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裁缝丝毫没注意到来了客人。他嘴中骂骂咧咧,心情极差。烦躁甩出一个空盒子,一条缠绕打结的软尺,一把剪刀,两块画线的粉石。
两人走进后还没开口就不得不停在原地,去躲他那些杀人利器。
难道他就不怕戳破自己的成品礼服吗?
伊塔洛斯看着飞过的剪刀正好将软尺刺穿两半,从郁封头顶擦过,插入后方木板。
郁封转身将它们拾起放好。
介于老裁缝此刻的心情不言而喻。他们选择沉默,谁也不要做第一个开口的人。
“在哪里!我怎么找到不到它?我就把它放在这里,谁把它拿了去?这一定是哪个小畜生捉弄我的恶作剧!别让我发现是谁干的,否则……我一定会狠狠、狠狠——!”他气得话音发颤,两条粗糙滑稽的眉毛竖立,抬起头时,终于注意到余光处的不同。
他托了托眼镜,扭头凝视店铺中多出来的客人。
恰逢此时,一阵冷风卷入。
帘子被粗暴吹开,线绳崩断,一端拉耸下来,露出外面的天空。黑色的天空。
靠近大门的烛火不幸熄灭,留下虬曲的烛身,房间更暗了。
又有两位开拓者在鸽子的期待中进入裁缝铺,他们气喘吁吁。显然也是被催促着跑来的。
“噢——!”老裁缝发出尖叫,“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到别人的地盘就要小心些吗?有没有教养?你们难道不知道每一块布料每一根针线存在的价值吗?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不知礼数,无理粗暴的客人!!”
刚进门就被一通辱骂,两人茫然,不明所以。
但惹怒任务世界里的角色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这两人浑身一颤,异口同声鞠躬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希望您提出补偿条件,我们会努力完成!”
伊塔洛斯与支配者站得更远一些。
裁缝的眼珠浑浊得像水中的蚌肉。
帘子又滑下一段。
“我原谅你们。”裁缝瞪大的双眼恢复正常,高亢的声音也缓沉下来,“我原谅你们,我不跟无知的客人生气。反正你们永远也不会了解到物质与劳动的美好,也不知道它们的贵,更不会懂得珍惜。蠢货!”
虽然说着原谅,不过看起来怒火没有那么容易平息。
“抱歉,我们可以……”组合中的一个人开口,话刚刚起了头,就被裁缝暴怒打断。
“住口!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用不着你提醒我,难道你会比我知道得更多吗?你们很吵,很好!”老裁缝探出身体,“我希望你们能像另外的客人那样懂礼数,安静些,没有人教过你别人在忙的时候不要打扰吗?”
看来他们靠边站是个正确的决定。
伊塔洛斯看见,老裁缝慢慢直起身体,橡皮那样越拉越长,等他完全站直,他已经快要有房间高。他的身体跟他的脸一样瘦,穿着黑色布衫,模糊的影子投射四侧,像张牙舞爪的多足虫。
火焰在他的怒火中摇曳明灭。
青白色的脸寒意森森。
脾气好怪。
这下,那个组合的两人连道歉也不敢说了。他们原地愣怔,一下不敢动。
见终于安静下来,老裁缝才慢悠悠缩回去,嘀嘀咕咕地抱怨。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是公爵老爷的私人裁缝,”他说,“老爷要请你们去他的庄园,参加夫人的生日宴会,所有人的礼服都由我来制作,去了几个来个几个我有什么不知道?哼,他说得好轻巧,你们不知道他的裁缝只有我一个,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我要熬夜做,整日做,没日没夜地做,才能在夫人生日那一天做好所有的礼服!”
“我每天都这样,三天就要送去一套,我的眼睛都坏了!幸好我有安妮,我的安妮……真是我最贴心的小天使!噢~我可爱的安妮!”
