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史书上罗列的一条条罪责,人人口中的污言秽语,他不在乎,可他在乎沈云言,在乎沈家,他不怕千夫所指,却怕到头来,戳的是沈家的脊梁骨。
其实,他还想问对方,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来找自己,为什么不留给他丝毫音讯,为什么?
……是不想见他吗?
沈孟枝张了张口,却没能问出来。
越想越乱,越想越怕。怕眼前的温情是假象,怕与亲人之间有了芥蒂。
他没能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把他拉了过去,沈云言一把抱住了他,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道:“谁再敢这么说你,我一定把他揍得爬不起来。”
“我了解我的弟弟,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只知道孟枝成了威风的大将军,把楚戎那狗东西打得落花流水,是燕陵沈家的骄傲。”他笑了起来,眼睛很亮,“至于史书什么的,就让它见鬼去吧。”
时隔数年再被兄长拥抱,沈孟枝有些愣。
那时候沈云言一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来抱他。兄长的怀抱带着边塞原野的风,永远毫无保留,永远包容着他。
沈孟枝埋头深吸了一口气,听着沈云言在他耳边慢慢地说:“沉因山战败后,我受了伤,副将是父亲的人,拼死把我救了出来。可能是伤到了脑袋,醒来之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被一户农家救起,那段时间一直生活在山野之间,直到苏愁找到了他,用“弟弟”的身份接近了他。
沈云言什么都忘了,唯独对这个字眼有反应。
苏愁的举止动作,都与沈孟枝相差无二,他相信了对方的谎言,也落入了魏钧澜的圈套。
“对不起。”沈云言低声道,“哥哥来晚了,错过了你那么多年。”
沈孟枝摇摇头。他等自己眼周的热意褪去后,才抬起脸,退了一步,从兄长的怀抱中退了出来。
“沉因山的战败,也跟萧琢有关系吗?”
沈云言蹙起眉,脱口道:“萧琢那狗杂碎……”
他话说了一半卡住,看了眼自家温温雅雅、面色如常的弟弟,咳了一声,换了个措辞:“萧琢必定是听了娄崖的,忌惮沈家在朝中的势力,想要用自己的人取而代之。”
娄家是萧琢的忠实拥护者,他才会想要让娄崖取代沈恪,让娄崖之子娄兴取代沈云言,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因此才会将主意打到了沉因山这里来。
当时在山下一受袭,沈云言就派了人去请增援,只是苦等七日七夜都没有等到来自湘京的消息。
反而是后来上任的娄兴捡了这个便宜,在沉因山战败后,领着大军横扫了被沈云言苦战消耗的代国残兵,成了萧琢的得力助将。
沈孟枝紧攥起手指,怒火令他难以抑制地发着抖:“他竟然敢……”
他怎么敢?!
难道权势真的能毁掉一个人,让他变成一个疯子,让他不计后果地拿自己的国家和子民来赌?
沈孟枝骤然失力般松开手,突如其来的茫然爬上心头。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沈云言缓和了眉眼,换了个话题:“别想了,让哥哥好好看看你。”
沈孟枝回过神,下一秒就被兄长摸了摸脸。
“真神奇。”沈云言惊奇地看着他,“我记得你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团子,才到我这里。”
他比划了一个高度,沈孟枝低头看了眼,抿唇,将他的手挪到了一个更高一点的位置:“这里。”
沈云言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孟枝,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五了?”
沈孟枝迟疑着点点头。
“那也到年纪了。”沈云言打趣道,“可有喜欢的人了?”
“……”
沈孟枝不说话了。
他的沉默被沈云言当成了逃避,沈大公子对自己的事一向看得很开,对自家弟弟的婚姻大事也十分开明,道:“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就告诉我,没有也没关系……”
“兄长,”沈孟枝打断了他,“我成亲了。”
声音戛然而止。
沈大公子一口气哽在喉间,上不来也下不去:“…………”
作者有话说:
沈云言(震惊):谁成亲了?!!!我三十多了还没成亲!!!
【碎碎念:上半章 适配bgm姚六一的《隔岸》(不是dj版!】
沈云言定在原地。
“你……”他缓了一阵,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斟酌着问,“你怎么了?”
