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快乐的感觉吗?”女医生推了一下眼镜。
“很短暂浅薄,不像小时候那样纯粹长久的快乐。”明月锋说,“有时候感觉活在梦里,钝钝的,像隔着一层膜。”
女医生听着他的描述,在面前的本子上写下一行行文字,她说:“最近先观察一阵,不要压力太大,不要劳累熬夜,放个长假出去旅游,少思考多运动。”
“保持高质量社交。”女医生看向明月锋,“你懂什么叫高质量吧?”
“什么?”明月锋问。
“交心的沟通,让你有安全感那种。”女医生说,“不是去酒吧或者蹦迪。”
交心……这确实为难明月锋,他对印寒讲话都是点到为止,更别提其他人,但他真的要跟印寒掏心掏肺吗?就怕一句说漏嘴,被印寒察觉他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兴奋上头直接回家出柜——明月锋不敢往下想。
对,印寒,他出国三年仍没有淡化的执念,避之不及又心心念念,明月锋捏着衣角,看向窗外的鹅毛大雪,他尝试着遗忘,却不敢真正忘掉。没有印寒,没有楚悠,没有印诚久,他怕是早已死在某个不起眼的夜晚,可感情与亲情拧成乱麻的现在,他束手无策。
“如果你没有合适的人选,建议你找一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女医生说,“市面上咨询师的价格比较贵,六百块一小时。”
“我支付得起。”明月锋说,“您有推荐吗?”
“医院不让推荐。”女医生摊手,“或许你试试在网上找一找。”
“好的,谢谢。”明月锋决定听取医生的建议,回家便找了几个心理学论坛,约了一位口碑不错的女咨询师。
印寒执意送他去咨询室楼下,守在女咨询师办公室门口,活像第一天送孩子上学的溺爱家长。明月锋无奈地看着印寒:“你今天没课?”
“没有。”印寒说,“我担心你。”
明月锋不敢看发小黑漆漆的眸子,果断拉开办公室的门躲了进去。
多看一秒他都想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半个财务自由的明月锋,豪气地买下了心理咨询师三个小时,听他倾倒心里堆积数十年的沉重负担。
“我是邓彦璋。”女咨询师一头利落的短发,深咖色亚麻连衣裙,落座明月锋对面的布艺沙发,“不要紧张,随便聊,今天下午的时间都是你的。”
“明月锋。”明月锋坐下,顺手拿起一个抱枕搂在怀里,“我看到你们的服务合同里有隐私条款。”
“是的,你在这个房间里所说的一切,都不会泄露出去。”邓彦璋说,“除非你向我坦白你杀了人。”
“我没有那种兴趣爱好。”明月锋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诊断单,递给邓彦璋,“我前天去看了心理医生,她认为我是……”
“抑郁,疑似人格解体?”邓彦璋扫一眼诊断单上的文字,“轻度,保守治疗。”
“所以我来找你了。”明月锋说。
邓彦璋打开笔记本,示意自己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于是明月锋将童年的经历、青春期、创业史都讲了一遍,讲得口干舌燥,喝了两瓶农夫山泉。
“一个人负重跑马拉松,跑了四十多公里,到终点之后不能立刻坐在地上休息,或者喝大量的水降温。”邓彦璋说,“他需要慢速走一阵子,平缓呼吸和心跳。”她用笔尖指向明月锋,“你就是那个跑马拉松的人。”
“我应该怎么做?”明月锋问。
“找一个小目标,你目前面临的问题是什么?”邓彦璋问。
“……我什么都不想做。”明月锋说,想到雾哀,他不由自主地疲惫,没有劲头去拼去斗去抢,他只想一头栽倒在草坪上放空大脑装死。
“那就,买一个拼图?”邓彦璋出主意,“拼一幅画也是小目标。”
明月锋买了一幅小拼图,图纸很大众,梵高的《星空》,拆成五百个碎片,放在一个三十公分长的纸盒子里。
印寒的房子里有一个敞亮的大阳台,明月锋把拼图散落在地毯上,印寒盘腿坐在一边敲打电脑,灰猫蹲在明月锋身边,好奇地看人类自娱自乐。
“你不管雾哀了?”印寒问。
