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倒是轮圆月,可是裴放还没有上来。
“于是住在世外桃源的人,就定下来二十年一次的大祭,为了供奉救他们于水火的山神。”老头摸了摸自己的白发。
世外桃源?这老东西也编的出来,若非他亲眼看到这寨子里鬼气森森的样子,大概就会这绘声绘色的说书人唬了过去。
这一番话其中疑点重重,颜束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半晌没发表任何看法。
除开这仿佛阴间的“世外桃源”的不说,这豢养蛊虫就令人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从进来之后确实见了不少蛊虫,但是从来没从寨子里的人身上见过,这也可以解释为他们隐藏得很好,但颜束从假冒大族长的那具尸体上取出蛊虫,问他们要个罐子的时候,这些人居然拿了个盐罐出来,如果世代都养蛊,又怎么会没有相关的器具。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既然整个塔格里苏都是因为要供奉山神才有了二十年一次的大祭,神树作为其中最关键的标志性产物,为什么从来没人上来过山顶?
难道因为山神化身不可亵渎吗?
可是日常中也没听人提起过这棵救他们命的神树,反倒是把那位不知所踪的大族长当成活菩萨似的。
“怎么了?”老头用袖子把满桌子的水擦掉,“你看起来有心事。”
颜束这才把视线放在他身上:“既然还保留着大祭这个习俗,那所谓的神树呢?”
故事里最关键的东西消失在现实中,那么二十年大祭又祭的什么玩意儿?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转头去看窗外:“年轻人,你太较真啦,这毕竟只是一个传说故事,也是代代传下来,我从别人那听说的,住在山顶几十年,我也没亲眼见过什么神树。”
“没见过......满嘴谎话。”颜束忽然冷冰冰地哼笑了一声,立马踹翻了桌子,一把掐住这老东西的脖子,“说,骗我上来是什么目的?”
被他掐住脖子的人只是哼哧哼哧地笑,并不说话。
不对劲,这老东西要是有什么置他于死地的阴谋为什么没早点动手,即便这人深知对上他没有胜算,也该有什么动作才是,可是什么都没有。
唯一让他喝水的时候,颜束连碰也没有碰一下。
用山顶神树把他引到这里,再胡编乱造这么一长串的故事来吸引他。
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洒进了屋子里,老头突然停止了笑容,嘴唇微微动着,低声传出来一段念经似的语言,如同打开什么开关,这诡异似咒语的一串话起了作用。
颜束掐着他脖子的手突然像是被电击一般疼了一下,整个都麻了起来。
“老东西。”颜束忍着酸麻过后的剧烈疼痛,掐着这老头脖子的五指骤然收紧,有一种死也要拉垫背的狠辣。
老头整张脸胀得通红,嘴里已经念不出什么东西了,但颜束手臂乃至全身都开始产生如过电一般的麻,就好像全身的血液和神经都在被缓缓抽走。
颜束还没有松手,他手臂的皮肤表面上已经一些跑来跑去的小凸起,像是从内部在啃咬他的骨血。
猛然间,他手掌一松,另一只手随即紧紧捏住这只手的手腕。
这是蛊......老东西,什么时候给他下的。
“咳咳......没用的。”老头白发散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年轻人,你的警惕心很强,水的确是重点,但也没那么重要。”
颜束飞快往挪到了月光照不到的昏暗处,全身像是要被抽干一样颤抖着,额角已经渗出了汗。
“你倒是聪明。”老头把自己的白发拢到耳后,双手举到了空中,手指飞快得动着,就像在无形之中操纵着什么东西。
不能坐以待毙,颜束牙齿一用力,直接咬破了下唇,血腥味让他稍稍偏离出被控制的感觉,随后他抄起身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向那老东西扔了过去,后脚一蹬用肩膀撞破窗户,整个人在外面滚了出去。
“你!”老头闪开摔过来的东西,嘴里那些不知名的经念得更急了,好像在努力召回什么。
然而,从屋内逃出去的颜束连头也没有回。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那些小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像是发了疯一般到处冲撞,颜束没有指甲,手心里只有深陷的痕迹,没能出血。
他只有狠狠地咬住下唇,疯狂地穿行在夜色中。
半晌后,山顶上没了那间简陋的破屋子,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巨大的树,枝干像蛛网一样交错在半空中,遮住了大半冰霜似的月色。
一个被黑袍紧紧包裹的人走了出来,嘴里念叨着:“不对,不对劲......他怎么会不受控制,他怎么可能......”
