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本来以为他对这样的话题根本不感兴趣,听到问题,不由愣了下,然后纠结地皱起了眉。
他此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越是强大,越是神秘,越是令人无法自拔。慕强是人的本能,一边畏惧,一边想要靠近。飞蛾扑火,不过是因为这团火太耀眼,太灼热。等这一簇火熄灭,或者一团更旺的火亮起,它们自会散去,扑向新的火源。
楚晋姿势依旧散漫,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声音平平淡淡地响起:“陆大人,你喜欢我哪里?熟悉我的人,只分为两类。一类人对我恨之入骨,一类人对我惧入骨髓。你不过见过我两三面,甚至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这喜欢未免太过肤浅。”
陆青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我杀周一平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楚晋笑容讽刺,“我杀许蒙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是恐惧,是觉得我疯了,还是巴不得离我远点?那个时候,你的心里,可还残存着一丁半点的喜欢?”
陆青哑口无言。
他僵在原地,听见对方的声音响起,如同在给自己下最后一道审判:“你喜欢的是美。美的皮囊,美的事物,只要是美,均讨得你欢心。陆大人,你不懂情爱,就不要将喜欢二字挂在嘴边。”
火光摇曳,将楚晋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
他见过太多见色起意的目光,太多扭曲肮脏的欲望。有无数双手徒劳想要把他拉下情欲的泥潭,他便笑意盈盈地将那些手指一根根碾断。
他心甘情愿做一个锋芒毕露的疯子,疯到让那些人看到他的脸时,心中生出的不再是龌龊的欲念,而是深入骨髓的惧意。
从此,无人敢向他伸手。
陆青神色怔忪,半晌,有些不甘心地问:“那,有人知晓你的全部,仍义无反顾地喜欢你吗?”
说完这句,他就后悔了。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像块被拒绝后仍然死皮赖脸纠缠不放的狗皮膏药。
他暗戳戳又私心地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但看摄政王的神色,分明是有的。
难得见楚晋出这么久的神,陆青本来都做好心理准备了,结果对方却说:“我不知道。”
陆青愕然。
没等他组织好语言,楚晋又坐直了些,一扫先前的散漫态度:“陆大人,如果你某日得知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死讯,你会哭吗?”
“嗯?”陆青傻眼,“我……应该会吧。”
楚晋不说话了,酒壶的银质把手在指尖打着转。他像是在琢磨陆青方才的答复,又像是颇为在意,反问道:“为什么?”
陆青心中吐槽这假设可真不吉利:“既然是喜欢的人,我肯定舍不得对方离开。如果是情深至极,哭到肝肠寸断都有可能。”
楚晋蹙起眉:“那如果……一滴眼泪也没掉呢?”
什么人死了自己会一滴眼泪也不流……陆青想了想,肯定道:“那我应该跟这个人感情不深。对方的死对我没什么影响,顶多唏嘘几日。”
摄政王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酒壶也不转了,耷拉在手上。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陆青好几眼,愣是把后者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脸悚然地问:“怎、怎么了?”
“有个忙,可能要陆大人帮我一下。”楚晋道,“祭祀之后,我要去见一个人。你跟我一起。”
陆青:“?”
他瞪大眼睛,还想要问个清楚,却见楚晋突然站了起来,方才的情绪一扫而空,转头望向了江面:“闲谈就到此为止,祭祀马上要开始了。”
他这转变太快,几乎顷刻就从刚刚谈问情爱的摄政王变为了不近人情的摄政王,陆青没反应过来:“祭祀?现在?”
画舫已经行到了两山之间,山势耸峻,水道逼仄,深秋乌沉天色中,寒风阵阵。船上桅杆已经摇摇欲坠,火星四溅,烧得焦黑的木板不时落入江中,溅起水花四散。
楚晋抬眸,望向漆黑前路:“地方到了。”
陆青几乎已经感受到脚下船体的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散开。他望着冰冷深黑的江水,忍不住退了一步:“船马上就要散架了,摄政王,还是快些走吧!”
“命都要没了!”他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祭祀……下次再办就好了!”
见楚晋仍是不为所动,陆青急火攻心,在顾不上什么身份尊卑,想要把疯了的摄政王拉下船去。
他手还没碰到楚晋的袖子,就听见那人开口,没有缘由地问了一句:“陆大人,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什么哪儿?这是秋江!”
