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女人躯壳从后颈到腰上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痕,夜昙正巧目睹了全过程,此时压着内心翻涌的不适感站在原地,掐着手心才没能跳起来。
所以这是什么......老年性转版画皮?
这到底还算不算人?又是个什么人?
夜昙在心里琢磨着,眼睛仍然紧紧盯着屋内那道背对他的人形光影,如果非要说的话,这更像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游魂似的。
这位老年人形象的游魂不过刚刚脱离那具女人的躯体,只见那躯壳便以很快的速度产生了变化,皮肤上开始爬上青灰色,但这女人的身上却没有那种异香。
奇怪了......夜昙心头一紧,在脑海中搜寻了无数个荼蘼发火的片段,才把直接想蹦出去的心压了回去。
不能着急、现在还不能着急。
没到关键时候,他不能先自乱阵脚地冲出去,打草惊蛇而且救不了人。
那游魂似乎非常疲惫,居然能让人看出一些薄弱感,仿佛下一刻就会原地消失一样,但实际上并没有,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从旁边的石台上打开了一个陶瓷罐子,里面一只蛊虫缓缓从罐子的边沿爬了出来。
与此同时,游魂伸出了手指,蛊虫很快爬了上去。
“唉,你也是最后一点希望了,以后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就说明我命数该尽于此,望今日大祭顺利。”他叹了口气,慢慢把蛊虫靠近那副女人躯壳。
有点眼熟......
夜昙忽然想起来,他故意把颜束送进大族长住处的那一天,那人拎了一个冒牌货出来,然后从那人身上取出来一只蛊虫,而后那人便开始变成了枯尸。
什么叫最后一点希望?
不行,他得弄清楚这回事儿。
夜昙拳头紧紧握着,脚下一蹬,闪电一般直接冲了进去。
里面的人只是一个虚影,洞察力有限,根本没料到外面什么时候还站着一个人,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刚刚还离他很近的那副躯壳已经不再眼前了。
“你要做什么?”老态龙钟的虚影有些着急。
夜昙一只手掐着这幅躯壳的脖子,把人举了起来:“你是什么人?还有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谁......”虚影看着手指上的蛊虫,浅淡地笑了一下,“现在的族人已经没有认识我的了啊。”
夜昙眉头骤然一蹙,心里略微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你是......”
“我是塔格里苏的族长。”
除了被砸得七零八碎的祠堂,连佛像也无一幸免,那些尸体就这么被摆在眼前,像是示威一般揭露了不堪的秘密。
黑袍重新回来的这间屋子的时候,简直要气疯了。
这间屋子里的人却已经没有了踪迹,凭空消失一般。
他缓缓摘下面具之后,那张老脸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而这张脸居然跟此刻夜昙面对的虚影一模一样!
只是没有那么脆弱和疲惫,更多是狡黠,就像他把颜束骗到山顶的屋子去那种不着调的阴险。
“还没走远,我能感觉到你体内的蛊。”黑袍重新戴上面具,快步走到墙边色泽较新的一处地石边。
咚、咚咚、咚——
敲了几下后,石头摩擦的声音响起,地石缓缓打开,一个地道出现在眼前,底下是长长的楼梯,跟鬼脸带着颜束他们跳下去的通道显然有些不同。
这里更加的宽敞,而且连接着一间又一间的石室。
此时,颜束体内刚刚平息没多久的蛊虫突然再次开始变得躁动起来,连带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怎么?”裴放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臂捞住。
颜束顺势靠在了冰凉的墙面上,撕开手臂上的纱布:“不用管我,继续。”
“疼是吗?”裴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重新给他把手臂缠好,“那就咬我。”
鬼脸走了好一段,才发现后面的两人慢慢吞吞地没跟上来,他轻轻“啧”了一声,身边跟着俩大活人突然不见了,他还真有点不敢继续往前走,于是又掉头回去找人。
这俩兔崽子,该不会临时跑路了吧,以荼蘼的人品,能干出这种事儿,倒也不奇怪。
鬼脸在心里嘀咕着,他原本就比荼蘼要年长一轮,当初刚认识的时候觉得这小子能力超群,但谁知道他就是监管处的荼蘼,只不过是亲自下场查探各组织情况,然后便于一网打尽。
原本他也不长现在这幅“车见车爆胎”的鬼样子,这都是惩罚区留下来的痕迹,脱层皮才能活着出来地方。
这种仇能翻得过去么?他跟荼蘼认识了几年,偶尔碰见几回都是要动手的,他是没能力向悬挂在战力排行榜第二的人报这个仇......可荼蘼那个心狠手辣的玩意儿,竟然也没一次下死手。
鬼脸一直觉得,这人是在羞辱人。
当初把一众组织全灭的是他,如今手下留情的也是他,都说战力上万的人会有出系统的权限,荼蘼留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鬼脸摇了摇头,打心底嗤笑自己果然还是老了,居然还有心思对一个打断自己两根肋骨的人多愁善感。
荼蘼真以为会有人念他的好吗?
