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确定不会被发现,黎棠才顺着那条路走到那架铁制的楼梯前。
有轰鸣声自下方传来,仔细听,隐约可辨出是尖叫和掌声。
下面有很多人,连地面都在震颤。
做了好一会儿思想准备,黎棠深吸一口气,拾级而下。
却没能进去。
未知的地下场所,厚重的铁门前,保安模样的人让黎棠出示证件。
黎棠心脏都提到嗓子眼,抖抖索索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他今年十七周岁,距离成年尚有一年时间。
果不其然,那保安看一眼他的身份证,便摆手赶人:“这个不行。”
“跟踪”未果,黎棠有些丧气。
他开始在周边闲逛,边走边想,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地下酒吧,还是私人赌场?
无论哪种,好像都不适合高中生前往。
哪怕是十九岁的高中生——黎棠不无担忧地想。
返回公交站的路上,接到曹洋打来的电话。
本来没打算接听,手滑刚碰到绿色接听键,那头便传来曹洋的急切的声音:“棠宝,你总算理我了棠宝!”
黎棠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头疼。
他停在路边听曹洋唠叨。
“对不起啊,我昨天才知道琪宝给你打过电话……关于你的性向,是有一次咱们社团的副社长,说看你没个伴,想给你介绍女朋友,我让他别瞎介绍,黎棠不需要女朋友……我可以对天发誓就是这么说的,一个字都不差,不知道那人怎么搞的,就猜到你喜欢男生了,还告诉了其他人。”
黎棠“哦”一声:“是这样啊。”
曹洋简直要哭了:“你别不信我啊,真不是我说出去的。”
“我信你。”
“那你还生气吗?”
“不生气。”
“这语气,分明就是生气了嘛。”
黎棠忽然有种无力感,他想起蒋楼的那句“你累不累”。
累不累啊,这样一再的忍气吞声,保全的到底是谁那比纸还薄的面子?
“那就是生气了吧。”黎棠提起一口气,“你女朋友没有安全感,把我当假想敌,毫无根据地质疑我,伤害我,难道我不能生气?”
虽然比起生气,难过更多一点。
“她对你说什么了?”曹洋被打个措手不及,“女孩子就是爱胡思乱想啦,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这不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事,起因是你。所以在你处理好你们俩的关系之前,请别再和我联系。”
黎棠接着说,“谢谢你送我的生日蛋糕,她过生日的时候,请务必买比这个更大更贵的,不要再让她胡思乱想。”
一口气把话说完,黎棠挂断电话,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后背也出了冷汗。
当惯了怂包,难得硬气一回,还把自己弄成这样,黎棠重重咬了下嘴唇,心说真丢脸。
好在没人看见。
正庆幸着,旁边的岗亭传来嘿嘿笑声。
转脸看过去,是福鑫化肥厂的门卫大叔趴在窗台边,探出头来笑:“小年轻感情生活就是丰富啊。”
黎棠:“……”
方才的气焰迎风而灭,黎棠正要溜,那大叔又道:“快下雨了,进来坐会儿吧。”
其实本来没想进去。
黎棠已然适应了叙城天气的诡谲多变,但想到自己刚因为淋雨发烧,便还是接受了邀请。
再者,他还有别的私心。
附近这一代厂房遍布,假期都大门紧闭,唯有门卫岗亭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既然长期待在这里,必然熟悉附近的情况。
黎棠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进屋五分钟,外头雨声渐响,他还没想好怎么搭话,又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那通往地下的楼梯去。
倒是门卫大叔,见他闷不作声,当他还在因为“感情生活”烦恼,把岗亭里的电视打开,调到本地频道。
正在放社会新闻,说到某男士怀疑妻子出轨,追到妻子就职的公司把妻子的上司揍了一顿,某男士现已被拘留。
大叔看的直乐呵:“所以说嘛,三个人的感情虽然热闹,但太拥挤。”
黎棠再度:“……”
我根本没往里挤好不好。
广告之后放到另一则新闻——社会青年街头斗殴伤势严重,大叔捧着茶杯念叨:“这算哪门子严重,上回我们这儿来救护车,被扛上车的两个小年轻那才叫一个血肉模糊,脸都看不清咯。”
黎棠似有所觉,出声问道:“也是打架斗殴吗?”
“算是吧。”大叔望向窗外,往那通往地下的楼梯方向瞅一眼,“白天是正规拳馆,等到了晚上或者休息日,那里头的动静,啧……”
原来是拳馆。
依然是黎棠不了解的领域,他问:“拳馆不是健身的地方吗,怎么会受伤?”
