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望秋站在三步开外,盯着桃煜手上的淡红细丝,脸色惨白。
这是天欲道寻踪和控制的手段之一,但对无情道和情窍未开的人是不起作用的。他没想到心弦丝竟然会在山殷身上起效果。
山殷塞给自己的鸿雁玉佩和方九鹤那边早已断联,怎么叩击都没有回应。
思绪一瞬百转千回,他想到在渡情劫的方九鹤,又想到天天送这送那嘘寒问暖却死活不开窍的山殷,然后回转到眼前一筹莫展的绝境。
他似乎总是遇到只差一点的事,很多很多个只差一点堆在心里,日积月累,积成一堵又厚又硬的壁障,诸多遗憾被困在里头,既出不去,也放不下。
今日也一样。
“辛苦山殷仙君和我到污秽之地走一趟了。”桃煜亲昵地拍了拍山殷的肩膀,“若是能顺便引来明尘,那再好不过了,曲复也不必每日在我跟前聒噪。”
“放开他……”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厉喝骤然响起!
“放开他!”
人未至枪先到,一点银光破空而来,挟着尖锐的风声,直冲桃煜脑门!
要不是桃煜躲得快,脑袋瓜子恐怕当场就被开瓢了。
淡红丝线刹那断开,山殷晕头转向地踉跄了两步,被一杆雪亮的红缨银枪轻轻挑起,丢到了时望秋怀里。
方九鹤来得很急,只用一根绸带匆忙将长发束起,碎发凌乱地刮在脸颊上,眼神却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真当我死了不成?”他语调依然是那样的不经心,轻轻的,却含着令人胆寒的杀意,银亮的微晃枪尖指着桃煜,“阴沟老鼠,也敢来动我的人?”
桃煜仓促地退了两步,指间又泛起浅浅的红色,心弦丝柔软地蔓延开去,还没来得及搭到方九鹤身上,就被一道雪亮的寒芒铿然斩断。
“收起你那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方九鹤嗤笑一声,甚至没有动,环绕周身的强劲刀势刹那亮了一瞬,仿佛沉睡的凶兽久违地露出了爪牙,“本仙修杀戮道的时候,你还是个捧着春宫图册脸红、乳臭未干的毛小子。”
“哦,是吗?”桃煜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盯着被斩断的心弦丝,又看看方九鹤,“方才它往你身上去了,真是巧了啊……”
“我的心弦丝从不出错,”他颇有深意地朝山殷瞟了一眼,又看向方九鹤,目光流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看来二位的感情甚笃,可惜啊,其中一个偏偏在渡情劫,注定不能善终。只是不知……谁是谁的情劫呢?”
山殷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方九鹤直接一枪捅了过去。
“看来是上仙的……情劫、哎哟……”桃煜这一下躲得狼狈,五指一张,心弦丝如网刹那展开,带着迷人眼的缭乱红芒,堪堪抵住袭来的银枪,“杀戮道就是不得了,仙元散乱成这样还能出招,只是,你能撑多久?”
方九鹤冷笑一声:“杀你足矣!”
方九鹤说到做到。
沉寂百年的红缨银枪久违地见了血。
他带着伤病,不能久战,一杆银枪舞得密不透风,疾如骤雨,杀意凛然。
论硬碰硬,天欲道只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无怪平日里只敢用邪魔外道的法子阴人。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桃煜的气海就被一枪捅穿,仙元尽废。
“你……”桃煜捂着腹部跪倒在地,鲜血从口中滴答淌下,大概是心有不甘,须臾,癫狂般地低笑起来,“杀戮道竟会有情劫……哈哈……情劫……”
方九鹤不想听他的疯话,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带上山殷和时望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明尘仙府。
仙府有明尘亲自加固的结界庇护,很安全。
刚进门,方九鹤便踉跄了一下,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眼前一黑,险些栽进山殷的怀里。
“方九鹤?方九鹤!!”山殷简直惊慌失措,“你怎么样了?我去找明尘……不不、不对,明尘还没醒。我扶你回去休息,方九鹤,你别吓我……”
回到熟悉的仙府,时望秋终于从劫后余生当中回过神来,偏头看向两人,欲言又止。
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挑这个时候打扰为好,又闭上了嘴。
山殷扶着方九鹤回屋,将他扶到榻上,手忙脚乱地翻了翻今天新收到的草药,挑出几样眼熟的就要熬了给他喝,被方九鹤拦住了。
“别瞎忙。”方九鹤病歪歪地倚在榻上,虚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要散了,“我没事,陪我会儿就好。”
