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含章往后一仰,宋祁手中的剑却也不慢,几下劈砍就已来到他面前。嘴中还喃喃道:“不要……抢……”
他的剑招无甚章法,倒是直逼要害的狠厉。蔺含章格挡时几次砍中他关节,对方也无一丝停滞,反而周身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
再这么下去,这人就得算是他砍死的了。蔺含章翻身跳到他背后,调出六乘慑心镜,朝他后心照去。
只见他识海中闪过一道黑光,笼得灵台呈现灰败之色。再细看,几缕丝线爬满经脉,丹田中也是一片血色,眼看就要爆开。
蔺含章一招手,无声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索!
宋祁身姿一滞,神魂已脱体而出。蔺含章立即拢住他真魂,那缚魂的法阵他没见过,但也不算多复杂——反正他也是鬼修,这些死气阴气伤不了什么。他莽了一把,徒手把那阵法捏碎了。
蔺含章其实有挺多精妙法子,只是每每遇上实战,都没机会施展。上回把赵兰庭弄了个痴呆,这次直接在宋祁真灵上作法,也把人搅得七荤八素。
他又引了宋祁一丝心血,画作纸人,让它代替宋祁,去找那鬼修。
魂魄打回宋祁体内后,对方大张开嘴,直直呕出一口黑血,随后像滩污泥般软倒在地。
明明这缚魂阵已破,他怎更死相了?蔺含章见他灵台犹有一丝明亮,神志也逐渐清晰,嘴中嘶哑道:“杀了我……我、我不做傀儡……”
做傀儡怎么了,他炼的傀儡一定能跑能跳,比一般人还强些呢。
蔺含章掀开他衣袍,只见重重血污下,胸腔早已被人洞穿,器官骨骼清晰可见。得亏修士都有一口真炁吊着,才没立即死去。
那鬼修原来没打算炮制活人……或者夺舍失败,便要将他做成僵尸。僵尸比尸傀又低一级,没有神智,只能当灵兽用着,更没有修炼余地;如此上佳的一个少年修士,真是浪费。
好在宋祁撑着口气没死,才让他碰见。蔺含章没空照顾他心情,先将这具躯壳的根骨细细探摸了一遍。也难怪他能被宋家从旁系挑过来,此子居然也是纯正的单灵根,只是灵脉纤细,又受过创伤,修为才停滞在炼气九层。
“有……鬼修……鬼……”
听他说话,蔺含章才想起这人还活着——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拂过宋祁额头,将一道傀种打入,此举却遭到对方强烈的反抗。宋祁绷紧神经才活下来,此时神念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剑修年轻的脸上还带着一抹傲然,死死叩住灵台,不让那傀种有丝毫落脚。即使将死,也不失气节,蔺含章看了直惋惜。
……要不是想炼个活人试试手,他就在这坐等宋祁去世了。
他也不强进,而是以傀丝探入他神识中,诱劝道:
“你难道不想活么,如今你肉身被毁,大罗神仙难救。做我的傀儡,还有一线生机。”
“我、不要……”宋祁这才发觉面前已不是那些血影,而是个容貌妖冶的少年。“不为……任何人奴役……”
“好骨气。”蔺含章依旧笑颜婉顺,指掌翻转间,将一面镜子递到他眼前,“可你看看,你有资格说这话么?”
那镜面在他眼前变得极其庞大,逐渐映出全身。宋祁看见自己的身躯,他漂浮在一片血河中,身上皮肉破烂不堪,肋骨边开着一个大洞。几道干瘪的鬼影正伏在他身上,吞吃他仍在跳动的内脏。
宋祁闭上眼,不去看那场景:“我——不……”
“你难道不想再见一见你的温师姐?”