那双眼睛被浑浊物质覆盖,在暗色下发黄,像是被蜡质糊了一层。
没有人想要在他说话的时候打断他附和他,经过先前的辱骂,也不会想要在他结束后接话。他们保持得像那个人偶支架,老裁缝就会满意。
发完牢骚,他才慢悠悠切入主题。
“来吧,愚蠢的客人们。公爵希望每一对进入他庄园的夫妻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每个人每天的服装都不准相同。你们要用最美的姿态在他的庄园迎接夫人的生日……我还得给你们提供饰品。这样不错,不错,要得越多,我就能宰他越多!”怪笑像只丑陋的乌鸦,声音嘶哑像块下水道的烂布,“去吧去吧,去挑选几套你们喜欢的礼服。这些都是成品,虽然是成品,但不用担心不合身。等你们挑好喜欢的,多试几套,我会给你们重新设计一套正式礼服。”
他又开始踩缝纫机,咯吱咯吱的响动像在据什么硬物。
话是这样说,他们还不敢真的有所动作。
又听裁缝说个不停:“我相信你们会非常喜欢她们,啊,她们都是美丽的灵魂,我精心裁剪出的,最完美的灵魂!我相信没有人会不满意,如果他不满意,那他一定是个丑陋的小畜生。只有最丑陋的人才会不满意美丽的事物!”
老裁缝看似眼睛坏了,视力却没减弱半分。从他的言语中不难看出他对于裁缝这一行业的热爱。在谈及作品时,眼中焕发的神采。
伊塔洛斯竟然有些期待。
被如同花苞的裙摆环绕的,支配者的模样。
郁封抱着盒子,还没意识到事情会怎样发生。
“最重要的是。”裁缝竖起食指,告诫他们。
“你们需要为伴侣互相挑选,你们要用心。公爵能看出你们有没有用心,可千万别想着糊弄他。桀桀桀……”又是一阵怪笑。
说完,只留下一双手继续在工作台上工作,而人钻到下面翻翻找找。
“公爵邀请的愚蠢客人打扰了我,可恶,真是可恶。我刚刚找到哪里了?哦哦是这个盒子……”
那两人被吓得直冒冷汗,等裁缝放过他们,顿时瘫软跪下,差点哭出来。
伊塔洛斯已经开始为他的支配者挑选。而郁封则朝裁缝走过去。
他将盒子放在空出,询问对方是否需要什么帮助。裁缝露出眼睛看他,语气平和地对他说,用来做首饰宝石不见了,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帮他找一找。
于是郁封就开始帮裁缝找东西。他完全不想帮自己的‘伴侣’用心挑选礼服。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
蜡烛被栩栩如生的人偶托举,光亮分布在空间上层,下面像泛着黑雾的沼泽。不过这对他们来说算不上问题。地方只有这么大,还能掉到哪里去呢。
每一条长裙几乎都要垂到地面,伊塔洛斯一边挑选,一边拨开裙摆。
那两人就先选好了。你推我搡地来到缝纫机前。
裁缝头也不抬,拿着剪刀的手指指左边:“去换吧,在里面换。里面有很多杂物,你们小心点,要是再弄坏,你们就要赔偿我了。”
那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心翼翼推开门板,吱呀一声,见裁缝没反应,才轻轻走到里面。
伊塔洛斯跟着人偶绕到另外一边,这里有扇门,被藏在两个衣架之后。地面一堆杂物。
靠近时,能够听到穿过厚重墙壁传过来的沉闷鸣叫。像是什么鸟儿的声音。
数量不少。
郁封在一条长裙下发现了白色石头。冰冰凉凉,外壳有点硬,摸起来不太坚固。他小心翼翼取出来,手中石头翻了个面,露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蓝色与细密的红色血管。
哪里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颗人的眼珠。
眼珠质地光滑,玻璃化了。