山殷犹豫了一下,把窗关好,回到榻边坐下,努力输送一点聊胜于无的仙元过去。
迟钝的脑子少见地灵光了起来,桃煜说过的话在耳边嗡嗡回响,震耳欲聋。
“情劫,你在渡情劫吗?”山殷握着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你不是说在渡生死劫……”
“……”方九鹤闭着眼,没理他。
“你的情劫在谁身上?”山殷觉得心里酸酸的,莫名其妙就很难过,“桃煜说……”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方九鹤睁开眼,打断道,“我累了,要休息。”
“在我身上对不对?”山殷不是傻子,桃煜那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可方九鹤宁愿拖着,拖到快死了,也不愿承认情劫落在了自己身上,也不想和自己渡情劫。
他越想越觉得难过:“为什么不和我说?有天道的赐福在,情劫一过,你的伤病就能好了……”
“山殷。”方九鹤抽回手,朝着窗外看去,“我真的累了,你少说两句。”
山殷呆呆地看着他。
从侧面看去,方九鹤的嘴唇很薄,也没什么血色。那双细长的丹凤眼里既没有自己,也没有窗外的景色,盛不进什么,一瞧就是个薄情的面相。
看着看着,山殷突然道:“为什么不行?”
“……什么?”
“为什么不让我陪你过情劫?”山殷不知哪来的胆子,趁方九鹤虚弱,揪着衣襟将人转过来,质问道,“你是不是嫌我傻气?”
方九鹤怔愣半晌,忽然失笑,漫不经心地拨了拨他的手指:“对。撒手。”
山殷不撒手。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方九鹤狗眼看人低,心里一股气憋着,浑身血液轰轰地直往脑门涌。
终于忍不住霍然起身,抓着方九鹤的衣襟微微一提,俯下身去。
嘴唇相碰的刹那,两人都懵了。
山殷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吻住了一片薄薄的树叶,干燥而粗糙,微微发着颤,偏偏又沾染了一丝羊乳的甜香。
山殷忽然觉得方九鹤那种奇怪的喝茶习惯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方九鹤浑身一哆嗦。
尚未平复的仙元轰然震荡起来,蛮横地乱搅一气,本就伤痕累累的五脏六腑顿时雪上加霜,再加之先前郁结在心里的那口气一下没上来,刹那间嗓眼涌上一股腥甜。
他猛地推开山殷,趴到榻边咳出一口血,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直接昏了过去。
山殷被吓坏了,简直六神无主,抱住他拼命输送仙元,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稀里哗啦。
期间方九鹤被吵醒了一次。
“你……哭什么哭、哭丧?”他吃力地睁开眼,瞧见趴在自己身上哭成花猫的山殷,无可奈何,气若游丝道,“我还没死……仙元、收起来,再这样下去会伤到你的根基……咳咳……”
山殷的哭声一下收住了。
他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有点不太相信地拍了拍方九鹤的脸,确定还活着,抽噎两下,慢慢收起仙元,带着浓浓的鼻音控诉道:“我不就、就亲了你一下……至于气得吐血吗?”
方九鹤:“……”
山殷胡乱抹了一把脸,委屈唧唧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蠢货?”
方九鹤:“…… ……”
方九鹤觉得一定是自己这辈子造的孽太多,才会被山殷克到。
他觉得头有点疼,很想睡一觉,然后如愿以偿地又晕过去了。
这一晕,便再也没醒过。
明尘一回来,整个仙府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方九鹤虽然人还在昏迷,但伤病没有再恶化,脸上的血色也养回来了一点。
山殷搬了把小凳子守在旁边。
他想了两天两夜,终于想通了导致方九鹤昏迷不醒的主要罪魁祸首应该是桃煜,自己顶多就是不小心把人给气得吐了点淤血,于是稍觉宽心。
只是仍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方九鹤和自己渡情劫,因此变得格外沉默。
明尘以元神入迷障施展万物生,本命剑也被暂时留在了容昭的灵台里,而后又耗费了大量仙元去救方九鹤,有些伤了元气,需要暂且休养一段时日。
反倒是容昭没受什么伤害,从迷障里出来后,精神抖擞地连着熬了两个晚上,把送给明尘的礼物做好了。
玉牌上没有刻辛苦临摹很久的“孟孟”,而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尘”。
这个尘字的写法,是在幻境里时明尘教他的。
容昭觉得刻这个更合适。
他拎着玉牌和自己腰上的信物比对了一下,十分满意,溜进明尘静坐休养的屋子,悄摸把礼物挂在了明尘身上。
然后被捉住了手。
容昭:“?”