“这阵子不管了,等十一月开T台秀的时候再说。”明月锋挑出一个碎片,和右手边的图画一角拼在一起,嘴巴不过脑子地碎碎念,“我在想,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小时候想着早点长大赚钱,赚钱了又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拼图有意思吗?”印寒放下电脑,凑过来坐在明月锋身边,拿起一块拼图思考它应该摆放的位置,“我觉得今天能把这幅画拼完,就有意义。”
将宏观的概念具象化,快速地消解了明月锋的虚无感,他认认真真地拼完了一整幅《星空》。印寒买来玻璃画框,将它装裱起来,挂在客厅里。
“没必要这么镇重吧?”明月锋不好意思地坐在地毯上,仰头望向踩着矮凳手拿榔头敲钉子的印寒。
“我知道你心里藏着许多事情不愿意告诉我。”印寒说,他“铛铛铛”地敲,“你病的时候,我想陪着你。”
《星空》挂在客厅的白墙上,明月锋在印寒家住了四个月。
印寒没有莽撞地逼迫明月锋,他轻轻地、悄悄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坐在明月锋身边,走在明月锋左右。猛兽不仅收敛了利爪和尖牙,还伏下耳朵,闭上眼睛,用湿漉漉的鼻头碰一碰脆弱人类的手背。
印寒不跟明月锋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他变着花样做饭,喂饱倦怠的发小,陪对方拼图,带他散步,引导明月锋少想些宏大缥缈的概念,聚焦于当下。
至于心理咨询师邓彦璋,她惊奇地发现病人以离谱的速度康复,这不大正常。冬天来了,北京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落下,咨询室里温暖如春。
“最近感觉怎么样?”邓彦璋问。
“我打算回归职场了。”明月锋说,“下周去米兰办秀场。”他语气轻松,听起来像完全摆脱了阴霾,准备奔向阳光灿烂的远方。
邓彦璋看向他,习惯性扶了一下银边镜框,温暖的顶灯照射镜框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泽:“你觉得你的马拉松结束了吗?”
明月锋无辜地摊手,耸肩,说:“我状态很好,能再跑一个马拉松。”
“这样啊……”邓彦璋拖长声音,“那你能够毫无负担地跟你的发小表白了?”
明月锋握紧杯子,手背绷出一道青筋,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我为什么要跟他表白,我们是兄弟。”
邓彦璋笑了一下,弯腰从茶几下方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明月锋:“明先生,你会再来的。”
第76章 拼图(二)
明月锋收下名片,转手给等在门外的印寒,他说:“我应该用不上了,你赶论文压力大的时候可以来找邓老师解压,她挺专业的。”
邓彦璋双手抱臂靠着门框,将明月锋和印寒的互动收入眼底,她说:“里面还有五个小时的余额,别浪费。”
明月锋朝她挥手道别,与印寒并肩走向电梯,他说:“我跟祥云说了,明天去公司看看。”
“我跟你一起。”印寒说,他表现得温柔又克制,走在明月锋身边,手背不经意间与明月锋相碰,皮肤摩擦暗藏暧昧,明月锋佯装不知:“嗯。”
他们之间是讲不清楚、说不明白的一团乱麻,印寒有心靠近,明月锋闷头退却,从一个微妙的平衡点转移到另一个平衡点,爱意如灰烬掩埋的暗火,烧在两个人的心头。
明月锋精神状态不大好,懒得和印寒计较。两人晃晃荡荡走到汽车旁,印寒开车,明月锋坐副驾驶。他摇下车窗,靠在座椅和车门拐角,眼睛半阖,说:“我想把雾哀卖了。”
“你不奋斗了吗?”印寒问。
“奋斗什么啊,奋斗没有用。”明月锋说,“我现在就想找张床睡到天荒地老。”
印寒沉默,没有开口劝阻,而是说:“等秀场办完,咱们去苏州扫墓吧。”明月锋的父母葬身大海,寻不到骨灰和遗物,楚悠和印诚久在苏州老宅的院子里,给两人立了个衣冠冢,年年祭拜。
“好,也该回去跟他们说说话了。”明月锋应下。
“韩琪国和王石磊要结婚了,给我发来请帖,去吗?”印寒问。
明月锋说:“几号?”
