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闻听怯怯地开口:“可是,有很多个吗?”
凌厉莫名其妙:“什么?”
“就是……暧昧的女生……”
他早已忘了之前的话题,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觉得他这样一本正经地问着实好笑,只随口回答:“嗯,是吧。”
“啊……”闻听轻皱眉头,看起来很苦恼,“可是这样不好吧。”
凌云笑了一声,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凌厉不在意地摆手:“无所谓,大家都这样,没谁是真心的。”
“不会吧。”
“有什么会不会?我就是知道她们不是认真的,所以才会这样。”
“可是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呢?”
他噎了一下,略显逞强地答:“意义就是不要不合群,不要玩不起。”
闻听沉默下去,举起玻璃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还是坚持道:“为什么要在这方面合群呢?想要真心的人还是更多吧。”
凌厉没有回答,他倒是没什么和别人认真探讨感情的经验,何况其实他也并未有过什么认真或不认真的感情。
闻听见他不说话,兀自继续说:“我不太清楚你的情况。”他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那不是你想要的,你就不该去做。而且不只是‘大家’的问题吧,你对其他人抱以怎样的态度,就会从这段关系里收获怎样的感情,要不然怎么说是‘真心换真心’呢?”
凌厉有些发怔。一旁的凌云先感叹道:“哇,闻听你好懂啊,是不是谈过恋爱?”
他问得坦然,闻听倒变得局促起来:“我没有。”
“哦,对。”凌云想起什么似的,“你们是不是不能早恋?”
闻听反问:“你们难道可以?”
“说是不能,但是谁管这个呀?”凌云不在意,“那你怎么头头是道的?”
“先前看的几本书,都有点…这方面的内容,只是自己随便想想罢了。”
“等你以后念大学了,肯定特招女孩子喜欢。”凌云肯定地点头。
闻听的脸红了:“别乱说了。我先考上大学再说吧。”
“你看起来就是好学生哎,不是说你的成绩很好吗?怎么可能考不上?”
“我只有文科成绩好,数学考得很差。”
“让我哥教你啊。他别的虽然不行,理科还是挺牛的。对吧,哥?”
凌厉像是方才回神,淡淡道:“都两年了,早忘光了。”
闻听也没较真,看着他们说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吧,真好。我也很想有个兄弟姐妹。”
他自认这话没什么问题,然而话说出口,两人的表情竟变得有点尴尬。凌云张了张嘴,又打量凌厉一眼,最后只弯弯嘴角应和道:“是挺好的。”
第8章 湖畔
不过细算起来,相比起小时候家庭环境的剑拔弩张,与进入青春期之后各自玩手机的互不搭理,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静坐在一起——并且还相安无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旁边有一个真诚得让凌厉发不起脾气的闻听。
年纪相仿的男孩熟络起来总是更容易,短短时间里,凌云已经打开话匣子和闻听聊个不停,约定下回傍晚一起去湖边打水漂、看日落和萤火虫。
“你要一起去吗?”闻听问凌厉。
凌厉支吾了好一会,最终模棱两可地答:“啊,再说吧。”
“你们大学是不是很忙呀?你在上海念书,平时校园生活应该很丰富吧?”闻听弯曲手臂,托腮看着凌厉,眼睛里一闪一闪地兴奋。
凌厉没好意思告知真相,不过细想起来肯定还是比高中丰富不少:“不忙,很自由。”
“真好。”
“你想考去哪里?有想法吗?”
“想考出去。”闻听说,顿了顿,交叉双手托住后脑勺,仰起头看天,“大概去不了北上广吧,杭州、南京什么的也很好。”
“报什么专业呢?”
“我也没想好,想读文科,文学什么的,但是也想是不是读金融,以后工作挣钱会容易一些?”
“你都考虑到那么远了。”凌云惊讶道,“你喜欢文学,那就读文学啊。”
闻听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一笑:“也是。我想就算读了文学,至少也能做老师,总归不怕饿死。”
“不过,你要是真去读金融,说不定就是他的学弟了。”
闻听看向凌厉:“原来你是学金融的,好厉害。”话音刚落,从不远处传来浑厚的男声:“小听,你的杂志。”
闻听看见来人,站起身叫“张叔。”男人上身一件条纹衬衫,小腹上的赘肉被皮带卡着微微凸起,西裤底下随意地趿着一双凉鞋,头发凌乱地偏向一边。他把手里的杂志递给闻听,余光里看到凌厉和凌云,朝他们的方向撇头:“你同学?”
“凌熙姐的亲戚。”
“凌……哦,湖对过那个客栈老板娘?”