喂到嘴边的食物飞了,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但眼前的现实就是山顶上早就没了颜束的踪迹,包括那人身体里的蛊虫也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丝毫感应不到那些小东西的波动了。
颜束靠在背光的石壁下不断喘息,身体里的蛊虫动静渐渐小了,疼痛和被抽干的麻痹感逐渐里自己远去,除了刚刚过电的感觉让他四肢有些无力。
到底是什么时候中了蛊?
颜束眉头紧皱,抬手抹去被咬破嘴角的血迹,眼神在黑暗中闪着光。
这场鸿门宴从他进屋开始,颜束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触碰一些东西绝对不可能达到蛊虫进入身体的效果。
那老东西说水是重点,但根据刚刚的情况来看,水不过是一种催化剂,被抹在桌上,然后散发在空气里,等到月亮慢慢移动的光源照耀到屋子里,这种催化剂就会配合那老东西念经瞬间发挥作用。
由此可见,他身体里这种蛊虫发作的条件堪称苛刻,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颜束目前已经离开了那间屋子,那些不知道是什么水的散发物渐渐散去,没人在他耳边念经......他试着把手伸了出去,让月光照耀在皮肤上。
果然,在月色下白到发光的皮肤是平整的,方才那些跑来跑去的蛊虫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消失得彻彻底底了。
颜束觉得身上也松快了不少,只是不知道裴放现在在哪?
不过那人有什么事情要去做的时候,一般也不会提前告知他。
裴放在系统内待了多少年,应该不会轻易出事......
颜束觉得一阵心烦,第一次这么觉得没有建立通讯程序的链接是一件这么折磨人的事情。
既然有些东西迫不及待现了形,事情便有了因果。
这会儿他不清楚自己身体里这种蛊虫是什么路子的,还不能先回去找他们,而整个寨子里,倒是有一处神秘的地方可以去探一探,来证明他的猜测。
这里的山头几乎都是连着的,从这边的山顶上拐下来正好要经过几个连在一起的崖壁,靠着崖壁这里翻下去,便能到达瀑布旁边的树林。
但颜束艺高人胆大,没走树林绕这么一大圈的路,而是从瀑布上面直接往下跳,接着一旁伸出来的树枝把自己整个人甩到了大族长屋子门前的桥上。
桥面光滑,两侧没有围栏,往下坠的时候根本收不住力,颜束脚下顺着桥面已经滑了出去。
瀑布的水流很大,不断溅到桥面上。
颜束只能放低身体重心,用手指在桥面上狠抓了一把,指甲差点被掀开来,总算是止住了下滑。
他手臂一用力,把自己重新甩回桥面上,稳稳当当站住了。
大族长那刻着不知名纹路的屋门就在不远处,颜束毫不犹豫地走上前。
咯吱——
这里面跟他上次来看到的东西一模一样,仍然是没什么活气的寂静,两排佛像静静地立在两侧,那巨大的座椅上垂着纱帘,上面空无一人。
也是,他把假冒的尸体拎了出去,大族长突然不见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寨子,天天都有人出去找人,这个谎言说不下去,自然没必要再在这里摆上一个假货了。
上次没能摸索出座椅后面这堵墙的玄机,这次颜束对这些佛像起了兴趣。
他走上前轻轻敲了敲,仍然是实心的,藏不了什么,但越是正常却越显得诡异。
不如砸了看看。
颜束往后撤了两步,掂量着他一脚能不能踹飞这佛像的脑袋,好像这个决定在他的认知里并没有大不敬的意义,跟走在路上踹一脚讨厌的狗没什么区别。
“到哪里去了?”
“我看着是到这边来的。”
“快,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分头找找。”
木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此时的外面传来的一些动静,颜束便立在原地,暂时放过了这个佛像的头。
“该不会在这里面吧。”
“你敢进去吗?”
