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大姐夫。”竹哥儿喜道,擦擦手上的水,走过去先从顾兰玉怀中接过三岁的外甥女馨儿。
“大姐姐,大姐夫。”顾兰时放下手里的旧衣,因脚伤不便起身,顾兰玉脚下加快,一边走一边说:“你别起来,坐着。”
周书宏没让竹哥儿接手里绑了腿的鸽子,自己拿了进来,笑道:“昨天碰见鸽子陈,买了两只,让娘炖汤给你吃,滋补。”
鸽子陈是他们周家村人,因鸽子养得好,便得了这个名儿。
“多谢大姐夫。”顾兰时笑眯眯道谢。
顾兰玉在自己娘家没客气,家里就两个弟弟在,竹哥儿正抱着馨儿稀罕,她自己给周书宏倒了茶水,说道:“谢什么,吃你的就是。”
顾兰时满眼喜爱,抬头看着竹哥儿怀里的娃娃问道:“馨儿,认不认得小嬷?”
顾兰玉转头看向女儿,说:“叫小嬷。”
“小嬷。”馨儿人小,其实还认不全外祖家的人,她娘让叫什么就叫什么,乖得不行。
一声奶音让顾兰时几乎融化,乐得见牙不见眼,夸道:“真乖,都会叫小嬷了,真厉害。”
馨儿胖乎乎的,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圆滚滚的手腕上戴着红绳,顾兰时越看越心喜,这个年纪的奶娃娃又香又好抱,他们馨儿说话也奶乎乎的,可惜他不方便抱。
顾兰玉给自己倒茶水,看看女儿笑道:“她要是真乖,我就烧高香了,如今长了腿会跑了,我一天什么都做不了,只跟在她屁股后头追。”
周书宏对女儿疼爱得紧,他家中殷实,便让顾兰玉什么都不做,只管好女儿就行,村里有人说闲话,又不是儿子,再疼都没用,他撵出去一顿好骂,回家也骂骂咧咧的,说那几人眼红他女儿生得玉雪可爱,叫顾兰玉听了哭笑不得。
几人坐下喝茶说话,顺便逗孩子玩,顾兰时见苗秋莲还没回来,让竹哥儿去地里喊,不然等会儿做饭来不及。
顾兰玉想起什么,从荷包里掏出穿了红线的护身符,说:“前儿我去看秀儿,她婆婆带她去白云观上香时,也给你求了个平安符,红绳都穿好了,她来不了,让给你带着。”
顾兰秀有了身孕,婆家看得紧,回娘家要走路,生怕她在路上累着,就没让回来,前段时间苗秋莲和顾铁山过去看望了她。
顾兰时接过护身符,一看那红绳就说:“是秀姐编的。”
“嗯。”顾兰玉点点头,说:“她在家没事,还给馨儿编了几根红绳彩线的,这不在手上戴着。”
二黑绕着馨儿转圈,时而撅起屁股两个前爪伸长,猛地往前一扑,逗得奶娃娃咯咯笑,它便越发起劲,嘤嘤叫着和孩子耍。
顾兰玉和顾兰时聊天说闲话时不显,和苗秋莲在灶房做饭才目露忧色,低声说近来的传言。
苗秋莲叹一口气:“林登子那事有人乱说话,早给我骂回去了,咱们村倒是没几个乱嚼舌头的,别的村里有人信有人不信,到底管不住别人的嘴,人家说啥,我和你爹哪里有办法,这几天托亲戚朋友都在他们村里说道说道,好歹尽了心力,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平息不了,只能慢慢来,时日一长,风言风语自会下去。”
“这些还好说,主要马家退了亲,头先又和林家退了亲,这一年半载或许不急,往后兰时肯定还要说亲,我和你爹想找个好人家,如此一来却难了。”
苗秋莲边切菜边叹气,又说:“总不能胡乱找个人家嫁了,一辈子去吃苦。”
顾兰时命不好倒霉,甚至克夫的传言连顾兰玉都听过,是周家村人说的,叫她路过时听见,当时就冷了脸问那人什么意思,没等她骂起来,那夫郎讪讪跑了,气得她回家饭都不想吃。
苗秋莲的担忧她哪能不知道,自己在心里也想了好几天,亲事屡屡不成,还都闹出大事来,以后想说亲确实会艰难些。
