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有人浑水摸鱼,煽风点火撺掇着要当众扒了明尘的衣服,好让他身败名裂,灰溜溜地滚出仙道盟总坛。
明尘忽然感到有些厌烦,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厌倦了,开始想念容昭口中在仙都闲得懒洋洋的日子。
他静静地立在人群当中,一言不发,任由那些嘈杂鼎沸的人声落在耳畔。
忽然,不知是谁趁乱扯了一下他的衣服,扯得衣衫滑落,露了半个肩膀,上面印着一个鲜明的齿痕。
这下简直油入沸水,噼里啪啦炸了锅。
“我就说他在弟子院里胡搞,败坏我们仙道盟的名声!绝不可轻饶!”
“大概是灵力尽失,心里不好受才这样胡来……”
“嘘,你小声些,别让他听见了。”
“他就是听见了又怎样?唐长老都说救不回来了,如今啊就是废物一个!”
接着便是一阵附和的哄笑。
又有人自作聪明地道:“我瞧这牙印还新鲜着,说不准那另一个还没来得及走。长老,不如派人去屋里搜搜?”
明尘微微抬眸,目光冷如寒星。
“你……”那人被瞪得心虚了一下,色厉内荏地斥责道,“你坏了弟子院的规矩,长老都没斥责你,你还敢给长老脸色看?!长老,我看不如就由我带上几位同修……”
“不必了。”明尘淡淡地开口,打断道,“我告诉你们是谁。”
“……你?”那人神色悻悻,“你此时交代不过是走投无路,哪还能有从轻发落的便宜事……”
明尘忽然笑了笑。
“从轻发落?确实没有这样的事。”他拉上衣服,嗓音又轻又缓,轻得周围几乎没人听见,仿佛只是道侣之间的亲昵私语,“容昭,过来。”
他知道容昭能听到。
天还蒙蒙地暗着,山头的那轮旭日就这么半死不活地挂在上面,好像永远也亮不起来。周围嘈嘈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飞溅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将人淹死。
明尘半垂着眸子,一边耐心等待,一边思绪散漫地游离着。
自己不过是灵力尽失,又不巧坏了一点规矩被抓了个正着,连作恶都算不上就要被这般口诛笔伐。
而容昭一直以来都背着天煞孤星的名头,比起自己今日所遭受的委屈,恐怕更甚百倍,说是血海深仇一点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拦着他报仇呢?
明尘有点被自己说服了,但心里又莫名地感到一丝惴惴不安。
正思忖着,忽闻头顶一阵猎猎的破空之音。
急急赶来的容尊者从天而降,连衣服没都来得及系好,宽大的玄色衣袍在风中翻飞着,宛若鸦黑的死神,又像一朵轻盈的乌云。
乌云落到地上,拎着绕指柔来到自己身边,很有礼貌地问道:“五天还没到,现在可以杀吗?”
没等明尘开口,人群中已经有人认出了容昭,顿时炸了窝。
“天煞孤星!是那个天煞孤星!!”
“什么?他不是一年前就失踪了吗??”
也有新来的愣头青追问:“谁?他是谁?”
“你个缺心眼的就知道问问问!问什么!还不快跑,是恶人榜上的容昭!”
“有尊者闯入总坛,速去通知其他长老!快——!!”
容昭皱起眉,回头看了明尘一眼,小声辩解道:“本尊者不是天煞孤星。”
他担心众人这般激烈的反应让明尘也开始害怕自己。
批命的说,天煞孤星害人害己一生孤苦,可自己不仅有了一个道侣,还有很多很多的朋友。由此可见那个批命的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这群人害怕得也毫无道理。
容昭顿了顿,觉得还是把这群吵吵嚷嚷的人杀光了更清净,于是一抖袖袍,挥开指尖莹蓝的细丝,刹那化作牢笼,将这一片统统笼住,一个也没漏下。
有人跑得太急收不住脚,一头撞成了两截;也有的被困在里面推推搡搡,结果缺胳膊断腿被剐掉了肉的。
哀嚎声此起彼伏,丝线牢笼内血肉模糊。
冥冥之中,那股玄之又玄的不妙感觉又来了。
明尘下意识一把抓住容昭准备收网的手,迟疑道:“等等。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他本以为在场的长老至少能拖上一拖,缠斗几番,自己再假装被战斗波及受伤,顺势哄劝容昭暂且撤退,带自己离开仙道盟。
谁料容昭竟然连长老都能随随便便地网起来。
“不多。”容昭瞟了他一眼,“还有,本尊者杀人的时候,你不要说话。”
容尊者很有经验。
每次凡人一开口,自己多半就杀不成人。
明尘:“可是……唔!”
