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明尘的声音,似乎带着轻松的笑意:“是。情劫落在他身上很好。定能安然渡过,不留遗憾。”
…… ……
容昭眼里的光渐渐熄了,变得冷黑幽深。
原来竟是这样。
明尘留着自己,百般纠缠不肯放手,只是因为情劫落在自己身上,渡劫更为容易罢了。
可他却在信里写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字字一句句,似真非真,哄得自己差点真的信了。
容昭想站起来,却发觉自己站不起来了,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心破得四处漏风,千疮百孔。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明尘仙府的。
离开后,也没有回去山殷那里,只是漫无目的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走着,夜风灌满了袖袍,寒凉刺骨。
走着走着,他撞见了一个人。
“……容尊者?”曲复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你怎么独自在外面?”
曲复扶住了他。
“别碰我……”容昭警觉,但浑身哆嗦得实在没什么力气,推也推不开,反而一个踉跄跌在了曲复怀里,“本尊者……”
“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曲复低声道,“随我回去歇息片刻,喝点热茶吧。”
容昭还要挣扎,忽然鼻尖拂过一缕清苦的药香。
他瞳孔微微散了,茫然无知觉地看了曲复最后一眼,软软地倒了下去。
曲复将他抱起来,又顺手捞出一条斗篷裹上。
离开之前,在浓黑的夜色里,他回过头望了望明尘的仙府,眼底的暗色犹如潮水,似要将一切都吞没。
浓郁到呛人的药香,层层叠叠地将人包裹住。
容昭昏沉地躺在床上,稍微找回了一点意识,努力想掀开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
须臾,唇边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他本能地想要躲开,却被掐着下巴,硬灌了下去。
“咳咳……”容昭被呛了一下,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稍稍偏过头,视线模糊,嗓音沙哑又虚弱,“你……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曲复替他擦去唇角的水渍,“你病得不轻,要好好休养。山殷那边我已经传了信过去,等他得了空就会过来。”
容昭想爬起来,刚撑起一点,胳膊一软,又跌回了被褥里。
掀起的药味几乎将他淹没。
“咳咳咳……咳咳……”
“你不喜欢草药的气味?”曲复起身,又去把窗户撑开了一些,“这屋平时不住人,用来堆放药材的,味道是有些重。”
风从窗子里刮进来。
容昭哆嗦了一下,拽过被子,将自己裹得紧了些。
“你有些发热。是伤心过度,肝气郁结所致。”曲复回来,又用手背贴了贴他滚烫发红的脸颊,“好生休息吧,等会给你煎一副药,喝下就好了。”
容昭摇摇头,依然不安分地试图爬起来。
他不喜欢的陌生的地方,也不喜欢曲复,虽然这人看起来没什么敌意。
曲复轻叹了口气,似是妥协道:“山殷好像很忙。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我这,那便把你送回明尘那里去吧。”
“不去。”
“那……你可有别的去处?我送你过去。”
容昭看了他一会儿,又慢慢躺回到床上,看起来蔫蔫的。
“没有。”他沙哑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曲复摸了摸他的头发,以示安抚。
容昭不愿意给他摸,将头发拨了进来,然后把自己包进了被子里。
曲复:“……”
天还未亮,山殷就被纸鸢扑棱窗户的声音惊扰到了。
看完信后,他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立刻搁下做到一半的长明灯,马不停蹄地赶往明尘仙府。
曲复在信里写道,他在明尘的仙府附近捡到了容小仙,小仙病了,被他暂且收留在府上养病,请莫担心云云。
大清早的,晨雾还未散去,山殷就开始“砰砰”敲明尘家的门。
明尘来开门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山殷?这么早?是容昭怎么了吗?”
山殷不由分说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挥着手里的信,差点直接怼在明尘脸上:“容昭昨夜偷偷跑来找你了,你不知道??”
“什么?来找我?”明尘脸色微变,接过信看了一遍,眉心紧蹙,“他病了?”
不多时,方九鹤也被吵起来了,披着件厚厚的大氅,睡眼惺忪地出来探个究竟。
“大清早的,你们在闹什么?”
山殷委屈得不行,躲到他身后,道:“我也不知道容昭为什么病了,最近确实有些忙,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疏忽……”
方九鹤转头看他,诧异道:“容昭病了?”
