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半晌,他伸手慢慢描摹过容昭的眉眼,从眉心到鼻尖,再滑到柔软的唇瓣,轻轻摩挲了一下。
容昭皱皱眉。
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一直萦绕着那股腻人的甜香,周围又黑又冷,寂寂无声。
黑暗中,他惶然无措地走着,跌跌撞撞,很累很倦,却仍然不肯停下脚步,似乎在找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渐渐的,不知何处泛起潮湿的味道,像雷雨时的山里。
泥土的腥气混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前方黑暗浓稠,容昭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惧,仿佛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暗影,不断挠剐着那道被遗忘的疤。
他下意识地往手腕上摸去。
没摸到。绕指柔不在。
又走了两步,容昭感觉前面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是一股柴火烧过以后的味道,还有山里花草的清香,位置要比他高一点,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什么。
他缓缓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
绕指柔横七竖八地插着,宛如缠绕的蛛丝,根根血红,孟知凡的尸体被串在上面,正垂着头温柔地盯着他。
“容昭……”尸体轻轻地道,“你怎么忍心……杀了我?”
容昭僵在原地。
尸体还在断断续续说道:“你今日负我,来日……你必受……百倍苦楚……”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本尊者不想听……”容昭仓皇地退了两步,捂住耳朵,那声音却阴魂不散地萦绕在耳畔,一遍又一遍,几乎要将人逼疯,“给本尊者住口!”
尸体倏地消失了,变成了一群白色的蝴蝶,在黑暗里绕着他飞舞,又渐渐凝成一道洁白如雪、泛着蒙蒙光泽的身影。
远处似乎响起了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容昭惶惶地四顾着,一股磅礴的力量突然从天而降。他几乎是被猛地一下拍在了地上,骨头断裂,温热的鲜血从口鼻中流出。
那道宛如噩梦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嗓音森冷:“容昭,你可知错?”
…… ……
“本尊者没有错……没有错……孟知凡!”容昭猛地惊醒,整个人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差点撞到明尘的下巴。
“我在。怎么了?做噩梦了?”温和的嗓音从身侧传来,不徐不疾。
容昭的脸色因为惊悸变得苍白,额角冷汗涔涔,顺着下颌往下淌。
他惊魂未定,偏头看去。
孟知凡确实在。灯火模糊了凡人的容颜,落在眉梢的那一点光亮得耀目,像是一场即将燃到尽头的梦。
第33章 饮鸩止渴
梦里的记忆很模糊,像被浪拍过的沙滩,潮水褪去了无痕迹,只余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容昭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桌上摆着的灯轻轻摇晃着,将床幔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须臾,他小声地,不太确定地又唤了一声:“孟知凡?”
“我在。”
“……孟知凡?”
“我在这。”
容昭依然没有动,手里紧紧攥着被角,缩在帐幔的阴影之下,有些迟疑地打量着床边的人。
温温柔柔的眉眼,挺括的鼻梁,还有亲起来很舒服的嘴唇。
的确是孟知凡没错,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少了点什么,又好像多了点什么。
正琢磨着,床边的人忽然起身离开,绕过了屏风,消失不见。
一瞬间,噩梦里鲜血淋漓的身影在眼前重叠,顷刻又化作漫天飞舞的白蝶,没入屏风上的山水画中。
容昭瞳孔骤缩,一掀被子扑了出去,想要留住那个背影。
刹那,屋子里的灯烛亮了起来,角角落落都照得通明,灯火煌煌,令黑暗无所遁形。
明尘及时回身,将差点扑在地上的尊者捞了回去。只是去点个灯而已,他没想到容昭竟然会扑出来。
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明尘又将人搂得紧了些,温声道:“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容昭嗓音沙哑,头发凌乱地遮在眼前。他看不清孟知凡的样子,只能死死拽住衣袖,“你不能走……不能……”
“我没有走,没走。”明尘一下下地拍着背,轻声哄道,“别怕,容昭。”
怀里的人仍然在抖,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被什么难以名状的恐惧攫住,挣脱不得。