大叔一脸讳莫如深:“知道格斗吗?听过黑拳没有?台上玩命,台下撒钱,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可千万别为了那仨瓜俩枣去那种地方学坏了。”
地下拳馆。
“嘭——”
随着一声沉重而扎实的击打,对手在在冲击中轰然倒地,几度挣扎,终究没能再站起来。
场边的裁判走上前,拉过蒋楼的手高举,场馆内一时掌声雷动,欢叫炸响。
往台下走时,有人递来毛巾。蒋楼仍再喘促气,接过毛巾随便擦一把脸,再捂了捂左边耳朵。
无用的耳朵,平时捕捉不到一点声音,而当处在密闭环境里有高分贝音频,它反而会拉响警报般地出现尖锐耳鸣。
罕见的会令蒋楼感到疼痛的时刻。
到后台,老张替蒋楼摘下装备,紧接着检查他的伤势——听劝戴了护头盔所以头脸没有大碍,肩膀,胸前,以及腹部,已经有淤血自皮肤下浮现出来。
即便善于防守,也练出坚实肌肉,在拳击台上受伤仍是家常便饭。
“让你周末好好休息不要过来,怎么就不听话。”老张叹气道,“以后两腿一蹬下了黄泉,你爸怪我没照顾好你,我该怎么向他交代……”
“他不会的。”蒋楼仍是平淡的口吻,“是他为了救别人把我丢下,怎么会怪您没照顾我?”
“要怪,也是我怪他。”
冲过澡,换上来时的衣服,蒋楼一边顺着楼梯上行,一边将外套拉链拉到顶。
刚踏上地面,就踩了一脚水。道路像是一张深浅斑驳的画布,低洼处暗淡,积水处反光,显是刚下过雨。
而画布的正中,一个人站在那里。
稍作停顿,蒋楼走上前去,到黎棠面前时已经带了笑:“怎么,朋友没留你吃饭?”
此时下午四点,远没到亮灯的时候,天色灰蒙,却足够蒋楼看见黎棠眼中的担忧。
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没学会隐藏情绪。令蒋楼想起几个小时前在公交车上,他看向自己的崇拜眼神,以及更早以前,他也曾眼睛很亮地看着自己,童声稚嫩地说:“会写这么多字,哥哥你好厉害呀。”
何其真诚。
却让蒋楼在后来的十二年里,每当想起这个片段,就有如一捧雪水浇在心里,刺骨冰凉。
黎棠并未察觉,犹自担心着,连谎都顾不上圆:“我听说了,那里是拳馆。”
蒋楼深吸一口室外的空气:“你进去了?”
“没有,我进不去。”黎棠问,“你是怎么进去的?你在里面……做什么?”
“你希望我在里面做什么?”
“我不希望你进去,那不是你该在的地方。”
蒋楼愣了下,随即又笑了:“那我应该在什么地方?商场,电影院,还是你们常去的咖啡店?”
他在笑黎棠天真,“那些要花钱,上学也要钱,想活着就绕不开吃喝拉撒睡,这些全部都需要花钱,进去就能赚到钱,就能有活路,你让我不要进去……那我应该去哪里,应该在什么地方?”
黎棠的眼神暗下去。
他想起曾经目睹蒋楼手臂上出现大片青紫,还有挂在屋里重逾百斤的沙袋。
原来那并不是摆设,而是他的谋生工具。
不是没有察觉蒋楼言语中的嘲讽,黎棠还是拾起了生日那天没问完的问题:“那你的休学,是不是因为耳朵……”
“是啊。”像是打定主意要满足他所有的好奇,蒋楼说,“小学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和初中生打架,四个打我一个,有个人抡花盆砸我脑袋,去医院的路上,左耳就听不见了。”
当时他已经从收养他的姑姑家搬走,姑姑觊觎蒋楼父亲名下的房子不成正怄气,出过一笔手术费后就声称到她手里的抚养费已经见底,不愿再出后续的治疗费用。后来是福利机构筹款为他继续治疗,然而颅脑损伤造成的神经性耳聋病因难寻,两次手术接连失败,左耳已被定性为重度以上听力损失,主治医师都建议别再折腾,不如植入人工耳蜗,或者佩戴助听器。
彼时助听器在孩子们眼里还是稀罕物,蒋楼戴着去上学,被高年级的男生围观嘲笑,他们还把助听器从他耳朵上扯下来,扔到地上踩。
蒋楼跟他们打了一架,差点又进医院。
这下不仅学校,连资助他的福利机构也认为这小孩脾性恶劣,难以管教,生来就是祸害。
身边的大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他先是被带到姑姑家,再辗转到福利院,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只剩他一个人的家里。
这段经历对于蒋楼来说并非难以启齿,但凡有人问起,他便如实讲述。
因此他知道所有可能会出现的反应,惊诧,哀叹,或者怜悯——人类对于悲惨的故事,大多会动恻隐之心。即便这故事,蒋楼已经重复讲过无数次,早就麻木无感,甚至像在以旁观者的身份讲述别人的故事。
而作为芸芸众生的一员,黎棠的反应必然与那些人一样。
像他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多半同情心更泛滥。
这在蒋楼的预期之中,也是他为引狐狸上钩,设下的陷阱。
然而,当他讲完,看到的却是黎棠懵懂不解的神情。
那眼神里似乎还有……无奈?