蔺含章慈眉善目地俯视他,从他浅色的双眼中,宋祁看见了温白芍的身影……那道身形从他的眼珠中钻了出来,沿着血滴流淌,又融化在身下的黑池中,化作一滩腥臭液体。
“她可是为了你,愿与整个宋家为敌……”
那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就像是他脑中一根羽毛,轻轻搔挠着神经。
“我……我要,活下去……”
蔺含章等得也不是回答,而是他神关松散的一瞬。他的傀种已经在对方灵台中生了根,牢牢占据着原本属于真灵魂火的位置。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傀丝迅速将这点傀种和肉身牵连。
“好了,你活了。”
他满意地看着宋祁——应该说他的傀儡。他已经不再流血,双眼也恢复了些许神采。蔺含章将几粒玉肌白血丸倒进他嘴里,在这等起死人肉白骨的灵药作用下,那些伤口也慢慢开始愈合。
“救活了你,你的真灵,就分我一点作诊费吧。”
宋祁本能地对他的话感到恐惧,可他的识海却无比放松,让人如探囊取物般,勾走了一丝魂火。
蔺含章感受着那缕剑修真灵,正被死气丝丝蚕食,这使他体内的阴魄又精粹些许。
随手翻了翻宋祁的法囊——看来这人日子过得也一般,半点好东西没有。
“你说的那鬼修是怎么回事?”
宋祁本不想回答,嘴唇却不自觉开合道:“是从湖中飞出的一道血影……”
蔺含章搜出他记忆查看,对方却有几分手段,从始至终没有真正露面,只是驱使几道鬼影缠斗。
倒像是修血饮功的那些老魔。可血饮之术以血肉入道,修行到最后,无声无色、无肉无骨,只有影子,不需要身体——难不成他还后悔了,又跑到这来夺舍?
他看着还呆站在原地的宋祁,以神念吩咐:宋昭斐在密林中化解龙神机缘,你替我在此盯守。
傀儡点头应下,看不出丝毫抗拒。只在他要走时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见蔺含章回头,他又畏缩地补充:“我该如何称呼您……主人。”
蔺含章闻言挑了眉毛,朗笑两声,眼中却是控扼一切的冷漠:
“——不必叫我主人,我也暂不打算夺你神智。你只需替我办点事情,在宋家多留些心就是了……我姓蔺、名含章,依照门规,该是你师弟呢。”
解决完这个插曲,蔺含章再次踏上寻找他师兄的路途,顺道还拿了宋祁的佩剑。
他起了一卦,算出拏离位在坎震。即北边有大量水土之处。于是又向北飞了七天,直到北方高地的悬崖边缘,看见下面一片灵气紊乱的腹地沼泽,才不可置信地叹了口气。
若说宋昭斐是运气太好,拏离就是时运不济——这地界灵脉驳杂,易生妖邪,连原生灵兽都是痴痴昵昵、狰狞癫狂的。修士被传送到此,简直九死一生。
当然,拏离会是那其中的“一生”。他感知此处唯一个筑基后阶的气息已经离开了腹地,正在向北边山崖前进……身边还有两个筑基修士。
忽然,他神念一震,似有清鸣回响。一时心念相通,那丝气息也猝然接近,几乎就在他呼吸可闻的地方。
蔺含章盘坐法器上,缓睁开眼,竟是拏离也感应到他存在了。
既然如此,也省得他再想理由,干脆驭着法器直飞到拏离所在。远远还未接近,就见一赤色人影也从沼泽中跃出。来人浑身浴血,只有脸颊上还余几块白净。单手拎倒长刀,赫然是灵剑涤尘。
