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瑛道:“只是现在看来……是徐某小人之见,对于沈公子,徐某心服口服。”
他行事磊落,不喜欢拐弯抹角,错了就是错了,绝不给自己找借口。
沈孟枝缓慢地摇了摇头:“是我要谢过徐将军,帮他撑过了那八年。”
他站起身,披上了外袍,俨然一副要外出的样子。徐瑛蹙眉:“沈公子不待在军中吗?”
沈孟枝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回头对他轻笑了一下。
“我大概猜到梁溪的主将是谁了。”他道,“我会尽量将他牵制住。夺下梁溪城,就要靠将军了。”
“我……不想让楚晋等我太久。”
沈孟枝牵动唇角,扬起眉梢,笑意盎然。
“速战速决吧。”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有好多番外想写)
梁溪城,月下宫。
棋盘摆在正中,青衣人端坐一方,闭目休息。他手中横陈着一盒剑匣,指尖不疾不徐在盒面上敲击着,像是在数着时间。
不消片刻,屋外响起了脚步声。行过转角,在门口稍停,随即走了进来。
沈孟枝望着屋里静候的人,淡淡开口:“魏钧澜。”
魏钧澜睁开眼,露出一丝微笑。
他带着赞许,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问:“你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不动声色,故弄玄虚。”沈孟枝不冷不热道,“这不是你最常用的手段吗?”
“真是毫不客气的评价。”魏钧澜并未生气,依旧面不改色,“是啊,只不过,这些手段在你身上都失效了。”
他叹息道:“李晟、唐墨白、苏愁、钟瑾……这么多人,竟然都败给了你。沈孟枝,你的确是方鹤潮的好学生。”
从他口中再度听到方鹤潮的名字,沈孟枝蹙起眉,冷声道:“你从一开始,提起方先生的名字,就只是为了拉近我跟你的关系。”
他眼底闪动着厌恶的情绪:“你不配提起他的名字。”
魏钧澜看着他,笑意转淡,摇了摇头。
“不。”他道,“我与方相,曾经都是褐山书院的学生。只不过后来理念不同,他在燕陵为相,我便到了旧秦为相。”
“从此,我们几乎再也未曾见过。”
沈孟枝脑中一个念头飞快闪过。他敏锐地抓住,问:“自古以来被逐出褐山书院的唯一一个人,是你?”
——唯有叛国之人,才会被逐出书院,永不得归。
这是书院未曾写进诫规里的铁律,也是百年来仅动用过一次的责罚。
“燕陵没有成材之人,实现不了我的抱负。”魏钧澜语气平淡,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也并不在意,“那就换一个能让我大展宏图的地方,何错之有。”
他拿起身前的一枚棋子,缓缓摩挲。
“他主和,我主战。我与他这辈子都没分出胜负,便决定让我们各自的学生分个高低。”
魏钧澜抬起头,意味不明地打量着沈孟枝,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只可惜,”他道,“看起来,还是他赢了。”
沈孟枝神色沉了下来:“你的学生,是谁?”
魏钧澜平淡地笑了笑。
“旧秦的世子。”他缓缓道,“楚晋。”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沈孟枝瞳孔微微颤动,手指下意识地蜷起。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人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他死得太早了。也不知道,他随手种下的‘魄’,如今已经彻底取代了他,做出这许多胆大包天的事来。”
魏钧澜听不出情绪地轻呵了一声:“真是孽种。”
“说完了吗?”
沈孟枝打断了他,冷淡开口:“既然我赢了,你这次又要玩什么把戏?”
对方是守梁溪的主将,却不与他们开战,而是点名要自己来这里。他回过头,扫了一眼守在门外与梁溪士兵对峙的徐允,后者冲他悄悄眨了下眼。
沈孟枝收回视线,心知徐瑛已经率兵到了城下,只待他的信号后发起攻城。
他掩上门,将剑拔弩张隔绝门外,随即垂眸,看向面前这副棋局,听见魏钧澜道:“你只赢了一局。”
“我与方鹤潮赌,赌你会不会入世,这一局,是你们输了。”他从容道,“他要拼尽性命护着沈家,护着你,我就要逼你从那书院里走出来,激化燕陵与旧秦的矛盾,从而引导你的选择。”
“如我所想,你被卷入了王权纷争,无法脱身,直至身死魂消。”
他神情自若,微笑着撕开了一副和善的面目,将长达数年不见天日的阴谋慢条斯理地抽丝剥茧。魏钧澜看向对面神色猝然沉了下来的人,目光随和,又从容不迫地将令人心底发寒的事实说了出来:“从八年前开始,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在我的预想之中。”
“无论是你遇见当时的楚晋,还是后来在沈家出事后下山为将,亦或是今天你会出现在这里,都是我设计好的。”他不疾不徐道,“虽然中途有一点偏差,比如,在我的预想中,你与楚晋应该彼此视为死敌,你会帮我牵制住他。”
“只是我没想到,你与他反而有了如今的情谊。”
沈孟枝胸口剧烈起伏着。对方的话让他脑中刺痛无比,他猛地按上桌案,不受控制的力道震得满盘棋子震颤不已:“闭嘴!”