明尘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腰上的精致玉牌,只觉天底下再好的宝贝都比不上这块东西,胸腔仿佛被什么充盈,无限膨胀起来,心脏在里头轻轻地飘乎乎地浮着,像乘着一块绵软的云。
他把人拉进怀里,亲了一口:“很好看。”
其实只要是容昭送的,哪怕是块烧柴片子他都能闭着眼睛夸。
容昭也觉得很好看。
他赖在明尘怀里,不安分地东蹭西蹭,有心想做点别的,又思及明尘伤了元气正在休养,不得不作罢。
明尘将人抱住,将下巴放在他的头顶,时不时轻蹭一下那柔软的长发。容昭捞过自己的辫子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连时间都变得静悄悄的。
过了会儿,容昭稍稍仰起头,开口道:“山殷最近好像不太高兴。”
“嗯。”
“为什么?”
“大概……”明尘想了想,觉得其中的缘由不太方便细说,说了容昭可能也不懂,便笼统道,“为情所困吧。”
容尊者“哦”了一声,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辫子尾巴,若有所思起来。
他觉得朋友之间应该相互帮助,排忧解难。
容昭找到蔫蔫的山殷,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喜欢谁?”
山殷懵了一下:“啊?”
“明尘说你为情所困。”容昭神色认真,“你喜欢谁,我去帮你绑回来。打不过的话,就喊明尘一块儿去。”
山殷愣了半天,回过神来,蔫唧唧道:“不用,就方九鹤。”
这回轮到容昭呆住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迟疑道:“可你们是朋友。”
“是个屁!”山殷恶狠狠道,大概也是憋了许久,越想越委屈,一把薅住容昭就开始哭诉,“方九鹤他明明在渡情劫,却偏说自己在渡生死劫,硬生生拖了几百年,拖垮了身子也不肯松口!你猜为什么?就因为他的情劫在我身上,他、他嫌我傻气!!”
容昭呆滞。
这样纠缠的关系对于容尊者来说过于复杂了,于是第一反应就是想找明尘问问该怎么办。
但山殷拽住了他的袖子,不让他逃走。
“你说这人是不是活该!?我实在气不过,气不过就、就亲了他一下!结果他恼得不行,还吐血晕过去了,我……我……呜呜……”
说着说着,山殷悲从中来,抽噎了一下,顺手拉起容昭的袖子擦了擦眼泪。
容昭“啪”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袖。
“呜……对不起。”山殷改用自己的袖子擦,靠着墙根蹲下,看起来十分无助,“我不想让方九鹤死。”
容昭琢磨了一下,须臾,和山殷一起在墙根蹲了下来:“方九鹤和你渡情劫,就不会死?”
“对。”山殷也是病急乱投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答应和我做道侣?”
一说起道侣,容昭就明白了。
容尊者觉得在这方面自己经验十足。
“跟我来。”他起身,拉着山殷穿过长廊,来到花园的亭子里。
明尘在屋里正打坐着,察觉到动静,一抬眼,就见容昭带着山殷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他左眼皮跳了一下。
容昭把人摁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自己到对面坐下,神情肃然。
见到这样的架势,山殷不由燃起了一丝希望。
“要怎么做?”
“先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把方九鹤关进去。”容尊者对朋友倾囊相授,有理有据地道,“他生病了,跑不掉的。然后你也住在那里,每天都送他礼物,他就会做饭给你吃。白天的饭可以不吃,但是夜宵一定要吃,吃完以后你就亲他,然后夜里和他睡在一张床上。”
山殷掏出笔开始记录。
“他喜欢养什么你就给他养什么,要多顺着他一点。我还有两本道侣秘籍,等会儿默出来给你……唔?”
容昭感觉自己的后领被人提起来了。
回头就见明尘看着自己,似乎有点想笑,又似是无可奈何。须臾,瞟了山殷一眼。
山殷读懂了这个眼神的意思,麻溜地收起笔滚蛋了。
容昭皱眉,不服气道:“本尊者没有胡说。”
“我知道你没胡说。”明尘笑起来,松开他的后领,“但山殷和方九鹤的情况不同,不能这样照搬,会出问题的。”
容昭默了默,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我做得不好,所以山殷不能学?”