拏离面上一层淡淡血雾,显然是刚杀穿了什么大型兽类。他面色有些疲惫,但仍掩不住锐利剑意,使整个人的气韵都冷冽了几分,更若日出之灼灼。随意将长刀自衣肘上弑去血痕的动作,在蔺含章眼中也令人为之怦动。
“怎么是你。”
拏离言语中颇有些责怪——蔺含章此时模样,在他眼中也不好多少。
一连飞行十来日,说风尘仆仆都是客气了。加之他本就身形清瘦,若非一身法衣还好好穿着,简直像逃荒中途似的。
这两师兄弟以往虽说不上穿戴多奢侈,也起码是堂堂仪表,弹冠振衣。如此狼狈模样,还真少见。拏离一介剑修,倒习惯了裹血力战,勉强一笑道:
“……你还看不出此处危险么,怎么跑到这样地方来了。”
蔺含章却顾不上寒暄,正色道:
“含章有一要事,特来此处寻师兄通禀。”
得了首肯,他便把自己在河边遇上宋祁一事,举要删芜地说了。
说遇见宋祁时,他已被鬼修所伤,仍拼着全力击中对方,逼其遁逃;待他赶到时,宋师兄已经原地疗伤,他听他说明情况后,不敢耽误,日夜兼行地来找大师兄通告。
说罢,也呈上了宋祁的拂云剑。剑尖那点气息虽已淡得不能再淡,好歹还是能感知得到。
拏离听时眉头不时轻耸,最后看过那剑,才轻叹道:“你做得对,此事的确需要人知道。”
说着,又话锋一转:“只是那鬼修已经把宋祁伤到不能行动的地步,又怎不乘胜追击?我看你不止是事后赶到,而是也同着宋祁迎击鬼修了吧。”
蔺含章本想说是那鬼修不似全盛,气息也十分衰败。可听拏离这么瞎猜,倒还更合理些。
他一个正道修士,总不好对死气太灵敏。况且他也确实攻击了那鬼修,甚至破他一道阵法。
他也就呐呐应了。拏离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换了血衣,将身上略收拾一番,拉着蔺含章落回沼泽里。
和拏离同伴的是一男一女两名修士,正在守在一禽类灵兽的尸身旁。
那飞禽有数丈长,喙部乌青,羽翅灰蓝。背毛似乎带翳膜,血水不侵;跗蹠修长,生有鳞片,趾间有蹼……从他以往看过的书中,蔺含章认出这是只黑嘴蛇鹮。
黑嘴蛇鹮之所以称此名,就是因为其喙漆黑,并且是另一种灵兽——金银蚺的天敌。
这只蛇鹮长到这么大,也算五品以上灵兽。它的冤家则更为珍贵:金蚺生来鳞片金棕,蕴含火精,每十年一蜕皮,遗下的蛇蜕刀剑不入,且轻薄柔软,是十分好的护体法衣。
金蚺蜕皮九次,寿命达百年以上的,则为银蚺。此时的金银蚺褪去颜色,也祛除了体内杂质,相当于人修的洗筋伐髓。银蚺不再蜕皮,而是生有鳞甲。披此鳞甲,可抵天雷。
眼前就有一个即将进阶的修士。虽疑惑拏离怎还需自寻渡劫法宝,蔺含章也看出他对这银蚺鳞势在必得。
拏离与蔺含章身穿的,都是藏剑峰弟子服饰。那两名通鼎的修士一看,脸色便不大好。其中男修开口道:
“师兄不是说好与我兄妹二人共捕银蚺么?怎又叫了人来。”
他话语中的“共”字咬重了些,大概是先前做过什么约定,待杀了银蚺,要同享胜利果实。此时又多出一人,还是站在拏离那边的,他自然心中不爽。
可他二人衣冠齐整,顶多有些草叶残枝类污垢。反观拏离更像是出力的那个——况且在他一个几近金丹的剑修面前,这俩炼丹的竟还有资格提要求么?