郁封将眼珠交还裁缝。
对方脸上露出狰狞的笑:“谢谢你,我终于找到它了。这下,那件裙子应该能拥有独一无二的颜色,那枚胸针也有了夺目的主体。”
下一刻,蓝色瞳孔被刻刀翘出,放到一个装满眼珠的铁盒里。剩下的白色被他放到一块裁剪好的布料上,包裹,揉捏,碾压。很快,白色的不了就被染成温柔的白粉色。
郁封回到衣架前,在伊塔洛斯的另一边,没有跟他站在一起的意思。
一想到要为对方选衣服,他连这些衣服都不想看见。
可为了任务还是耐心地去挑选他所认为最符合对方的款式。
没过多久,那个组合就推门走出。
“哪个……我们换好了,您看这样行吗?”他们怯生生地对老裁缝道。
这两人都是男性,因此拿了两套男士礼服。他们很用心,两件礼服都很贴合对方气质。可在看见他们后,老裁缝脸色又倏地一变,他怒不可遏,像是看见世界上最惹人生气的讨厌鬼。
他问:“你们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两人迷茫地点头:“听、听得懂……”
“那为什么还是弄错?”裁缝只是坐在原位,但从他身上散开的影子开始不规则舞动。
冷汗溢出鼻尖。
“公爵只邀请了恩爱的夫妻,你们是恩爱的夫妻吗?你们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吗?为什么你们会挑选两件男士礼服?骗子,你们根本不是恩爱的夫妻,你们没有受到邀请的资格,我不会让你带走我的礼服!”
那两人拔腿就跑,但下一刻,裁缝的嘴裂开,像断裂的树干。他的头颅翻到脑后,影子抵满整个天花板,细小的粉尘漱漱掉落。
他的嘴中伸出一双干枯的手,刹那间刺入那两人的头颅中,他们浑身抽搐。接着,就被拖到角落。死不瞑目的双眼空洞望向地面,但下一刻,他们的眼球就被取走。
裁缝也不收拾满地狼藉,任由两人的躯体摆在显眼处。
他的头颅翻转回来,转向伊塔洛斯。
伊塔洛斯垂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礼服。
嗯……是一条长裙呢。
但是这位公爵大人不能接受同性夫妻真的很死板。不过这么看来老裁缝确实不能准确分辨他们的性别,或者说,只有当他们穿上礼服后,才会拥有真正的‘性别’。
伊塔洛斯放回手中的礼服,目光在其中流转,将一个背对他的人偶翻转过来。
那是一件黑色哥特式长裙。
伊塔洛斯被她迷住了。
他转身向支配者展示:“亲爱的,这条长裙很适合你。”
呲呲。蜡烛炸开一小簇火花,缝纫机继续咯吱咯吱,啪嗒,一团粘稠的液体掉在地板。
郁封冷眼看着他。
伊塔洛斯站在人偶身后,将它靠近光源。
长裙是一字肩,恰好能露出锁骨。宽袖束腰,裙摆有蕾丝薄纱,虽然是蓬裙下摆却不显得厚重。当然,她还有一顶小巧的礼帽。侧方用蓝色丝绸扎了小花,点缀有宝石。下方是垂落到胸前的黑色蕾丝层,有能将穿戴者的脸遮住大半的黑纱。
人偶的面容在其中若隐若现,美得不可方物。
伊塔洛斯觉得,支配者穿上它一定会是全场最夺目的存在。
“……”郁封攥皱了手中的布料,目光冷得像要杀人。
难道有哪里不对么?他不喜欢?
伊塔洛斯很认真地反思自己,他确实没有随便敷衍,很认真地挑选了。他确信他的审美不会有任何问题,裁缝虽然长相丑陋脾气怪异,可手艺确是实打实的精湛。
郁封依旧不语。
“噢!安妮!你怎么在那里?你可真是我调皮的小甜心,快过来,快过来!别去舔那些脏东西,你饿了吗?我这里有好吃的,对、对,过来吧!”
一只巨型蜘蛛从裙摆下钻出,它无数的副肢看起来不像蜘蛛,头部是猎犬。不过很快那猎犬头颅咕噜滚下,露出它幽幽冷光的眼睛。
下一刻,伊塔洛斯与蜘蛛对视。蜘蛛怔怔的,往后缩了缩,似乎在害怕他。
但下一秒,这丑陋的生物又不信邪地抬起头,朝他发出威胁的声音。
“滋滋滋——!”