“这个月底,28号。”印寒答。
“忙完米兰那档子事,有空就去。”明月锋说,他揉了揉太阳穴,“脑子发蒙,好多事都记不太清了。”这四个月里,他变得嗜睡且畏光,有时候半夜出门去小公园遛弯,坐在木椅上看日出。果然如邓彦璋所说,负重奔跑十几年的人,骤然停下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明月锋精神上出现的表征,皆是灵魂不堪重负的信号。
“你以前很喜欢社交。”印寒抿唇,他扭转方向盘,汽车拐进小区,“我坐在一旁看你说话,感觉你在发光。”现在的月亮不发光了,阴郁的坠在天边,像一团硬邦邦的鹅卵石。
“我大一开始筹备创业,到今天,七年了。”明月锋说,“感觉用光了三十年的精气神。”他困得睁不开眼,靠着车窗打哈欠,小声嘟哝,“英国经常下雨,一下雨我就想死,饭也难吃,小偷还多,真不知道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然后呢?”印寒问。
“我拜访过几个英国著名的设计大学,结交了一些个教授和设计师,就去了意大利。”明月锋说,他想到哪说到哪,内容没什么逻辑,“意大利的饭好吃,晴天多,晒太阳让我好受一点。”
“走在撒丁岛的沙滩上,我想着,我要带你来看。”明月锋说,“沙滩很好看,海也很好看,就不知道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蚌壳颤颤巍巍打开一条缝隙,将这些年创业的苦涩尽数倾倒。他捏了捏酸涩的鼻梁,唇瓣抿起,流露出几分软弱:“我知道你这些年觉得我莫名其妙,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在忙什么。”
“明月。”印寒早已把车停进车位,熄灭发动机,拔下车钥匙,安静地看着明月锋,“我们是朋友。”
“朋友应该无话不谈。”印寒拉起明月锋的手腕,将他拽近一点,“需要一个拥抱吗?”
明月锋看着印寒漆黑的瞳仁,感觉被蛊惑了。他凑过去,主动抱住印寒,左手向上,指尖犁过蓬松的卷发,像摸猫一样揉了一通,下巴搭在印寒肩上轻而浅地呼气,仿若远航的旅人找到一处避风港。
印寒稳稳地坐着,任他依靠,他说:“我买了乐高,要上楼拼吗?”