“嗯。张叔,怎么今天你来给送了?”闻听晃晃手里的《读者》问道。
“早上去邮局给我女儿寄东西,刚要走呢,在那岔路口碰上小陈了。我看他朝我们这方向来,我想这肯定是给你送杂志来了。一问他,我们这村就你这一本要送,我就说给他带来得了。”
“这样啊,谢谢张叔。”
“顺路的,谢啥。吃饭了没?”
“还没,过会再吃。”
“今天你自己吃啊?你爷在棚里呢?”
“嗯,我等会自己做点。”
“要不来咱家一起吃?”
“不了张叔。”闻听摇头:“冰箱里还有点剩菜,我热一热就行。”
“行,你随时,就添双筷子的事。”他转过身去往回走,刚走两步又回头说道:“今天晚上我来找你爷下棋,叫他别出门啊。”
“好嘞。”闻听笑着和他告别,转头问他们:“几点了?”
“十一点多。”
闻听惊讶:“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你们是不是要回去吃午饭?”
“我们也能在这里吃……”凌云用余光打量凌厉的表情,“可以吗?”
“可以。不过你们想吃什么?”闻听将手掌附上后颈,凝神细想:“家里好像还有几个土豆,白菜和番茄也有,忘记有没有肉了,要不这会去买点菜?不知道收摊了没。”
“别麻烦了。”凌厉打断他,“我们回去吃,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我就不去了。家里还有点吃的。”
凌云也劝道:“闻听哥哥一起呗,我们回去也不认识路。”
“我送你们回去。”
“那就正好一起吧,跑来跑去多麻烦。”凌厉站起来,把手里已经空了的一次性杯递还给闻听,不容置疑地说道。一手提起两人的板凳,问闻听道:“凳子放在哪里?”
闻听指指敞开的屋门:“里面,门口就好。”凌厉跟着他的脚步走进屋。房里比他想象的要更干净一点,然而光线昏暗,因为陈旧而清晰地显出灰尘的痕迹。架上竖立着高矮不一的书本,桌上摊着两本书,像是暑假作业的练习册。闻听将新到手的《读者》放到书桌,对他说:“走吧。”
凌云迎上来:“闻听哥哥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闻听有点犹豫,张张嘴,学着凌厉说:“啊,再说吧。”
最后他们还是一起吃了午饭。餐后闻听帮忙收拾碗筷,又一次婉拒凌熙让他下午留在客栈等待晚上工作的邀请,头顶正午的骄阳踏着自行车回到家里。
“闻听那边到这里来不就这一条路,大中午的还要人家送,麻不麻烦?”眼看着两人准备各自上楼,凌熙抓住最后的时机不客气地指责。
“我们是想叫他来吃顿午饭。”
“就这点冷饭冷菜也不够招待嘛,现在太阳这么大,还要他骑车来回。”
台阶上的两个人双目对视,默契似的面面相觑。本来以为是难得热情,结果又成了好心办坏事。凌厉问:“他平时白天干嘛?为什么不干脆待在我们这里?”
“可能觉得不好意思吧,也没什么事,有时候去给他爷爷帮忙。”
“他爷爷是做什么的?”
“好像和人一起在果棚里干活,之前闻听给我带过一篮小番茄。你别说,还真得是当地的好吃。”凌熙想起他们带回来的西瓜,“今晚一起吃西瓜吧,再冰一下午。”
“行,我先上去了。”凌厉抬起脚步往上走,凌云紧随其后,对凌熙宣布:“明天我还要去找闻听哥哥玩。”
“你自己去。”凌厉冷冰冰地说。
凌云转头面对凌熙,故作无奈地耸耸肩,转述道:“我自己去。”
也许是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又听说了当地村民对他们的热情招待,这回凌熙松了口,允许凌云在白天的时候独自去找闻听玩。其实不松口也没有办法,毕竟她也知道,按照凌厉的不耐烦和坏脾气,绝对不会一直陪凌云到那村落里去。但是一旦日落,凌厉的陪同就成为不容商量的律令。
因此,尽管不太情愿,凌厉终归还是放弃了几个窝在房间里打游戏的夜晚,冷眼旁观两个小孩子交头接耳地说个不停,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对着枯燥无聊的练习册也能聊上那么久。
凌云在闻听家里见识了他堆满柜子的中外书籍,以及次次高分的语文卷子。“文章不见对母亲的感情,却实则处处都是对母亲的……”凌厉皱着眉头听凌云念闻听的满分答案,不客气地点评:“我最搞不懂这种东西,既然没写,那就是没有。”闻听不反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和往常一样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凌云也好奇地问:“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呀?”