师兄也太好说话了。蔺含章这么想着,目光不免带上些嗔怪。拏离只当未见,淡淡道:
“这是我师弟,修行阵法。有他在旁掠阵,对付这银蚺也轻松些;至于他的报酬,自然从我那份里扣。”
那男修这才转好,客气地与蔺含章互通了姓名。
这两修士是一对血缘兄妹,外表都颇风流。兄长名薛绍,小妹名薛紫宁。二人一个炼丹、一个驭兽,其中倒是妹妹修为更高些,还带着一只灵宠。
拏离身上有内门法宝,先设法与施星递了消息,才指点着蔺含章布阵。兄妹俩被隔绝在外,心气都有些低落。既怕拏离反悔不与他们平分猎物,又怕惹恼了这个剑修,无法安全走出这片沼泽。
薛紫宁抚着手中金钱鼹,冷声道:
“一条银蚺也算不得什么,师兄就要叫人来帮忙了……这秘境中可还有得是宝贝,我的小金可都能找到呢。”
拏离听了这话也没恼,只说:
“秘境中有鬼修踪迹,二日内若捉不到银蚺,我便要放弃了。”
兄妹二人对看一眼,都有些惶恐。薛绍先开口道:
“难道师兄不准备与我们同行么?往后在秘境中找到的宝贝,都可按我之前承诺,师兄占一份,我与紫宁共占一份。”
见拏离不动声色,他又放柔语调:“师兄一路护我们安全,你占大头,我们拿小头也是可以的。”
“我只需要银蚺鳞甲。”
此言一出,二人面色都微沉。被传送到这种地方已经够倒霉了,若不是抱上拏离这条大腿,他俩怕要无功而返
——既然看不上金钱鼹的寻宝能力,就得想个别的法子,让他暂时离不开。
他们自以为表现隐秘,神情动作却都被看得清楚。蔺含章若没有这点目力,也配不上那颗领悟心了,当即便向拏离打了个眼色。
拏离睨他一眼,只微笑道:“你看能否在此处做个定身阵?银蚺速度极快,若逃回沼泽里,搜寻起来就费力气了。”
蔺含章暗中叹气,莫说作一个迷阵,他在这作一圈都成——只是他不愿为他人下力气。
拏离也真是,人家摆明了要占便宜,他竟还能装聋作哑。
可听他意思,为这块鳞甲,已经给这兄妹当了几日打手了。要害他捉不着银蚺,蔺含章心里也过意不去,只得老老实实布下法阵。
拏离也飞至空中,将黑嘴蛇鹮的内脏分散挂在高树上,划开几道指甲长短的口子,让兽血缓慢流出,血味沿着气流飘散,在池沼上方汇成一张大网。
银蚺只在夜间活动,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
第一天夜里居然无事。
也不知是否那银蚺生出些灵智,意识到陷阱所在。纵使众人小心掩去了生息,它也不曾现身。
拏离还算淡定,静静趺跏在一块巨石上,修起心法,不闻外事。薛氏兄妹却有些急躁:无论银蚺捕不捕得到,拏离这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想必第二日天一亮就会离开他们。
——虽已出了最为危险的腹地,往后路途却也不容易,何况还有鬼修作祟;再找一个如拏离这般武力强悍、性子又单纯好欺,能护他二人周全的人可就难了。
拏离避世修行,没给他们说话机会。他那个师弟也是油盐不进,打得一手好太极。
薛紫宁自持美貌,却被他冷言冷语对待,没能讨上一丁点好,气得俏脸都有些泛红。
他二人一个赛一个禁欲,倒让薛绍看出些端倪。待薛紫宁吃了瘪回来,才笑道:“难为吾妹,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薛紫宁极少有被男修甩脸的时候,剜了他一眼道:
“你倒说风凉话,现在要怎么办?明天一早,我俩可得自谋生路了。”
“我看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说得轻松。”薛紫宁素手绕着头发,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我都勾引那剑修一路了,他可没多看过我一眼。”