容昭转身用绕指柔把他的嘴巴封上了。
就在这紧要时刻,山道上突然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广场上鲜血淋漓的场面格格不入,甚为怪异。
明尘被绑住了不方便转身,努力用眼角余光看去。
只见那人穿着仙道盟分坛管事的服饰,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发尾随着步伐一摇一晃的,眼神清澈干净,看起来很是年轻。
明尘:“……”
一个接一个地送上门来,真是没完没了。
“哎?”来人停住脚步,惊诧道,“你……容昭?你怎么在这?”
明尘闭上眼睛,不忍心看他的下场。
“本尊者在杀人,”只听容昭道,“你等一等,马上就好。”
明尘睁开眼:“?”
山殷又往上走了两级台阶,终于见到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的源头,神色微变,看了一眼被绑起来封住嘴的明尘,又扭头看向容昭。
“你要屠了仙道盟?”
容昭点头。
“嘶——”山殷倒吸一口凉气,凑到容昭身边正要开口,想了想,还是改为传音,“他们得罪你了?啊对,仙道盟确实把你得罪得不浅。可这么多人,都杀了,那得沾多少因果啊?”
容昭也学着他传音:“多点又怎样?”
“天道会把你关进雷塔,等雷劫洗净你的因果才能放出来。这么多人,大概……大概要关上个几百年吧。”面对容昭,山殷总会时不时聪明一下,“如果你被关在雷塔里,就见不到明尘了。”
容昭:“!”
“话又说回来,你的仙元怎么会这么多?”
“明尘本命剑的仙元都在我这,”容尊者诚实道,“我能杀光整个仙道盟的人。”
“仙道盟一灭,凡间肯定会乱起来的。”山殷瞄了一眼脚下被血染红的石砖,小心翼翼地伸手捏住容昭指尖蓄势待发的细丝,“我还没找到方九鹤呢。他们俩都是本体下界历劫,万一死了,就再也回不到仙都了。”
明尘不知道这个新来的管事和容昭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些什么,甚至还不知死活地去捏了一下那些绷得紧紧的细丝。
但是容昭听着听着,神色逐渐严肃,最后居然收起了绕指柔。
明尘:“!??”
容昭放弃了屠戮的打算,收拢细丝,并作长剑,随手扯过山殷的白衣服,擦了擦手上沾到的血迹,随后挥袖劈出一道剑气。
只听一声巨响。
仙道盟正殿右侧的恶人榜石碑轰然碎裂。
那是仙道盟早已飞升的初创者留下法宝之一,据说其中存有一缕仙元,连尊者都无法毁去。
今日,却被容昭这样轻易地一剑劈开了。
此时半空中,还有除了脚下这座主峰以外的山腰、山顶上,都已聚集了密密麻麻闻声出动的仙道盟管事、长老客卿,以及其他躲得远远的弟子。
他们似乎都察觉了容昭实力的不寻常,并未立即轻举妄动。
容昭轰碎了恶人榜,又一剑砸了左侧对应的仁心榜,抬起头,望着满天如鸟雀般的人群,冷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那样的澄澈通透,黑白分明,像是从未被这世间的人情冷暖污染过。
“本尊者不是天煞孤星,也不是恶人。”他宣布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以后谁再胆敢说这种话,本尊者见一次,杀一次!”
第80章 哄容昭
身穿长老服饰的人个个脸色铁青,异常难看,想呵斥两句找回一点颜面,又碍于那块碎成八瓣的恶人榜,生怕自己也变成下一块石碑。
最终满天鸟雀般的人影,愣是鸦雀无声。
容昭才不管这些人弯弯绕绕的在想些什么,收起绕指柔,一手提起明尘,一手提起山殷,“唰”地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边。
众长老虽颜面尽失,但都不自觉松了口气。
没等这口气松完,只见那道流光又“唰”地回来,直奔炼丹阁和后厨,风卷云残般地将里面的东西连同锅碗瓢盆统统搬空,然后“唰”地不见了。
众人:“……”
容昭走得不算快。
他吸取当年的教训,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下来给明尘喂点吃的,还要关心一下脆弱的凡人有没有被空中的劲风吹得不舒服。
山殷就没这待遇了。
一离开仙道盟,容昭就撒开手让他自己跟着飞,偶尔停下来分他些吃的,算是照顾了一下朋友。
问题在于,山殷经常飞丢。
大概因为本体是赤金鹰的缘故,不管是御风还是御剑,山殷的速度都比寻常修士要快,一不小心就把带着凡人慢慢飞的容昭甩没影儿了。
然后再花半天工夫吭哧吭哧找到容昭。
有时喂凡人吃完东西,容昭也会再等上一等,等迷路的山殷自个儿找回来。
不知为何,明尘对山殷有些爱搭不理,吃东西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地换个位置,把正在说话的山殷和容昭隔开。
山殷:“?”