明尘垂下眸子,捧起容昭的脸,轻轻拨开他面前的乱发,仔细整理好,指尖在划过眉心的时候,微微顿了顿。
看这样子,容昭应当很快就要恢复记忆了。
这场短暂的、偷来的梦终有结束之日,撕掉那层虚假的平静,还有许多尚未收拾的事要去面对。
但他是上仙。
做点手脚,将废仙的记忆永永远远封印在这种状态之下是很容易的。
明尘的眸光沉了沉,指尖又一次拂过容昭的眉心。
他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轻叹一口气,低头吻上了容昭颤抖的唇。
苍白,柔软又冰凉,像含住了花瓣上的一枚露珠。
容昭眼睫颤了颤,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撕咬,只是很安静地被吻着,仿佛失了魂。
明尘亲吻着,用舌尖轻轻舔舐过上颚,又刮过牙齿,温柔地浅尝着,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苍白的嘴唇被磨得嫣红,冷淡的眼尾也有些湿润。舌尖传来轻微的刺痛,容昭猝然回神,怔了怔,眼底蓦地燃起了一丝欲望。
他反客为主,咬住了凡人的唇瓣,用牙关轻轻厮磨两下,又觉得不够,从明尘怀里爬起来,跨坐在他身上,扯开了他的衣襟。
“想要。”容昭的嗓音仍有些哑,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不容置喙地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明尘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烛火下的眼眸透着温柔的光泽,须臾,轻车熟路地抽开了他的腰带。
害怕这场梦结束的,不止容昭一人。
“别怕。”
顶进去之前,他俯身在容昭的耳边轻声道,不知在说给谁听。
容昭仰面躺在床上,五指用力抓着身下的被褥,眼尾泛着潮红的湿气,细白纤长的双腿紧紧缠着起伏的腰,有些失神地盯着头顶的帐幔。
他觉得似曾相识,可又想不起记忆中何时有这样的一幕。
帐幔垂落,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一切,将所有的暧昧都吞没。
陡然间,容昭睁大了眼睛,汗涔涔的五指在半空胡乱抓了一下,勾住摇曳的帐幔,又被十指相扣地捉了回去,嗓眼里溢出一声呜咽似的轻哼。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容昭抓过枕头咬住,眼睫濡湿,汗水浸透了乌黑的长发,黏答答地覆在身上,仿佛束缚的绳索,挣脱不得。
明尘吻着他,一寸寸地吻着,连指尖都不放过。
容昭闭上眼,用力仰起脖颈。
不知何时起,他已经离不开这样意乱情迷的欢愉,越是放纵,越是渴求,饮鸩止渴般一次次地由着凡人索取,放任自己沉沦其中。
帐幔内略带膻味的潮气,润湿唇缝的咸渍汗水,舌间弥漫着的淡淡甜腥,统统都化作名为心安的解药。
屋内的灯暗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容昭听见了池水的声音。
温热的池水涌进来,涌到深处,随后又是更热的东西。
容昭五指骤然抓紧,却只是抓过了光滑的池沿石壁,什么也没留下来。他难受得轻嗯了一声,低喘着道:“够了。”
身后的人不为所动。
“放……嗯……放肆!”容昭呵斥的声音并不大,反而有些发软的颤音,没什么气势。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按回了池边,不得不狼狈地趴在那。
“是本尊者太过、纵容……唔……”
他被掰着下巴吻住了。
汤池又安静下来,只有浪涛拍打石岸似的水声,一阵又一阵,在顶上那片星空的照耀下,不知疲倦地响着。
翌日清晨。
明尘醒来后,看着身旁抱着自己睡得昏天黑地的容昭,回忆了一下自己昨夜做了什么。
……好像做了点不太符合孟知凡身份的事情。
他当机立断,轻手轻脚地下床,系上围裙,去厨房给容昭煮了粥。
没有肉,只有蔬菜,看着有些寒酸。
好在容昭也不是很挑,基本给什么吃什么。
容昭起床时有些恹恹。
他扶着腰起来,朝端着粥、看起来有些愧疚的凡人瞟了一眼,似乎想要斥责,犹豫了一下,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尝了一口粥。
“淡了。”容尊者搅了一下粥,没找到沉在底下的肉,吃起来也确实没有肉味儿,头一次向明尘提出了关于吃食的要求,“我想吃肉。”
明尘身上的围裙还没解开,指间带着一点粥的香气,轻轻抹掉了容昭唇角的一片菜叶碎,眼里含着笑:“好。想吃什么肉?”
容昭想了想,点了以前在淬玉山常吃的一道菜:“小鸡炖蘑菇。”
半个时辰后。
方九鹤以为自己耳朵和眼睛都出毛病了:“再说一遍,你要去干什么??”
明尘依然是那副土不拉几的凡人的打扮,这回又多了个背篓,腰间挂了把猎刀,还有一只水囊。
“去天海之境外面的仙山,打山鸡,采蘑菇。”明尘从从容容地道,丝毫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问题,“大约要晚上才能回来,麻烦你替我照看一下容昭。如果问起来,就说我和山殷一起去山里打野味了。”
方九鹤:“???”