陆青火急火燎地答了一句,然后就一把拽住了楚晋的衣袖。楚晋倒真的任他抓着,目光无波无澜地扫了一眼陆青的手,神色颇有些晦暗不明。
“这个地方,叫息山峡。”他轻声道,“是旧秦八千将士的埋骨之地。”
陆青怔怔地望着他冷漠的眉眼,不自觉松开了手。
木材被火焰烧焦的噼啪声不断响起,陆青喃喃道:“息山峡?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
楚晋道:“你不记得,世人都不记得。”
这是一场没有载入史册的战役,因为这场胜仗是一群被旧秦放弃的残兵打下来的。
残兵,是在征战中落下残疾的士兵,失去了上阵杀敌的价值,也成为了一国的负担,于是就被当作了可以随意被安排去送死的炮灰——这样的人,不够光彩,也不能见光。
可当年,他偏偏就被他们救下,与这样一群人成为了朋友。看着他们反抗,看着他们妥协,直到最后,看着他们送死。
无人记得八千将士,无人记得大秦忠魂,无人记得江底枯骨。
只有他记得。
全盛时的代国也无法攻破的燕陵十二峰,护佑这片土地千百年不受侵犯的十二峰,燕陵君臣信誓旦旦、自认万无一失的天堑防线。
——是这籍籍无名的八千人攻破的。
那一日秋江水如枫红,燕陵的箭矢如流星,密密麻麻,射穿血肉。一人倒下,便又有无数人挡上来,残缺的、破败的身体,筑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
他潜入冰冷彻骨的江水中,不停地游,不停地向前。
无数箭矢刺入水中,从身边擦过,箭镞勾下血肉,牵出条条血线,宛如凌迟苦痛,他没有停。
同伴的尸体跌入水中,面目全非,空荡荡的眼眶无声凝望着他,他没有停。
游到对岸,为了避开敌人的耳目,陷于泥泞沼泽一点点爬行时,伤口被污泥刺激得生疼,他没有停。
不敢回头,不敢停下。
一旦停下,这八千条命,就白白没了。
他必须爬过这座息山峡,爬进胥方城,赶在任何人之前,杀了燕陵的守将。
他答应过了,要带这八千人回家。
一祭天地玄黄,二祭山河无恙,三祭黎民百姓,四祭将士枯骨。
烈烈燃烧的画舫终于将要分崩离析,镶着金丝珠玉的门窗摇摇欲坠,随风飘扬的大秦旗帜血红如火,呼啸着坠入江底,入水的瞬间,火焰被浇熄,发出腾腾巨响,似数年前八千将士赴死前最后的咆哮。
“等得不耐烦了吧。”
楚晋将手中的酒缓缓倒入江水中,低声道:“……大秦的船,来接你们回家了。”
天地沉沉,江水汤汤,他一个人,来祭这不被世人所记得的八千忠魂。
陆青忍不住上前一步,望着摄政王安静至极的侧影,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曾经想问,你不顾世人反对,背上骂名,也要选在秋江祭祀,是为什么?
如今却想问,做世间唯一记得这八千条亡魂的人,背负这些痛苦的记忆活着,会不会累?
无数问题,却在看见他唇角一线寂寥笑意时,悄无声息地消散不见。
大秦的船行过绵延数十里的息山峡,两岸青山对默,见证人间无数。自天边忽有一线亮色乍现,是拨云见日,霞光万道。
他低声哼起旧秦古时写给战亡将士的安魂曲。
这是那年他尚在军中时,那群人吵吵嚷嚷着教给他的——
无荣与共,日月沉浮。山河藏色,风云吞吐。
天地延绵,八荒陛服。气蒸江泽,太清白渚。
四海清平,天堑何如。魂去来兮,苍生熔炉。
燃我朽腐,铸我铜骨。
他又重复了一遍:“……燃我朽腐,铸我铜骨啊。”
江水滔滔,似军鼓怒号。
舟载八千亡魂,沿着这条浸满了将士热血的秋江,往大秦浩浩荡荡地驶去。
作者有话说:
楚楚在军中的事情打算之后开个番外细说~
楚跟枝都是经历过战争痛苦的人,所以他俩心底的愿望都是想要天下太平
PS: 儿童节快乐哈哈哈
第41章 挑食·他在吃醋
秋江上的画舫沦为火海,映得天边一片血红。息山峡的江水从未有一日如此汹涌,波涛怒吼如雷声震震,响彻胥方满城。
这样的异象,几乎骇人。后来史书将此事记载下来,名之为“秋江祭祀”。
直到那团火焰彻底湮灭于江水之中,沈孟枝才收回视线。
他转而看向岸边,那堪堪停靠的小舟上,一众大秦朝臣正略显狼狈地在侍卫的搀扶下往安全的地方走去。
前面的官员他只略略扫了一眼,随即目光停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那人走在后面,神色阴鸷,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面对旁人的讨好,他也全然没了应付的心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即大步向马车走去。
沈孟枝目送他走上马车,若有所思。