“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笑的。”黎棠比他矮一些,微微仰头看着他,“你问我累不累,可是你这样比我还累啊。”
笑容在唇边凝固。
像是冷不丁一脚踩空,失重感令蒋楼心脏陡悬。
待回过神来,便觉得荒唐。
黎棠说的话荒唐,自己的反应也荒唐。
怎么会有人听了他的故事,第一反应不是唏嘘,而是觉得他在强颜欢笑?
下意识哼笑一声,蒋楼问:“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黎棠摇了摇头:“吃过药了,已经退烧了。”
药还是蒋楼喂他吃的。
怕蒋楼不信,黎棠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额头上:“你试试。”
冷风吹得蒋楼掌心微凉,让黎棠想贴近他,捂暖他。
“难过的话,就不要笑了。”
“你才十九岁,哭也是可以的。”
良久,蒋楼仍是笑着:“哭?你以为我是你吗?”
他收回手,插进裤袋:“既然退烧了,就早点回家吧,别让你妈妈担心。”
说完便越过黎棠,径自往前走。
黎棠想跟上去,走几步,又慢慢地停下脚步。
来到叙城虽有两个月,但由于并未融入,他对这里的印象一直模模糊糊。直到现在,看着蒋楼渐行渐远,似要走进这幅雨后秋景画中,一座城市仿佛也在此刻具像化。
凛风,落叶,潮湿的空气,还有少年孑然的背影。
让人好想冲上前抱住他,告诉他雨天已经过去。
周一课间操,叙城一中宣布秋季运动会圆满结束,高二(1)班以整体优异的表现荣获团体一等奖。
回到班级,周东泽就把奖状张贴到教室后面的黑板报正中,李子初蹦跳着要在上面贴一朵醒目的大红花,被正好经过的霍熙辰夺了去:“一边歇着吧班长大人。”
李子初的腿在三千米长跑中摔倒受伤,撑着课桌坐下,几分严肃地说:“你就别叫我班长了吧。”
霍熙辰刚把那大红花贴上去,扭头:“那叫什么?”
李子初呲牙一笑:“叫哥哥呀。”
静默三秒后,高二(1)班的教室里发出天崩地裂的动静。
而身处教师办公室的黎棠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他是被班主任刘老师喊来的,以为是惹上校外混混的事被学校知道了,黎棠心里直打鼓,已经在思考该怎么帮蒋楼脱身了。
他自己无所谓,反正学籍不在这里,可蒋楼是曾休过学、被学校放弃过的人,要是再生事端,说不定会影响他高考和毕业。
这样想着,黎棠几乎是屏息看着刘老师在抽屉里翻找什么,直到她拿出一张成绩表,黎棠才大松一口气。
“作为重点班的学生,你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可以说是十分不理想。”刘老师看着他的年级排名拧眉,“眼看就要第二次月考了,你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
黎棠眨了眨眼睛:“什么准备?”
“进步的准备。”似是没见过如此迟钝的学生,刘老师一脸恨铁不成钢,“难不成你还想在班上吊车尾?”