“两天前的事情你忘了吗?这里面能翻出一具尸体,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听这谈话声到不像是NPC,该是活人,正在商量着要不要进来,似乎在找什么人。
忽然,又一声响动传到了颜束的耳朵里——这次不是外面的动静,而是在这间屋子里面了。
从纱帘后面传来的声音,只那么一下,轻的仿佛听错了。
颜束的神经紧绷起来,手掌慢慢握成拳,一步一步地靠近发出声音的那地方。
屋外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现在外面找找,要是没有,咱们再一起进去。”
“行,他那个状态,估计也藏不到哪里去了。”
颜束已经走到了纱帘跟前,这里依旧什么也没有,刚才那一声轻微的动静就像他今晚神经跳动之下的错觉。
不过,越到这种时候,越要抱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态。
颜束轻轻掀开纱帘。
下一刻,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脚下。
房梁上......发现你了。
然而没等颜束抬头,一道黑影迅速跳了下来,带着凌厉的寒光。
有利器!
颜束本能地抬手格挡,整个人被黑影扑到在了地上,冰凉的刃贴上了他的喉咙,同时而来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别动。”
话音刚落,四目相对之下,两人皆是一愣。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同时开口。
咚咚咚——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尚未找到。”
见没有人应答,推门声响起。
两人还倒在地上,裴放双手抓住颜束用力往后一拉,两人便滚到了那张巨大座椅式床铺的底下。
这屋子的灯光本身就很暗,两个大男人躲在......这样类似于床底下的地方,着实非常不体面,并且有些拥挤。
外面的女人已经走了进来,然后开始走到佛像跟前,一个一个地替换案台上面供着的香火,十分虔诚。
床底下光线黯淡,颜束眨了眨眼适应,这才看到裴放手臂上又添了新伤,虽然被非常草率地包扎过,但血迹还是不断浸染出来。
他的脸色蓦然就变了。
——裴放出事了!
外面那一伙人刚刚是在找他。
如果连这么一伙小喽啰都要躲着,他现在的状况到底糟糕成了什么样。
颜束一身冷气,连带眼神都像是淬了冰似的,凉凉地看着裴放,仿佛无声地质问。
对面的人好像没有看到他垮下来的一张脸,手指缓缓触碰到了颜束的下巴,带着温度轻轻地抚到了颜束嘴角的伤口上,那道小口子还没有结痂,但是已经不流血。
然而裴放像是能透过这道小伤口察觉到了颜束今天晚上经历的胆战心惊。
颜束等不到他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人咬破下唇,是不是当时的情况要保持清醒?没法靠近对方,又或者是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
暴露在对方视线之下的伤口煽动了心里的温度,沉默让人迫切想要知道对方状况的心情更加躁动。
裴放的目光很专注,让颜束觉得被盯着的嘴唇上几乎要发烫,他想侧开脸避开这道灼热的视线,却在下一个眨眼间,被更加滚烫的柔软触碰上那道细小的伤口。
惊心动魄……外面还有一个人。
紧接着,颜束嘴唇上的伤口受到了更加温柔的轻舔,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捉弄,唇齿之间渐渐起了一丝血的味道。
在这种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片刻不能分神的情况下,颜束浑身紧绷着,几乎要喘不过气,微微张了嘴。
裴放如愿以偿地攻城略地,不再像上次一样惶恐不安,而是不断地占有。
系统内已经够残酷了,他不想听颜束那些冰冷的话语,不想看他如同噩梦里的身影那样消失不见,不想再在无数次的寻找中失望而归,不想一个人孤身奋战……无数次满身鲜血的爬出来。
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却一直患得患失着,眼前的人是谁又有什么要紧,他心里那一片不见天日的区域已经敞开,妄图迎来了一道能够撕开黑暗的光。
他也想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来路。
第62章 黑袍
颜束有些缺氧,此时头脑发昏,还不忘顾忌着外面的情况,在把人推开的动静和会被发现的概率之间不断纠结着。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嗡鸣声,地面有些微微震动起来,颜束趁机推了一把裴放,两人分开来,也彻底回过了神。
震动的声音并不小,掩盖住了两人可以忽略不计的动静,外面正在换檀木香的女人并没有听见,只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似乎早就知道有人会来。
四周的墙体都在跟着颤动,发出“隆隆”的声音,从床铺底下的微弱光线看过去,地面上缓缓打开一个通道,恰好足够一个人通过。
颜束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个通道,心里预感不详。
难怪他上次查遍了整面墙也没有发现任何的端倪,敢情这别有洞天的机关是在墙根处的地面上。
不一会儿,从那地底的通道里走上来一个人——此人正常男人体型,身穿黑色的袍子,将整个人套了进去,脸上捂得严严实实,除了那双眼睛,没有半点露在外面。
床底下的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看出了端倪。
这身打扮有点熟悉......不久之前刚刚见过,只是颜色略有点不太相同。
明摆着跟至今还躺在山腰空地上的那具尸体是一模一样的装束。
又一个不知真假的大族长?