突兀的声音让他冷静下来,沈孟枝紧盯着他:“你把我叫到这里,是因为还有最后一局吧。”
“是啊。”魏钧澜道,“既然你不想叙旧,那就坐下来,同我下一盘棋。”
沈孟枝道:“若我拒绝呢?”
魏钧澜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依旧云淡风轻:“身处下风,你有选择么?”
话音刚落,门外顿时响起一片齐刷刷的拔剑声。
沈孟枝没有回头。他静立片刻,随即走到魏钧澜的对面,轻轻坐下。
“我执黑子,你执白子。”魏钧澜笑意从容,“在这之前,我们先来打一个赌。”
“就赌……你今天能不能从这里出去。”
沈孟枝握紧了手里的白子,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魏钧澜却自顾自地道:“攻城的人里没有楚晋,他不在梁溪,那他应该在哪里?”
“我猜,他应该已经率兵绕过梁溪,往封灵而去了吧。只是能绕开梁溪城而不被发现,想必他带的人不会太多。”他含笑扫过沈孟枝微变的神情,“你急着打下梁溪,也是想要早日与他汇合,对不对?”
“如果你今天没能出去,就是我赌赢了,你拿不下梁溪,也去不了封灵。”
沈孟枝问:“若我赢了呢?”
魏钧澜静静凝视他片刻,缓缓笑了起来。
“我一直看着你,看着你长大,所以也足够了解你。”他温和道,“你觉得你凭什么能赢我?”
沈孟枝瞳孔微微缩紧。
黑子落上棋盘,发出脆响。
“轮到你了。”魏钧澜道。
沈孟枝将目光从他身上缓缓移开,凝神望向棋盘。
对方似乎笃定了他今天走不出去。魏钧澜曾经试探过他的棋术,知道他赢不了这盘棋。对方骨子里骄傲至极,不会为了输赢在这盘棋上面为难自己。魏钧澜最擅长的是攻心,所以他的意图在别处。
沈孟枝沉吟片刻,将手中白子落下。
“你为什么要帮楚晋?”魏钧澜再次拿起一枚黑子,若有所思道,“据我所知,你们此前的联系仅限于书院。楚晋是‘魄’,懂得如何伪装自己,你根本不了解他。”
沈孟枝置若罔闻,垂眸不语。
魏钧澜继续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被他骗了吗?”
又是一轮对棋,黑白各占一方,胜负难分。
依然没有听见沈孟枝的回应,他无奈地笑了笑:“孟枝,我看着你长大,我是不会害你的。”
沈孟枝终于抬起头,分神看了他一眼。
“不要叫我的名字。”他冷淡道。
“沈公子。”魏钧澜从善如流地换了一个称呼,依然没有生气,像是在纵容一个令人操心的小辈,“有些事情,如今不说,此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知道,你记恨我算计了你,但这些算计,只是为了让你离开不适合你的人。”
沈孟枝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情绪:“不适合?”
“你付之真心的人,真的值得吗?”魏钧澜缓缓道,“你对你父亲的死,就没有过疑虑吗?”
白子落在了棋盘上,有少许歪斜。
沈孟枝的手有片刻的凝滞。
魏钧澜盯着那枚落歪了的白子,轻声道:“沈恪,沈太尉,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到最后连完整的尸首都没有留下。”
“究竟有谁能杀得了他?”