黎棠心说四十名哪里就算吊车尾了,嘴上倒是诚恳:“上次月考是刚来不适应,这次或许能……好一点。”
犹豫是因为,结果如何他也没法打包票。
刘老师不喜学生骄傲自满,因而这番话反而让她听着踏实。
“我看你三门主科也就英语可以,语文老师说你写作文经常跑题。你同桌李子初,他语文成绩不错,还在作文比赛中拿过奖,你可以多向他学习。”
“嗯。”
“至于数学……”刘老师犯难道,“要说稳定拔尖,还得是课代表蒋楼,但他的座位离你有点远。”
黎棠一听蒋楼的名字就竖起耳朵:“我可以课间找他,向他请教。”
刘老师对黎棠求上进的态度很满意:“行,正好蒋楼的英语总是差口气,你们互相帮助,互相学习。”
自此,黎棠便有了充足的理由往教室后排跑。
倒也不是纯粹为了满足一己私欲,黎棠自我意识觉醒,开始反感别人约束他的选择。其实他并不想出国留学,到国外又要重新适应环境,融入新的圈子,这对社恐人来说堪比噩梦。
而说服黎远山让他留在国内念大学的唯一筹码,就是他的成绩。
李子初不对他藏私,把多年来总结的写作经验倾囊相授,包括他常用的“万能钥匙”——编一个和几乎所有人生道理都搭得上边的故事,再旁征博引以不变应万变。
“不瞒你说,我曾在连续两届某作文比赛中,写了同一个故事,结果你猜怎么着,都拿了第一名。”李子初得意道。
黎棠受教,转脸就写了好几个段子,拿给李子初过目。李子初越看表情越一言难尽:“一会儿‘他’一会儿‘我’一会儿又变成‘你’,到底是谁的视角?”
黎棠想了想:“谁方便就是谁,试卷上也没规定不能多视角描写。”
李子初嘴角一抽:“我看你还是寄希望于数学吧。”
黎棠原本以为蒋楼不会教自己,毕竟上次分别前的对话不算愉快。没想蒋楼仿佛不记得这事,黎棠刚捧着试卷到他面前,他就接过来:“哪题不会?”
数学的确比语文好一些,毕竟题解题思路大多单一,没有无限的发挥空间和千奇百怪的可能性。黎棠也不笨,很多时候一点就通,并不需要蒋楼将解题步骤掰开揉碎了讲。
这也是黎棠第一次感受到蒋楼的“乐于助人”,但凡有问题请教,蒋楼从不拒绝,弄得黎棠无比后悔——早知如此,同桌那阵子就不装矜持了。
而且蒋楼一碗水端平。有一回午休,黎棠甚至看见他站在走廊上给隔壁班的同学讲题,一手拖题册一手握笔,手指一抬就有人呈奏折般递上草稿纸,端的是从容自若,惹得路过的女生无一不驻足欣赏。
却让黎棠心里泛酸,发苦。
他也不想这样小气,只是每当记起生日那晚,为他一个人点亮的蜡烛,总会有一种“换成别人他也会这样做”的灰心。
转眼到第二次月考,黎棠对一天五门的高密度考试仍不适应,考完最后一门,整个人昏昏沉沉,回家倒头就睡。
半夜醒来摸手机看时间,发现有来自蒋楼的未读消息:英语完形第二题是不是选B?
黎棠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翻出书包里的草稿纸,确认答案后回复:是的,你选对了吗?
蒋楼没回答,而是扯到另一门科目:数学考得怎么样?
说到数学黎棠就头大:整体一般,不过你押对了两道大题,那两道的分肯定能拿到。
蒋楼发来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黎棠在自己的表情包库里精挑细选,点了个猫猫脸红的表情。
抱着手机等了三分钟,那头没回复。
不愿让话题断在这里,黎棠装作刚想起来: 对了,周末的运动员聚会,你去不去?
所谓运动员聚会,便是先前周东泽和李子初为鼓励大家参加运动会想出来的奖励,为此还占用了半节班会时间讨论如何安排。
结论是看电影,下午茶,晚餐三件套。电影是近期上映的3D特效大片,下午茶安排在市中心刚开的剧本杀馆,晚饭在泰国菜馆定了桌。
仍是没什么新意,但胜在排得满,诚意足。已经有没报名运动会的同学开始后悔了,问体委周东泽能不能加塞名额,周东泽铁面无私:“下次还请赶早。”
谁不知道下次只能是高二下学期的春季运动会,至少还要等半年。
班主任也说这次玩完就该收收心了,因而大家都摩拳擦掌,预备大玩一场。
可是蒋楼却说:不了,你们玩。
黎棠不理解:为什么?有别的事要忙吗?
他忍不住猜测,难道又要去拳馆挣钱?