因顾兰时崴了脚受伤,家里人的许多顾虑都不敢和他说,他心里明白也当做不知道,亲事如此不顺,他有时也会叹气,幸而天生心大些,头一次经历时还气闷不已,这回可以说是债多不愁了,该吃吃该喝喝,总得先把伤养好,家里这么多活要干呢。
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自从那天发烧做了一个想不起来的梦后,只记得梦里明光四照,驱散了他心底的不安和恐惧,莫名开阔明朗许多。
盛夏蝉鸣扰人,一个月过去,夜里捉知了牛的小子多了,家里打骂着不让往山上跑,他们只敢在山坡和山下树林里找寻。
顾兰瑜每天晚上打了火把和顾兰兴去捉,有时带着竹哥儿,顾兰时腿脚不便没法儿跟去,只能第二天等着吃。
不止从地里爬出来的知了牛,连蜕了壳的金蝉也能吃,要么爬树上去逮要么用竹竿去粘,有人刮些树胶弄在竿子上,还有小子给竹竿上弄个小网子去套蝉,更为便捷的,是入夜后在树下笼一把火,几个人不断去踹周围的树,从树上掉下来的蝉趋火光,手疾眼快去捡就好了,多得是法子。
弄回来的金蝉拔掉蝉翼,家里不愿用油炒的,弄一盆火将其烤熟,剥掉壳烤好的蝉胸肉别有一番滋味,当然也有人连壳带肉囫囵咽下。
有舍得去炒的,一整个金蝉都能吃,香喷喷的。
除了知了牛和金蝉,蝉蜕也有不少人捡,镇上药材铺会收。
半下午,四亩柴豆秧花了几天工夫总算浇完了,回来后歇一阵,顾铁山便带着狗儿去镇上卖蝉。
一到时节,无论乡下还是镇上人都爱吃这个,顾兰瑜昨晚捉了半筐子知了牛,今天虽然不少都蜕壳成了蝉,但还没完全变黑,正是壳软肉嫩的时候,赶紧挑了去卖,说不定价钱还不错。
他这两天也攒了些金蝉,没拔蝉翼都还活着,就是蔫头巴脑的,不大叫唤,这一篮子也能去卖,还有一竹篮蝉蜕。
宁水镇。
太阳没晌午那么热了,街上人多起来,沿街吆喝声此起彼伏,卖什么的都有,最多的东西就是这两天吃的蝉。
顾兰瑜穿着没袖子的小褂,人瘦脸黑但眼睛很亮,他今年抽条长个尤为明显,隔段时日就窜一窜,苗秋莲直说裤子都跟不上做了,这会儿和老爹站在一起,竟比顾铁山高出一点。
两人提着竹篮沿街叫卖,转了大半个时辰将知了牛和金蝉都卖了出去,剩下的蝉蜕便直奔药材铺。
一进门,浓重药味袭来,顾铁山还没和伙计搭话,就看见账台那边站着个高大汉子,想忽视都难,见是裴厌,他踌躇一下没有上前,先问伙计蝉蜕怎么收。
药材铺给的是市价,一听和村里人一样,顾铁山没有犹豫,让伙计称了。
裴厌结了钱往外走,看见他俩没说话,背好篓子直接离开。
上回他救了顾兰时,顾铁山买了一坛好酒两斤肉去谢,知道养了条疯狗,没敢乱往后山那边闯,等傍晚看见裴厌从他家门前路过,知道回去了,才拎着东西过去。
他连门都没进,只站在院门口,敲开后果然看见了长毛黑狗,有裴厌在,黑狗没乱咬人,他说了来意,裴厌冷脸不是很想接的模样,最后还是他硬把东西塞进人家手里,挠挠头想客套一下,但找不到话,只得走了。
裴厌性子古怪,不过顾铁山回去后对苗秋莲说,估计从小打太狠打出毛病了,怨不得裴厌,要怪只能怪裴兴旺两口子没人性。
顾兰瑜看见裴厌背的竹篓,卖了钱从药材铺出来后说:“该是来卖蜈蚣蝎子,我前儿往山坡那边找知了牛走得远,看见他在土崖那边插了火把抓毒虫。”
夏日蛇虫鼠蚁较多,土崖土沟里会有毒虫出没,蝎子蜈蚣很常见,有胆大的人会带上有盖的篓子和长筷去抓,带毒的东西有危险,但价钱比蝉蜕高些。
这些东西常在夜里跑动,要么两个人一起,一个打火把四处照亮,另一个用长筷去捉,一个人的话只能把火把插在地上或者土崖上,若毒虫跑得快还得再去寻找。
