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医生却对他摇了摇头。
方曜只能两手握住路昭的手,默默支撑着他。
路昭察觉他的动作,转头一看,朝他勉强一笑:“我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同肖医生说:“我的父母,其实是战乱时从北方逃到南方的旧贵族,劳动改造后,分配到暨州工作。”
“由于那时候大家普遍不识字,而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最开始都得到了不错的工作。可是父亲游手好闲,成日在外打牌,不务正业,被辞退了,只剩母亲一个人工作养家。”
“只有我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们的日子还算勉强能过,等生下了弟弟,日子越来越紧巴巴,父亲没有钱花,就打骂母亲。”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我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冷漠自私、欺软怕硬、懒惰成性的人。”
可肖医生并没有就此打住,接着问:“那你的父母,现在还健在么?”
路昭的手一下子握紧了。
方曜顾不上肖医生的眼色,立刻开口:“阿昭,都过去了。”
被拉入回忆的路昭回过神来,看向了他。
方曜轻轻拍拍他的背:“都过去了。我不是把你从河里拉起来了么?”
路昭平复了一会儿,才放缓了急促的呼吸,点点头:“都过去了。”
他打起精神,继续同肖医生说:“我的父母都去世了,弟弟也不在了。”
这次没有等肖医生问,他自己说了出来:“我母亲,是被父亲下了老鼠药害死的。不,准确地说,他下老鼠药,是想害死我和我母亲两个人,只是我幸运一些,没有喝那碗有毒的汤。”
“那个时候,我被母亲偷偷送到首都上大学,有好几年没回去了。回去是因为高中班主任老师告诉我,我弟弟在河里淹死了,父母在闹离婚,父亲把母亲打得奄奄一息。”
“我回去救了母亲出来,母亲进行了起诉离婚,我们本打算一起离开老家,到首都生活。”
“就在我二十岁生日前,母亲成功离婚,我们连去首都的火车票都买好了。”
“只差一点点。”路昭的声音止不住哽咽起来,“只差一点点……”
“如果没有多留一天,如果母亲没有先喝那碗汤……”路昭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我就会有一个幸福的家了。”
方曜望着他,心疼得眉头紧蹙,将他搂过来,轻轻拍着背。
肖医生叹了一口气:“方院长,你不能总是这样帮他逃避。不正视问题,就永远无法解开心结。”
他看向哽咽的路昭:“路市长,你要自己完整地、清晰地把母亲去世的整件事说出来。不能说到关键的、伤心的地方就逃避过去。”
“闷在心里,不敢去回想、不敢去描述,只会让你像惊弓之鸟,稍微碰一下,你都会有很大的反应。”
“但是你自己尝试把它说出来,就会豁然开朗,那才是真正走出来了,真正过去了。”
路昭咬紧了嘴唇,两手紧紧绞着。
肖医生盯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被逼着回想永远不想记起的回忆时,不少人会惊慌失措、恼羞成怒,最后选择用大哭大闹来逃避回忆。
这样一次次逃避,治疗就永远进行不下去,因为患者每一次的逃避,都会加深反射性的、对回忆的厌恶。
所以,要走出心理阴影,最根本靠的是患者本身强大的精神意志。
如果路昭不具备这样的精神意志,那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路昭的爱人方曜的协助配合下采取其他长期疗法,或者干脆终止治疗,维持现状。
肖医生就静静地等着,观察着对面这个年轻的雌虫患者。
路昭靠在方曜肩头平复了许久,努力张了张嘴,喉咙却像灌了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的嘴张张合合,好半天,只有眼睛徒劳地流出两行泪。
“我不想再提了。”他哑着嗓子说。
方曜心疼坏了,连忙拿拇指拭去他的泪,哄着:“好好,不说了。”
他看向肖医生:“今天就到这里。”
肖医生瞪了他一眼:“方院长,你明知道这样纵容,对他并不是好事。”
方曜也不示弱:“你说话太尖锐了,有你这么刨根问底的吗?”
肖医生气道:“这是我的专业,不是你的专业!”