堂堂上仙,去打山鸡、采蘑菇……不是明尘疯了就是他疯了。
此事简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他用力抓了抓头发,片刻之后,抬头道:“山鸡好办,可以猎一只凤尾鸡回来凑活。但蘑菇你打算上哪去弄?”
“仙山有蘑菇。只是天海之境的仙君没几个能分清有毒没毒,大多都被拿去炼丹了。”
“慢着,别人分不清,难道你分得清哪些有毒哪些没毒?不是我说,仙山的东西,毒起来毒死十个废仙都没问题。”
“大概和在凡间采菇差不多”明尘不以为然道,“下雨过后我经常会摘点回来吃,不挑颜色漂亮的就行。好了,你不必太过操心。”
方九鹤怀疑:“……你没被毒翻过?”
小院里忽然陷入了沉默。
须臾,明尘悠悠然开口道:“自然是有。从那以后,凡是下锅煮了的菌子,容昭都要先尝尝,确定没毒才给我吃。如今只是反过来而已,煮完后我先尝一尝,再给容昭吃。”
方九鹤:“……”
方九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明尘上仙采蘑菇去了,还拐走了山殷。
方九鹤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估摸着容昭再过多久就会来找自己。
过了会儿,他回屋找了一套茶具,在院子里支起小炉子,煮了一壶热气腾腾的羊乳茶,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木匣搁在石桌上,然后往摇椅上一躺,开始闭目养神。
片刻之后,墙那边一道黑影翻了过来,动作有点不太利索,看起来小心翼翼的。
“容尊者。”方九鹤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懒洋洋地撑起一点脑袋,招呼道,“要不要来喝杯茶?刚煮的。”
容昭没搭话,直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腰,环顾了一圈才道:“孟知凡说他和山殷打野味去了。”
“哦,是啊。”方九鹤顿时打起精神,替明尘作掩护,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留我一个人在这,实在无趣。”
容昭皱眉:“本尊者也是人。你什么意思?”
方九鹤:“……”
他跟容昭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容昭那奇特的思路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稍有不慎就会把人惹毛,真不知道明尘是怎么忍下来的。
“……咳,那什么,”方九鹤回想起上次惨痛的互殴经历,迅速岔开了话题,一指桌上的木匣道,“那里面是改好的绕指柔,你且试试。”
容昭目光顺势落在了木匣上,感受到匣子内熟悉的气息,犹豫了一下,决定看在绕指柔的份上,姑且原谅方九鹤的冒犯。
他上前打开木匣,两指并拢,微微一抬,匣内的细丝便顺服地缠上了他的手腕。
改造过的绕指柔不再是晶莹剔透的模样,泛着一点宝石般的莹蓝光泽,摸起来有一股暖意,仿佛武器活过来了一样。
容昭眼睛一亮,摸了摸,又摸了摸,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你这武器没有器灵,我熔了一枚种子进去,用仙元好好温养,十年内就能诞出器灵的雏形。”说起这个,方九鹤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道,“你都证道飞升了,武器为何没有器灵?”
容尊者对改造后的绕指柔十分满意,连带着对方九鹤也耐心起来,随口解释了两句:“凡间能将器灵种子熔进武器里的修士很少,又容易被人盯上杀掉,所以他们都被仙道盟管起来了。我偷偷抓过几个,可他们都说如果帮我锻造武器,宁可去死。我只好把他们都杀了。”
方九鹤:“……?”
方九鹤试图理解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这些修士都依赖于仙道盟的庇护,而你又是在仙道盟挂了名的恶人,所以他们宁死也不肯给你锻造武器?”
“嗯。”
“这么说来,确实不好办。但……凡间难道没有黑市么?”方九鹤一琢磨便觉得奇怪,“在黑市,只要出得起价钱,没什么买不到的东西。”
“找过。”容昭想起来就有点不高兴,“我打听过黑市的价钱,凑齐了等价的东西给他,那人只看了一眼就说难办,把我的绕指柔扔了回来。”
“哦。”方九鹤心想原来是遇见了个坐地起价的,不过这在黑市也司空见惯,继续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他杀了。”容昭神色有几分冷酷,“不会锻造武器,还敢要价。骗子。”
方九鹤:“???”
