道还不错。
虽是简单的菜色,但食材新鲜,调味得当,自然难吃不到哪里去。
况且还有对面的人作为“调味品”——这是黎棠头一回见蒋楼吃东西,他吃得不算快,和其他桌狼吞虎咽嚼都不嚼一下的那帮人大相径庭,吃相也好,单手捧碗,夹一筷子菜配一口米饭,规律而从容,硬生生吃出一种机械性完成任务的倦怠感。
好像吃饭这件事与品尝无关,只是为了维持生命而已。
这种情况在后半程有所改变——
菜的分量不多,只剩米饭时,蒋楼拿起桌边的醋,往剩饭里倒了两圈,再挖两勺辣椒粉,盖在饭上。
那味道,隔着一张桌子,黎棠都觉得刺鼻。
蒋楼却吃得面不改色。
这情景,让黎棠想起了一个人。
“你们叙城人,口味都这么重吗?”黎棠问。
蒋楼似是没听明白:“什么?”
黎棠以为他听不清,伸长脖子往前凑了凑:“我妈妈也喜欢这样,加很多醋和辣椒。对了,她也是叙城人。”
不知是否错觉,黎棠察觉到蒋楼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阴冷。
只一瞬,便消失不见了,快到黎棠以为自己看错。
“是吗。”蒋楼一贯的面带微笑,“那可真巧。”
从餐馆出去的时候,雨差不多停了。
山脚下类似村落的地方,混合草木泥土芬芳的空气,轻易让人想到“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也让黎棠有一种久违的,自己也要随着水蒸气一起飘往天空的轻松感。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影,忽然想起——是不是忘了说明,我为什么会“路过”这里?
蒋楼也没问。
难道一点都不好奇?
目光不由得再度落回那道身影。
蒋楼走在前面,手抄裤袋,天是乌蒙蒙的灰蓝色,潮气将他的剪影晕得模糊,溶进色彩浓重的油画里。
可是,黎棠想,可是我对你,还有很多好奇。
有这个想法的,并不只有黎棠而已。
只见一只毛茸茸肉滚滚的动物边哼唧边晃悠着从路边的草丛里钻出来,一头扎到蒋楼脚边。
借着路灯细看,是一只黄黑相间的小土狗。
那狗一门心思往蒋楼身上蹭,粗短一根尾巴摇得欢实,舌头伸在外面,呼哧哼哧地哈气。
激动得仿佛蒋楼是来接它回家的主人。
然而蒋楼对流浪动物似乎并没有多余同情心。
他垂首看着摇头晃脑的小狗,神情淡漠,无动于衷。
黎棠喜欢小动物,当即返回餐馆,买了根烤肠。
小狗闻着味儿来了,狼吞虎咽把黎棠丢给它的烤肠吃掉,险些连竹签一块儿吞下去。
吃完又跑回蒋楼跟前“献殷勤”,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不似在讨食,反而像在炫耀卖弄——我吃饱啦,你看我厉不厉害?
黎棠在心里暗啐白眼狗,又不免有所感慨。
蒋楼就是那种,就算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都会吸引全部目光的存在。不像他,获得的每一分关注,积攒的每一段“人缘”,都需要付出代价。
蒋楼却说:“你不该喂它。”
思绪被打断,黎棠怔然抬头:“……什么?”
“如果不能每天都喂它,那就不要给它希望。”
“我没——”
“如果它明天又等在这里,怎么办?还有后天,大后天……以后的每一天,它都会蹲守在这里,因为它记得,曾有人在这里给过它一根烤肠,让它在那一天不必挨饿。”
黎棠哪里想得到这么多,直接被蒋楼问蒙了。
良久,才喃喃出声:“我不知道……对不起。”
似是没想到他会道歉,蒋楼眼中有错愕浮现。
继而笑了一声:“你道什么歉。”
没等黎棠说话,蒋楼便转过身:“走吧,送你出去。”
直到走在通往主干道马路边的小路上,黎棠才明白,不到两百米的一段路为什么需要送。
雨后道路湿滑泥泞,加上天色昏暗,连小狗都嫌难走,没跟两步就道别似的蹭了蹭蒋楼的裤腿,扭头沿着来时的路溜之大吉。
黎棠提起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那远看古朴又美丽的石板路,质地滑润的表面积着不显眼的一层青苔,经过雨水的湿润,简直是杀人于无形的凶器。
刚才黎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脚踩下去,幸而蒋楼反应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了回来,否则他现在可能已经在等救护车了。
好在路也不远,进入沥青马路的范围,黎棠狠狠跺了跺脚,甩掉黏在脚底的烂泥。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一辆出租车都没等来。
黎棠不禁犯嘀咕,这地方未免偏远,上下学不麻烦吗?