他又看向路昭:“路市长,你得继续说下去。你二十岁生日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
路昭紧紧握住了拳头。
就在方曜忍不住要直接带他走时,他再次开口了。
“那天,母亲特地买了一只母鸡,给我熬汤喝。”他的声音颤抖着,“母亲还给我买了生日蛋糕。”
“他给我唱了生日歌,我很开心,我叫母亲一起吃蛋糕。”
路昭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可是,母亲说,让我先吃,吃不完的蛋糕,他再吃……”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出来:“他没有吃蛋糕,他喝了那碗有毒的汤……”
他伏在办公桌上,彻底大哭起来:“我背着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
可母亲还是死了。
路昭的眼泪汹涌地流出来,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只把自己埋在臂弯里,不管不顾地哭。
方曜心疼地拍着他的背,同肖医生说:“够了,不要再继续了。”
肖医生呼出一口气,朝他摆摆手:“今天还算有些成效,你们走吧。”
方曜就低声哄了路昭几句,然后把他背起来,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一路上,背上的路昭一边抽噎,一边紧紧环着他的脖子,和他贴在一块儿,像十分没有安全感。
方曜带着他回了小院,让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一会儿,给他倒水来喝。
路昭却拉着他不放,要跟着他一起去倒水。
方曜只好带着他进了厨房,他在流理台上倒水,路昭就在旁挨着他,小声抽噎着。
“阿昭,怎么了?”方曜把水杯递给他,“一直跟着我,是还觉得难过吗?”
路昭眼睛和鼻尖都哭红了,还不停抽噎着,可怜极了。
他就着方曜的手喝了水,小声说:“你刚刚背我回来,就好像那天,把我从、从河里救起来的时候。”
方曜愣了愣。
路昭瘪了瘪嘴:“方先生,抱抱我吧。”
方曜二话不说,把他抱进怀里。
路昭埋在他肩头,说:“那天你给我买来生日蛋糕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在你怀里哭。”
方曜心中蓦然一痛。
“阿昭,都过去了。”他抚摸着路昭的脊背,颤抖着安抚他,“没事了,以后我会陪着你,我们会组成一个新家。”
路昭的眼眶慢慢红了,在他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刚刚被强行撕开伤疤回忆过去的痛苦和难过,现在在方先生面前,终于可以全部倾泄出来了。
只有在这个救了他、陪着他走过低谷的男人面前,他才能这样酣畅淋漓地哭泣。
只有陪着他经历过的方先生,才知道他有多难过。
他在他面前哭,他不会取笑他的——因为他最清楚他受到的痛苦。
路昭的眼泪把方曜肩膀处的衣裳都浸透了。
方曜就一直这样让他依靠着,抱着他安抚。
直到路昭哭得累了,嗓子哑了,靠在他肩头慢慢安静下来,方曜才哄他:“哭了这么久,饿不饿?累不累?”
路昭抽噎着,没有作声。
方曜给他擦擦眼泪,喂他喝了半杯水:“抱你去楼上睡一会儿午觉,好么?”
路昭吸吸鼻子,点点头。
方曜就轻柔地将他横抱起来,抱着他上楼,到主卧里,轻轻将他放在床上。
这会儿天气还热,主卧的床上是凉席和竹枕配着薄薄的毛巾被,方曜抱着路昭让他躺好,随即抖开毛巾被,给他盖上。
路昭枕着竹枕,瞅着他,轻声说:“你陪我。”
方曜便从另一边上了床:“好,我陪你。”
光有这句话还不够,路昭在毛巾被里摸到了他的手,抓住他的小臂,确保他不会离开,才闭上眼睛。
方曜望着扣在自己手臂上的白皙手指,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昭真的很害怕再有人离开。
他就这么侧躺着,静静望着闭眼休息的路昭,陪着他。
而哭得疲倦不堪的路昭,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好像回到了老家,回到了那个从小长大的职工大院。
他顺着记忆中的路,找到自家所在的宿舍楼,爬上去,走到了家门口。
家门并没有关,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里头忙碌。
路昭忍不住开口,叫道:“妈妈。”
屋里的雌虫一顿,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阿昭,下班回来了?”
他上班了吗?他不是在上学吗?
路昭下意识这么想,可梦里的他却很自然:“对,妈妈,我这几天单位放假。”
母亲笑着说:“妈妈知道。”
他伸手摸摸路昭的头:“阿昭很了不起,工作做得很出色。现在还找到了一个好男人,妈妈终于放心了。”
路昭有点儿腼腆:“你怎么知道……我处了对象?”
“妈妈一直在看着你呢。”母亲微笑着,“等你们结婚了,要带他来看看我。”
路昭连忙点头:“当然了,我肯定会带他来看你……”
话音未落,面前的母亲随风消散。
路昭猛然惊醒。
“怎么了?”方曜一直盯着他呢,看他身子一抽醒过来,连忙问,“做噩梦了?”