沈孟枝眼神飘忽,移开视线。
“我成亲了。”他重复了一遍。
这次是真真切切的。
沈大公子僵立着想了一会儿,自己想开了。
自家弟弟品貌出众,文采卓然,舞剑弄墨均不在话下,有姑娘芳心暗许也是自然。
忽然得知有了弟媳,沈云言一时百感交集,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认真地问:“是喜欢的人吗?”
沈孟枝眨眨眼,唇角泛起一丝淡笑:“很喜欢。”
既然是喜欢,那就没有太大问题。沈云言从前也是被十里八街的媒婆催婚的那个,第一次做家长,没什么经验,想了想当时对方的说辞,问:“家世相貌,琴棋书画这些,可还合适?”
沈孟枝沉吟片刻,开了口:“相貌家世俱是上乘。”
——世人公认的九州明珠,无人能比;权倾朝野的群臣之首,有权有势。
“琴棋书画都颇通,”他顿了顿,“但最擅长舞刀弄剑。”
沈云言挑起眉,眼睛亮了亮,明显是对对方来了好感,夸道:“那一定是英姿飒爽。”
其实合不合适对沈大公子来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他这样一个随性的人,只要弟弟喜欢,他都不会说什么。
他稍稍放下心来,又问:“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
“……”沈孟枝卡了壳,半晌,隐晦地道,“兄长见过就知道了。”
现在是不方便见了。摄政王人还在地牢里,伤也没养好,沈孟枝决定先瞒上一阵子。
“我改日带你去见他。”他稳住了沈云言,“他这几日不在。”
沈云言点点头,忍不住感慨道:“好快啊,哥哥还在原地呢,你都已经成亲了。”
沈孟枝耳根有些发热,随手抽了一本书堵住了对方的调侃:“兄长,看书吧。”
自从离开褐山书院后,他也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万宗阁的陈设还跟走之前一模一样,只是书架上落了薄薄一层灰。
沈云言轻声笑了笑,接过书,随便翻了几眼。一开始看得并不算认真,慢慢地倒来了兴趣。
“这本书是谁的?”他随口问,语气中还多了几分兴味,“上面对兵法和用兵的见解很独到。”
沈孟枝还在思考今后要怎么跟兄长解释摄政王的事情,闻言瞥了一眼,无比熟悉的字迹让他不需要思考便能叫出对方的名字:“楚……”
他一卡壳。
想什么就来什么。
沈孟枝神色复杂地看着那本书,深吸一口气,道:“我也忘了。”
沈云言有些遗憾,继续翻动书页时,竟然从里面掉出了几张薄薄的纸。
没等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沈孟枝已经眼疾手快地捡了起来,藏到了身后,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是我之前做的注释。”
沈云言挑起眉。
只不过沈孟枝不想说,他便也没继续问,继续翻起手边的书来,道:“我倒还挺想和写这本书的人见一见。”
沈孟枝攥着手里的纸页:“……”
趁沈云言没注意到这边,他低头,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手里的东西。
许多张画在草纸上的画,笔触生动,勾勒得细致又认真,似乎费了不少心思。
一张张,一幅幅,画的都是同一个人。或凝眉提笔,或支颐阖眼,或起身抽书。
沈孟枝愣了下,有些想不起对方是什么时候画的自己。思来想去,也只能是楚晋被罚在万宗阁抄书的时候,可他是什么时候望向自己,又是什么时候落笔成画,沈孟枝都毫无察觉。
他翻到最后一张。
上面的人只画了一半,草草便结束了。沈孟枝无意识地蹙了下眉,挪开手,看见了空白处画着的一只大王八。
这只王八多少带了点个人情感,画得潦草且不走心,似乎还带了怨气。
草草几笔画得歪歪扭扭的王八壳上被人写了两个字:季贼。
下面似乎还有字,沈孟枝又挪了一下手,露出了被挡住的字迹。懒洋洋的几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不许看他。
沈孟枝移开眼,笑了一声。
潮湿的牢狱里,忽然漏进一束日光。
阴郁沉闷被钻进来的风吹散,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短暂的光亮很快被封锁在外面,黑暗重新笼罩了回来。
平稳的脚步声在甬道间回荡,壁灯火光在墙壁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随着步伐带起的风摇曳变幻。
脚步在尽头一间逼仄的牢房前停了下来。
来人蹲下身,对着里面的身影道:“苏愁。”
黑影动了动。
一张因为失血而无血色的病态面容出现在光下,苏愁脸上挂着亘古不变的笑容,懒散又带点无聊地注视着对方,问:“怎么,魏钧澜要你来杀我?”