近来捉蝉的多,没精力分给别的,况且毒虫一定要小心,顾兰瑜偶尔才会去抓。
两人往镇外走,顾铁山道:“找个挣钱的营生也好,那天我去后山看了看,确实穷,不过他就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日头渐晚,父子俩一路闲聊回了家,炊烟阵阵,小河村寻常的一天在晚饭后就要结束。
村南头,林老三家的茅草屋里,林登子瘫在床上一个多月了,他被打了个半死,断了一条腿两条胳膊,也不知腰上伤到了哪里,连起身都艰难,近来白天能睁眼说话了,稍微有点力气就喊着要吃药要进补,他一早就这样,在家里十分威风。
可如今他不是以前的他,再打不了人,刘小珍闷头不语,就是不给他饭吃,连药也不熬,他咒骂呵斥,最后饿得前胸帖后背,不得不服软说好话求两声,他娘才给他一口吃的。
烟火熏得灶房土墙漆黑,刘小珍在做饭,林老三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二儿子在别的村里给人做长工不在家,小儿子被他俩指派去了外祖家送蝉。
放下锄头,林老三一言不发,蹲在灶房外面抽了一锅子烟,苍老的脸上遍布皱纹,良久,他问灶房里迟迟没做好饭的刘小珍:“还剩多钱?”
刘小珍像是不习惯开口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十二文。”
这是他们全部的家底了,别说给二儿子娶媳妇,连像样的礼都买不起,更别说长久看病抓药。
林老三蹲在那里垂下脑袋,最后什么都没说,起身出了院门。
灶房里缓慢的切菜声停下,刘小珍过了一会儿才出来,她总是微低头半阖眼睛,像是睁不开一样,成日如牛马般只知低头干活,沉闷灰暗。
林登子躺在床上眯瞪,口渴难耐睁开眼睛,想喊人倒水又有些犹豫,他不便起身,屎尿都得人伺候,他爹娘许是嫌弃,给他吃喝很少,这回伤病一场,叫他也渐渐有了颓势。
听见脚步声他转动脑袋,哑着破嗓子说:“给我口水喝,娘。”
刘小珍这一个来月听到的娘比十几年都多,她这次没为难林登子,倒了碗水喂儿子喝了,随后放下碗坐在床边。
见她一反常态,林登子犹疑。
刘小珍抬起眼皮,衰老暗淡的脸透着悲伤,她用干枯的老手抚摸林登子脸颊,叹着气说:“儿啊,你打十几岁起就混账,霍霍了家里多少银钱,你是个孽障,娘和爹认了,你打人惹事,我和你爹去赔钱赔礼,没钱时只能给人家磕头,我也认了。”
她说完停了很久,像是在发愣,回过神才又开口:“这回给顾家买礼赔罪,花了五十文。”
差点强占一个清白双儿的事让她和林老三不敢见顾家人,只能托村里人送去,近来在村里更抬不起头。
林登子见他老娘神色不对,心里一个劲发冷,也不敢问话。
“你病了,如今欠下二两银子的债。”刘小珍愣愣看着他说:“这钱我和你爹还,你不必忧心。”
林登子心里越来越害怕:“娘……”
他被刘小珍打断了:“儿啊,你走吧,你也该走了,家里对你尽心尽力,是时候走了。”
林登子瞪大眼睛,浑身都凉了,他惊恐至极完全说不出话。
刘小珍眼泪从眼眶里无声掉落,她好像没发现,又喊一声儿,说:“你是我生下来的孽障,论理,也该我送你走。”
“你爹软弱,不敢见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该我来。”她低声重复叙说,喃喃低语从床边拿起稻草枕头。
林登子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他吓到眼泪鼻涕糊一脸,口不择言道:“老东西!老不死的你敢害我!”