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鬼脸自己在心里没完没了想到以前的事,又瞎琢磨了会儿,突然眼前映出一副画面,让他整个人如五雷轰顶愣在了原地。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荼蘼被人压在石墙上......咬嘴唇。
那个前不久还拿着刀架在他脖子的反骨仔,此刻正毫无反抗、十分顺从地任人予取予求......人还是那个人,怎么就让人觉得只瞬息就万变了呢?
不对,这通道能让人中邪,一定是这样!
“咳!”鬼脸的处境实在尴尬。
瞬间,不远处两人的手环亮光同时熄灭,颜束这才放开了人,往后撤了些距离。
他在黑暗中盯着对方,带着说不清的缱绻,平时的冰冷烟消云散,眼睛里只有意犹未尽。
裴放笑了笑,上前把他的衣领拉正,暧昧不清地轻声拖着调子:“没看出来啊。”
颜束:“闭嘴。”
这人翻脸不认人堪称教科书级别,丝毫不拖泥带水,除了微微有点喘,真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刚刚如狼似虎的另有其人。
裴放没继续逗人,迈开长腿重新打开灯光往刚刚出声的鬼脸那边走去。
他是没皮没脸惯了的人,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神,经过鬼脸身边的时候,还十分春风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显摆什么似的。
接下来的路,鬼脸觉得自己多余似的,搞出了点动静,一面又一面墙地敲了过去,经过某片区域的时候,这条通道的一面墙突然敲出了不同声音......
“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夜昙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的虚影。
这人说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大族长,并且自从塔格里苏一族存在伊始,就只有他这么一位族长,他对塔格里苏的一切都很清楚,甚至看到自己这么一身打扮,连疲惫的脸色都变得慈眉善目起来,就好像老人看见自己的儿孙一般。
可如果这个藏在女人躯壳里的虚影是大族长,那外面宣布大祭提前的黑袍又是什么东西?
“无需证明。”虚影笑得无奈,似乎根本不在意夜昙提出的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来做什么?”
不管相信与否,夜昙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得到救水晶兰的方法,而这个自称是大族长的人刚刚正要把手里的蛊虫往这具已经完全青黑的尸体上放,也许......
“把你手上的蛊虫给我?”夜昙懒得跟他客气,NPC通常狡猾,他也见过不少喜欢玩苦肉计的。
虚影有些不解:“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它做什么?”
“那你又用它做什么?”夜昙反问。
“我得活着......”虚影似乎晃了晃。
活着?在系统内,在每个囚笼空间里,所有人都在为活下去而挣扎。
夜昙冷笑一声,看向手下的那具尸体:“谁不想活着,凭什么你的生命,就要建立在剥夺别人活着的权力之上。”
虚影了一口气,好半晌没出声,他低着头,像是下一秒布满皱纹的眼角就能溢出眼泪似的,但他只是一缕游魂,没有肉身,也不会有眼泪。
夜昙心里有些不耐烦:“把那东西给我,否则我就毁了这具尸体。”
“给你也没用,要配合下蛊人的血液才能生效。”虚影抬起头,“你要做什么?”