“当然不是。”明尘凑近过来,在他唇上轻轻贴了贴,“你做得很好,不然孟知凡怎么会愿意给你守寡三年再一头撞死在墓碑上。”
容昭狐疑,似乎还要再问什么。
明尘聪明地岔开了话题:“至于山殷,你不用担心。我和时望秋商量过了,一点小小的误会而已。等方九鹤醒来聊一聊,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哦。”容昭默了默,觉得明尘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了,于是关心起其他事情来,“那你的情劫过了吗?”
“……没有。”
“为什么?”容昭不解,伸手拨弄了一下挂在腰上的信物,“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们不是两情相悦的道侣吗?”
“是这样的。”明尘眼神柔软下来,又闪过一丝忧虑,“但是……天道没有承认,我不清楚是哪里出了差错,我与你两情相悦是事实……”
“为什么要天道承认?”容昭打断道,“不用它承认,我们也是道侣。”
说罢,他又想了想,一抬手,握住从袖子里蹿出来的绕指柔,“唰”地凝成莹蓝长剑,认真地向明尘提问道:“那个天道,能杀吗?”
明尘:“……??”
青天白日的,窗外轰隆炸了一声响雷,似乎很是愤怒。
明尘望了一眼,没当回事,顺手就把窗给关上了。
“可以是可以,但这种话以后不能随便乱说。”他揉了揉容昭的头发,“心里想想就好,天道很小心眼的。”
窗外的雷声更加愤怒了。
容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以你现在的实力,能杀吗?”他又问。
明尘没有敷衍回答了事,仔细思索片刻,道:“等再渡几次劫,或许可以一试。不过如今的天道还算恪尽职守,没什么必要。”
外面隆隆隆的雷声都快把仙府吵瘫了。
容昭皱起眉,捂住耳朵。
明尘见状,在门窗上落了隔音咒,又取出一碟点心给容昭吃。
“不必理会。”他安抚道,“你不做逾矩之事,天道就只能干瞪眼。”
房屋开始隐隐震颤。
容昭挑了一块奶黄点心,抬头望了一眼微震的房顶,边吃边评价道:“小心眼。”
“嗯。”明尘支着下巴,专注地看着他吃,似乎在看什么极为有趣的事,“要喝茶吗?”
“要。”
明尘又去倒茶。
容昭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尤惦记着杀天道的事,不知瞎琢磨了些什么,须臾,道:“方九鹤教我的东西,我都已经会了。”
“嗯?”
“那我什么时候能证道杀戮?”
“证道需要一个契机。”
“什么样的契机?”容昭推测,“要杀很多人吗?可本尊者已经杀过很多人了。”
明尘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下眸子,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点心:“杀戮道并非单纯的滥杀。自然,寻仇也不算在内。”
容昭:“?”
容昭没听懂。
明尘也觉得有些奇怪:方九鹤什么都教了,却独独没有教容昭领悟杀戮道的内核。难道是时机还不成熟?
“想一想方九鹤。”他暂且放下疑惑,循循善诱道,“你觉得他如何?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九鹤也这么问过我。”容昭思忖,然后重复了一遍当时的回答,“他就是病歪歪的,不太经打。嗯,还喜欢吃甜的。”
明尘:“……”
看来方九鹤已经碰过壁了。
“是勇敢无畏,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以杀止杀,恨不能荡尽天下不平事。”明尘提醒。
容昭皱眉思索片刻。
“你说的是方九鹤?”他不太确定道,“不是别人?”
明尘:“…… ……”
明尘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教了。
“没关系,”见明尘一直没有说话,容昭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你不是杀戮道,不会教很正常。”
“我是不修杀戮道,但并非……”明尘有点头疼,“那方九鹤当时是怎么和你说的?”
“他让我回去再把书看一百遍。”
“……”
天雷在仙府上空盘旋了整整一日,轰隆轰隆个没完。
众人不堪其扰,暂时搬到了明尘的屋里。
因为除了明尘身边的隔音咒,其他地方的咒无一例外都会遭雷劈。
“哼,欺软怕硬!”山殷随手拿了一块奶黄点心,愤愤地咬了一口,突然间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那目光,幽怨得像鬼。
山殷微微打了个寒噤,以为自己说天道的坏话被记恨了,刚要去找明尘救命,一抬头发现是容昭。
山殷:“?”
时望秋好心地传音提醒道:“你拿错点心了,那碟是容昭的。”
山殷:“!”