山殷眼神闪躲:“是病了。”
方九鹤又看向明尘,不赞同道:“那也不是山殷的错。”
“……我没有迁怒山殷的意思。”明尘揉了揉额角,解释道,“只是昨天曲复刚来看过容昭,临走前叮嘱过他留心一下容昭的情况,他给忘了。至少,也该知会我一声。”
方九鹤又去看山殷:“你给忘了?”
山殷:“……”
山殷更加委屈了。
他昨晚又熬了一个通宵,一心只想尽快把长明灯做出来,好赶上生辰当作礼物送给方九鹤。睡得少了脑子难免不够用,稀里糊涂丢三落四也正常,没想到会因此被方九鹤责备。
他有些气恼,嘀咕道:“容昭昨夜还来找过明尘了。有废仙溜进来,你们两个上仙竟然谁都没发觉?”
“……昨夜?溜进来??”方九鹤听罢开始头痛,“仙府不应该都有自己落的结界么?你们两人,一个从你家出去,一个溜进你家里,为何结界都没有反应?”
山殷和明尘同时别开了眼。
方九鹤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说话。”
“是我的疏忽。”片刻沉默之后,明尘率先开口,“容昭失忆后,我就动了一下结界,方便他出入。所以结界不会对他起反应。”
“我……”山殷小声道,“容昭不是住我那儿嘛,我就也……动了一下结界。”
方九鹤:“……”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山殷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他知道最近方九鹤很偏爱容昭,只要登门,十有八九都是来找容昭的,教他一些东西,或者喝茶闲聊,陪他说说奇闻,还买了不少容昭喜欢的闲书。
……现在容昭生着病被人捡走了,这一声叹息,好像是在责备自己做错了事。
山殷这样想着,顿时心凉了半截,低下头去,眼眶莫名热起来。
这时,明尘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没什么错,方九鹤也没那个意思。”他的嗓音平静柔和,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昨夜是我疏忽了,没想过容昭会回来,也没想到有人能不触动结界进来。现在我去找一趟曲复,把容昭接回来就行。”
“……真的?”
“真的。”
方九鹤怔了一下,抬眸扫了一眼,这才瞥见山殷发红的眼眶,若有所觉。
最近好像确实没怎么找山殷了。
难道说……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发散到“吃醋”两个字,就见山殷重新抖擞了精神,棒槌似的开口问明尘:“你去接?你行吗?”
明尘:“……”
“不如我和你一起……唔唔!”
方九鹤一把捂住山殷的那张嘴,道:“你先去,不行再让山殷去。”
“……好。”
半个时辰后,明尘回来了。
两手空空,那头漂亮的银白长发暗淡得几乎灰了,看起来心情十分低落。
方九鹤问道:“没带回来?”
“没有。”明尘低声道,“曲复说容昭刚喝完药,一听到我来,就吐了,还把碗给砸碎了。他……不肯见我。”
容昭吐得昏天黑地,额角冷汗涔涔,软绵绵地挂在床沿边上,几乎只剩一口气了。
容尊者这辈子都没尝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他怀疑曲复要害他。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
“明尘已经走了。”曲复推门而入,扶起容昭,打扫干净床边的狼藉,又给他喂了点清水,“怎么吐得这么厉害,药太苦?”
清水漱过口,苦味散去了些。容昭缓过劲来,推开他,又缩回了被子里,看起来烧得更严重了。
曲复倒是很有耐心:“不吃药可不行。我再煎一副没那么苦的药,你且服下试试。”
容昭皱眉。
“要喝的。”曲复拍了拍他,“我给你拿几粒糖,去去苦味。”
新药很快煎好,他端着药来到床边,手里果真攥了一把糖。
这回容昭总算勉强喝了进去,虽然还是被苦得直皱鼻子。
“有这么苦?”曲复诧异,自己配的药什么味道自己最清楚,里面添了许多甘草和山楂,苦味已经比寻常药汁淡了不少,“你……以前没喝过药?”
“……没有。”容昭含着糖,病歪歪地靠在床上,额头敷着冰凉的湿毛巾,虚弱道,“好苦……”
曲复怔了怔。
须臾,他剥开糖纸,又往容昭嘴里塞了一粒糖:“甜甜嘴。”
“唔。”容昭差点被呛住,皱起眉头,不客气地道,“你少碰我。”
“脾气还不小。”曲复笑起来,看了他片刻,眼中浮现出几分怀念之色,“遇见师兄之前,我也没喝过药。第一次喝药,也苦得直吐,还骂他让他滚。然后师兄给了我很多梅子糖。”
容昭抱着被子躺在床上,闲着没事就听他唠,听着听着,嘎巴一声,咬碎了嘴里的糖粒,吃到了藏在里面的梅子。
酸甜酸甜的,味道很好。
“你师兄没有成仙?”容昭好奇道。
“他死了。”曲复收敛了笑意,“碎成很多块,连个全尸都没有。”
“哦。”容昭也就随口一问,没太多感想,“山殷还没来吗?”