她说话间,鬓发中逸出淡淡馨香,芬芳中饱含诱惑。薛绍轻笑着嗅了一口,纵使常年被这药气浸着,一时也有些心荡神摇,笑容带上几分暧昧。
“我看那传言不像假的,”他讨好般拉着薛紫宁的袖子,“不是妹妹你美色不足,是我们错认了鸳鸯。藏剑的首座剑修,看来还真是个断袖。”
“怎么,这两人是那种关系?”薛紫宁闻言瞥了那阵法师一眼,“那你要怎的,你可没人家有姿色。”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自有我的好处,何况那小男孩也不像懂事的,我见他没少给人眼色看呢。”
薛绍说着,手已经摸上她的法宝囊。
“何况不是还有你……的天女凝香露么。”
“哥哥,你可有把握。”薛紫宁隔开他的手,“我的东西可是拿命换来的……天女兽百年才发情一次,若是弄丢这点香露,师父会杀了我的。”
“你又不是没见他实力,能傍上拏离这样的修士,你还可惜那点药物。”
薛绍声音压得极低:
“若是不行,你我二人还不能趁他神志不清时,将人杀了么。他身上法宝,哪一件会不比天女凝香露强。”
至于那个阵法师,修为不如他俩,也不足为惧。
兄妹二人的狩猎对象,早已从七品银蚺变作了同门修士,只待夜色降临,就要上前围捕。
天色渐昏,正是人一天中神魂最为散漫的时刻。薛紫宁取出天女凝香露,又点燃一张符纸,将香露放在纸灰上炙烤。
香露遇热则挥发,在空中凝成一根粉烟,直直朝着巨石上的修士而去。
薛紫宁凝神盯着那缕细线,眼见它导向拏离眉间,她内心却突然升起一阵紧张。随之心脏狂跳,血气翻涌。怀中金钱鼹察觉到她异样,不知怎么竟发了狂,狠狠咬在她手上。
“啊——”
她低吟出声,却不似想象中疼痛。恍惚间好像看见拏离眼神冰冷地望着她。可转眼又消失了,那剑修依然盘坐巨石上,脸上终于有了其他表情。
如血残阳中,那张美玉般的俊容上天光流转,渐渐布了层红晕。羽睫连连轻颤,双唇略张,气喘微微——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果然,外表再高洁的男人,内心不还是那档子事么。眼见他衣衫散乱,露出点霜雪似的肌肤,已是不能自持,她哥哥立即含笑迎了上去。
这剑修长得倒是好看,也不知谁便宜了谁。
年轻阵法师见情况不对,还想阻拦,薛紫宁嗤笑一声,抽出飞剑就砍。
她兄妹修为本事都不俗,只是出身低微,才没有入门机会。她一边砍飞那少年,一边忿忿想到,若来年内门大比,也竟是这样货色就好——她准要被收做内门,没准还会得到亲传……
这么想着,她仿佛已经来到大比现场。仙师在高台之上端坐,朝她露出笑容。那白玉的榜单上赫然写着她的名字,并不断逸散出清光……云上传来真仙的赞赏,一道神阶徐徐降下,就要将她托入天庭……
一道短暂的破空之声后,拏离缓步行至一巨树前。涤尘灵剑直入树干——中间还串着薛绍。
蔺含章也从旁走出,身上毫发无损。薛绍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二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明明紫宁就要成功了……天女凝香露已经被那剑修吸入,他此时应该毫无反抗之力才对……为何他还能挥剑,且一剑就把自己的丹田击碎!
蔺含章心中则更多的是欣喜。拏离上次斩船时,他还未能反应,现下或许是吸纳更多真灵,居然能看清拏离出剑了。
不仅如此,他招式的一静一动,气息的调度,那道剑气和周遭万物的嵌合分割,都在他眼中纤毫毕露。这一剑所包含的道韵,就胜过许多人一生所学。
拏离不知他在旁偷师,只管拔出涤尘,在草叶上沥去血迹。
薛绍顺着树干软倒在地,鲜血汩汩涌出。他求生欲极强,一手捂住伤口,一边强撑着跪坐,哀求道:
“是我不该偷袭师兄,我们兄妹技不如人,甘愿认输……我愿奉上所有法宝,求师兄饶我二人性命!”