“好。”明月锋本想打趣,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遂压下,跟在印寒身后上了楼。
茶几上摆放着一个乐高盒子,封面印着一辆911,印寒说:“够拼好几天了。”
“嗯。”明月锋弯腰换鞋,两人的角色倒了个个儿,印寒说,明月锋听。
晚饭是印寒做的小炒肉和番茄炒蛋,明月锋恢复了些食欲,慢腾腾地吃。
印寒说:“吃不下就等等再吃。”前些日子严重的时候,明月锋一天只吃一顿,半夜起来找吃的,冰箱里总留着半碗饭,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
明月锋夹一块青椒,伴着米饭吃下去,浓密的睫毛在顶灯的映照下,投射一圈弧光。
印寒为他添水,洗了两个清甜的李子,放在他碗边。
明月锋也不说话,餐厅里只剩下咀嚼的声音。
月亮借太阳的光照耀人间,只有清辉,没有炽热,无法温暖别人。这也是印寒想了许久,才想明白的道理,明月锋就如月亮一般。所有人都能抬头看见他,与他交谈几句,却走不进他心里。而摘月,听起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明月锋闷头吃饭不说话的模样,冷淡疏离,眼尾透出些许厌世,显露他的本性。
印寒看着明月锋,眼睛一眨不眨,双臂规规矩矩地叠放在餐桌上,像等待老师抽背的小学生。灰猫泽泽跳上餐桌,坐在他身边,一大一小乖巧无比地看明月锋吃饭。
“干什么。”明月锋瞥他一眼,哭笑不得,“再看收费啊。”
“喵喵。”灰猫对情绪变化极其敏感,察觉到这几个月明月锋不开心,生性高冷的猫咪经常跟在明月锋身后,亦步亦趋,形影不离。
明月锋揉了把灰猫的脑袋,看着猫咪鼻子两边的白毛,说:“泽泽今年多大了?”
“快八岁了。”印寒说。
“真快啊。”明月锋感叹,“我印象里它还是你刚领养的样子。”
好不容易吃完一碗饭,明月锋端起碗筷去厨房刷洗,印寒站在旁边,把灶台擦得干干净净。傍晚时分,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摊开图纸,一点点把911拼起来。
“你喜欢这辆车?”明月锋问。
“还可以。”印寒说。
“等你博士毕业,我送你一辆。”明月锋说,他能给印寒的只有钱。
他给不了印寒想要的,此时此刻,金钱显得无比苍白。
印寒说:“好。”
见印寒坦然接受,且没有逼迫他要精神层面上的回馈,明月锋脸色好看了一些,捡起一块小零件寻找它应该在的位置。
灰猫坐在地毯一角,好奇地伸出爪子扒拉塑料齿轮。
“看好泽泽,别让它瞎吃东西。”明月锋说。
印寒一把捂住灰猫的嘴巴,提起后颈把它扔进主卧,反锁房门。
乐高911,一千多块零件,明月锋和印寒趴在地毯上拼了三个小时,堪堪拼出个底盘。四个月时间,明月锋从拼图,到拼乐高,大大小小拼了四五十个模型。印寒买了两个个木制玻璃柜摆放成品,还牵了灯线装饰展柜。
一块一块拼图,像把他的人生重新拼起来。他没有亲生父母,但养父母给他的关爱不亚于亲生父母;他有朋友,虽然走一路丢一路,但总归是不缺友谊;他有发小,虽然藏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但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智;他有金钱和事业,单单这两项,就已经超越许多人。
“印寒。”明月锋放下零件,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颈,抬手搂住小伙伴的肩膀,“你有烦恼吗?”
“有。”印寒说,他把手中的零件扣在车底盘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许多小烦恼,我当场就解决了。”至于解决不了的烦恼,正坐在他面前。
第77章 我自己拿
雾哀文化有限责任公司从望京SOHO搬去了百子湾文化产业园的两层红砖小楼,明月锋推开门,入眼是整洁干净的前台。新来的前台姑娘不认识大老板,拿起签到本,礼貌地询问明月锋填写个人信息。
“他和我一起的。”印寒说。
“赖总上周说,不管是谁都要写。”小姑娘应是今年刚毕业的应届大学生,瞪圆眼睛,认真负责的样子像只毛绒小熊。
明月锋起了些逗弄小孩的心思,他执笔在签到表上写下名字和拜访人,说:“我约了赖总聊事情,他在办公室吗?”