“还没……”
话音未落,门就被敲响了。
曲复瞟了他一眼,起身离开,开门去了。
仙府门口。
方九鹤穿着大氅,站在山殷身后,懒散得看起来快睡着了。
曲复有些意外。
“你怎么也来了?是药……”他看了一眼山殷,不动声色地改口道,“有要事?”
方九鹤懒洋洋地应道:“嗯。我徒弟落你这儿了,来看看。”
曲复更加意外了。
“容昭是你徒弟?”
“教了点东西,算是吧。”
山殷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由心焦,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小心翼翼地插话道:“上仙,容昭他还好吗?”
“病得不轻。”曲复顿了顿,转头看向他,意有所指道,“若是没空照料,还是别接回去的好。”
山殷被戳中,不免有些心虚,巴巴地看向方九鹤。
“我们只是前来探望,看看情况,并非一定要带他走。”方九鹤接过话,轻轻推了一下山殷,“你先去看容昭,我和曲复说两句话就来。”
“……真不接走?”山殷茫然,“可是明尘……”
“爱莫能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方九鹤道,“你去容昭那边探探口风,如果他能同意暂且回到明尘那养病,那最好了。”
山殷不疑有他,点点头,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只剩曲复和方九鹤两人在门口。
安静片刻,方九鹤道:“你给我的药吃完了,还有吗?”
“有。我改了一下药方,做出来的药止疼效用比之前的要好,等会给你。”曲复说着,顺手查探了一下他的情况,发觉愈加糟糕,忍不住皱眉,“你这伤实在古怪……真是因为生死劫留下的?”
“是啊,倒了大霉。”方九鹤笑了笑,“不吃你的药,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
他的生死劫,早就在插手山殷劫数的那一刻起,转为了情劫。
辗转相遇,再续前缘。
劫数转换触动了因果,又被天道降罚,他当时伤得几乎死了,靠明尘勉强捡回一条命,拖着无法痊愈的伤病残喘至今。
这种事太过罕见,除了明尘,仙都里谁也不知道他身上还带着情劫。
没告诉山殷,是因为他不想将人牵扯进来;不告诉曲复,只是觉得此人行事有几分虚伪,不值得托付性命攸关的秘密罢了。
不过曲复作为大夫的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做出来的药也管用。
“那个药,别让山殷瞧见了。”
“知道。”
两人进屋时,山殷正在给容昭喂水果。
“多吃点。”他努力地试图弥补自己粗心大意把人弄丢了的过错,“甜不甜?冷?我看看有没有斗篷……”
曲复快步上前,按住了他的手:“他现在不能吃生冷的东西。”
“水果也不行?”山殷茫然,伸手摸了摸容昭滚烫的脸颊,踌躇片刻,对容昭小声道,“你在发烧,还是要遵医嘱。我把水果都留给你,等你病好了再吃。”
容昭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想出声抗议,碍于恹恹的没什么力气,也懒得开口。半晌,轻轻偏过头,蹭了一下山殷的手,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弥补自己没有水果吃。
冰凉凉、软乎乎的,很舒服,指尖还带着一点好闻的兔子草料的味道,果然和曲复不一样。他稍觉安心,闭起眼睛,轻嗯了一声。
山殷只觉得手心烫烫的,感觉容昭的发热之症很严重,一时愧疚,又十分心软,转头问曲复:“真的不能把容昭接走?”