容昭:“?”
明尘略带歉意地微微一笑:“抱歉。我方才瞧见这附近有蛇出没,觉得还是呆在两位修士之间比较安全。”
容昭将他往身边拽了拽,关心道:“被咬了?”
“差一点。”明尘眼底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多谢尊者关心。”
山殷也跟着关心:“我记得仙道盟的炼丹阁里有避虫蛇的丹药?在衣服上洒一点就好。容昭,你找找看。”
容昭觉得有道理,听话地在乾坤袋里找起来。
“……”明尘眼底的笑意像被霜打蔫的茄子,死了。
他绷住嘴角,看了山殷一眼,过会儿又看了山殷一眼。
山殷:“???”
他眨眨眼睛,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明尘,琢磨片刻,凑过去套近乎道:“明尘,我……”
“天快黑了。”明尘打断他,目光望向远处昏暗天色下的山脉,态度不冷不热,语调不咸不淡,“有什么话,找到落脚的地方再说吧。”
“哦,”山殷还没发觉自己被嫌弃了,傻乎乎地应道,“好。”
三人收拾了一番,再度启程。
很不幸,山殷又丢了。
容昭独自拎着明尘飞飞飞,找了间勉强能落脚的破庙,又去捡了些树枝回来生火,用来给娇贵的凡人取暖,顺便把冷掉的夹肉面饼烤了一下。
明尘咬着焦香扑鼻的面饼,有些心不在焉。
火光明明灭灭地摇曳着,映入眼底,仿佛有细碎星河在晃动;黑发垂在脸颊边,泛着微微的暖意的光;明暗交错,模糊了侧脸的轮廓,显得柔和不少。
虽然容貌依旧,却几乎瞧不出上仙的影子了。
容昭支着下巴看他,看着看着,觉得明尘那头半扎半披的黑发和银白长发一样好看,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明尘回过神:“……怎么了?”
“你不高兴。”容昭肯定道,往火堆里扔了两根树枝,让火烧得旺旺的,又伸手去贴他的额头,“生病了吗?”
“没有。”明尘握住他的手腕,犹豫稍许,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那个山殷,是谁?”
“是朋友。”
“朋友?”明尘始终对山殷随随便便就捏住了绕指柔这件事耿耿于怀,“可他碰了你的武器。”
对于修士来说,本命武器就是命根子,是不能随意给别人乱碰的。更何况武器已经饮了血,凶性上来,生人根本近不得身,像白天那样的情况,削掉山殷一条胳膊都算轻的。
但容昭竟然收住了。
因为山殷去捏绕指柔,所以容昭收住了,没有让山殷受伤。
一想到这个,明尘心里就滋滋地冒酸,酸了一整天,连夹肉面饼吃到嘴里都是酸的。
容昭愣了愣,狐疑地皱起眉,去看他的脸:“你……”
明尘扭开,不让他看。
容昭捏着下巴硬将人扭回来,双手啪地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明尘脸被挤得有点变形,含糊道,“干、森……么?”
“你吃醋了。”容昭笃定,“你又吃醋了。”
“……”
“为什么要吃醋?”容昭不理解,感觉变成凡人的明尘好像更加难懂了,“山殷只是朋友。”
“……”
容昭回忆了一下,从在凡间遇见山殷到现在为止,两人连朋友之间的抱抱都没有过,于是继续解释道:“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
“……”明尘眉头皱得更紧了。
容尊者冥思苦想,没能想通凡人为什么会吃醋,突然间福至心灵,茅塞顿开,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方九鹤的时候。
当即担忧起来:“你现在不能动他,打不过,会受伤的。”
明尘见容昭来来回回嘀嘀咕咕就是说不到点子上,又确实在很努力地解释,偶尔还会发散出几句云里雾里的话,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好像比在仙道盟初见时还要可爱几分。
他心里一软,重新变得宽容起来,再次拎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修士的武器不能随便给人碰。你为什么给他碰?”
容昭:“?”
容昭茫然:“不能吗?可是以前你还抢了我的绕指柔,把我绑起来一直一直地圆房,从早到晚圆房……”
明尘:“!??”