他费力说完这话,眼前已是阵阵发黑,余光瞥见薛紫宁躺在地上,身躯还完整,也还有气息。
他把心一横,将全部法宝灵石都拿了出来,摆在那对师兄弟面前:
“求师兄收下。”
拏离轻叹口气,倒是利索拿了东西。薛绍交得彻底,一颗丹药也没给自己留下,只能用衣料扎着伤口,减缓血流速度。
薛紫宁那边,说是有气息,情况却还不如薛绍。她直直躺在地上,双眼见白,脸上却还带着狂笑,面色也非一般得涨红。
那只忠心的小宠还在她身旁嗅探,时不时轻咬着主人手臂,希望她能从梦幻中醒来。
小臂被咬得血迹斑斑,薛紫宁却浑然不感,依然无知无觉地僵躺着
这人也是大胆。
天女凝香露,乃是天女兽发情时,自耳后泌出的体液。只略闻,便可让人飘飘欲仙,如登极乐,达到意乱情迷的效果;
若是以火焚烧,则会令吸入者神志颠倒,永堕幻梦——他们难道以为这是普通的助兴药物么?
神智一散,灵台熄灭,人就如活尸;这可是杀人于无形的剧毒。
没文化,当真可怕。
蔺含章满心都是她身上还有没有这东西,能让他弄点回去。甚至想打发拏离守着银蚺,好让他在此杀人夺宝。
薛绍踉跄爬了过来,见薛紫宁这般惨状,眼中流出眼泪,含混叫了几声妹妹,哭声好不凄厉。
“正好,”听他哭嚎,拏离开口道,“麻烦薛小友把她身上法宝搜一搜。我和师弟都是男子,不大方便。”
薛绍一股血堵在胸口,抬眼眸中满是怨毒,嘶哑叫道:
“师兄……真要如此赶尽杀绝?”
蔺含章“咦”了一声,奇怪道:
“薛师兄,不是你说要把所有东西都给我们的么?怎么,你也中了天女凝香露,神志不清了?”
薛绍看着这二人,就像看见阎罗恶鬼……一炷香前,他们还一个是天真好骗的剑修,一个是不谙世事的少年,转眼间竟就要夺了他兄妹的性命……
“哈哈!”他额上青筋暴起,低声笑了出来。
“拏离,亏他们说你是‘仗剑眼空天下事,浩然之气凌青霄’……原来你也是做这般杀人劫财之事的小人……这样残害同门,你的剑心何在?”
他自认问得有几分振聋发聩,殊不知拏离听这话听得耳朵起茧——都是这样,占了好处就夸他心慈面善,占不到就骂他伤天害理。
蔺含章却不乐意挨他骂,讥笑道:
“亏你说得出口呢。刚才要不是奇门阵逆了风向,这香就要毒的就是我师兄了。你们就这点下作手段,也能害到自己。啧,还如此输不起……真是活着丢人,死了还要丢人。”
“风向,怎么可能是风……你胡说,紫宁就是风灵根,怎么可能不被她发现。”
“天底下难道只有一个风灵根么?”
蔺含章翻转手腕,半截引魂香正拈在他灵巧的指尖中。
“难道也只有一个人会下毒?我看,是天底下只有一……两个人如此愚蠢。”
拏离听他这么说,倒是很老实地自陈:
“薛道友,你二人虽与我是同门,居心却不良善,所行之事更堪称恶劣。既然如此,替宗门肃清,也是我该做的。”
薛绍听闻目眦欲裂,嘶声道:
“原来你早知道……原来你一直计划着杀我们。”
拏离无奈:“我杀你们还用计划?”
他实在厌倦了解释;还是自家师弟可心些,说话不费劲。
“蔺师弟,你在此挑些法宝,我用这金钱鼹做饵,看能不能引银蚺出动。”
说罢,他便捞了小鼠,往沼泽方向去。
“等……等等!”薛绍眼中光芒一闪,急急叫住他,“我虽然已是凡人,却有趋使这金钱鼹的法子……这可是七品灵兽,怎么能做了饵料,秘境中如此多的宝物,若是错过了不可惜吗?”
拏离却已飞至半空,头也未回,语似低吟道:
“同样的法子,一遍不灵,说两遍就能有用?
如此痴心妄想,难怪入不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