他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给容昭说话外音,和对牛弹琴差不多,那奸商死得不冤。
容昭在院子里试了试绕指柔,发现丝线比以前更加坚韧锋利,使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嘴上没说什么,但眸子亮晶晶的,显然十分高兴。
他坐下来,很给面子地尝了尝方九鹤递过来的羊乳茶,觉得比孟知凡泡的茶要好喝许多。
“好喝。”容昭又续了一杯,晃了晃杯底乳白的茶水,好奇地问道,“它为什么是白色的?”
方九鹤难得遇到欣赏羊乳茶的人,顿时支棱起来,兴致勃勃地道:“茶里面加了羊乳和白糖,你喜欢的话可以常来我这里喝。”
容昭点头,也不客气,一杯接一杯,直接把一整壶茶都给喝空了。
喝完茶,容昭才想起自己还没给锻造武器的钱,问道:“锻造绕指柔,你要多少钱?”
方九鹤不由失笑,存心逗他:“你有多少钱?”
容昭想了想,解下腰间挂着的锦袋,递过去。
里面有孟知凡给他的全部圆石。
“就这些。”他微微垂了一下眼睫,“不够的话,等本尊者重新证道以后再还你。你锻造的武器很好用,本尊者不会亏待你的。”
方九鹤不由一怔。
容昭的神色特别认真。
他听不出话外音,也分不清别人是不是在说笑,说话做事都有种一板一眼的较真。
但就是莫名地让人心软。
……好像知道了明尘为什么会被迷得昏头转向。
“用不着这个。”方九鹤回过神来,将锦袋放到他手里,轻轻一推,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散漫的笑意,“朋友之间帮忙而已,不用钱。”
容昭愣愣地站在原地,须臾,捏紧了锦袋。
“我们……是朋友?”他问道。
“是啊,怎么不是。你和山殷是朋友,那和我也是朋友。”
“为什么?”容昭疑惑。
“因为我和山殷是朋友。”方九鹤稍微摸到了一点和容昭说话的门道,简单好懂地解释道,“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
容昭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翻墙走了。
过了半晌。
他又翻墙回来,带来了很多的茶叶,有红茶绿茶,有生茶熟茶,一股脑儿地塞进了方九鹤怀里。
方九鹤:“?”
“你喜欢喝茶。”容昭指了指那个小茶炉,“这些送你。”
昨天他收到这些“朋友送的”茶叶,心里是有点高兴的。那送给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应该也会高兴。
方九鹤怔愣许久,慢慢低头,拨弄了一下怀里茶叶包。
山殷昨日回来,有说起过送容昭茶叶这回事。
容昭或许只是在模仿,但看得出来,确实有在努力地学着如何与人相处。也许明尘说得没错,容昭本性不坏,并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方九鹤本来只是看在明尘的面子上不与容昭计较什么,如今倒是真的对他多了两分宽容,袖子一扫,将所有的茶叶都收进了乾坤袖,真心道:“多谢。”
“不客气。”容昭依葫芦画瓢地回道,又在他旁边坐下,从怀里取出《条条大道通仙都》翻看起来。
反正孟知凡不在,他也没事可做。
方九鹤瞄了两眼,心中了然:“你想重新证道?”
“嗯。”
“怎么,无情道不好么?”
容昭翻过一页,抬眸瞟了他一眼:“不好。”
“哪里不好?”
“没有孟知凡好。”
闻言,方九鹤不由挑了一下眉毛。
这么看来,明尘的选择倒也不算很差。
他本来以为第十二劫难度下的情劫,起码要来个三生三世死去活来的纠葛,没想到只是一个有点凶的无情道而已。
而且无情道本人已经倒戈了。
很简单嘛。
方九鹤打量了容昭片刻,忍不住多嘴地问了一句:“你打算重修什么道?”
容昭毫不犹豫:“杀戮道。”
“咚”!
方九鹤上仙从躺椅上掉了下去。
容昭低头,茫然地看着跌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方九鹤。方九鹤也没想着要起来,满脑子都是“杀戮道”“他娘的竟然要修杀戮道”。
两人就在那大眼瞪小眼。
半晌,容昭好心地伸出手,把他拽了起来。
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
方九鹤定了定神,拍掉身上的草屑,凑近仔细看了看关于杀戮道的那一页内容。
写得还挺正经的,没有什么乱七八糟骗人修炼的字眼。
“这上面写着杀戮道无比凶险,且为天道所斥,容易招致天谴。”他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何还想修杀戮道?”