棋子错杂,黑白相间,令人眼花缭乱。
沈孟枝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定格在自己方才落下的白子上。
他落错了。
咔哒一声,剑匣被打开。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了被安放在匣内,完好无损的寒光剑。
“这柄剑,理应物归原主。”魏钧澜将剑匣推到他身侧,“毕竟是你父亲的东西。”
“它是燕秦之战时,在胥方城的一位将领手中发现的,他是你父亲的副将。”
沈孟枝骤然抬起眼,面色煞白地盯住了他。
燕陵太尉沈恪的死,一直是个谜。
无人知道他是因何而死,被谁所杀,也无人知道他死在哪里。
“所有人都以为楚晋杀死的是胥方的守将,”魏钧澜道,“其实胥方守将早就临阵而逃了。他杀的,是你的父亲,沈恪。”
手边棋盅猝然被打翻在地,数不清的白子滚落,发出突兀刺耳的响动。
“你父亲死后,被他扔下城墙,后来清理城中尸首时,被扔进了乱葬岗,从此再无下落。”
“燕陵的太尉,沈家难得的良将,”魏钧澜叹息,“下场却是这般。”
良将,良将……
他的父亲,为燕陵征战一生的下场,就是这般。
牙关被死死咬住,口腔里漫开血腥味。
沈孟枝弯下腰,紧攥住心口的衣料,如同窒息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他踉跄着想要起身,却不受控制地跌落在地,正正跪倒在寒光剑旁。
多年过去,剑身依旧光洁如新,只有剑锋旁,有一处不易察觉的缺口。
他怔怔地看着,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魏钧澜垂眸看着他,悲哀怜悯地开口:“你还要归顺楚晋吗?”
沈孟枝垂着头,发丝掩住神情,只露出苍白的下颌,泪珠滚动。
他轻轻摸上寒光剑的剑柄,无声地轻抚着,泪水渗透了木质的剑匣。
“父亲……”他喃喃道。
“他就这样欺骗了你。”魏钧澜缓缓地向他伸出手,“跟我走吧。我说了,我永远不会害你……”
话音刚落,下一秒,剑光遽然划过,凌厉至极,将他的手掌瞬间斩断!
魏钧澜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望着自己的手高高飞出去,随后滚落在地,鲜血喷涌,飞溅棋盘。
他脱力向后仰坐下去,看着原本应该崩溃跪倒在地的人,提剑向自己一步步走来,喃喃道:“……怎么回事?”
沈孟枝沉默着走到他面前,垂下眼睫,居高临下地朝他望了过来。他脸上仍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眼尾泛红,但与这副脆弱样子极具反差的,是一派冰冷漠然的神情。
戏结束了。
方才的痛苦绝望从他脸上褪得干干净净,沈孟枝抬起寒光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败给自己最擅长的蛊惑人心,感觉如何?”
魏钧澜看着他,捂住伤口,神色渐渐恢复如初,缓缓道:“你是装的。”
他此前几次,都轻而易举调动了沈孟枝的心绪,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可以被掌控的。
事实上,在这之前,如果他想要彻底掌控什么人,就从来没有失败过。
“真是出色。”此前的场景在脑中一遍遍回演,沈孟枝不加掩饰的痛苦是演的,却成功让他放松了警惕,魏钧澜边叹息边摇头,“是我小瞧你了。”
“不,你很了解我。”沈孟枝淡淡道,“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我的确会与楚晋决裂。兴许会杀了他,然后自戕。”
魏钧澜对他不可谓不了解。他清楚自己的软肋就是情感,这是他致命的弱点,而魏钧澜也清楚。这一场鸿门宴,从一开始便各怀心思,魏钧澜一直在等他崩溃失控的时机。
“只不过……你口中的事实,是假的。”他顿了一下,“在你之前,楚晋已经亲口将全部事情都告诉我了。”
那夜大破玉膏归来,楚晋在与他亲密之后,塞给他一把匕首。
他将当年的事情全部坦白,然后攥住沈孟枝颤抖的手,认真地低声道:“抱歉,直到今天才告诉你。”
“我之前不能死,因为还有太多事没做,我放心不下。”楚晋顿了顿,“我想看着你和你的兄长团聚,想看着你摆脱无须有的罪名,想看着你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看你高兴的样子。”
“像今天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听夏也长大了,徐瑛、徐允和我在朝中安排好的人都会帮他,他之后的路不会太难走。”
“我能做的事已经完成了。”楚晋轻声道,“所以……你如果想杀我,我不会躲。”
沈孟枝怔怔望着他,眼泪夺眶而出,窒息般的痛苦让他几乎难以呼吸,他失控地发泄着,一遍遍地说:“我恨你,我恨你,楚晋,我恨你……”
血色从眼前人的脸上褪得干干净净,他跪在沈孟枝身前,仰起头,慌乱地擦拭着沈孟枝脸上的泪,手抖得不像话:“对不起,对不起……”