这位应该就是大秦的御史大夫,李晟。能让他露出这样从容尽失的一面,想必是在某人手上吃了大亏。
想到这,沈孟枝笑了下。
正在这时,船上走下最后一个人。
那人年方三十左右的样子,面色沉稳,身形高大英俊。候在岸边的侍卫伸手想要搀扶,被他摆手拒绝了,轻松跃下船头,稳稳落到了岸上。
他低头整理着自己的着装,又将佩剑递给了随身的侍从,却在伸手时微微一顿,随即骤然抬眼,向沈孟枝的方向看来。
沈孟枝站得地方格外隐蔽,几乎难以发觉,那人目光搜寻了一遭,似乎是一无所获,又重新低下了头。
沈孟枝在他看来的一瞬间就隐匿到了树后,几乎不用多想,很快便确定了他的身份。
大秦的太尉,徐瑛。
一己之力扶持摄政王上位的将领,楚晋身边最得力的帮手。
他垂下眼睫,半晌,叹了口气。
等到大秦的官员都走得差不多了,沈孟枝这才从树后走出来,隔着渐黑的天色望了一眼,没看见楚晋的身影。
但他知道对方一定没事,而且,想必还好得很,不然那李御史的脸色也不至于这么难看。楚晋之所以没出现,要么是他不方便与这群人同行,要么是有别的要事,已经不打招呼地走了。
沈孟枝坐在树边发了会儿呆,等到天黑透了,才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往书院走。
这几日因为祭祀一事,城中道路被专门肃清,没有什么行人。他路过上元节那天被人纠缠不放的地方时,又停下来,看了看——那地方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沈孟枝收回心思,不再胡思乱想了。
他平心静气地走到褐山脚下,开始爬台阶。这上山的石阶都爬了十多年了,闭着眼也不会踩空,往日他都是心无旁骛地一口气攀到顶,结果今天格外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眼。
还是没人。
对方是真的一个招呼都不打地走了。
定定站了许久,沈孟枝重新回过头,往书院正门走去。
山上天黑得快,又没掌灯,伸手不见五指。他循着记忆摸索过去,摸到了灯,正想把烛芯点亮,忽然脚下被不知什么一绊,踉跄着往前摔了下去。
沈孟枝本能地伸出手要支撑住下坠的身体,结果不期然被人攥住了手,他直接撞进了不知谁的怀里。
他神色一冷,挣扎着坐起来,五指屈张,卡住了那人的脖颈,寒声问:“谁?”
对方不回答,沈孟枝便径直点了灯,看清他的脸后,神色猛地一僵。
他手一抖,灯差点砸在那人身上:“你……没走?”
楚晋被他压在身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想我走吗?”
他说话时,喉结微微颤动,在沈孟枝掌心激起一道极其细微的电流,又痒又麻。后者像被烫了一样缩回了手,又发觉自己正坐在他身上,立刻身形僵硬地站起了身。
他等到心跳平缓下来,才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船后我就来了。”楚晋低声道,“可是你不在,书院又没开门,我就坐在门口等你。天都黑了,你还没回来。”
“好不容易你回来了,差点摔倒,我好心扶你,还被你掐着脖子质问。”
他说完,安静坐在书院门前的台阶上,眼睫垂着,看起来乖巧又可怜,委屈得跟真的似的。
若是陆青看见秋江上杀人放火眼都不眨的摄政王私下里又是这副模样,必然满脸见鬼地来验他是不是被人假扮了。
“……”沈孟枝道,“我以为是别人。”
闻言,楚晋眸光一闪,轻声问:“我对你来说很不同么?”
沈孟枝一愣,不知道他思维怎么跳跃到了这一方面。他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含糊道:“你跟齐钰他们一样,对我而言,都是很特殊的人。”
楚晋盯着他,半晌,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那还真是特殊。”
他站起身来,立刻让沈孟枝从俯视变成了仰视的一方,道:“我今夜来,是来跟你道别。”
沈孟枝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摄政王这下真的生气了,忽然抬起手,捏住了他的侧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对方用了点力,虽然不疼,但有碍观瞻。沈孟枝挣扎了一下,没挣开,脸侧软肉仍是被人牢牢地捏着。
他只好维持着这样一副姿态,好声好气地道:“有,进来喝茶吗?是你喜欢的新茶。”
楚晋这才松了手,捻了捻手指,余温仍在:“喝。”
顿了顿,他又道:“怎么这么瘦,两指掂不起多少肉。”
“……”沈孟枝气笑了,“那你还捏?”