“救人。”夜昙觉得身心俱疲,实在不想跟他拉拉扯扯。
如果真的像这老家伙所说,自己一窍不通,拿到蛊虫也没什用,倒不如先骗得其法,于是他又演了一场“苦命鸳鸯,生死相隔”的戏码,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虚影突然走到他跟前,夜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防备地看着他。
没等到NPC的攻击,等到了一只虚幻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像是透过他这一身打扮遥望着什么,苍老的声音十分疲惫:“好孩子,不难过了,族长跟你去救人,你说的对,我本也不应该活这么久,奈何一直放心不下,怕族人会为他所蛊惑,事到如今,这场欺骗也该到头了。”
夜昙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这些话在他心里荡了个来回,才明白话里的“他”应该指的是那位黑袍。
他窥探到了塔格里苏秘辛的冰山一角,可这些话原本也不是说给他听的,夜昙头一回骗人骗得自己心神不宁。
“不过......”虚影拿出了一小管红色的液体,看了眼那具女人尸体,又看向手指上的蛊虫,“外面应该出太阳了吧,我这个样子没法出去,咱们要等到太阳落山了。”
夜昙站起了身:“我可以把人带过来。”
他匆匆忙忙奔命于山路上,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于是顺手给荼蘼发了一条通讯,没想到竟然接通了。
“夜昙……”
此时在寨子山腰的空地上,所有族人都忙忙碌碌着,难得热闹一次,大家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
此时距离大祭开始还有不到九个小时。
第68章 魂灭
水晶兰仍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能咽气似的,夜昙唯恐哪里扯得重了或者拽得疼了,这不睁眼的人就能一命呜呼,然后下了黄泉变成厉鬼来索他的命。
然而这会儿,他也顾不得想太多了,把方才跟荼蘼通讯所说的话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念叨着,他在C区这么多年换了多少张脸,从来没觉得那些外人能看穿自己,可现在他的身上系着水晶兰的命,他擅长的一切,忽然就不自信起来了。
太阳已经划过天空的最高点,夜昙背着水晶兰终于站到了那颗树下,这次他没动,旁边通往地下石室的通道已经打开。
夜昙背着人踏下第一节 台阶......
“夜昙,你也在C区待了这么多年,又是他们几个中进囚笼次数最多的,很多事情我认为你可以判断,倒不用瞻前顾后,我的决定也未必都是正确的,你可以自己看着办。”
当时夜昙差点感动的痛哭流涕了,但那边适时又补了一句:“不过干砸了,就收拾东西从C区滚去惩罚区。”
这句话当时荼蘼是笑着说的,但夜昙没敢笑着听,实在是过于渗人。
因为对方信号也不太好,他急急忙忙跟荼蘼说了很多话,问了很多事情,也不知道那边听没听见,两边的信号又断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石室里传来了那道苍老的声音:“你来了。”
果然,之前这人故意跟他演戏,他当时根本知道自己就在门外吧,甚至可能从他到达山顶,石室里的人应该都是知道的。
夜昙心里揣着不确定,背着人走了进去,石室中间放着一张大理石床榻,他把水晶兰摆在了冰凉的石床上。
“你要待在这里吗?”那道大族长虚影拿着手里装蛊虫的罐子,正在研磨什么东西。
夜昙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原本对于能救水晶兰的把握他是有七八成的,但跟荼蘼通完气儿之后,那人断断续续一番话,让他心里的把握一成都没有剩下。
“我待在这儿。”他看着那个仍然笑得和蔼的虚影,不知怎么却没了刚才心潮澎湃的激动。
“那就随你。”佝偻着背的虚影继续忙活也没看他,只顾着捣鼓手里的东西,“时间可能会比较长,那边有椅子,你自己坐着吧。”
“嗯。”夜昙翘着腿坐了下来,不再多问,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称得上虎视眈眈。
他全身都是紧绷的,仿佛下一刻就能冲上前,立马把人掐死一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到太阳又在天空中划过半天的距离,隐在了云后,只留下了色彩浓烈的夕阳。
那位虚影式的大族长终于忙完了准备工序,然后将浸了血的蛊虫放到了石床上,周围撒上了一些粉末,那小东西很快便爬上了水晶兰的指尖,从袖子钻了进去。
很快,水晶兰的脖颈的皮肤里面出现了一个很小的凸起,瞬间又跑得不见踪影。
虚影闭着眼睛,呜哩呜喇地念着什么绕口的语言。
夜昙心跳有些快,眼前的状况跟荼蘼说的一模一样,水晶兰身上的青灰色在一点一点褪去,那种异香也再渐渐平息了。
只是水晶兰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又等了一会儿,水晶兰身上的青灰色已经全部褪去,那种奇异的香味也都消失散尽,大族长嘴里念叨的咒语终于停了下来。
“她怎么还没醒?”夜昙站起身,走到跟前探了探水晶兰的鼻息和颈部,呼吸和心跳都是正常的,人确实还是好好的。
“再过一会儿,人就会醒来。”大族长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往下滑,他本身就是没有□□,是一道仿佛光源凝结而成的虚影,此时好像更加虚了一点。
但是这个虚影却能被人触碰到,夜昙扶了他一把,问:“你怎么了?”