刀尖对准了他的心口。
那夜的最后,沈孟枝扔了刀,流着泪厮打他骂他滚,却又被对方强行吻住,他们撕咬彼此的唇瓣,用疼痛换来情绪宣泄,撕扯着度过激烈的一夜。
沈孟枝垂下眼睫,敛去了眸中的神色。他站得挺拔,示意魏钧澜看向剑身。
“这里,有一道缺口。”他道,“若寒光剑完好,则主人死于他人之手。若有缺,则主人是自戕而死。”
沈孟枝语气平淡地道:“这是沈家传下来的,每一任寒光剑的主人需谨记于心的,遗信。”
“楚晋没有杀我的父亲,他是自尽而死。他护不住身后的城池,护不住这个国家,是他亲手将胥方托付给了楚晋。”
“是他请求楚晋将他的尸身扔下城墙,让人无处可寻,以免在他死后,仍被有心之人利用。”他声音沉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沈孟枝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魏钧澜,你输就输在太了解我。”他睁开眼,眸光重新变得沉静,“但你不了解楚晋。”
“你觉得他怕我知道这些事情后恨上他,所以会隐瞒我,欺骗我。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还是对我坦白,为此,他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却只是为了让我原谅他。”
“方相还在的时候曾说过,魏相是个非黑即白的人。”沈孟枝道,“不相信、也不屑于相信人世俗情。这些是你认为最无用的东西,可你偏偏败在了这上面。”
魏钧澜一怔,随即,缓缓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他道,“……是我算漏了。”
算天,算地,算人,算生死,却没算到人与人之间、纠葛不清又难辨难懂的情感。
算不到沈恪会为了两个儿子与家国大义,心甘情愿赴死。
算不到楚晋宁愿承担被恨的后果,也要让对方知晓真相。
算不到……方鹤潮竟然这么早就看到了他今日的失败。
断腕的痛楚让他头上蒙了一层汗,魏钧澜呼吸急促了些,却没有喊人来。他静静地看着血液汩汩从伤处流失,半晌,恍然道:“……我输了啊。”
“你输了,但我也没有赢。”
“魏钧澜,你知道我父亲是因何而死吗?”沈孟枝看着他,“是因为你们所谓的‘仙术’。”
魏钧澜终于露出了微微讶然的神色:“你知道?”
“我知道。”沈孟枝冷冷开口,“我也知道,你为楚观颂遍寻大秦阳命火相之人,就是为了借‘仙术’替他续命。”
“从来就没有什么海外的医圣!大秦皇帝的病,不过是靠献祭他人性命的这种邪术才治好的,对不对?”
他弯下腰,一把拽起魏钧澜的衣领,用力到手背青筋清晰可见:“……如果不是楚晋,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年,萧琢就是不顾方相的阻拦,听信了你的进言,用这种‘仙术’,控制我父亲为他所用,逼得他只能自尽以摆脱控制。”
“魏钧澜,”沈孟枝一字一字道,“你这个疯子。”
“唐墨白府下的阴阳阵,苏愁的蛊,楚观颂的改身续命,宗政彦的以身饲天地……你信奉的‘仙术’,真是令人恶心。”
魏钧澜笑了起来,很快又咳出几口血。
“长生不老,逆天改命……听上去不让人心动吗?”他原本因失血而变得死气沉沉的眼底,此时却多出了些别的意味,像是嘲讽又像是冷漠,“世上有哪几个人能拒绝?”
“人……到了权势之巅,没了物欲所求,便会对非人之物有所求。”他说,“只不过,求来求去,还是天与地的奴隶。”
沈孟枝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生命流逝的时刻,魏钧澜依旧从容自若,甚至还有心情和他说笑:“因为我想控制这些人。”
“越是高位之人,越在乎自己的权势、地位,以及寿命。一世还不足够,他们要百世千世的权力。我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在他们之间游走,看着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王将相,被自己三言两语所控制,为了‘仙术’争得头破血流丑态百出,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
沈孟枝瞳孔颤动片刻,“你疯了。”
将几代人纠缠其中,迫害成千上万的无辜人,大动干戈搅弄风云,只是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只是他游刃有余又丧心病狂的游戏。
魏钧澜听完倒笑了一声,半是叹气半是无奈:“孟枝,你果真是方鹤潮教出来的学生。”
“他也这么骂过我。”他似乎有些怀念,“真可惜,我们的理念不同,争斗了一辈子,没能在他死前分出结果,我很不甘心。”
沈孟枝已经失去了和他交谈的欲望。他站起身,看着魏钧澜身下大滩的血迹,只说了一句:“你快死了,为什么不喊人?”