“滋滋!”蜘蛛做出要攻击的姿势。
“安妮?怎么了小甜心,快过来,快到爸爸这儿来。”裁缝担忧地探出头。他并不懂蜘蛛叫声的含义,看起来也不熟悉他的宝贝甜心的习性。
伊塔洛斯默默往旁侧退了几步,给蜘蛛让出足够的空间。
如此,蜘蛛才收敛形态。在三人注视中去到裁缝的工作区。
笨重躯体将地板踩得吱呀响,尖利的獠牙一开一合,流下透明唾液。吸引它的正是地上两个死不瞑目的男性,蜘蛛被血腥味吸引过去,獠牙轻易地扯下一块肉,随即吞咽。
“吃吧,吃吧。我知道你饿了,吃饱了就来帮我工作。”裁缝宠溺地拍拍蜘蛛的头。
竟然有几分诡异的温馨。
但这温馨与‘恩爱’的他们无关。
伊塔洛斯的行为总能让郁封的情绪失控。
伊塔洛斯凭什么那么自然的说出这种话,他问过自己的意见了吗,凭什么他一副说是就是的模样?
郁封随手拿出一条粉白色,点缀着蝴蝶结的低胸甜美蓬裙,将其按在伊塔洛斯胸口。
那双手极其用力,伊塔洛斯在他的气焰下后退一小步,像是包容他的脾气。
郁封冷声道:“我认为你比较适合长裙见人呢,毕竟,这么美丽的长发可不能浪费。”
现成的长发不女装,凭什么要他一个短发去女装?
这像话?
“谢谢夸奖。但你真这样觉得它适合我?”伊塔洛斯脸上没有出现郁封想要的情绪。他不紧不慢把那只手挪开,引导对方将长裙挂回长架,“不如再用心挑一挑,比如……这一件?”
他握住郁封的手,拿出那条甜美长裙右侧第三条,贴在自己身上。
那是一条纯白的修身长裙,周身没有多余的点缀,款式优雅圣洁。能衬得伊塔洛斯皮肤更白,璀璨如月。他的身高穿上这条长裙就像神话中纯洁的女神,矜贵、倨傲,在人群中能够轻易夺走旁人的爱。
郁封对上他几分认真的目光,竟然无法做出反击。
他随手拿的的确很贴合自身气质。
郁封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觉得自己被嘲讽了,各个方面。
可恶的魔鬼。
“那你就穿这个。”郁封松手。
伊塔洛斯接住,避免长裙掉在地上被弄脏,接着,郁封将那人偶推到角落。
“亲爱的,你真心认同它适合我么?”伊塔洛斯道。
“难道不是?”