“……”路昭发了会儿怔,抿了抿嘴,扑进他怀里,“我梦到妈妈了。”
方曜搂住他,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路昭在他怀里说:“不是噩梦。是妈妈跟我说,他看到我现在过得很好,就放心了。”
方曜一愣:“是托梦?”
路昭歪了歪脑袋:“这就是托梦?”
“我也是听老人说过。”方曜亲亲他的额头,“他还说了什么?”
路昭小声说:“他还知道我处对象了,说你是个好男人。”
方曜笑了起来:“多谢他夸奖我。”
“他还说,等我们结婚了,要一起去看看他。”路昭抬起头,看着他。
方曜垂眼看他:“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他,然后,我还要给你好好庆祝生日。”
路昭愣了愣:“……庆祝生日?”
自从母亲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去世,他就再没庆祝过生日,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阿昭,咱们活着的人,都要向前看。”方曜低声说,“你不能一辈子活在这个阴影里。”
“你的母亲在这一天受苦受罪,把你生下来,不是希望你来人世间遭受苦难的。”方曜抚摸着他的脊背,“在同一天,他也阴差阳错保护了你,自己失去了生命。你应该记着他,却不能因此惩罚自己。”
路昭靠在他怀里,小声说:“可是,我总不能在这一天庆祝。”
方曜:“其实我觉得没关系。不过,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就把生日挪到后一天,五月十一日,怎么样?”
路昭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方曜笑着亲了他一下:“还想再睡一会儿么?还是现在去陈英杰那边做客?”
路昭窝在他怀里,有点儿不想起来:“几点了?”
方曜看看手表:“三点钟,还早。”
路昭就埋在他胸膛,带点儿撒娇意味地小声咕哝:“那我还想再和你躺一会儿。我们四点去吧。”
“好。”方曜拿手梳着他的发丝,揉他的耳垂,“现在比刚刚舒服些了?”
“嗯。”路昭说,“哭完了,睡一觉,舒服多了。”
他顿了顿:“方先生,今天肖医生不是给你检查,是给我做治疗,对吗?”
方曜:“……”
他捏捏路昭的耳垂:“怎么反应这么快,这就猜到了。”
路昭没有作声。
方曜低头瞅着他:“……你生气了?不喜欢去做治疗?”
片刻,路昭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我严重到需要做治疗这个地步。”
“并不严重,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差。”方曜轻声说,“肖医生只是出于职业素养,建议做一做疏导。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去了。”
路昭瞪了他一眼:“怪不得肖医生说,你太纵容我了。”
方曜一愣:“……”
路昭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我会配合治疗的,我也想健健康康,和你一起到老。”
方曜这才笑了起来,心中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他的阿昭是这样积极努力地活着,受过了那么多苦难,却依然对未来抱有希望。
他忍不住抱着路昭亲了好几下:“阿昭,宝贝,你真好。”
路昭脸红了,拿手捂住他乱亲的嘴:“你好肉麻。”
方曜在他手掌亲了几下,然后一翻身,把他压在了下面,隔着手掌,来吻他的嘴唇。
路昭被他闹得咯咯笑,仍拿手挡着自己的脸:“别这样,我的手好痒。”
方曜就把他的手拉下来:“那就不亲手了。”
他俯身吻住了路昭的嘴唇。
路昭已经和他这样亲热过好几回了,没有刚开始那样容易害羞,被他轻轻吮吸几下,就张开了嘴,两手抱住他的脖子。
不过,也许是因为在床上,这一次方先生明显要急切许多。
路昭被他缠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推开他,急促地呼吸几下,才发现衣服已经被掀了起来,男人的两只大手正覆在他胸脯上。
“你怎么总喜欢摸这里。”他脸蛋红扑扑的,把衣摆往下拉,挡住那双大手,“不要摸了。”
方曜低声笑了笑:“你也摸我。”
路昭小声说:“硬邦邦的,我不摸。”
方曜揉着他,咬他的耳朵:“但你是软绵绵的,摸起来好舒服。”
“哎呀。”路昭害臊地推他,“你耍流氓。”
方曜就继续按着他耍了好一会儿流氓,直到忍不住了,才粗喘着起身,自己去浴室。
路昭也有点儿脸红气喘,躺在凉席上平复呼吸。
方先生好像很喜欢亲热。
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但是,他们还没有结婚,可以这样亲热吗?万一方先生想……那不小心怀孕了怎么办?