所以这是什么传统,即便是冒牌货的大族长也要统一正规服装,不然别人不好认出来是吗?
颜束收回视线,恰好碰上裴放的眼神,那瞳孔里面的温度还没降下去,不经意间就会让人烫伤。
他心里一阵烦乱,这种时候应着裴放的目光偏偏无法安宁。
他无意识间舔了一下嘴角的小伤口,眉头还紧紧皱着。
外面那位身穿长摆黑袍的人已经从地下通道的楼梯走了上来,走到了床边,但仍然是站着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声音像是隐在喉咙里,听不出年龄,他问的是刚刚在换供奉香火的女人。
隐在床底下黑暗处的两人尽力屏住了呼吸,没搞清楚状况之前,一致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尚未找到人。”女人开口回答,语气也谈不上毕恭毕敬,倒是有点咬牙切齿。
黑袍来回走了两步,才幽幽道:“不着急,到了时候自然会出现。”
他们在找什么人?有什么人是刚刚逃掉的?
床底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对方才是那个被通缉的人。
如果此时此刻能开口说话,大概第一句要问“你今天晚上都干了什么好事”。
很可惜,他们现在只能盯着对方,心里揣着看破奸情的猜测。
“你现在觉得如何?”黑袍又问。
女人顿了顿,叹了口气:“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嗯,的确也该到期限了,准备的东西又跑了。”黑袍这回掀开了纱帘,走到了床沿边上,“如若不行,便只能把大祭提前了。”
“可是寨子里的人不会起疑吗?”女人有些担忧。
“他们?”黑袍闷着声音笑道,“你多虑了。”
提前大祭......此等习俗的日子不应该是传承吗?这个黑袍算哪根葱?真正的大族长吗?
那他又为什么要找一具尸体,用蛊虫控住后来代替自己?
他无法见人,只有这么一种说法。
裴放的耳朵挨着地面,倾听着其他动静。
此时的颜束却没那么轻松,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从黑袍到这个屋子的一时半会儿里,颜束觉得身体里的那些蛊虫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身体的五脏六腑到四肢末端,都在被啃咬着,像是要被抽干血液......连着神经一起发麻,难以忍受的疼痛感遍布了全身。
可是这些蛊虫并没有固定的时刻或者什么咒语激起,开始躁动得太不寻常了。
外面站着的黑袍到底是什么人,跟带他上山的老头有什么关系?
颜束的手指开始蜷缩起来,思绪纷乱在脑中搅成一团,整个人好像要被一点一点扯烂,这种即将碎尸万段的感觉让他升起了诡异的熟悉感。
如同复苏的记忆在侵蚀……
外面的两人已经彻底沉默下来,这间屋子的一切响动都有可能打草惊蛇。
“嗯?”黑袍突然发出了一声鼻音,像是在疑惑什么。
那女人问:“怎么了?”
“有些奇妙的波动......就在附近。”黑袍的声音似乎带着愉悦,“嘘,让我听听,他大概会自己出来。”
颜束的手颤抖着抬起来,摸到了裴放腰上的匕首。
裴放侧过脸,抓住了他的手——凉得惊心,像是从寒冰里刚取出来。
他心里倏然一跳,立马去探颜束的脖子,青筋要爆开似的,颈部已经出了汗。
颜束一用力,刀刃骤然陷入了掌心里,他无声地张了张嘴,浑身松了一大截,觉得自己好像从食人蚁的巢穴刚爬出来的枯骨腐肉。
“放血确实会减缓小东西们的活动,痛苦会降低不少,但......”黑袍突然大笑起来,“血腥味也会掩藏不住你的踪迹。”
正在拜佛像的女人不明白他又在念叨什么东西:“什么意思?”
可床底下的两人神经一跳。
——暴露了!
裴放即刻从身上扯了一截纱布,把颜束流血的手心缠了几圈,却在下一秒被眼前人摁着肩直接扑倒。
“嘭”地一声巨响,整张床板炸裂开来!