“真的?”伊塔洛斯语气认真,轻轻笑着,微微俯身,然后平视他。
郁封:“……”
很不想承认,伊塔洛斯的五官能让人轻易心动。
“你们怎么还没有选出来,难道你们不爱对方?”裁缝森然质问。
“怎么会呢,”伊塔洛斯拿起配套的高跟鞋,“是我今日想在更换礼服后表达爱意,他以为我不说了,在闹脾气呢。”
裁缝收回目光:“多么甜蜜真挚的情感,桀桀……”
伊塔洛斯就将看好的男士礼服交给他,自己拿了裙子要去更换,不过立即被郁封拦住了。
他这样的身高还穿高跟鞋……他本身就足够耀眼了,简直鹤立鸡群。
郁封不想他们太引人注目,这不方便行动,更何况这任务一看就是要双人绑定抛头露面。
确实不妥。
他平静将那白裙放回,自己取了黑裙径直走向更衣间。
老裁缝捏着镜片,仔细地看郁封手里的长裙。
对伊塔洛斯道:“你可真有眼光,你挑走了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那是我深色系中最得意的设计之一。”又瞧了瞧郁封,“亲爱的你精致的五官真是漂亮又深刻,我相信你穿上它一定会更让人挪不开眼,绝不会浪费我的手艺。既然如此,嗯……那我就把我最得意的设计送给你们吧,不过得等你们到了庄园后。夫人的生日宴会上你们会是第二惊艳的存在。”
不管怎么说,客人不能抢了主人的风头。
老裁缝向他们招手:“你们过来点,再过来点,让我仔细瞧瞧……”
郁封转了方向,在他的催促声中靠得更近。
伊塔洛斯紧随其后。
“哦,还有这眼睛,这眼睛有点蓝色?像蓝闪蝶的翅膀,真想拿它来做成胸针。还有你,亲爱的,我从未见过这样像是冰封月亮一样清透的莹白。”老裁缝毫不避讳道,“如果你不想要它了,你可以将它交给我。我可以让你在店里随便挑一件东西交换……”
郁封:“。”
伊塔洛斯笑着道谢,但他们没有交换的意愿。
“看起来你们不太愿意,不过没关系,你们有很多时间慢慢思考。”老裁缝提醒了他们另一件事,“你们得抓紧时间了,否则就赶不上今天的晚餐,侍卫们还在门外等候呢,要是让他们等太急,我可不保证他们能做出什么来。”老裁缝怪笑着,又低下头继续工作。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浪费他们的时间,碍于老板的怪脾气,他们只好忍受。
另一个房间更亮些,其中摆着数十个人偶。它们有精心装扮过的假发与瞳孔,并且套着一层白皙细腻的人皮。这当然是人皮,还是细心处理过的,伊塔洛斯的手指从上轻轻抚过,手感绝佳。皮肤外是还未制作完成的半成品,内部则透着神秘的色彩,看起来是一些水晶。那些从内部发出的光让人形皮肤有神秘的层次感。
更衣室排列在两扇墙前,另外的角落堆积粘着血肉的白骨,新鲜程度不亚于外面两位倒霉开拓者。然后是一张长桌,摆着无数器具,以及未成形的骨雕。紧接着,安妮拖着未吃完的食物走进来,警惕房间中的两人,把食物藏到角落。
又对着伊塔洛斯一阵鸣叫,才晃着尾部出去了。
更衣室还算宽敞,毕竟女士的裙摆需要更多空间容纳。
伊塔洛斯解开领结,收到黑雾中。
耳旁是衣料摩擦的窸窣,与时不时响起的滴水声。他露出脖颈,便感受到阴冷潮湿的风绕了过来,似乎贴着他的皮肤游走。
裁缝铺四面都是墙壁,没有窗,这些风自然也不会是外面吹进来的。
迅速照镜子整理好着装。
咔嚓,咔嚓。
剪刀开合的声音在近处出现。伊塔洛斯听了两秒,确认这声音不在更衣间外,而在里面。
近在耳旁,声音干脆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的脖颈连同头发一起剪断。
好幽怨的剪刀。
伊塔洛斯喜欢他的长发,没有剪短的想法。所以任何剪刀最好不要出现在他周围,尤其是那种没有人为控制的。
伊塔洛斯拢了拢头发,仰头往上看。
更衣间的顶部,木板的空缺中,一颗流淌鲜血的头颅静静搁置在那儿,微微往伊塔洛斯的方向倾斜。于是,他被剪得乱糟糟的伤口也往这里倾斜,血液就那样贴着木板滴落在地。
好险没有弄脏他的礼服,不然裁缝恐怕又要雷霆震怒。
“好美……好美……”那声音痴迷癫狂。
头颅是个被惊吓得张口尖叫的男人,眼白上翻,两侧嘴角全是血流。他一半藏匿在黑暗中,一半露在微弱光下。突然,那双眼睛翻了回来,大张的嘴也闭上成了个惊悚的笑。
头颅的视线聚焦在伊塔洛斯身上,它微微晃动两下,便栽了下来。
那话语更清晰了:“好美,好美的皮!剪开他,剪开他!”