熟悉的谩骂在耳边响起,刘小珍流着泪,眼中陡然迸发出一股恨意,她猛地站起身,用枕头将骂声死死捂住。
床上的人在挣扎,最终没了动静。
刘小珍松开枕头,无力跌坐在地上,她再说不出话,眼泪也像是干了,失魂一样发呆。
林登子拖累爹娘连累兄弟,好好的家破败成这样,这回又起了歹念,她和林老三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儿子竟成了这种腌臜下流人。
刘小珍回过神,发现外面天黑了,她忘记自己坐了多久。
她擦擦眼角,心知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是恨的。
林登子二十岁的时候回来要钱,她和林老三不给,吃了酒的林登子就打了他俩一顿,下狠手打的,从那以后她就不太说话了,也是从那以后,林登子变得更混账,在家里作威作福,眼里根本没有爹娘。
她起身站在床边,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林登子瞪着双眼死不瞑目,她不害怕,反而伸出手去合上那双眼睛,想起她儿小时候的模样,那时竟有几分乖巧,会喊她娘。
月色冷淡,林老三从外面回来,坐在土墙下一夜未合眼,干瘦满是伤疤的老手时不时擦拭泪水。
第27章
林登子死了,他平时不与人为善,死后在小河村没有引起太大波澜,和他不对付的人没有丝毫同情。
自知林登子素日行径,林老三家没办白事,一家四口在山上找了处荒地,挖个坑,用草席将林登子尸首一裹埋了进去。
他活着时已经瘫在床,乡下人生病治不好死了很常见,没人生疑。
小河村人暗地里都说死得好,不然一家子被他这么个不值得的无赖拖累,一天天光吃药换药就要花不少钱,哪有那么多闲钱为他看病。
顾兰时在家养伤,因他体弱,苗秋莲叮嘱其他人不要在他跟前提及这事,因此还不知道,就算知道,林登子如此歹毒险恶,他不会有任何怜悯。
暑气蒸人,过了晌午最热的时候,人们才渐渐出门干活。
今年多留了三只母猪仔,养大后好配种,猪食草料每日都要弄许多,顾铁山提了竹筐去田里拔草,苗秋莲和狗儿牵着牛和驴子出门去放,顺便在山坡野地里割猪草,竹哥儿赶了鸭子和大鹅出门游水觅食,他也带了一个筐子,好打草回来喂鸡。
顾兰时一人在家,他脚伤好多了,左脚可以落地,能独自拄着木棍慢慢干些轻活。
二黑趴在葫芦架下的阴凉处睡觉,偶尔晃动一下尾巴。
想起井里吊着昨天舅舅拿来的一条肉,顾兰时撑着木棍一跛一跛到院里掐丝瓜藤蔓的嫩尖儿。
丝瓜藤有爬到土墙上的,也有些缠在插好的竹竿上,他只挑嫩的掐,弄了一小把心道足够了,烧个嫩尖肉片汤而已。
灶房还有竹哥儿早上摘的一把薄荷,他舀了水在木盆前坐下,顺手将菜都洗了。
顾兰时闲不住,翻出他娘前天给狗儿新剪的鞋样子,比着糊好的袼褙剪出来,顾兰瑜长了个子,脚也长了,前两天穿布鞋时说磨脚,还是先给他赶一双。
苗秋莲特意将鞋样子剪大了一点,鞋子做大些穿得久,不然穿着穿着又小了。
忙忙碌碌到下午,顾兰时收拾好菜蔬,苗秋莲背着一筐猪草回来先做饭,没多久竹哥儿赶着鸭子和大鹅回了家。
顾兰时坐在屋檐下煎药扇火,等会儿吃完饭药也就放温能喝了。
火苗熏燎,他挪着板凳朝后避了避,听见二黑冲着门外叫,来人是个不认识的夫郎,看年纪和他娘差不多。
“阿嬷找谁?”顾兰时问道。
苗秋莲听见动静从灶房出来,喝止了二黑的吠叫。
那陌生夫郎露出个笑,边往进走边说:“他婶子,做饭呢。”
苗秋莲不知他来意,也没多想,笑道:“可不是,到时辰了,你是?”