被他看着的人淡淡道:“不,我是来救你的。”
“……”苏愁挑起眉,却没有显得多么意外。
他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对方,不知想到了什么,饶有兴味地笑了:“看来那晚不只是我,你的主意也落空了。怎么,楚晋没能中招,你很意外?”
“闭嘴!”那人冷下脸,“我和你合作,只同意你带走楚晋,没让你对别人动手!”
苏愁哼笑一声。
两人的合作本就是为了利益,又不算交心,自然站不住脚。
他无所谓地别过头:“算了,跟你费什么口舌。”
“你不想出去?”对方问,“不想活命?”
苏愁索性闭上了眼,懒洋洋道:“你也是魏钧澜养的狗,在这里装什么样子。”
察觉到他话中的不予理睬,来人反倒不急了,反问道:“那如果是沈云言呢?”
“就我所知,”他缓缓开口,“你对这个‘哥哥’,倒是出乎意料地上心呢。为了不让魏钧澜利用他,你倒是把他藏得很好,还玩起了过家家的把戏。”
“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压根不会有心这种东西。”
苏愁缓慢地睁开眼,盯着对方看了一瞬。
“是啊。”他笑起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沈云言还回去。”
“不属于我的东西,偷过来,就是我的了。叫花子不就是这样的嘛。”苏愁凑近了一点,悠悠道,“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又何必看不起谁呢。”
那人并未反驳,似乎也不屑辩解,站起身,道:“所以你答应了?我救你出来,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苏愁支着下巴,坐在地上抬眼笑,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你身上有蛊虫的味道。”
对方的身形有一刻的僵滞,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你能闻出来?”
苏愁嗤笑一声。
“魏钧澜手里的蛊虫,都是我养的。”他道,“看来你也不是很老实,偷了我的虫子,把它种在了谁身上?想做什么?”
“这跟你无关。”
苏愁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很快又笑起来。
“那就,祝你好运呀。”
作者有话说:
是世子偷看枝枝,偷画老婆的证据,以为没人知道,结果数年后差点被哥哥抓个正着,还好枝枝发现并珍藏)
大家周四见(づ ̄3 ̄)づ╭?~!下章 哥哥和楚楚见面
第142章 见面·沈家明媒正娶的“妻”
沈孟枝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在书院基本坐一会儿、陪沈云言吃个饭,就匆忙走人,沈大公子拦都拦不住。
恢复记忆的这段时日,沈云言也大概清楚了如今的状况。
大秦的皇帝病重,两个儿子针锋相对,内里动荡不安,外有叛军趁虚而入。亡国之君萧琢占据燕陵故地,与梁王楚戎开战,而真正的新君萧覃一党则暂居幕后,坐等收获渔翁之利。
“真是……天下大乱。”沈云言呼出一口长气,“所以,孟枝,你如今是在为萧覃卖力?”
沈孟枝搭在茶盏上的手一顿,半晌,摇了摇头。
“我……”他迟疑了一下,“我如今是大秦摄政王的人。”
“摄政王?”沈云言愣了下,“当年入质的那位世子?”
眼见他陷入沉吟,沈孟枝有些紧张地握住了杯盏:“兄长,他和别人不同。”
“萧琢多疑昏庸,只会重蹈覆辙;萧覃懦弱,又没有算计和野心,必定会成为薛义理的傀儡。”他难得有些心焦,生怕对方否定自己的选择,解释道,“楚戎暴虐无度,空有武力而无谋略,都不是最好的人选。”
沈云言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对方又神色忐忑地补上了一句:“兄长,我知道沈家向来是燕陵的臣子,可……”
他闭了闭眼,低声开口:“父亲教我,先忠民、再忠国、后忠君。若非如此,便是愚忠。”
“……”
沈云言耐心听完,直到沈孟枝闭上嘴,悄悄抬眼看他,才无奈道:“哥哥又没说不可以。”
“我相信你的判断,”他说,“也支持你的决定。”
沈孟枝神情一松。
下一秒却听兄长问:“我记得这位摄政王,先前也是你在书院的同窗?既然如此,你应该会比较了解他。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沈孟枝猝不及防,被问得一愣,下意识道:“他……至情至性,高山景行,无论德行还是才貌,俱是上佳,无人可比。”
沈云言有些意外:“连你也比不得么?”