接下来的内容凌厉自然不耐听,催促地用指节敲敲桌子,独自跨出门槛走到门外。张叔又来找闻听的爷爷下棋,此时正对着棋盘愁眉不展。爷爷手拿蒲扇赶蚊子,见凌厉出来,抬起头对他笑,指向门边搁着的另一把扇子:“热不?”
“没事。”凌厉不自然地摸摸后颈,晃着双腿又跨回屋里。虽然两周以来经常见面,爷爷对他们还很和蔼,但他还是不太习惯这么亲近的交流。屋里的两人还在喋喋不休,凌厉等了几秒钟,没好气地开口:“聊好了没?还去不去了?再不走我回客栈去。”
“来啦。”闻听从座椅上站起来,拉着凌云的胳膊快速走过来,一本正经地对凌厉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时间,你别生气。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凌厉的脾气还没发完,此时又被噎回喉咙口,闻听比他低半个头,柔软的黑头发被风吹起一缕,在他眼前来回地飘,飘得他心烦。他抬起手,把那缕头发压下去,随后利落地转身,严肃地命令道:“走。”
他们绕着湖边散步。夜晚六七点,天色欲暗未暗,今天的云层较厚,只在天边透露出微微的霞光。鞋底踩在泥土地,裤腿与野草相擦,发出轻微的属于自然的声响。湖边有人钓鱼,见到闻听路过,放低声音与他打招呼。“这又是谁呀?”凌云问。“你们见过的,上回来给我们送樱桃的伯伯。”“哦,是他呀。上回他戴了草帽,我都没看清楚。”“是他。”“为什么这么小声地打招呼?”凌厉问。“他在钓鱼。”“钓鱼怎么?”“大声说话会把鱼吓跑的。”“真有这回事?”“当然有。”
前面的路有些窄,闻听走到最前方带路。凌云加快脚步跟上去,勉强与他并肩。凌厉步伐缓慢地跟在后面,臂弯挎着闻听先前脱下来让他帮忙拿着的薄外套。后来他忘记讨要,他又懒得归还。他们愈走愈远,人声渐稀,取而代之的是蝉鸣与晚风。稀薄到失去暖色的日暮笼罩在闻听的周身,原来是某片厚重的云彩已在不知觉间被风吹散。
“凌厉。”闻听忽然转过身叫他,竟直接对上凌厉望着他背影的视线,两人都不知所措地一愣。凌云接过话来:“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
“不去。”凌厉答得斩钉截铁,“那得多早起?”
“凌晨四点左右出发。”闻听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就难得一天嘛。”
“凌晨四点。你知道我平时几点起吗?”
“十点。”凌云插嘴回答。
凌厉迅速转移火力,对凌云道:“你呢?我就不信你起得来。”
“可是闻听哥哥说真的很好看,在那座山上。很漂亮,他之前就和同学去看了。哥,我还没看过日出呢。”
“呵呵,你猜你是为什么没看过日出?是因为不想吗?”
凌云被问住了,愣愣地问:“是为什么?”
“因为你都在睡觉。”
闻听在一旁听笑了,随后努力控制表情,对他们摆摆手:“看你们吧,我是没问题的。”
“我是真的很想去,哥,你陪我们吧。要是你不陪,小姨肯定不让我来。”
“我会看好的。”闻听说,“其实可以和凌熙姐说,叫她别担心,我都认识路。”
凌云叹气:“我也知道啊,可是也不是路的问题。是小姨觉得……”他看着闻听的脸,忽然顿住了。闻听眨眨眼睛:“嗯?”他凭空张嘴,害怕把真实的理由告诉闻听会叫他不自在,一时又编不出新的理由,只好用眼神疯狂示意身边的凌厉。
凌厉白他一眼,不在意地对闻听说:“她矫情,当我俩是巨婴,你就别管了。”
“哦。”闻听似懂非懂,“也别这么说,凌熙姐是关心你们。”
“哥,那你一起来呗,就这一次。”
“我起不来。”
凌云沉吟片刻:“我送你皮肤。”
“谁稀罕?”凌厉脱口而出,然而顿了顿,又问,“几套?我指定?”
“送你一套情侣皮吧。登你的号买,我付钱,给王嫣姐姐也送一套。”他本以为是讨好,不料凌厉陡然提高音量,态度很差地反问:“关王嫣什么事?”
“啊……”凌云愣了,“换人了?”