“我是咱十全村的,姓吴。”吴夫郎看一眼左脚腕包着药的顾兰时,心下了然,眼神在他脸上一扫,随即露出个笑来:“虽说咱们不认识,这遇见了就是缘分。”
认都不认识,一上来却说这些话,苗秋莲明显警惕,皱着眉说:“你有啥事直说,我还忙着。”
见状,吴夫郎笑得有些谄媚,说:“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听说咱们兰哥儿也到了年纪,我这边有个极好的汉子,说不定和兰哥儿是一对呢。”
苗秋莲狐疑看他一眼,心里觉得不靠谱,但事关顾兰时亲事,于是忍耐着多嘴问了一句:“是你们十全村的?”
吴夫郎一看有戏,连忙道:“正是,他也姓吴,说起来我俩沾亲带故,也有点亲戚在里头,见咱们兰哥儿好,要是凑成了,可是天大的喜事。”
见他连那汉子姓甚名谁都不说,却几句话离不了他们兰时,苗秋莲心头莫名窜上一股火气,摆摆手道:“有这好亲事你给别人说去,我们兰哥儿没这个福分,你走吧,我也不听你说是谁了。”
吴夫郎着急道:“别呀他婶子,他叫吴贵,家中田地房屋都有,虽说年纪大一点,可人老实勤快能干活,只要兰哥儿嫁过去,肯定是享福的。”
“吴贵?十全村的吴老贵?”苗秋莲嗓门都高了。
吴夫郎见势不对,连忙劝道:“他婶子,那都是外人胡乱编排,吴贵最是勤快,奈何家里穷……”
“扯你娘的屁!”苗秋莲拿起靠在墙上的扫帚就打,边骂边将吴夫郎撵了出去。
“烂了舌头的混账,我打死你!黑心王八!指着火坑说享福,该死的恶毒人。”
吴夫郎挨了打,气得还嘴骂了两句不干净的,知道这不是他们村,没他撒泼的份儿,连忙脚底抹油溜了。
苗秋莲在后头骂:“他好,你怎么不把自己女儿双儿嫁过去享福?你要没姑娘儿子,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先当寡妇后嫁他,也当个奶奶做。”
她骂骂咧咧见吴夫郎跑远了才提着扫帚回家,脸色很不好看。
十全村吴贵是有名的老光棍,年轻时好吃懒做,如今都三十好几了,别说媳妇,家里穷的叮当响,他自己都饥一顿饱一顿的,连一两银子的彩礼都出不起,谁瞎了眼会把个懒汉光棍当宝,更别说把自己女儿双儿嫁过去。
苗秋莲越想越生气,他家兰时再不好,也不可能随便找个老光棍,这些王八蛋老瘪犊子也太作践人了。
顾兰时坐在泥炉前扇火,恼怒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事,见人打跑了,于是悄悄叹口气,对他娘笑道:“娘,别生气了,为这些人不值,就当听了个笑话。”
“我就是气不过,什么烂人都敢到我面前来说,早知道让二黑咬他。”苗秋莲愤愤不平,但见儿子没怎么受委屈,自己不好一直念叨这事,省得说多了大家都烦恼,只得先进灶房做饭。
等顾铁山从地里回来,趁顾兰时和竹哥儿进房换衣裳,她悄悄说了这事,顾铁山听得直骂娘,他就是一头碰死也不可能把他兰哥儿嫁给吴贵那种人。
他俩气得够呛,不过出来后当着顾兰时的面什么都没说。
之前觉得顾兰时亲事可能难,那是因为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他家六亩水田四亩旱田一共十亩地,家里房子也是青砖大瓦房,宽敞亮堂还有好院墙。
以前田地更多,顾兰生顾兰河分家时每人两亩水田两亩旱田,不提家里牲口禽畜,十亩良田就足以养活一大家子人,能吃饱饭不挨饿。
而且林晋鹏家还赔了他们一亩水田一亩旱田,现如今足足十二亩地。
若真想给顾兰时找个婆家,门槛稍微低一点,找个家里良田四五亩能吃饱饭的,再添点嫁妆,有的是年轻汉子愿意,根本不会难嫁到这种程度,这不是成心糟践人吗。
山林绿意渐渐褪去,染上红黄之意,又经风霜雨雪变得枯萎,轮转换了好几个颜色。
冬日闲暇,院子里小孩笑闹声不断。
经过四个多月的修养,顾兰时脚伤已经痊愈了,肌肤上其他的疤痕日复一日变淡,如今已经看不出。
他用双手捂着眼睛,笑着数数:“十七、十八……”
院里馨儿和顾满顾安还有顾衡几个娃娃到处乱窜寻找能躲藏的地方,一听见他快数完了,急得年纪最小的顾安和馨儿同时往墙角钻,小脑袋一低,脸对着墙角,只要他俩闭上眼睛,大人就看不到他们。
“二十!”