沈孟枝这才反应过来,却已经将真心话说出口了。他笑了笑:“嗯,我也比不得。”
眼见沈大公子的兴趣又被勾了起来,他匆忙夹了一筷子菜到对方碗里,堵住了兄长的口:“兄长,食不语。”
“……”被弟弟教训了的沈大公子默默吃菜。
饭后,沈孟枝照旧在告别后就下了山。沈云言在书院里闷了数天,万宗阁的书挑着看了好几本,百无聊赖转了一圈后,打算也出门转转。
沈大公子从前只在读书的时候来过胥方,风物人景早就变了,倒也更加新奇。曾经军中有不少士兵,连同他的副将都是胥方人,他循着记忆找到了这些人的家,站在外面看了几眼。
有很多人在战后都已经搬走了,剩下的几户人家过得也还不错,沈云言摸了摸口袋,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在门口,又敲了敲门。
等到里面的人应声开门,探头张望时,外面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下门口的数两碎银,下面压着一张写着人名的纸。
巷子里很快便传出压抑的呜咽声,沈云言躲在巷口的阴影里,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他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身旁有人惊讶道:“沈大公子?”
沈云言循声望去,道:“钟小兄弟。”
抱着一大包东西的钟瑾应了,随即问:“沈大公子怎么在这里?这身打扮,我差点没认出来。”
为了避免给沈孟枝惹上麻烦,沈云言出门时把自己裹了个严实,乍看起来确实有点怪异。他笑了笑,随便应付了一句,又问:“你这是出门采买么?”
钟瑾点头:“沈公子让我买点东西。”
一提起沈孟枝,沈云言立刻被转移了注意:“你知道他这几日都在哪里吗?”
“嗯?”钟瑾一愣,“沈公子平日里都在地牢吧。”
“地牢?”
“嗯,牢里关了重要的犯人,所以沈公子才要日夜看守。”
钟瑾不确定摄政王的存在是否能说出口,保险起见他还是闭了嘴。
结果便听沈大公子道:“能带我去吗?”
地牢出事的消息果然传到了薛义理的耳朵里,沈孟枝应付完他,已是日近黄昏。
他揉了揉眉心,正打算往地牢的方向去,却在出门时被赶来的萧覃叫住了。
“师兄,”萧覃喘着气,像是刚刚躲了什么人才跑过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沈孟枝顿了顿,最终没纠正他口中的称呼。
他看了眼,四下无人,还是把对方拉到了角落,问:“怎么了?”
萧覃犹豫良久,终于低声道:“我不想继承这个位置。”
“……”沈孟枝眸光微微闪烁,“你想好了?”
“我……我知道自己不适合。”萧覃低下头,期期艾艾道,“我跟薛伯父提起过,可他便会斥责我没有出息,说祝荆山救我不是为了让我这样窝囊下去。”
“我总是梦见祝荆山,梦见他生刨出藏在腹中的那张鲜血淋漓的遗诏,交到我手里。”他声音渐渐颤抖起来,“可是……可是我、我做不到……我怕面对那些人。”
沈孟枝叹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不是你的错。”
不是所有人都热衷权力,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王权生杀中搏出一条胜路。生在帝王家,对有些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命数,对萧覃来说却是不幸。
“而且……师兄,我不想大家有事。”萧覃咬了咬唇,“齐兄、宋兄,还有楚……摄政王,大家都是我的家人,我不想因为自己,让你们陷入危险的境地。”
他抬起头,茫然道:“我该怎么做?”
沈孟枝垂眸,道:“什么也不要做。”
“你就当做今天没有见过我,也没有同我说过这些话。”他说,“留在薛义理的身边,不需要反抗他。”
萧覃一怔:“可是诏书还在他的手里……”
有了诏书,就等于有了实权,有了命令龙血骑的权力。
“别担心。”沈孟枝淡淡道,“剩下的事,交给我吧。”
萧覃的选择并非是意料之外,只是更加确定了他的想法。不过从对方的口中亲自说出来时,他还是恍惚了一下。
燕陵大势已去,再无转机。
沈孟枝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他抬起头,视野里已经出现了地牢的门,守在门外的侍卫看见了他,招呼道:“沈公子!”
沈孟枝点点头,却听对方又说:“今日钟瑾带了人进来,说是公子你准允的。”
他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人呢?”