他摸出手机,打算线上叫车,动作间没把握好力道,猛地牵动刚才打拳的手腕,乍然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气。
蒋楼闻声偏过头,黎棠捂着手腕揉几下,收效甚微,还是胀痛得厉害。
正担心是不是扭到了,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握在黎棠的手腕上方,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卷成团的绷带纱布,抖开,熟练地用手指夹住,往黎棠手腕上缠。
蒋楼的皮肤冷白,摸起来却是温热的。
刚才被他扶的时候,隔着一层布料,黎棠就感觉到了。
甚至有隐隐的灼烧感。
由于喂狗受到“责备”产生的郁闷,也被这温度融化。
黎棠看着蒋楼低头时越发显得长而浓密的睫毛,不自在地咬了下嘴唇。
正到固定纱布的部分,蒋楼低声命令:“别动。”
黎棠就不敢动了,呼吸都延长放慢,以至于视线无处安放,不得不撇开,投向远处。
眼底映着山与天朦胧的边缘,黎棠没话找话:“这边虽然远,但风景好,空气也新鲜……一定有很多同学来过你家做客吧。”
黎棠自己都没察觉话里隐约的酸味。毕竟蒋楼这样的校园万人迷,多的是想和他亲近的同学,他的家就算变成热门景点都不奇怪。
当然也没想到蒋楼会回答。
“没有。”将穿过底部的纱布抽出,稍用力拉紧,蒋楼掀起眼帘,“你是第一个。”
作者有话说:
黎棠:你这样子很容易变成我初恋男友的我跟你说
这天夜里,黎棠仰面躺在床上,用手去摸新缠在腕上的纱布。
回想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黎棠不禁疑惑,难道他经常受伤吗?不然怎么会随身带纱布,包扎的动作还如此熟练。
手指伸进纱布和皮肤之间的夹层,先是轻轻按了一下,些微痛感浮现,再力道加重,双指并拢去捏,更多的疼痛蔓延开来。
总算有点像了,黎棠想。
将纱布再抽紧一些,手指不厌其烦地钻进去,反复不断地尝试,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和力度。
很轻地呼出一口气,黎棠半张微湿的唇,闭上眼睛。
眼前出现群山,矮屋,还有那道孤孑的身影。
“你是第一个。”
低哑的嗓音。
身体不受控地颤抖,黎棠想,你也是第一个。
疼痛如涨潮般一浪接着一浪涌上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心悸,却让黎棠因为愉悦感到上瘾。
在这样静谧的暗夜里,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一个人释放将隐秘的思绪。
因此黎棠可以尽情地想象,这痛是他亲手赐予。
周一上午,黎棠又迟到了。
好在是英语早读,英语老师对自己的课代表向来宽容,叮嘱他下次注意,便放他回座位。
翻开书本时,同桌李子初眼尖地发现黎棠右手腕的纱布:“怎么又受伤了?”
黎棠拿出准备好的理由:“不小心扭了一下。”
对于这个回答,李子初显然不信。他意味深长地笑,挨近了说:“别是夜里关起门来使用过度了吧。”
即便相熟后已经适应了李子初什么话都敢说的狂野画风,黎棠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都有自渎的经历,而做这种事少不得幻想对象,想到昨晚躲在被窝里的种种,黎棠有种被抓包的羞耻。
哪怕他幻想的并不是那种露骨的事。
李子初瞧他脸都红了,以为被自己说中,忙又安慰:“真是这样?那也没什么啊,蒋楼长那个样子,很多人都会拿他当幻想——”
黎棠没让他说完,抬手用书本盖住他的嘴。
因着这番言论,下午在办公室碰到蒋楼时,黎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避。
两人都是来拿试卷的。月考在即,各主科老师卯足了劲,各种真题试卷雪片般塞到学生们手里,往往上午刚写完的卷子,下午就出成绩,晚自习被占去讲试题,节奏快得犹如开启二倍速。
英语试卷有两份,一份批改好的一份新的,老师让黎棠把隔壁班的也顺道一起带过去。
两个班,两百多张卷子颇有分量,黎棠担心试卷在路上散了,紧紧抱在怀里。
他先行走出办公室,趁蒋楼还在班主任那里数卷子,加快脚步往教室走去。
行至楼道拐角,被从楼梯上冲下来的学生迎面撞上,黎棠一个不留神身体一歪,人没摔倒,试卷因为胳膊松劲撒了一地。
转头去看,那撞人的学生早就跑没影了,黎棠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来收拾残局。
刚收完一小摞,晚他一步从办公室出来的蒋楼,走到他跟前站定,然后蹲下帮他一起收拾。
黎棠犹自尴尬着,头也不抬地说:“谢谢。”
听见蒋楼问“不会又要请我吃饭吧”,黎棠摇了摇头,待反应过来忙又点头:“也好,昨天那顿太随便了。市中心那家商场有海底捞,你喜欢吃火锅吗?”
蒋楼被他认真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即失笑:“开个玩笑,别当真啊。”
其实黎棠知道不该当真。
可他总是会想,存在于其他人幻想里的蒋楼是什么样子,会笑吗,眼睛也是深浓的黑色吗,吃饭时也会加很多辣椒和醋吗,会把自己的拳击手套给他们用吗……会帮他们包扎伤口吗?
我看到的他和别人看到的他,是一样的吗?
然而近在眼前的月考并没有留给黎棠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
这是黎棠第一次参加时间安排如此紧凑的考试,五门主科全部安排在一天,一场考试结束只够上个厕所,下一场考试的预备铃就打响。
晚上考完最后一场化学,黎棠头昏脑胀,精神都有点恍惚。
跟李子初他们对过答案,黎棠拎起书包就要走,被后排的同学叫住。
“都先别走。”周东泽上前,一把勾住黎棠的肩膀,“放假一起玩啊。”
月考之后就是国庆假期,此刻教室里一派沸腾,大家都在计划去哪里浪。
以为又是去栖树喝咖啡写作业,黎棠倍感无趣地说:“玩可以,就是……能不能换个地方?”
“放心,这次不缠着你给我讲英语题。”周东泽笑说,“我们去唱K,叫几个隔壁班的一起热闹热闹。”
黎棠心说有区别吗,嘴上还是委婉道:“我五音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