顾兰时声音变大,为了哄几个孩子玩,他刚才蒙眼时背对着几个小的,面朝院门,好给他们留够地方去藏,这会儿放下蒙眼睛的手,笑眯眯要去找人。
谁知刚睁开眼睛,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却是门外人。
许是被盯着的原因,原本对周遭不听不看如同陌路的裴厌转头看向门内,随后跟不认识一样移开视线走了,毫无停留。
太阳暖融融的,照在脸上连那条狰狞疤痕都似浅淡了些,好像也没那么吓人。
顾兰时站在原地愣神,他这几个月要养脚伤鲜少出门,只听他爹说买东西谢了裴厌,况且他一个未出阁的双儿,不好和汉子打交道,因此只偶尔在家门口看见裴厌路过了几次,更没说过话。
他回过神,笑着问道:“藏好了没?”
“藏好了!”四个娃娃异口同声回答。
顾兰玉和苗秋莲在堂屋说话,听见后笑得不行,当真是一家子,笨到一起去了,没一个机灵的。
疯玩疯跑一天,夜里睡下时馨儿已经累得不行,挨到枕头就睡着了,顾兰玉用手帕给女儿擦擦脸,自己在旁边躺下。
她带女儿回娘家住几天,原先她和顾兰秀住的屋子放了杂物,见东西有点多就没让收拾,顾兰时和竹哥儿屋里的炕不小,几个人冬天挤一挤暖和,也省得再烧一个炕费柴火。
顾兰玉翻身说道:“等年后,让你大姐夫在那边亲戚家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到三月你也满十七了,娘晌午还跟我说,等你满了年纪再去相看,过了这个坎就好了。”
亲事一直不顺,苗秋莲常常想,是不是因为十七岁那个坎,是以才有了这些话。
顾兰时吹了油灯后脱鞋上炕,笑道:“我知道,之前就听娘这么说了,你回家她又跟你念叨,这事总归急不得,我自个儿倒是看开了,嫁不嫁的,又有什么意思,若真能遇到好的,再说也不迟。”
知道弟弟这回遭了罪,心里有委屈,顾兰玉本身又是温和的性子,听见丧气话也没训顾兰时,只暗暗叹气。
夜深了,只有窗缝透着一点昏暗光芒。
顾兰时没睡着,之前他一直没想过,等脚伤好了以后,家里又有踅摸婆家的意思,如今想一想,竟觉得外头的汉子多数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晋鹏那样的好模样,认字识数,又是村里人看着长大的,谁知骨子里那般腌臜。
又来个林登子,叫他只觉得恶心畏惧,细想一想,或许那些人全都是可憎可恨的。
他一时钻了牛角尖,对亲事万般抗拒起来,完全失去了成亲的念头。
可要是跟家里人说不想嫁,多半是要挨骂的,也不会按着他的意思来。
顾兰时翻个身,心中烦躁不已,要说正直良善,那些不知底细的人连裴厌都比不上。
善良二字先不提,起码裴厌不会像那些猪油蒙了心的,会对别人起下流念头,为人古怪但正直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