大族长整个虚影似乎都在颤抖着,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像是在逼自己,而极力的忍耐之后便是释放。
他冲着空气喊道:“死期将至!我死期将至!”
喊出这两声似乎将他彻底打开,从而释放出他压抑千百年来的不得已,没有阻拦,没有痛苦,没有以后。
大族长接着大笑起来,声音回荡在这间石室里,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遗言却不是对着夜昙说的,而是朝着天花板:“你错了……我能够接受,气运至此何须继续挣扎,你别妄图控制我永生永世,别想继续用全族人来胁迫我。”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敢选择死,是你放不下,谁也别想自己能脱去诅咒离开这里,我身死神灭,我灵魂自由!”
“我自由了!我彻底自由了——”
虚影的疲惫感又加重了不少,夜昙虽然能碰得到他,但总觉得这人下一刻就能化为一缕青烟融入这天地当中,他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可大族长的那些话显然隐藏着塔格里苏的隐秘,也许会影响他们能不能从这场出去的问题,毕竟单一任务的线索少之又少,十分难判断系统的评判标准,所有人都在等待即将开始的大祭,但这真的是通过任务的最终线吗?
谁能百分百确定?总比当个无头苍蝇乱撞要好,至于大族长这个样子,大概也不用他再做什么了。
夜昙觉得他扶着的这道虚影又轻了不少,于是抓住这大族长的胳膊:“既然你是真的大族长,又为什么会是现在这幅样子,那穿黑袍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他是我的……”大族长话没有说完,声音逐渐变小,只剩那么一点残留的虚影靠在墙上,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割开那些藏掖着的沉疴痼疾后就丢了魂,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一处久久失神。
片刻,大族长嘴角却弯了弯,这不怎么平淡又奇幻折磨的一生,终于离他远去。
凡人一生短短七十载,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尽在其中,也许人一生也无法将其体会完全便会带着执念匆匆离去,而他机缘巧合,平白比凡人活了百倍之多,关在水深火热里将“苦”这个字品味了千万遍,却也没能将自己从世俗中摘出来,反倒深受禁锢,不得自在。
直到今时今日,才发现因果轮回皆有定数,你得到了本不该得到的,就会付出无法承受的。
他太累了,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已经耗尽了几百年积攒的力气,无法再向后辈诉说一切的开始。
他慢慢觉得身上越来越轻,猛然睁大了眼,抓住夜昙的手腕,另一只手指着石床上的水晶兰:“保护好族人,好好活着,她会告诉你......”
话音未落,夜昙手腕上的力气一松,眼前的人逐渐透明,慢慢和空气融为一体。
“等等!”夜昙猛然站起了身,像是无法接受要寻找什么似的在石室内转了两步,他伸出手在空气中划过,颤着声音,“你,走了吗?”
石室内寂静一片,没有任何的声音,一阵轻风从他脸庞吹过,吹动了夜昙鬓边的头发,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抚了一把他的侧脸。
夜昙看着自己身上塔格里苏的服饰,他知道,这位大族长想嘱咐的人不是自己,是那些活在谎言下的族人。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欺骗都有解释和得到原谅的机会。
一切并没有归于沉寂,前尘往事被他留了下来,仍然有人会替他记得。
旁边上传来了一声轻响,是水晶兰动了动,她的手指扣着石床,皱着眉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胡话,似乎是被魇住了。
“醒醒!”夜昙摇了摇她的肩膀,但无济于事,水晶兰表情略显痛苦。
夜昙用袖子把她额头上的汗拭去,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大小姐,醒醒!”
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那大族长的古法有问题,可是他在旁边看着,跟荼蘼在通讯里告诉他的一模一样,应该不可能被做了什么手脚。
算了,试试最后一招。
夜昙缓缓靠近水晶兰的耳边:“你车库被人炸了。”
“谁?是谁?”水晶兰猛然睁开双眼,从石床上弹了起来,“哪个不怕死的玩意儿敢动我的车库!”
夜昙赶忙跳开两步,双手抱胸看着她。
昏迷这么久,水晶兰只浑身不得劲,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此刻脑袋的神经还跳着疼。
在意识到身边还有个活物的时候,水晶兰看了过去,视线慢慢清晰起来,上火似的礼貌开口:“粪坑里长大的死瘪三,你还敢出现在这儿!”