“他一天要喝三次药,还要时时守着,注意病情有无加重。如果没有好转,还得再来找我换一副药。你若有空,便将他带回去照顾吧。”
山殷:“……”
山殷试着和容昭商量道:“要不让明尘……”
容昭不跟他商量,掀开眼皮瞪了他一眼,扭头就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了。
生病的容尊者非常不好说话。
山殷一筹莫展。
“有曲复照料,容昭的病应该好得很快,用不了几天就能把人接回去。”方九鹤提议道,“你每日来看他一回就行。”
“那……那就这样?”山殷看向被子包。
被子包一动不动。
方九鹤试着往里面塞了一本刚买来的、容昭喜欢的奇闻志。
被丢出来了。
丢开书后,那只手又瞎摸了一阵,碰到山殷的袖子,一把攥住。
“病会自己好。”沙哑的嗓音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我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想见到明尘。”
稍作停顿,又重复了一遍:“不想见他。”
山殷被拽得牢牢的,根本走不了,犹豫片刻,对方九鹤道:“我再陪容昭一会儿,你先回去报个平安。”
方九鹤也无可奈何:“好。”
方九鹤走后,山殷费了好大劲才把容昭从被子里哄出来,又陪他念完了半本奇闻志,答应他明天这个时候再来,顺便带只兔子过来给他玩。
容昭这才勉勉强强、恋恋不舍地放他走了。
容昭的病好得很慢。
兴许是明尘几次三番登门的缘故。
说来也怪,每回他一来,容昭将将好转的病情就会急转直下。
曲复甚至直言道:“你若真想他好,就别再来了,他的病受不得刺激。”
“容昭到底得的什么病?”
“心病。”
明尘站在院子里,又望了望紧闭的门窗。
他一次都没能见到容昭。
那屋子仿佛落了重重的心锁,令人不敢轻易叩门。这日过后,他便不再来了。
不知不觉,赏梅宴将至。
容昭病了将近半月,下巴都瘦得有些发尖了,人也总是恹恹的没精神。曲复有时熬点桂圆莲子羹给他补补气血,偶尔也拿些梅子糖给他当零嘴。
一来二去,便混得熟起来。
“明尘昨日又来了。”曲复抱着钵研磨着草药,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他很执着,毕竟情劫是大事。”
容昭揉了把怀里的兔子,没吭声,眼底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烦躁。
“若你实在觉得心烦,我可以帮你摆脱他。”曲复轻声道,“毕竟我与无情道有些渊源,不忍心见你如此。至于要不要做,还是得看你自己。”
容昭抬起头:“怎么帮?”
曲复随手将钵搁在桌上,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冷白的瓷瓶,轻轻推了过来。
“这丹药无色无味,里面掺有污秽之地的煞气,一旦沾染便难以根除。”他说得十分轻巧,仿佛瓷瓶中盛着的只是寻常丹药,“只要连续服用三日,煞气就会污染他的仙元,令他自顾不暇,自然不会有空再来烦你。”
容昭不小心掐住了兔子耳朵,兔子吃痛,蹬了他一下。
“说起来,最近有个为期三日的赏梅宴,明尘也会去。”曲复微微一笑,“你想去么?”
容昭垂下眸子,看着桌上冷白的瓷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是上仙,此举确实有些风险。”见他犹豫,曲复抬手就要收回瓷瓶,“你的病差不多已经痊愈,是时候让山殷将你接回去了。只是他与明尘交情甚笃,还有方九鹤,想必都会偏帮着明尘一点。”
容昭:“……慢着。”
他松开兔子,将瓷瓶握在掌心,翻来覆去地把玩片刻。
“明尘去赏梅宴做什么?”容昭忽然问道。
“逢川上仙喜爱豢养废仙,府中废仙甚多,看久了难免厌倦腻烦。”曲复怕他听不明白,解释得十分仔细,“于是每隔三年宴请众仙共同赏玩,若有看中的,便可自行带走,也不算浪费。”
容昭怔愣片刻,低声道:“明尘……想要别的废仙?”