今天从肖医生那儿走的时候,还听见肖医生嘱咐方先生,最近两年不能要孩子。
难道就让方先生一直这样忍着?
不过,怀孕也并不容易,他不会那么幸运,一两年就中标吧?
路昭咬住了嘴唇,红着脸,拉上毛巾被蒙住了头。
等两个人都收拾完,时间正好到了四点,方曜便带着路昭出门,到陈英杰家做客。
考虑到他家有个小虫崽,路昭便提出去商店买点糖果,再加上他带来的最后一筒手工月饼,当作上门做客的伴手礼。
两人去食堂旁边的日用百货商店买了些糖果和朱古力,路昭看见有牛肉干和包装好的卤鸡蛋,便也买了一些。
到陈英杰的住处时,陈英杰和金珠已经在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小虫崽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玩玩具,嘴里还发出“嘟嘟嘟”的喊声。
路昭走过去一看,小宝宝玩的是子弹壳粘起来做的小飞机和小□□,应当是金珠给他做的。
路昭便蹲下来,把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在小宝宝眼前晃了晃:“宝宝要不要吃糖?”
埋头玩玩具的小虫崽一下子抬起了脑袋,看见面前的塑料袋,双眼闪闪发亮。
厨房忙活的陈英杰赶紧走出来:“哎呀,不用拿东西来。”
路昭笑着说:“就给小朋友买了些吃的。还有我带过来的手工月饼,待会儿大家一起吃。”
陈英杰招呼他俩到客厅沙发上坐,又去拎来水瓶,给他们倒了茶水。
路昭仍在一旁逗小虫崽,故意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小包朱古力豆:“宝宝要不要吃这个?”
小虫崽小鸡啄米点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路昭:“啊,但是待会儿要吃饭了,宝宝现在不能吃。”
小虫崽一愣,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朱古力豆,小声说:“宝宝,吃一个。”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肥肥短短的手指头比出一个“一”。
路昭:“宝宝先吃饭,再吃这个好不好?”
小虫崽直摇头:“宝宝现在想吃。”
路昭笑着说:“那去问问妈妈可不可以吃。”
小虫崽立刻拱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噔噔噔跑去厨房:“妈妈……”
金珠正忙着切菜,头也不回:“怎么了?”
小虫崽扒着厨房门,露出一个小脑袋:“宝宝可以吃一个糖吗?”
金珠:“不行。”
小虫崽噘起了嘴,小声说:“宝宝想吃一个糖。”
金珠无情地重复:“不行。”
小虫崽眼看说服妈妈无望,又转向刚刚进厨房系上围裙的爸爸:“爸爸,宝宝可以吃一个糖吗?”
陈英杰笑道:“好啊,不过只能吃一个。”
小虫崽双眼一亮,立刻噔噔噔跑回路昭跟前:“宝宝可以吃一个!”
路昭这才把他抱起来,抱到沙发上,让他坐在自己怀里,给他撕开一包朱古力豆,喂他吃。
朱古力豆甜甜的,含在嘴里一点一点化开,好吃极了。
小虫崽坐在漂亮叔叔怀里吃着糖豆,两条小短腿惬意地一摇一晃。
很快,一包朱古力豆吃完了。
路昭本以为这个小宝宝会像方恒小时候那样,想出些鬼主意来多吃几包,没想到他听话得很,说吃一个,就只吃一个,吃完了就从路昭身上扭下去,坐在地上继续玩小飞机了。
“他好听话呀。”路昭忍不住和身旁的方曜说,“这个年纪的小宝宝,很少有这么听话的。方恒小时候可不会吃一个就打住。”
方曜:“那是文越惯的。”
听他这副不认同的语气,路昭不由又为方恒辩解起来:“也不是惯的。我带方恒的时候,方恒才两三岁呢,比他年纪小。那么丁点大的小宝宝,本来就讲不通道理。”
方曜:“但是我小时候就不会这样。”
路昭:“……你干嘛跟方恒去比呀。”
方曜笑道:“不是我和方恒比,是母亲和文越的教育方式不一样。”
路昭有些好奇:“伯母怎么教育你的呢?”