“......”夜昙对自己选的这张脸的原主肃然起敬。
几条命啊!居然敢惹这位姑奶奶?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头,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山腰上挂着大祭需要的白布,腾出了一块供大族长主持的地方,其他人都已经拖家带口的站在了外围。
寨子里难得在晚上点了一次火把,周围都亮堂起来。
此时距离大祭开始只有半个小时了,但大族长却还没有到。
在山体通道里的黑袍浑身一僵,灌入耳朵的声音像潮水般涌进口鼻,没有任何的商量,直接将他淹没,让人尝到濒临窒息的感觉。
他怎么会真的拥有这种感觉,毕竟这幅身体根本不是他的。
愣了好一会儿,黑袍才逐渐从无法呼吸的感觉中跳了出来,他一只手撑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这样就能验证他真真实实地还活着,这具身体没有随那个消失的虚影一起死掉。
一个本应该活着高高在上、死后尽享供奉的创始者,却在几百年里委身于女人的躯体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种邪术畏惧男人身上的阳气,会反噬施术人,那个死后被当做傀儡用蛊控制的青年就是失败的例子。
他不得正常露面,不能被族里的人发现端倪,靠着不断换躯壳过着见不了人的日子,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不......老鼠身上没有背负十几条人命。
可那种能够继续维持他留在女人躯体里的蛊虫也只有最后一只了,他居然舍得用来救一个失败品,甘愿自己彻底消失在世上。
黑袍轻轻抚上自己布满皱纹的脸,突然笑了笑,尽显哭相。
他想,长生很难,陪伴更难,通往自由的路不是谁都能有勇气走下去,总有人在半途用自以为是杀死自己。
死了怎么会自由,活着才是最大的希望,怎么那么傻呢?
黑袍的身体卸下面具扔在一边,重重叹了口气,而后眼神随之一变,带着长久压抑的狠意,像是泡在毒里。
此时此刻,隔着一个通道的地方,无意摸到这通道的石室里的三人对视了一眼。
面对这满屋子的东西,从心底生出了一种寒意,这里一边摆放了厚厚一叠树皮,上面篆刻记载了各种养蛊、用蛊的方法,还有各种有违天理人伦的邪术,包括制造无头尸体用以驱使的古术;另一边便是各种蛊和器具。
荼蘼当时跟夜昙在通讯里说的方子,也是从这里的树皮上看来的。
如果那道大族长的虚影心怀不轨,夜昙便会让他立刻烟消云散,因为不管他是本体还是一缕游魂,也只有他能把水晶兰身上的蛊咒解开。
而他办成了,荼蘼吩咐夜昙的依旧是——让他原地消失。
他不消失,本体自然也不会消失。
所以现在的黑袍,所处的那具身体已经死亡,他不得不再去寻找另一个活着的躯体,将人的生魂剥离,形成牵绊。
而这个人身体里恰好有取魂蛊......
颜束脸色煞白,立在这间石室的门口,掏出了打火机:“老规矩,一个不留。”
第69章 祭典
今夜无月,寨子山腰的空地上点燃了篝火,所有人围着这唯一的光源,由于塔格里苏的夜晚常年不允许有光亮,偶尔这么一次,就让人十分激动和兴奋。
黑袍已经刚刚从通道里出来,站在瀑布前的石桥上背着手,看着下面在火光的映照下,温暖平和的一幕。
“这么多年,塔格里苏的夜晚只有黑暗,不能燃火点灯,都是为了方便你能够出来透透气,看看你守护了几百年的族人。”黑袍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只自言自语着,“那年我以全族人威胁你,迫使你藏身于女人的躯壳里让你很痛苦对么,你不肯学控制人的蛊术,不想杀人取魂怎么能换躯体,你偏偏要自己研习救人的,可是最后结果怎样呢?”
黑袍像是在问谁似的,停顿了好长时间,但是耳边仍然只有瀑布的声音,山风也不会回应他。
风大概有点冷,半晌后黑袍拢了拢衣裳才继续道:“你谁也救不了,那些女人因你而死,放在佛像里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你救不了她们,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你的族人。”
“你从一开始便救不了他们任何人。”
黑袍把视线聚焦在那一团明亮的篝火上,缓缓带上了面具,然后离开了石桥,顺着山路往下走往山腰上的空地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