这回蒋楼回答了,许是懒得打字,发来的是语音:“我从来不看电影,也不去电影院。”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我只有一只耳朵能听到声音,不适应多声道的场合。”
等到周末坐在电影院里,黎棠还在为自己的失言懊恼不已。
这段时间,蒋楼也有向他请教英语,因此黎棠发现蒋楼的口语有明显问题,不少单词发音含混,是错误读法。当时他还以为是音标没学好,基础不牢固的关系,等到他做示范念出一个单词,跟着念的蒋楼还是无法读标准时,他才顿悟问题所在。
根据查阅到的资料显示,单侧聋人群,也就是蒋楼口中的单侧耳朵重度以上听力损失,并非仅仅是听到的音量减半而已。
他们无法分辨声音的位置和距离,比如分辨不出脚步声自哪个方向来,听到水流声也不确定源头是哪里。
他们在嘈杂的环境中听不清人说话,因此哪怕蒋楼人缘奇好,也很少参与集体活动,不爱出现在人群熙攘的食堂。
更不消说对学习语言的影响,别人听到的世界复杂立体,蒋楼听到的则是单调和扁平,学到同样的水准,总要比普通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就这样,黎棠还问他为什么不来看电影——3D电影看的就是绚丽多彩的画面,听的就是震天撼地的音效,既然听不清,那还有什么乐趣?
电影放到一半,身旁的李子初把两人份的爆米花塞到黎棠怀里,说去趟洗手间。
黎棠心里有事,本就看得没滋没味,旁边没了一起讨论的人更觉无趣,抱着爆米花桶差点睡过去。
醒来是因为电影演到高潮部分,接连的爆炸声震得黎棠一哆嗦,他磨蹭着坐直,余光瞥到旁边座位上有人,便把爆米花递过去。
等了一会儿,旁边的人没动,疑惑地偏头看去,黎棠倏然愣住。
坐在那儿的不是李子初,而是是蒋楼。
惊讶敌不过喜悦。
半晌,黎棠才出声:“……不是说不来吗?”
蒋楼侧过右耳,黎棠立刻凑近了问:“你怎么来了?”
“原本不想来。”周围有其他人在观影,蒋楼也挨近黎棠耳边,“要不是你在这里……”
“轰——”
电影再次开始输出毁天灭地的大场面,影院的数十个扬声器火力全开,后半句被轰炸声遮盖,黎棠没听清。
也不好意思问。
黎棠坐直身体,余光去瞄旁边的人。蒋楼的鼻梁高而直,眉眼在暗光环境中显得越发深邃,瞳仁里映着变幻的画面,背景是浓郁的黑色。
——要不是你在这里,我才不来。
黎棠在心里补上后半句,捏一颗爆米花丢嘴里,嚼两下,竟然黏牙了。
电影散场,众人在影院外的空地上集合。
看到蒋楼,周东泽讶然:“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毕竟集合点名时没看到他。
蒋楼笑着说:“不欢迎啊?”
“当然欢迎。”周东泽也笑,“你也是运动员,还给我们班拿了两个冠军,什么时候来都行。”
走到人群之外,周东泽拿出名册,把蒋楼名字后面的叉划掉,改成勾。
然后抬头,看向站在蒋楼身旁的人。
黎棠自散场后就没说话,抱着半桶没吃完的爆米花,垂眸发呆。
这会儿似是想起什么,忽然碰一下蒋楼的胳膊,嘴唇动了动。
蒋楼黎棠高大半个头,稍稍欠身,偏过右耳去听。
两人旁若无人般地、以及其亲密的距离和姿态,说了好一会儿话。
黎棠的目光始终落在蒋楼身上,没有分给其他人哪怕一秒钟。
下午,众人浩浩荡荡来到剧本杀馆,一进门,就被富丽堂皇的内饰震惊住了。
竟然是实景剧本杀,看样子是掏空班费,下了血本。
李子初在分角色之前赶到,和霍熙辰一起。
被问到看电影的时候跑哪儿去了,李子初说:“不是说了嘛,洗手间。”
“去那么久?”黎棠不理解。
李子初冲他挤眼睛:“痔疮加便秘。”
黎棠:“……”
这种事倒也不必这么大声说出来。
抓阄分角色,黎棠分扮演民国时期的记者,拿到一套衬衫背带裤。
服装质感一般,不过至少是个男的。剧本里的角色男女各半,这边却男多女少,李子初不幸被分到军阀大小姐,得戴假发穿洋装裙。
男更衣室紧缺,黎棠在里头折腾半天,胳膊都快折了也没能把背带裤的带整理好,担心外面的人等得着急,自布帘后探出脑袋:“麻烦你再等一下,我……”
话没说完就收了声。
外面等着的不是别人,是靠着门框,一脸“我不着急”的蒋楼。
蒋楼抽到的角色是军官的司机,只需换下裤子,披一件西装外套即可。
看见黎棠手里拽着的背带,蒋楼问:“穿不上?”
黎棠羞窘地点头:“这背带好像太短了……”
“我看看。”蒋楼说着,一脚踏进更衣室。
黎棠忙背过身去。前襟的扣子还没扣齐,裤扣也没扣上,整个人可以用衣衫凌乱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