“或许吧。”曲复笑起来,“毕竟你躲在我这儿许久,他大概觉得无望,想寻个更加听话乖巧的以备不时之需,也无可厚非。”
容昭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曲复一眼,眸光又冷又清,比起之前歇斯底里的惊怒痛苦,似乎有些过分安静了。
他只是无意识地抠弄着手里的瓷瓶,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一下一下,在木塞上留下数道浅浅的印痕。
须臾,开口道:“我去。”
容昭混迹在雍容闲雅的众仙当中,坐在角落的一把矮椅上吃炙肉。
曲复似乎和宴会主人的关系不错,一来便被请走了,甚至没来得及交代什么,只是匆匆叮嘱了他一句别乱跑。
容尊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往心里去,溜溜达达地四处转悠,转眼就把人家前后花园都逛了个遍。
明尘的银发很显眼,也很好找,长发披散下来时,整个人都仿佛被笼罩在一层雾蒙蒙的光里。
容昭找了很久也没找见人,估摸着明尘还没来,于是顺手拿了几盘肉食,挑了把矮椅,专心地吃起了炙肉。
在曲复家养病期间,他一口肉都没吃着,曲复似乎也没有打算为他专门准备食物,有时还会用很甜的汤汤水水糊弄过去。
容昭觉得曲复并没有想和自己做朋友的意思。
山殷虽然也不会做饭,但至少会来问自己一声想吃什么。
因此曲复上仙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容昭分到了“不喜欢但暂时还有用所以不能翻脸”的类别里。
上一个被容尊者分进去的,是淬玉山的散养鸡。
后来病好得七七八八了,容昭就半夜三更偷偷爬起来,从储物戒里摸两串烤肉出来解馋。
吃肉串的时候,容尊者比较心平气和,不至于一想起明尘就翻白眼,于是趁此时机,细细地翻了翻上仙的旧账。
琢磨来琢磨去,他觉得明尘不应该拿自己渡劫,但如果不拿自己渡劫,自己也就不会遇到孟知凡。
时至今日,容昭仍然觉得有道侣是很好的事,在这一点上可以抵明尘许多过错。
于是越算越糊涂。
肉串很好吃,腌得相当入味。
他吃着吃着就忘了翻旧账。
如此过了七八个晚上,吃到最后一串烤肉的时候,容尊者终于小心翼翼抽出了一笔他能算得清的旧账。
很早之前,他把方九鹤给打伤了,虽然不至于威胁到性命,但到底还是见了血。时过境迁,他也有了两个时时陪伴在身边的朋友,因此隐隐约约明白过来。
如果明尘因为见不到自己,去偷偷揍了方九鹤和山殷一顿,他也会不高兴。
道侣的朋友是不可以随便殴打的。
容昭继续琢磨。
遇到这种亲近朋友而疏远道侣的情况,或许,应该反过来殴打道侣一顿。
思及此处,容尊者不免忧虑起来。
他不确定明尘明白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拿不准到底是该保护好自己,还是该保护一下山殷和方九鹤。
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既然明尘做错了事以后,给自己写了很多抱歉,那自己也应该给方九鹤写几个抱歉。
于是容昭当机立断,连夜写了一封有很多抱歉的信,准备等山殷来探望自己的时候托他转交给方九鹤。
至于明尘,他决定再观望一下。
谁料第二天,便听曲复轻描淡写地提起,说明尘打算去赏梅宴,找其他听话乖巧的废仙。
容昭:“?”
曲复上仙确实打得一手好算盘。
只可惜,他并不了解容昭的性子。
容尊者很多疑。
在凡间那些年,他见过无数上一刻还对自己笑吟吟的人,下一刻听到“天煞孤星”便翻脸无情;有时只是路过不小心碰倒了人家门口的扫帚,又或者一点微不足道的过错,就会被铁锹钉耙追着痛打。
他从未被长久稳定的好意包容过,因此在他眼里,人是喜怒无常、随时会变的,今天这样,明天那样。
这也是为何,明尘犯了一次错后,之前所有的温柔好意都会被封存起来、重新严苛地审视一遍。
容昭骨子里就刻着不信任。
虽说取得容尊者的信任并不难,但鉴于曲复的地位和淬玉山的散养鸡差不多,又事先取出了一瓶听起来就十分危险的毒药,于是容昭先入为主地抵触起来。
之前“情劫”是真的,不代表这次的话也是真的。
他要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容昭收下了那瓶毒药。
如果是真的,那么明尘或者被明尘挑中的废仙,总得死一个。
以明尘在仙都的地位,这种宴会姗姗来迟才是正常的。
容昭不知道自己其实到得很早。
容尊者吃饱了炙肉,无事可做,干脆又拿了很多肉,统统塞进储物戒当储备粮,塞得满满当当。
如此古怪出格的举动,很快便引起了某位仙君的注意。
不一会儿,就有废仙来到他面前,彬彬有礼地轻声道:“这位小仙,我家仙君请你过去一趟。”
容昭:“?”
容昭莫名其妙:“不去。”
废仙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会被拒绝。
他打量了容昭一番,觉得这身穿着打扮看着不像是逢川上仙豢养在府中的废仙,但容昭身上既没有印记也没有信物,无主的废仙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赏梅宴里。
大概是上仙今年的口味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