“钟瑾已经走了,那人还在下面。”
沈孟枝没再多说,推门便走了下去。他心中隐隐有了点预感,在走下石阶转过拐角时成了真。
那张桌子被人挪到了牢房边,紧挨着铁栏,上面摆了副不知从哪弄来的棋盘,白子黑子落得密密麻麻,一看便是战况激烈。
交谈的声音传过来,沈孟枝顿了顿,将要迈出的脚步又缩了回来,躲到了阴影里。
方才一眼没有看错,本该好好呆在书院里的沈大公子坐在棋盘一边,对面是关在牢中的摄政王,正撑着下颌,认真地看着棋局。
他还在想这两人是如何碰上面的,却见沈云言已然落下一子,将楚晋的黑子包抄围住,神色舒展了些许,扬眉道:“这枚子我便收下了。”
楚晋被吃了一子,笑意不变,道:“是楚某技不如人。”
闻言,沈云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挑眉道:“怎么会,我弟弟今日可是夸了王爷好几句。”
“……”
沈孟枝心一梗。
他看见摄政王换了个姿势,十分感兴趣地反问道:“是吗?”
“他夸王爷,德行才貌,俱是无人能比,”沈云言浑然不觉,“从前王爷还在褐山书院时,我便想见一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楚晋瞥了一眼墙角边晃动的影子,随即笑吟吟地收回视线,道:“沈公子过奖。公子的风采亦不减当年。”
沈云言在书院里闷了好几天,此刻有人陪他说话,总算是来了点精神。他又落下一枚白子,随口道:“我与孟枝十多年未见,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孩,没想到,他如今都已经成亲了。”
楚晋落棋的手一顿:“……嗯?他告诉你了?”
“自然。”沈云言肯定地点头,“只是还未曾见过。”
未曾见过?
楚晋仔细咀嚼了一下这几个字,慢慢回过味来,笑了。
“他说和他成亲的人是谁?”
提起这个,沈云言连棋也无心下了,沉思道:“听孟枝的意思,应当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喜欢射箭骑马,家世又是上乘,兴许是哪位将门之女。”
楚晋:“哦,将门之女。”
“不管如何,既然是孟枝明媒正娶的妻,便应当堂堂正正写在我沈家的家谱上。”沈云言真挚道,“连同这么多年来欠孟枝的那一份,一同补上。”
沈孟枝有些站不住了。
将一朝摄政王写进沈家族谱,这种事情天底下简直前所未有,他觉得自己再听下去就解释不清了。
他乘着摇晃的烛光看了一眼摄政王,对方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半晌,笑了笑:“我很乐意。”
沈孟枝:“……”
他口中的乐意被沈云言自动补全,成了“我很乐意见到这种事情”,后者高高兴兴道:“看来王爷也很支持这桩婚事。我原先还担心,孟枝这个时候成亲,往后有了妻儿,恐怕便少有机会与王爷来往了呢……”
“兄长!”
沈孟枝猝然打断了他。
他仓促之间从先前藏身的地方冲了出来,一把拉住沈云言,后者正要说话,就被他用小点心堵住了嘴。
沈孟枝冲出来才冷静了些,面对两人同时望过来的视线,不尴不尬地轻咳了一声。
“我……”他头脑中一片空白,沉默片刻,将手里提的点心放到了桌上。这是他从萧覃那里出来后,绕路去闲月斋买回来的,此刻便成了借口:“我去买了点心,给兄长你和……摄政王尝一尝。”
楚晋撩起眼皮冲他笑,意有所指道:“回来得正好,正好说到沈公子的妻儿。”
沈孟枝:“…………”
沈云言咽下了口中被弟弟投喂的点心,拉过僵在原地不动的沈孟枝,郑重道:“孟枝,还记得先前我与你提过的那本书么?那便是摄政王写的。”
沈孟枝:“……是。”
沈大公子满心都是如遇知己的欢喜,压根没察觉到弟弟古怪的脸色:“你如果早点告诉我就好了,多少年也遇不到一个如此投机的人。”
沈孟枝糟心地闭上眼:“是。”
“等你们的事办完,王爷出来后,理应设宴,一同聚上一聚。正好可以见一见弟媳。”沈云言心里依旧惦记着这件事,说到做到,已经提前计划起来,“算算日子,除夕那天似乎就不错?”
“……”
没等到对方的回答,沈云言抬起眼,疑惑道:“孟枝?”
沈孟枝神色挣扎地望着兄长,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
“兄长,”他说,“你刚刚已经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