山殷知错就改,赶紧在自己的点心碟里挑出两块,又放回到容昭的碟子里:“对不起。”
容昭把点心碟子往自己跟前拨了拨,然后看了明尘一眼。
明尘意会,传音道:“山殷不是故意的。既然点心已经还回来了,你就给他倒杯茶,说‘不要紧’。”
容昭觉得很有道理,依葫芦画瓢照做。
山殷见容昭没有再和自己计较,大为感动,于是又拨给他两块点心,还和他分享一本前几日书肆刚刚到货的奇闻志。
容昭顿时来了兴趣,一边翻阅一边贴过去和山殷嘀咕嘀咕。
后来又嫌明尘和时望秋说话太吵,两人很快就去里屋玩了。
明尘收回目光,转向时望秋,继续道:“你说当年沈微明去污秽之地前,曾给你寄过一只纸鸢?”
“对。那纸鸢里用阵法隐藏了一张污秽之地的局部地图,上面标记了几个位置。后来我在某个标记点的附近,找到了沈微明的残魂。”时望秋回忆,“那只纸鸢上还留了几行字,说……当我收到这只纸鸢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如我……所愿,还我自由。”
过往的恩怨纠缠忽然尽数成空,化作烟尘,空得只剩一颗麻木跳动的心脏。
时望秋顿了顿,低头啜饮了一口茶,硬生生将哽咽吞下,缓了缓,接着平静道:“那一瞬间,我觉得所有爱恨都空了。等回过神来,就已证道无情,重新成了仙君。”
明尘没有打断他的回忆,只是给他添了点茶。
“……多谢上仙。”时望秋垂眸,捧着茶盏摩挲片刻,逐渐恢复如常,微微叹了口气,“当时我和沈微明闹得很僵,并不清楚他在做什么。直到前两日,方九鹤说曲复可能在污秽之地里有所经营,桃煜也说要利用山殷将上仙引去污秽之地,我才想到了那只奇怪的纸鸢。”
“你还留着那只纸鸢吗?”
“遗失了,”时望秋笑了笑,轻声道,“但我能画出那张地图。分毫不差。”
“如此甚好。那就麻烦……”
“上仙,”时望秋难得一次打断明尘的话,唇角微微颤抖,眼里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似是恨,又似是遗憾,甚至有些失态地一把抓起明尘的手腕,“如果真的是曲复,若果真他……还请上仙、请上仙……”
明尘了然。
“我会的。”他轻轻拍了拍时望秋的手,“沈微明的残魂,我也会尽力救活。你且放心。”
时望秋回去后就将自己关在屋里,没日没夜地绘制起地图来。
又过了一日,方九鹤也醒了。
他变得十分虚弱,只能病歪歪地躺在榻上,连坐起来看会儿书都觉得乏力。
山殷想来陪他,却被毫不客气地赶了出去,委屈了半天,转头跑去敲明尘的门。
于是明尘上仙亲自登门,将心弦丝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解释了一遍。
方九鹤:“……当真?”
明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就算信不过我,也该相信山殷。若他能早些察觉自己对你的倾慕之情,那也就不是山殷了。”
方九鹤信了。
但他仍然有些踌躇,半晌,低声道:“我还是……暂时不想见他。”
“为何?”明尘诧异,过了会儿,若有所悟地瞟了他一眼,“莫非你在害怕?”
“……”方九鹤蔫坏蔫坏的一张嘴被堵得哑口无言,干巴巴地反驳道,“我怕什么?”
明尘笑了一声,也不戳穿,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道:“好了,他不会再赶你了。进来吧。”
方九鹤:“?”
方九鹤:“???!”
山殷高高兴兴地滚了进来,手里捧着大包小包的茶叶和竹筒,扑到床边:“你醒啦!要喝茶吗?我帮你泡好了新的竹筒茶,加了很多羊乳和糖。喏,尝尝。”
竹筒茶盖子被“啵”地打开,香甜热乎的茶递到了唇边。
方九鹤刚醒来没多久,浑身半点力气也没有,被山殷压住后根本挣脱不开,挣扎着朝门口张望:“明尘!等等,你先别走……我……唔唔……”
他这辈子头一次觉得竹筒茶腻得慌。
盛情难却之下,方九鹤勉勉强强喝了半筒茶,随意应付一阵后,借口自己要休养,迅速将人打发走了。
他本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慢慢地回归正轨,至少在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对待山殷之前,两人相处起来应该和以前不会有太大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