容昭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应该生气,因为修士的武器不能随便给人碰。他和明尘生过很多气,唯独忽略了这件事。
于是容尊者生气了。
他一把抢过明尘手里剩下的半个夹肉面饼,塞回乾坤袋里,挪得远远的,摆出属于尊者的冷漠神色,道:“饿着。”
“…… ……”
明尘低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离得远远的容昭,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理亏的人好像变成了自己??
再一想,尊者嘛,有点脾气多正常。明尘决定先把人哄好,再慢慢纠结本命武器碰不给碰的问题。
等山殷摸着黑跌跌撞撞找到破庙时,明尘在哄容昭。
翌日天亮启程,明尘还在哄容昭。
几日后,淬玉山脚下,山殷飞在前面,明尘追在后面哄容昭。
门口的吱吱叫仙草还在容尊者偷偷的授意之下,伸出一根藤蔓,绊得明尘摔了个狗吃屎。
山殷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瞄了一眼容昭的背影,小声问道:“容昭还没消气?”
明尘有点蔫:“没有。”
因为容昭生闷气不跟自己说话,山殷又是个不知热脸贴冷屁股为何物的,一来二去,两人反倒重新熟络起来。
山殷闲不住嘴,明尘听他说了不少过去的事,知道自己的飞醋吃得毫无道理,悔得肠子都青了。
除了更加努力地哄容昭,也别无他法。
进了淬玉居,容昭径直去了厨房。
他抖开乾坤袋,把仙道盟后厨里洗劫来的锅碗瓢盆和新鲜食材统统倒出来,满意地围着桌子绕了一圈,又去找明尘。
彼时,明尘正打量着窗边开着的鹅黄小花儿,冷不丁被拉住了袖子。
“容昭?怎么了?你……不生气了?”
容昭不置可否,一声不吭地把他拽进厨房,指了指满桌的东西,终于开了尊口,兴致勃勃地点菜道:“本尊者要吃油渣萝卜汤、麻椒鸡和翡翠糕。”
明尘一愣。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自幼就入仙门修道,两月炼气,三月筑基,一年辟谷,根本没有机会接触柴油米盐这些东西,更别说做饭,可谓一窍不通。
“这……”他迟疑地看了看容昭,“可我不会做饭啊。”
容昭:“?”
容昭从来没有想过明尘还有不会做饭的一天。不管是上仙还是凡人,都应该会做饭才对。
眼看容昭眸子里的期待一点点熄灭,逐渐浮上震惊、怀疑、不可置信等等的情绪,再加上前两天的冷落,明尘心里的不安刹那攀到了顶峰。
他不假思索地将容昭揽进怀里,稍稍往后一推,抵在桌上,用嘴唇急切地摩挲着耳后那块薄薄的皮肤,又不断地落下细碎的吻。
“我不会做饭。”明尘咬着他的耳垂,脑子里一片混乱,低低道,“那你就不要我了吗?”
这个吻很深,透着浓重的不安,将他牢牢禁锢着,动弹不得。
清香的茄汁流出来,在衣袖上晕开一块深色的渍迹,又继续被压在胳膊肘下反复摩挲碾碎,最后几乎成了一摊泥。
“没有……不要你、唔……等等……”
厨房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锅碗瓢盆倾倒的“哗啦”声响,过了会儿,又传来木桌推动的声音,还有一两声瓜果蔬菜被压坏的脆响。
厨房暂时被挪作他用,好在也没人打扰。
这天之后,两人似乎和好了,又似乎不够彻底,相处起来总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至少明尘是这么觉得的。
为找回不见踪影的方九鹤,容昭和山殷凑到一块儿嘀咕了一阵,决定一个留在淬玉山陪明尘,一个下山寻人。
原本山殷想亲自去找人,但是尊者自有妙计。
三言两语说服了山殷,容昭很快收拾好行李,揣着山殷给自己的画像,直奔仙道盟总坛。
他闯进仙道盟,召出绕指柔,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
莹蓝细丝如灵蛇狂舞,遇见一个就绑一个,逮一个算一个,狂妄得如入无人之境,最后上面跟葫芦藤似的绑了一大串长老。
随后容昭抖开画卷,以这些长老的性命为要挟,命令仙道盟动用全盟之力,不惜一切代价,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画上之人。
山殷也没闲着。
他花了几天工夫,在离淬玉居不远的地方清理出来一块空地,又抽空下山买了些绳子油布回来,准备搭个小窝棚,和容昭比邻而居。
临下山的时候,明尘叫住他,请他帮忙带几本和厨艺有关的书回来。
山殷满口答应。
到了书肆才发现,明尘要的书的种类不算常见。因此书肆有什么,山殷就买什么,只管量不管质,一股脑儿地装进了乾坤袋里。