“我问下。”小姑娘拿起座机听筒,给赖祥云打电话,“赖总您好,我是前台李雪,有位客人说今天约你聊事情,叫……明月锋。”
赖祥云说了点什么,小姑娘将听筒递给明月锋,说:“赖总要和你说话。”
“哎。”明月锋笑眯眯地挺直腰杆,接过听筒,“学长,见你一面不容易啊,我还得预约。”
“明老板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欺负新来的小朋友。”赖祥云没好气地说,“我在楼下抽烟,你站那别动,马上到。”
“嗯嗯好的。”明月锋把话筒还给圆圆眼睛的前台小姑娘,指向待客区的沙发,“赖总说他马上来,我去那边坐着等他。”
“好的,我给您接杯水。”李雪说。
“谢谢。”明月锋拉着欲言又止的印寒向待客区走去。
李雪匆匆去茶水间接水,一只手拿一杯温水,刚走到门口,就见赖祥云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台阶,推开玻璃门冲向待客区,热情似火地与明月锋握手:“好久不见啊明老板,我记得你七月份就回国了,怎么现在才来?”
“身体出了些问题,去治病了。”明月锋故作委屈,“我这么久没来,进自家公司还得签到啊?”
“你少欺负小孩。”赖祥云拿过李雪手中的水杯,塞给明月锋,对目瞪口呆的小姑娘说:“这是雾哀的董事长,常驻欧洲,你没见过。”
“哦哦哦您好,不好意思我……”李雪脸颊涨红,低头盯着地板砖,试图找个缝隙把自己埋进去。
“没事哈哈哈哈哈哈。”明月锋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拍拍李雪的肩膀,“开个玩笑,别在意。”他站起身,与赖祥云并肩走向独立办公室,“最近怎么样?”
“挺挣钱的,一会儿给你看看咱们上半年度的财报。”赖祥云说。
李雪看着明月锋的背影,年轻俊美的董事长,性格风趣幽默,仿佛小说或电视剧里存在的人物,活生生地出现在现实中,颇有些不真切。她回到前台,拿起手机,随手点开闺蜜群吐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姐妹们我也太社死了!】
【我们公司董事长常驻欧洲,没来过办公室,今天来一趟,我硬拉着人家签到[熊猫头痛哭.jpg]】
【呜呜呜呜呜他居然还签了,坐在待客区的沙发上等总经理接。】
【他好帅,特别温柔,呜呜呜呜呜呜我到底在干什么我是傻逼吗!】
【行政主管-任箐箐:摸摸头,小雪这是工作群】
【前台-李雪:我不活了】
【前台-李雪:连夜离开这个星球】
且不谈前台萌妹的二次社死,明月锋坐在总经理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面对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右手边两米鱼缸中缓缓游动的银龙鱼,一如他印象里的布置,半点没变。
“你得什么病了?”赖祥云拉开椅子坐下,关心地望向明月锋。
“可能是在欧洲待得太久,有点抑郁。”明月锋说,“你知道的,那边吃的不好,经常下雨,方方面面不适应。”
“这样啊,怪不得你回国了。”赖祥云说,“你后面再不去欧洲了?”
“下周去米兰办展,看看情况。”明月锋说,“大概率以后都留在国内发展。”他心思细腻,敏锐地察觉到赖祥云神情一瞬间的僵硬,他心下有了计较,遂开口,“麻烦学长收拾出来一间独立办公室,挂董事长的牌子。”
“好说好说。”赖祥云说,“正好对面的办公室一直空着,我找人装修一下,等你从米兰回来就有了。”
“简单刷个白墙就行,我偏好白色。”明月锋说,他拍拍身边印寒的肩膀,“对了,我发小这两年表现怎么样?”
“挺好的。”不知为什么,赖祥云看向印寒的表情带着些难以言说地亲近,像是极为信任似的,“法务部门一直没任命主管,我给印寒同学留着呢。”
明月锋眉头轻蹙,隐约察觉违和,却又说不出问题,他点头:“学长,这些年辛苦你了。今后我帮你分担一些工作,你可要耐心点教我,别嫌我烦啊。”
“哪能啊,明老板客气。”赖祥云笑着斟满两杯茶,推给明月锋一杯,眼中透着几份精明算计。
明月锋一边喝茶,一边翻阅财报,发现表格上罗列的一项收入数字偏高,他问:“这是什么业务?”