容昭把书抽回来,塞进怀里。
“因为孟知凡只是个凡人。本尊者要做最强的上仙,才能让他活得无忧无虑。”说罢,他又瞥了方九鹤一眼,踌躇片刻,才勉为其难道,“你看起来病歪歪的,容易被人欺负,本尊者以后也会罩着你一点的。”
方九鹤:“……”
“是谁?”他问道。
“诡术道的骗子。”方九鹤解释道,“他们算是杂修,各个方面都有所涉猎,时常喜欢诓骗戏弄别人,嘴里的话真真假假不可尽信。你若是遇见了,记得离远点。”
容昭“哦”了一声,翻回来看了看署名,道:“那这本书是假的?”
“这倒未必。”方九鹤将仙元凝到指尖,在署名上轻轻一划,上面浮现出一枚很淡很淡的印记,“这书确实是他成为废仙以后写的。传闻时望秋曾因为骗术惹恼了一位上仙。那位上仙废了他的仙元,又在他的锁骨处落了这枚禁言印记,还将他拘禁百年。两人的纠葛深且复杂,外人很难说清楚。”
容昭听得入了迷,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据说他以无情重新证道,恢复了仙君的身份,不知为何却没有抹掉锁骨上的禁言印记。再然后便没有了消息,似乎与那位上仙一起失踪了。”方九鹤笑起来,“怎么?你喜欢听仙都的小道消息?”
容昭点头。
“山殷总喜欢找我聊这些天南海北的小道消息,你若感兴趣,下次可以一起来听。”方九鹤见他喜欢,便又挑了个传闻,继续说,“前几年有位仙君……”
傍晚,明尘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背着满篓的蘑菇,手里提着一只凤尾鸡,连靴子上的泥都没来得及弄掉。他担心容昭这一下午又惹出什么祸来,径直去了方九鹤的院子。
山殷也收获颇丰,采了许多珍贵的草药要送给方九鹤,于是紧随其后。
两人匆匆忙忙进了院子。
彼时容昭正听到精彩的部分,微微倾着身子,长长的麻花辫随意搭在桌上,被方九鹤捋了好几下。
看起来十分融洽。
“你们回来了?”方九鹤闻声抬眸,笑了一下,松开容昭的辫子尾巴,“今天讲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明天再说。”
“说完这个。”容昭不肯走,“他在仙山失踪之后呢?”
山殷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是仙山奇谈吗?”
明尘:“……?”
明尘只好先去厨房做晚饭。
晚饭是凤尾鸡炖蘑菇。
他特意捉了活的凤尾鸡回来,然后将筐里的都蘑菇挑出来,每种掰一小块喂给它。一炷香后,见它还活蹦乱跳地拍着翅膀企图逃走,就将这只凤尾鸡和没毒的蘑菇一起炖了。
仙元烧出来的火比普通的火温度要高,煮东西也更快。
不多时,锅里就飘出了香味。
撇去浮沫后,凤尾鸡汤鲜香金黄,切成片的仙山菌菇随着咕嘟咕嘟的沸汤沉浮,每一块都浸得汁水肥美,异香扑鼻,无愧山珍之名。
明尘尝了一口,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去院子里喊容昭吃饭。
一进门就发现那三人凑在一块儿。山殷讲得声情并茂,加之手舞足蹈;方九鹤眼底含着一丝散漫笑意,似乎在专注地看他,又似乎在走神;容昭则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眼睛都舍不得眨。
谁也没注意到他来了。
明尘:“……”
明尘上仙觉得自己好像被孤立了。
他咳嗽了一声。
容昭闻声立刻抬头,左右看看,抛下正说到精彩之处的奇谈,迅速来到明尘面前,担忧道:“你病了?”
他可没忘记,凡人是很脆弱娇贵的。
“没有。”明尘心里一软,拨了拨容昭额前的碎发,放柔了声音道,“你要的小鸡炖蘑菇做好了。一只鸡太多,我们两人吃不完。今晚不如请他们一块儿吃?”
说罢,指了指山殷和方九鹤。
容昭一愣,皱起眉,神色逐渐凝重。
他瞄了一眼山殷,这个是朋友;又将目光移到方九鹤身上,那个也是朋友。
但他不想和别人分享孟知凡做的饭。
明尘见他不太情愿的样子,温和道:“不想便算了。走,吃饭去。”
护食也不是什么非改不可的毛病,容昭不想就不想吧。厨房里还有两碗汤,到时候偷偷端给山殷和方九鹤就行。
“……不行。”容昭突然拽住他。
因为容尊者猛地想到,孟知凡只是个凡人,如果因为这锅小鸡炖蘑菇得罪了这两人,以后说不定会被刁难;再者,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很难去抢掠钱财,如果方九鹤生气搬走,没了圆石,凡人会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