于是明尘获得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书。
什么“好吃易做的养生菜”、“慢慢煮煮好菜”、“三十天抓住他的胃”,再比如“养鸡,从入门到入锅”、“如何让蔬菜更加青翠可口”、“擀面皮一百零八招”等等。
明尘不介意,照单全收,以两天一本的速度飞快阅读着。
山殷又花了数天时间,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地在山里捡了许多树枝和被雷劈倒的树干回来,用麻绳和油布固定起来,试图在空地上支一个棚子。
这是他第一百零一次尝试把屋顶支起来,然后又一次在轰然倒塌的烟尘中,被滚落的树枝砸得哇哇乱叫。
好不容易连滚带爬跑出来,一抬头发现昨天刚围起来的篱笆也被压坏了。山殷在原地有点委屈地站了半晌,踌躇片刻,打算去淬玉居找明尘帮忙。
明尘正在厨房里忙碌,头发高高扎起,身上系着围兜,一手翻着《三十天抓住他的胃》,一手拿着锅铲,灶台底下浓烟滚滚,铁锅里滚油滋滋乱炸,一派热火朝天。
山殷一推门就被那股味儿呛到了。
“咳咳咳……咳、明尘!明尘,你在哪、咳咳咳……”
烟雾缭绕的某处,响起明尘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声音:“我在炒糖色,你有事?稍等。”
“……”山殷默了默,一步一步缓缓地退出厨房,掩上门,“没事了。”
他差点忘了,如今的明尘连菜都不会做。
淬玉居乱了一个多月,仙道盟也乱了一个多月。
据传容尊者凶神恶煞、占山为王,支使仙道盟上上下下替他寻人,动不动就虐杀被当做人质的长老,暴戾冷酷,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实上——
容昭只是杀掉了一个不知死活来偷袭自己的长老。
仙道盟内的人当初都收到过警告,敢怒不敢言,心生怨恨,就挖空心思在背地里搞小动作,让外面传得风风雨雨。
传言越离谱,他们就越觉得舒心,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容昭不懂这样的手段。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大概是仙道盟上上下下都很忙,所以没人说闲话,而外面的人一天天的没事做,闲不住嘴。
于是容昭又光临了一趟仙道盟总坛的库房,搬空了上次因为拿不过才不得不剩下的宝物,牵着一大串人质,慢慢悠悠地下山去了。
一时修真界震惊。
谁也不知道这尊煞神想做什么,大宗小派都坐立不安,各位掌门宗主愁得头发都掉光了,生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容昭先去拜访了附近的子鼠门。
掌门接到消息,一翻眼睛,直接昏过去了。
容尊者很有礼貌地先把他救醒,再拿出一件小门派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宝物:“这个,送你。”
又取出那张画像:“替本尊者寻人。”
如此依法炮制,又找了大大小小数十家门派。
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流言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说容尊者虽然性情不佳,但十分重情义,为了寻找友人,出手阔绰。至于跟在身后那一串尾巴似的长老,这么多天下来一个没少,虐杀什么的根本就是胡说罢了。
各位掌门宗主都翘首以盼容昭上门,好捞着一两件宝贝,言语之间也十分尊重,开口请坐喝茶,闭口尊者、容尊者的。有些甚至自发地开始帮忙寻人,主动提供线索,以期得到更多的好处。
容昭很满意。
果然这帮人忙起来就没空说自己闲话了。
最重要的是,仙道盟总坛的宝物够珍贵,数量也足够多。
送不完,根本送不完。
在这样无孔不入的寻人阵势之下,别说方九鹤了,只要是和画像有几分相似之人,祖上三代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方某人的行踪很快一览无遗。
——家道中落的公子,家里败落得彻底,树倒猢狲散,身边没什么能帮衬的人;又天生体弱,两副药把剩下的一点家底也掏空了,这两日正打算变卖宅子,搬去城外的茅屋里住。
容昭依照承诺,放掉了那些被抓起来的长老,一身轻松地回到淬玉山,把消息带给了山殷。
山殷大喜,马不停蹄地动身赶了过去。
淬玉居的花似乎比一个月前要更加繁盛了,五颜六色的花盘挤挤挨挨地簇拥着,窗边的鹅黄小花儿垂得几乎要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