这次不是觊觎头发,而是人皮了么。
伊塔洛斯退出更衣间。它要落,便让它落,他会给对方留出足够的空间。但那些飞溅的鲜血不要沾染在他身上。
剪刀藏在头颅的脖颈里,落下时便骤然弹出,尖端朝他的双眼袭来。
【警告!】
伊塔洛斯疾退两步,抬腿侧踢,剪刀便换了个方向,往另一间更衣室刺去。
接着哐当一声轻响,剪刀还未触及布帘便断裂成几半掉落在地。
布帘抖动,郁封往外扔出只垂死挣扎的手骨。
冷声提醒:“你下次可以再小心些。”
伊塔洛斯笑:“抱歉。”
支配者的审美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老裁缝见自己的作品被很好展示,亲自来为他挑选饰品。
一些胸针,一些怀表,一些拐杖——这可是身份的象征。像是对待他那些用于展示衣服的玩偶,什么都在伊塔洛斯身上试了一遍。
等到他都把自己的饰品挑好,郁封才终于出来。
但他没穿那条裙子。
他面无表情,带着一丝极力隐藏的烦躁:“……怎么穿?”
伊塔洛斯看着他,轻笑出声。
“请问,怎么穿?”魔鬼只是笑,没人搭理他。郁封恨不得当场掀了这裁缝铺。
他冷冷瞥了眼看戏的魔鬼,转而将目光投给裁缝。
身为裁缝铺的老板,难道不该服务好客人吗?
可是,裁缝却反问他:“你为什么不找你的丈夫呢?难道你们不恩爱吗?真正的有情人是不会因为一点矛盾就忽视彼此。”
因为是永夜之所用于筛选人员的世界,就算要npc死,应该也不会崩坏吧?
伊塔洛斯就等在哪里呢。
郁封捏了捏眉心,皮笑肉不笑:“亲爱的,进来帮我。”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世界既然要他们‘相爱’,那么裁缝绝不会是唯一一个盯着他们的行为的人。他只是个开始。
他清楚自己须得在这个世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须得在支配者与服从者的组合中扮演什么角色。他的服从者也清楚。
伊塔洛斯上前揽住郁封的肩,带着他往更衣室去。
“原谅我。来吧,让我帮你。”这些话轻易从伊塔洛斯口中说出。
女士更衣间三面全身镜,想必是为了她们能够从多方面欣赏自己。
那片布帘一放下来,外面的声音就听不太见了,镜子透着角落暖黄的光,气氛暧昧。
伊塔洛斯非常好心地主动问他:“需要我帮什么?”
郁封盯着他,顿了几秒,随后递给他一件又一件内衬,一条又一条长裙,以及不明所以的束腰和裙撑。他亲爱的的支配者完全分不清这些衣物的先后顺序。
郁封倒是坦然,深深望了他一眼,便背过身脱掉了黑色外套和短袖。
那些衣物全是深色调,又暗纹,外层有蕾丝点缀,手感冰凉细腻。支配者露出的后背肌肤苍白,有些浅色伤痕,两者对比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视觉冲击美。
“这个啊……”伊塔洛斯勾起唇角,望着从镜子中投来视线的人,慢悠悠道,“确实需要他人帮忙。”
伊塔洛斯将内里需要穿上的衣物一件件递给他,指导他先后顺序和暗处的绑带。自己则将他拆开的束腰重新系上,也不怪他,因为裁缝在束腰系带上的设计花了些心思,跟平常的不同。最远的穿孔甚至在腰侧,需要再绕一次腰最后返回。没什么实用,不过这件事如果是爱人来做,会很有拆礼物的惊喜感。
不过穿它的人就要受罪了。
需得时刻端庄优雅,情绪稍稍激动就会呼吸不畅。
伊塔洛斯环过他的腰,将这块黑色布料围绕。对方身材劲瘦,极具美感,如果不是长裙腰围的限制,他其实可以不用束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