烟尘四起,先迷了眼睛,被轰炸的木床板塌在了两人身上,碎木块七零八落地砸了下来,连带后面的石墙都跟着抖了抖。
随后,裴放摸到了一手温热,那是颜束的后背。
“你......”裴放手不敢乱动,嗓子眨眼间发不出声了。
“别说话。”颜束在他耳朵边撂下这么一句,而后随手拄着一截断裂的木头,踉跄站起了身,“老东西,怎么还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刚才身上蛊虫开始躁动的时候,颜束也只是怀疑,现在已经能确定了——面前这位把自己裹得像个挖煤木乃伊的人,就是在山顶上摆鸿门宴的老骗子。
他后背发凉,任谁被坍塌的木板砸了个昏天黑地,这会儿不眼冒金星已经算是佛祖保佑了,难为他还能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颜束扫了一眼屋子两侧的一众佛像,心想等会儿要是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一定诚心诚意地给释迦牟尼这堆一表三千里的亲戚上柱高香。
“年轻……”
“你爹不年轻了!”
手里掂着木头桩子的颜束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当头一棒就抡了过去。
裴放见状,腰间匕首出鞘,人已经闪到了黑袍人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封死了他的动作。
天衣无缝!
两人皆是身手敏捷型,中间的黑袍人已然避无可避。
只一刹那,身后的匕首顷刻洞穿了黑袍的心脏,颜束这兜头一棒的力度直接能把面前这老东西的头打飞。
黑袍重重地滚了出去……
人确实被颜束踩到了地上,但从他们两个出手开始,这一切便有些奇怪了,直到现在也是无声无息的。
颜束直觉不对,直接挑开了这位木乃伊装扮的面罩,并不是那头发花白的老头,黑袍之下赫然又是一个面色灰暗的青年。
他的嘴里很快爬出来了一只蛊虫......又是一具空壳。
“裴放!拦住她!”颜束突然反应过来,目光定在屋内的另一个女人身上。
女人不慌不忙地勾起一丝淡淡的笑。
但两人都慢了一步,那女人脚下的地板突然打开,人直接掉了进去,消失在了原地。
地面严丝缝合地关上了。
这破寨子生产力低的堪比石器时代,没想到还有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高科技,令人抓狂的反差感真是给足了他们惊喜。
裴放用匕首探了探地面的缝隙。
“不用找了,能堂而皇之地把这种机关式的出入口放在眼皮子底下,肯定是有十足的信心,让其他人打不开它。”颜束说完,左腿软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地。
裴放连忙把人捞了一把,让他缓缓靠着自己,心惊肉跳之下有些不敢去看颜束的后背,只能尽力压着声音:“怎么样?”
“还死不了。”颜束抬手抹掉了嘴角的血,冲他一笑。
温柔不足,放肆有余。
裴放扶着人,心神在猛烈的惊慌失措中散了个一干二净。
颜束很少会笑,即便是得意的时候也不太会有这种表情,更多是冷酷、不屑和傲慢。
他这张五官能当标本的脸,永远挂着仿佛是为了保存标本原像的精致而凝结上的千年寒冰,只能从外细细观察,用目光去探查,不能触碰,无法接近。
他的目中无人像是天生的,包裹着内里的狼心狗肺,步步讲得失,招招求利益,口口声声说着“合作愉快”,就差把“不信任”三个字刻在脸上,聪明谨慎到好像随时都能撂挑子走人。
这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事到如今谋划来算计去的,却把自己一身叮当响的本钱亏了个底朝天。
这又能找谁说理去?
第一场在千子镇的时候,他哪次不是及时把梁卓的命留下来,还把人带了出去;从圣匹斯德兰堡到最后的逃离,这人又为了夺到钩吻的木牌,差点被NPC砸死在海里,他的怀疑不堪一击碎了满地;到D区,他从战力排行榜上知道自己有可能是罂粟后,当时甚至不清楚周围这些人是不是别有目的的情况下,就跟着水晶兰闯进二级惩罚区;之后一再被试探身份,被架上那个危险的名字,被迫接受不知道是属于罂粟还是属于颜束的感情,他仍然没有一走了之;所以这次呢,水晶兰醒不醒得过来,跟他能不能完成任务顺利出去又有多大的关系,他中了蛊、流了血,又差点没了命……他还笑得出来。
是不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人其实可以表里如一的薄情,并非得一根筋地执着到底,平白让自己薄命。
裴放心口被这人无所谓的笑意狠抓了一把,顿时化成了一滩水,淹没了感官,没疼在他身上,依然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