他转过头,不再理会这家伙,开了门往萤室走去。没多时,身后一道影子跟了上来,晃晃悠悠跟在他后面。
一路上楚晋倒也没再整什么幺蛾子,格外乖觉。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沈孟枝的心神就不在他身上了,烧水、泡茶,后者被无视了个彻底。
楚晋支着脑袋,一边帮他拣茶叶,一边问:“你今天下山做什么了?回来得这么晚。”
“有几封信要出去送,回来的时候城中封路,耽搁了一会儿。”沈孟枝分出些注意力来回答。
楚晋“哦”了声,又问:“没碰上什么人吧?”
“没有。”沈孟枝反问,“你说的是什么人?”
“不怀好意之人。”楚晋道,“无论是现在的御史还是丞相,能避就避,我不想让你和他们扯上丝毫关系。”
他极少如此认真地说话,沈孟枝沏茶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好,听你的。”
楚晋明显对这句话受用得很,神色立刻柔和下来,低声道:“我饿了。”
沈孟枝道:“那我去厨房给你拿点吃的……”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火急火燎地刮进了院子。
门是虚掩的,那人硬生生止住步子,敲了敲,随后探头望了望:“摄政王,东西我买回来了……”
猝不及防撞见屋里的两个人,他一愣,想起楚晋跟他说的话,头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有意识地低下头去。
但这一瞬,沈孟枝还是看清了这人的样貌、神情。他年纪轻轻,又格外俊秀,一身靛青官服穿得板板正正,偏偏眉眼又十分灵动,像是一泓框在石缝里的清泉。
楚晋道:“哦,辛苦你了陆大人,放桌上吧。”
沈孟枝松了手,茶夹往桌面上轻轻一搁,随即支颊,神色很淡。一片茶雾缭绕中,他的面容被氤氲出一点懒意,目光似有似无地睨着陆青。
楚晋打量他的神情,挑眉道:“这是廷尉府的陆青,陆廷尉丞。”
沈孟枝微微颔首,面容依旧平静,甚至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也没有丝毫意外。他唇角笑意如常,声音平缓而温和:“见过陆大人。冬夜苦冷,不妨也坐下,喝一杯茶吧。”
陆青格外受宠若惊地看了端坐的摄政王一眼。
后者没发话,但表情是默许了的。陆青本来还有些犹豫,须臾间脑海中又蹦出了摄政王的吩咐,于是定了定心神,上前一步。
随即那人就伸出一只手引他入座。
他衣袖宽松,略滑至小臂,露一截腕骨伶仃,手指修长莹润,玉瘦疏慵。
陆青的视线在这双手上停留许久,然后怔怔抬头看去。
茶烟弥散,他看见了一个病芍药般的美人。
美人眉目薄艳,眼睫低垂,眸光温静似润玉,暗生幽香。他面色略显苍白,唇色淡绯,似天色欲晚,残阳西照,夕云飞来一点薄红,美得惊心动魄。
这就是……摄政王的心上人。
原本陆青还不解,像楚晋这样的人怎么也会苦于对方的心意,天底下可没有哪个人能拒绝得了这位摄政王的追求。
现在,他觉得,一物降一物的道理果真不错,摄政王果真是任重而道远。
沈孟枝不知道短短一瞬陆青就想到了这么多东西。他新沏了一杯茶,递给对方,随即问:“陆大人买了什么?”
“哦哦……”陆青接过茶杯,“城中闲月斋的枣泥糕、酒渍话梅、梨花酥等等等等,人可真多,我排了老长的队!”
油皮纸一一敞开,露出里面裹得精致的糕点,甜香四溢。
都是楚晋平日爱吃的。
沈孟枝对着那满满一桌的点心,半晌,看不出什么意味地笑了下:“闲月斋,我也许久没去了。劳烦陆大人走这一趟,摄政王正好饿了。”
陆青摸摸脑袋,有些奇怪。他可不知道楚晋饿了,这家伙在画舫上装乌若寻的时候,吃得可不算少,而且摄政王打发他去买东西时,气定神闲,好像有什么额外的打算。
见到沈孟枝后,他本以为这些糕点是给对方买的,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
楚晋捻起一块枣泥糕,并没有往自己嘴里送,而是凑向了对面人的嘴角:“尝一尝?”