凌厉不自觉地朝闻听的方向瞟:“换什么换?没人,本来就没关系。磨磨唧唧的,你就说送几套,不送不去了。”
“两套。”
“三套,我指定。”
凌云咬紧后槽牙,过了半晌,才狠狠地回:“行。”
“成交。”
如果每晚睡前都有忏悔的习惯,那么凌厉一定会诚实地交代,其实自己答应凌云去看日出的原因不全是为了三套免费的游戏皮肤,而是因为——他自己也挺想去看日出的,正如之前装作不情不愿地去湖边散步、溪旁纳凉时一样。
虽然是这样,但是当第二天凌晨,睡了不过四个小时的凌厉挣扎着洗漱完拿出手机,却见凌云在凌晨两点给自己发“不小心玩得晚了,刚刚才准备睡觉,就不去看日出了,你和闻听哥哥去吧[可怜]”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怒气直接冲到凌云的房间门口。好在在砸门的前一秒,他被残存的理智唤醒,最终为了其他无辜的客人和因为他们的到来已经十分头疼的小姨放下了罪恶的手臂。
如果不是因为闻听没有手机不方便联系,他们相约四点一刻直接在岔道口见面的话,他一定会直接冲回房间,顺应那绵绵不尽的困意继续昏睡下去。可是不行。因为按照闻听的个性,势必会不出岔子乖乖地等在那里。恐怕他们不去,他也要在那一直等下去。
凌厉蹑手蹑脚地走下楼,临出门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把凌云拉进黑名单,感觉心情总算好了一点。
他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出过门。出乎意料的是天已微明,比他想象的要亮许多。凌晨的空气中似乎带着水汽,也许是因为身处山林的缘故,虽然是在炎炎夏日,他竟觉得有些寒意。若有似无的晨雾将树叶与枝干也一同浸润,混杂着孕育新生的泥土气味,化作迷蒙的植被清香。这气味使他想起闻听。
正在这时他看见熟悉的身影。闻听坐在路边的木椅上,身上披了件运动衫外套,像是校服。凌厉的脾气在这一路的曙光里消磨尽了,见到闻听更是没了怒气,他看了眼手表,4点17分,迟了两分钟,还好,不算过分。
闻听听见凌厉的脚步声,从座椅上站起来,凌厉发现他手里还捧着两个保鲜袋,走近后闻到食物的香味。
“凌云呢?”
“没起来。”
“啊。”闻听勾勾嘴角,“他竟然没起来啊。我还给他带了早餐。你没吃早饭吧?”
“没吃。”
“给你的。”闻听把一个袋子递过去,“我煎的蛋饼,垫垫肚子吧,等下山恐怕要八点了。”
“我平时都不吃早饭。”凌厉指出事实,不过话音刚落,便举起蛋饼咬了大大一口。
“那不一样。”闻听摇头,“这次要爬山,虽然不很高,但还是费体力的。”
他们走到山口,闻听突然停下脚步。凌厉奇怪地扭头,见他闭起眼睛,双手合掌对着山坡与深林拜了拜。“拜一下山神,告诉他我们要进去了。”闻听主动解释,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凌厉没说话,只是跟着他朝里走。过了会,闻听又说:“你也许觉得迷信吧,不过我从小就这样,也就习惯了。”
“我没觉得迷信。”凌厉回,他还想说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真诚,但最后没搜寻到任何有说服力的案例,只是干巴巴地讲:“挺好的。”
闻听轻轻地笑:“小时候我们去山里玩,长辈就叫我们进山前拜一拜,害怕有危险。其实没什么的,我们走不深——今天也不会走深,只是在这附近往上走一段,不会有野兽,坡也不陡。长大以后他们就不说了,但是我还是觉得拜一拜心里踏实,感觉好像真的有山神一样,可能是习惯了。”
“挺好的。”凌厉重复一遍,顺着闻听的话,“去人家的地盘,是应该告诉一声。”
闻听像不认识他一样转头看他,吃惊地微张开嘴,与他一对视,就忍不住地笑出声,等笑停了,捂着嘴巴说:“你这么说还挺可爱的。”
这是他第一回被人说可爱,更何况是男生。可是看闻听的表情,又觉得对他而言直白地说出这话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平时他们三人呆在一起的时候,闻听对谁都是这样地不吝赞美。但不论怎样,他还是生出几分臊,又夹杂着一点莫名的恼,没来由的脾气堆在胸腔,他从余光里瞥见闻听一直攥在手里的另一个保鲜袋:“你吃早饭了没?”