魏钧澜神色已近惨白,却还是平淡的笑着:“孟枝。”
沈孟枝蹙眉望着他。
“他在褐山书院看着你长大,他看了你多少年,我便在暗处看了你多少年。”
沈孟枝一怔,反应过来魏钧澜口中的“他”指的是方鹤潮。
“我的确曾把你当做了输赢的一颗棋子,但我也没骗你,我不会害你。”魏钧澜慢慢道,“我答应过。”
“你赢了。走吧,孩子。”
沈孟枝垂下了剑,目光闪烁,盯了他片刻,随即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魏钧澜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忽然挣出一丝力气,喊他:“孟枝。”
沈孟枝一顿。
魏钧澜长长地叹了口气。
“快点去封灵吧。”他眼底带着隐约的笑意,吐出最后几个字,“……封灵城,要变天了。”
最后一字随风而逝,鲜血流尽,气息断绝。
屋门被猛然推开。
正在对峙的人齐齐望来,徐允立刻道:“沈公子……”
他的话音顿住。他看见沈孟枝半身是血地走了出来,而屋里,那位大秦的丞相尸身无知无觉地倒在了冰冷地面上。
惊变令所有人怔在当场,沈孟枝却没有一刻迟疑,视若无睹地往前走去,同时冷淡开口:“杀了他们。”
这一声命令仿若重锤,重重击在每个人心上,刀剑声顷刻响彻行宫。
徐允护着他从守兵的围攻中冲了出去,两人飞快上了马,沈孟枝匆匆道:“告诉徐瑛,主将已死,立刻攻下梁溪,随后去封灵汇合。”
徐允一愣:“那沈公子你呢?”
沈孟枝攥紧了缰绳,强压下心中越来越不好的预感。
“我现在就去封灵。”他道,“去找楚晋。”
作者有话说:
楚危,速援!!!
飞鸟周回,于山南展翅,掠过万里长空。
楚晋目光追随着盘桓的飞鸟,直到目及远方,再也不见踪影。
从梁溪一别,已经过了十日。日夜兼程,不断行进,连给人的书信也未来得及寄出,思念绵长,甘涩参半,却不得纾解。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略略侧过脸,看见了悄悄靠过来的听夏。
“我们不能等了。”听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看着山坡下广阔的封灵城,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师兄那儿有徐瑛他们,拿下梁溪只是早晚的事情,他们肯定后脚就来找咱们啦。”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每多等一分,封灵城的防卫便会加固一分,想要攻下也会更加困难。
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前功尽弃。
这样的事摄政王自然也清楚。听夏知道他在等谁,绞尽脑汁地想让他放宽心:“要不这样,你把封灵打下来,作为礼物送给师兄,给他一个惊喜!”
话音刚落,他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哎哟”一声。
楚晋收回手,无声地笑了笑。
“走吧。”
马蹄自山坡滚滚而下,数千精兵如飓风袭掠,气势浩荡,往封灵城而去——
兵分四路,奇袭封灵。
楚观颂死守梁溪城调用了大半兵力,却不想他一心要防的人早已绕道梁溪,提前数日抵达了还未完全防备的封灵,从四面攻破了城防,直逼宫城。
在封灵的数年,楚晋早已摸透了城中攻防薄弱的位置。他带来的人都是熟悉城中地形、以一敌十的心腹,不消半日,封灵城便彻底沦陷。
尘土飞扬,黑鬃马跃过内宫宫门,在缰绳的牵引下逐渐减速。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望着从宫道尽头缓缓骑马而来的人,如临大敌,心惊胆战地握紧了手中刀剑。
骏马之上的俊美男人在满地尸体中如履平地,乌黑长发高高束起,随风扬动。英俊到近乎凌厉的眉眼中并没有太多情绪,对挡在身前的守卫视若无物,平淡到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进宫召见。
但是——
负责防守内宫的侍卫长额前布满了冷汗。
他知道,对方能安然无恙地来到这里,说明内宫以外、乃至全城的防线,都被眼前的这个人攻破了。
风动卷起衣袍,他几乎能闻见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
这剧烈的刺激让他绷紧了神经,侍卫长咬紧牙关,怒吼道:“反贼楚晋!擅闯内宫,再往前一步,杀——!”
白晃晃的刀刃亮了出来,排成一排,正对马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