方曜:“他就告诉我,现在吃,只有一颗糖,晚饭后吃,有两颗,让我自己选。”
路昭:“你那么聪明,肯定会选两颗。”
方曜点点头:“不错,我选了晚饭后吃两颗。但是晚饭吃得太饱,吃不下了,母亲就说,可以放到明天,和明天的糖一起吃,这样一次可以吃四颗。”
路昭:“……那这样下来,岂不是伯母会攒下好多好多糖,你一次都没吃到过。”
方曜:“对。”
路昭觉得不可思议:“那你一次都没吃到过糖,你就没有闹过吗?”
方曜:“母亲给我买了一个大玻璃罐,每天我没有吃掉的糖果,就攒在这个玻璃罐里。”
“我就每天都看着那个罐子,看着里面积攒的糖果越来越多,心里就会很开心,比吃了糖还要开心。”方曜揽着他,“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这在心理学上,叫延迟满足,可以锻炼人的自我控制、决策制定和长期规划能力。”
路昭:“……”
他想起了初见时,那个极度自律、理性冷静、好像永远都不会冲动犯错的方先生。
他不禁嘀咕:“伯母对你的教育好严格。”
“现在想想,是有些严格。可小时候的我却不觉得严格,反而觉得每天都能攒两颗糖,已经很好了。”方曜笑着说,“这就是母亲对我的一种‘统治’,让我不知不觉活在他制定的规则之下。”
路昭撇撇嘴:“说得这么可怕。”
“并不可怕,父母对孩子的教育,本质上就是一种约束和统治。”方曜说,“母亲已经比父亲好多了。要是父亲把我养大,我大概也变成一个弯弯绕绕的政治家了。”
“政治家?”路昭微微一愣,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从来没问过方先生的父母亲是做什么的。
他试探地问:“伯父是做什么的呢?”
方曜刮刮他的鼻尖:“等风波彻底过去,我带你到首都见他。”
“好吧。”路昭点点头,又说,“方决先生是伯父带大的么?他和你的性格很不一样。”
方曜摇摇头:“方决出生在战乱时期,父母亲都没能在他身边,他是我们的大伯带大的。”
“你还有大伯?方弈伯父的亲哥哥?”路昭问。
“嗯。”方曜说,“回首都的时候,如果他有空,你也可以见到他。”
两人正说着话,陈英杰在厨房招呼:“可以吃饭了。”
他把菜一个个端上餐桌,路昭和方曜也起身去帮忙拿碗筷,陈英杰却把他们推出来:“不用不用,忙得过来,你们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路昭就把地上坐着的小虫崽抱起来,带他一起去浴室洗手。
小虫崽在地上玩了半天,两只小胖手早黑乎乎的了,路昭打了一盆水放在地上,拿宝宝沐浴液倒进去,准备给他洗手。
可是水盆一放在地上,小虫崽自发蹲下去,两手搅进水里,把水面拍得啪啪作响、水花四溅。
“宝宝不要玩水。”路昭赶紧蹲下去,抓住他两只小胖手,给他搓洗。
小虫崽的胖胳膊像藕节一样,手腕的缝隙都被堆起来的奶肥肉盖住了,路昭只能轻轻扒开他小胳膊的软肉,露出里头的手腕,仔细清洗缝隙。
他一边洗,小虫崽一边拿另一只手玩水,开心地叫:“宝宝香香!”
路昭打趣他:“这还香香呢?水都洗黑了。”
小虫崽依然坚持:“宝宝香香!”
他伸出玩水的小胖手,一把抓住了路昭的衣袖,在他袖子上留下一个满是泡沫的湿手印。
“哎呀,这么调皮。”路昭一看袖子,连忙叫方曜,“方先生,你给他洗另一只手。”
方曜蹲下来,捉住小虫崽另一只手。
神奇的是,一被他抓住,小虫崽立刻老实了,垂着小脑袋不敢乱动。
路昭好笑道:“你这个小家伙,看人下菜碟哦。怎么在这个叔叔面前就不敢放肆了?”
小虫崽讷讷不敢吭声。
方曜给小宝宝洗得很潦草,很快洗完一只手,路昭嫌弃道:“你也不给人家洗仔细一点。”
他教方曜把小虫崽深陷在肥胳膊里的小拳头扒出来,清洗手腕的缝隙。
然而,方曜的手实在太大,握住小宝宝的肉拳头,跟捏住一个小笼包似的,路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方曜:“笑什么。”
路昭:“哈哈哈,你的手太大了,宝宝的手只有这么一点点大。”
方曜:“……”
他有点儿没法理解路昭突如其来的笑,给小虫崽搓洗干净,把小宝宝抱到水龙头边,拿水管给他冲干净了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