“新业务,还在试水中。”赖祥云含糊不清地说,“股东们都知道。”
“新业务?”明月锋反复阅读三遍表格下方的备注,“什么业务?”
“和厂商们合作的一项下沉市场探索业务。”赖祥云说。
“贴牌?”明月锋不与他遮掩,直白地撕开合作伙伴隐藏的小心思,“我不是说不做贴牌吗?你当时也同意了。”
“你仔细看看贴牌能赚多少钱。”赖祥云激动地站起身,绕到明月锋身边来,指向表格里的数字,“一年收入一千万,两年就是两千万,没有成本的纯收入!”
“谁能跟钱过不去呢?”赖祥云恨不得把财报糊明月锋脸上,“品牌声誉算什么,消费者口碑算什么,咱们赚两年快钱,把公司转手一卖,就财务自由了!”
“我是董事长,赖祥云。”明月锋深吸一口气,猛然撕掉财报,“我在欧洲辛辛苦苦办秀场,做声誉,不是让你在国内给我糟蹋成这样的!”他抬手一扬,纸片如雪花洒落满地,“没有国际秀场,何来一年一千万的贴牌收入?你才是脑子不清醒的那一个!”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明月锋。”赖祥云同样气得脸红脖子粗,“这钱没进你口袋吗?你好意思大义凛然地责怪我?”
“我没有责怪你,我是说,现在我回国了,没人做国际秀场,品牌声誉一塌糊涂,雾哀以后的路怎么走?”明月锋问。
赖祥云赌气道:“走不下去,我就回家当厂长。”
“……”明月锋深觉谈不拢,说,“暂且不想那么远的事情,我下周办完秀,再找你聊后面的战略。这阵子,你我都冷静一下,雾哀是咱们共同创立的品牌,我不想让它变成大众口中的笑柄。”他站起身,拉开门踏出总经理办公室。
门口的大开间坐着一片市场部和设计部的员工,许是听见激烈的吵架声,大气不敢出,生怕殃及池鱼。短短几句口角,再次把明月锋拖入无力感的沼泽,无论他在国外做的多么辉煌无限,国内业务早已一片污糟,远远偏离他最初的设想。
印寒没有跟上明月锋的脚步,他被赖祥云叫住。
“印寒,你是支持我的吧?”赖祥云掏出打火机,站在窗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点燃香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不然你早就告诉他了。”
“我有私心。”印寒冷淡地说,漆黑的眸子坚硬如磐石,盯着窗边的人影,语气平直,毫无波澜,“我知道你做的事情。”
“但你没有阻止我。”赖祥云说,袅袅上升的烟雾模糊了两个人的脸,“等我布置好一切,会给你相应的报酬。”
“不用。”印寒翘起唇角,笑容冰冷,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诡异,“我自己拿。”
第78章 流星
明月锋带着四个模特,和印寒一家,再次乘坐飞机回到米兰,韩芸青和Darlene在机场出口处兴奋地挥舞接机手牌。
“欢迎欢迎!”红头发的妩媚大美女毫无形象地蹦蹦跳跳来到明月锋面前,给他一个充满异国风情的拥抱,“亲爱的Ming,想死你啦!”
Darlene向来直白热情,明月锋见怪不怪地环抱她,拍拍她的肩膀:“好久不见,你又漂亮了。”
“我看到新帅哥了哦。”Darlene跳到印寒面前,真不知道她穿着七公分的细跟高跟鞋,怎么做出如此高难度的蹦跳动作,“我猜猜,你就是印寒吧?”
“是的。”印寒点头,“你怎么知道我?”
“Ming整天挂在嘴边。”Darlene搞怪地学明月锋的语气,“我有个超级聪明的好兄弟!”
“我哪有这样说话。”明月锋嗔怪地拍一下Darlene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