“我吃好了出来的。”
凌厉指指他的右手:“那给我吧,我来吃掉。”
“哦,好啊。”闻听把给凌云准备的早餐递给他,“你没吃饱呀?”
香味浓郁、咸淡适宜,凌厉光顾着咀嚼,才想起要回答闻听:“还能吃点。”
“你没有穿外套,冷不冷?”
“有一点。”
“昨天忘记和你们说了,虽然是夏天,但凌晨还是很冷的。”
“你每天都起这么早?”
“当然没有。”前面的路上有一些碎石,闻听将它们踢到侧旁,“平时大概六点起。”
“起了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呀,吃早饭,然后去凌熙姐那边收拾打点,再回去写作业、念书。”
“下次直接带作业来客栈里吧。”凌厉的语气稀松平常,甚至不像是提议。
“嗯?”闻听愣了愣。
“直接在客栈好了,省得你中午做饭。”
“太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凌厉仍旧是理所当然,只有触摸鼻尖的小动作证明他对这类劝人的事情其实并不熟悉。
闻听摇摇头:“谢谢你,但还是算了吧。有时我得去看爷爷,英英和小马哥也会来找我。”
一向不管闲事的凌厉难得好心,偏偏平时说什么都答应的闻听此时怎么都不领情,凌厉无名火起,沉默半天,没头没尾地撂下一句“那你忙吧”。
“我不忙……”闻听下意识地说,却见身旁的人抿着嘴唇加快步速,竟然是生气了的样子。他愣是摸不着头脑,往常凌云说凌厉脾气如何不好,他却始终没太觉得,此时倒算是见识了。闻听忙快步赶上去,手掌圈上凌厉垂在身侧的手臂:“你生气了吗?”
凌厉不讲话,绷紧的手臂肌肉却很诚实。闻听不明所以,只好放轻语气,温温柔柔地讲:“我当然很想去,但是害怕给凌熙姐添麻烦。公区也经常会有客人来的,我总不能一直占着桌子和沙发嘛。但是谢谢你邀请我。我之后来的话,麻烦你和凌熙姐打声招呼,好吗?”
凌厉的步速好歹慢下一点,语气依旧强硬:“随便,爱来不来。”
“我很喜欢来,你们都对我很好。我觉得自己从高中开始就很幸运,先是碰到吴教授,然后又遇到凌熙姐。”闻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指依旧搭在凌厉的小臂,“认识你和凌云,我也很开心。虽然你们很快就要走,但是谢谢你们陪我过夏天。”
清晨的山风凉凉的,再酷热的暑气在它的温和吹拂下也要收敛起锐气,心甘情愿化作一缕同样柔软的风。如果不看日历,恐怕没人会料到此时是盛夏炎炎,说是春一般的温和也不为过。
过夏天。这么平常的词汇,竟惹得他在心里细细地咀嚼。夏天——当作计时的背景一般任其平白地流逝当然也未尝不可,多少人都是这样呢?身边的时节是无所谓的,反正都是被推搡着前行。可是在闻听的口中,夏天是用来“过”的,大抵对他而言,春夏秋冬无不如此,每一个生活的日子无不如此。这突如其来的敏感使凌厉动容了。他似乎明白闻听身上的气味从何而来。闻听是在自然里诞生的,自然的原始、新生、希望便如同空气一样将他包裹浸润,从而成为纯粹的,生动的,青稚的,一切自然的总和,降生并生长在山林中的自然之子。
“啊。”闻听轻呼,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望见一树白花。“它开花了。”闻听说。
第10章 晨钟
登山的路比凌厉想的更长。他体力绝算不上差,可是连续在上坡路上行走三十分钟也已经有点气喘,而闻听面不改色,在他身边稳健地前行。手里还攥着一片白色花瓣,是方才因为好奇去查看花树时不小心拈下的。
“还有多久?”凌厉忍不住问。
“快了,十多分钟吧。”闻听放慢脚步,“累了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还好凌云没来,要是他来了,肯定也没法跟我们上去。”
闻听“哎?”了一声,语气真挚地意外,思考了一会,讲道:“可能你们不太锻炼,这条路英英也走过,也没觉得很累。”
凌厉不乐意了:“凌云不锻炼,可不是‘我们’。”
“是吗?”闻听轻轻地笑,“感觉你一直在房间里,他还比你常外出一些。”
他不屑地咧嘴角:“切。他只是在小姨这里实在无聊罢了,游戏又打得太烂。”
闻听没接茬,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凌熙姐是你们的小姨。那她是你们妈妈的妹妹吧?”
“嗯。”
“那怎么……”闻听皱起眉头,“你们怎么都姓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