沈孟枝眼睫垂着,鸦羽一般,纤长又漂亮。他不轻不重地扫了那块枣泥糕几眼,显出几分难得的娇纵:“这几日不想吃甜的。”
楚晋将枣泥糕放了回去,又拿了一颗话梅。
沈孟枝道:“也不想吃酸的。”
陆青在旁边看得瞠目结舌。别说是他了,就是摄政王府的内侍,肯定都没见过摄政王伺候人!
偏偏楚晋这时候脾气就变得格外好,又伸手探向那一碟梨花酥。
这次没等他开口,沈孟枝就恹恹道:“不要。”
三番两次被拒绝,楚晋反而笑了,舒展的眉眼显得心情格外好。李晟吃瘪的时候陆青都没见他这么高兴。
他低声问:“你想要什么?”
沈孟枝淡淡道:“寒冬腊月,想喝摄政王亲手做的腊八粥。”
陆青捧着茶,惊呆在原地。
半晌,楚晋站起身来。
陆青急忙跟着站起来,回头看了眼安稳坐着无动于衷的沈孟枝,又看看楚晋的脸色:“……摄政王?”
楚晋瞥了他一眼,道:“你在这里等着。”
陆青:“啊?”
他脑筋还没转过来,就听摄政王悠悠道:“天寒地冻腊八节,我去给某个挑嘴的家伙熬粥。”
作者有话说:
枝枝吃醋了哈哈哈哈
摄政王说到做到,被使唤了还不恼,格外愉悦地走去了厨房。
陆青悻悻地坐下来,端起茶水喝了几口压压惊。
和摄政王喜欢的人坐在一起,他感觉尤其紧张,坐姿也不由自主地拘谨了几分。
大概是察觉了他的忐忑,沈孟枝率先开口道:“陆大人,可还要添些茶水?”
陆青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今日在船上也喝了很多。”
沈孟枝微微一笑,他本来就生得沉静典雅,笑时便显得格外柔和:“既然如此,摄政王也不在,陆大人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陆青一惊,含糊道:“什么……?”
“问我是谁,我和他的关系,”沈孟枝缓缓道,“……我喜不喜欢他。”
听到最后几个字,陆青心猛地一跳,颇有些心虚地往门外看去,生怕摄政王就在外面。
见那里空空荡荡,他这才松了口气,犹豫道:“这些事情……能跟我说吗?”
他只是一介小小廷尉丞,知道太多事情可是要掉脑袋的。
“楚晋既然把你带到书院,就说明他不介意。”沈孟枝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带人来。”
他语气不咸不淡,乍一听似乎并不在意,但陆青自从他对这一桌点心挑挑拣拣时,就知道摄政王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要真是不在意,也不会惩罚楚晋去厨房煮粥。
陆青定了定心神,道:“其实当初只是摄政王说,要我来帮他试探一个人。他想看那个人会不会因为他吃醋。”
所以才差遣他跑去闲月斋买了一堆吃的,不为别的,就是做给沈孟枝看的。
现在目的也达到了,摄政王也满意了,陆青觉得有必要把误会解开。
沈孟枝望着对面冷下来的茶水,良久,道:“我知道。”
这下陆青不淡定了:“你知道?!你知道还……难道你是装的?”
“陆大人想听实话吗?”沈孟枝勾了勾嘴角,笑意浅淡,浮光掠影般看了他一眼,“确实有些不爽。”
陆青:“……”
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就算知道是试探,还是会生气,看来是很喜欢了。
“摄政王很在意你。”陆青道,“既然你也喜欢他,为什么不对他坦白?”
萤室静得出奇,只有炉上的水沸腾的声音,填满了这一小段沉默的空白。
沈孟枝沏了一杯新茶,蒸腾的热气一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清苦的茶香弥漫开,他缓缓道:“曾经坦白过。”
在陆青疑惑的视线中,他笑了笑:“那时候的世子,是我曾经的恋人。”
“因为一个误会,我们的关系破裂。”沈孟枝声音平静,“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原谅了他。那时旧秦传来急召,他奉命提前归国,我不知道。等我去找他时……陆大人,之后的事你应该记得,有一帮刺客截杀了整支队伍——”
他这一次停顿了很久,随后,疲惫地闭了闭眼:“他们告诉我,楚晋死了。”
陆青猛地一抖。他忽然想起来在画舫上,楚晋问的那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