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离开,倒是给了蔺含章发挥的机会。
他几乎一眼就能看透薛绍的心思——就像先前,他们在引魂香的迷惑下,商量着如何谋害他师兄一样清楚。
世间不仅有天女兽,还有一种天魔兽。天女使人陷入幻梦,天魔则诱人心生邪恶。蔺含章的引魂香里,就化入了一颗天魔兽的眼泪。
可以说,薛氏兄妹的恶念是受到天魔泪蛊惑……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他们的真实想法。
蔺含章此刻看着二人,心思也有些复杂——他本是想借此让拏离看清旁人面目,免得再为这些无关人等生事端。
谁知道他们如此轻易就动起杀念,还是用这样阴毒的法子。
也罢,选了修道这条路,总得习惯血风肉雨。
他一个小小阵法师,都先后遭了两次谋杀。拏离这样的位份,恐怕只多不少,想来也不会全无防备……倒显得他有些多事了。
薛绍见他表情平静,言语也不若那剑修无情,头脑又飞快转了起来。
他的话不是真仗着自己有理,而是想借那些由头,搏个生机。哪怕拏离有一点在乎名声,放过了他们。于他只是个选择,对他们兄妹二人,则足矣改换命运。
可惜拏离是千年妖精软硬不吃。那这小孩才十几岁,总不会毫无破绽。
“小师弟,我真羡慕你,能进了内门,又有这样好的师兄照拂。”
蔺含章本来闭目思索,闻言双眼微开一线,向下斜斜地睨着他。
“……我和妹妹在家族中就不受重视,没想到进了宗门还是如此;若是早有人加以引导,想必不会走到这一步。”
“哦?”
阵法师此时已换了一副姿势,极为放松地抱着双臂,眸光冰冷,若有所思。
“师兄能留我一命,我已是十分感激。只是可惜这一身法宝,都是我兄妹二人几十年积蓄……看你也是擅长用毒之人,我妹妹这一身宝物,到了师弟手里,倒也不算浪费。”
他观察那少年脸色,有些没来由的紧张。加之腹部受创,几句话讲下来,额上已渗出层虚汗。
如此,还是硬撑着摆出副卑微神色:
“只是在下有一忠告,剑修向来鄙夷用毒……倒不是说有什么不好,只是我想,还是把这些东西私给了师弟,也省得叫他看见,你们之间生出嫌隙。”
他边说,边作势去解薛紫宁的法囊。
“你说得倒也是。”蔺含章面上覆了层浅浅笑意,“可我和拏离师兄先前已经说好了平分,我怎好背公营私。”
“他实力强悍,自然什么都是他说了算。你只是先收一些,怎么能算营私。”
薛绍颤抖着将一个琉璃瓶塞入他掌中,对方未反抗。他心中一喜,又说:
“其实我在峰中,还有些私藏,若是小师弟愿意,待我回去后……也可一并奉上。”
“方才我师兄在时,你怎不说?”
“我已经得罪了他,哪敢向他求援呢。”
男子硬挤出个笑容,不知怎地,他感到心跳越来越快,明明血已止住,身躯却无比冰凉。
“我劝你、也不要和拏离师兄、商量此事……”他的脸色已难看至极。“他之前也说过和我二人平分……可现在我的下场……你也看见了,小师弟,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我明白了。”
蔺含章垂眸看着琉璃瓶。这瓶子倒漂亮,华彩剔透、宝光流淌……只是上面沾着些深色污渍,不大美观。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仰仗师兄一时。有什么、没什么,都只能听他决断,不如早为自己打算?”
少年修士神情一转,对他露出微笑。
他面容昳丽,笑容也极为动人。只是这副神情中饱含嗜血杀意,又带着一丝阴晦的煽惑。
霎时间,天地倒转,似乎只剩下张白皙面孔,在薛绍眼中无限地放大。
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眸中,是面刻有阵纹的法镜,倒映出他此时模样——一具曝于草丛中,被虫豸啃噬、野兽撕咬过后,散发幽幽荧光的糜烂尸骨。
“我倒希望他能像你所说那般、有翻手云覆手雨的手段。”
蔺含章双唇微张,他说话的语气轻似微风,又如万钧之重,一字一句道:
“你的下场,是你咎由自取;居然妄想能离间我与拏离……你还是自行了断吧。”
伴随着他话语,薛绍心中升起了一道难以抵御的意志。死,真的要这么去死么……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浑身一颤,眼泪止不住地落下,身躯也蜷曲作一团,在泥泞中筛糠似的颤抖着,扭摆得不成人形。
居然是恐惧,比神念更为坚定。没想到贪生怕死的人,在某些时刻,会比意志坚定的人更难操控。
看来再怎么坚固的东西,只要有了一丝裂缝便可突破;反而是暗处罅漏,无物能够填满。
“既然不愿结果自己,总该帮一帮她吧。”蔺含章看向一旁的女修,“她可永远不会醒了。”
……血腥气变重了。
秘境中没有日月,却有日月的影子。今夜的月色就格外明亮,照得树冠苍白,地似银霜。
拏离端坐一方云霭上,正细心听着下方泥沼中传来的动静。
淤泥深处,一道灵气隐秘地翻滚着,带起重重泥沙。鼠类是银蚺最喜爱的食物,更何况这是一只七品灵兽。
它嗅到了金钱鼹的气味,已经蠢蠢欲动,忍不住要扑出沼泽狩猎。
拏离等待已久,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只是血气来源让他颇为在意。
早知还是杀了那丹修,留他性命做什么……可蔺含章也不能被凡人所伤吧?
拏离分出神识,探着林中景象。他感知到了蔺含章,对方气息平静,看来安全无虞。
同时,一道狰狞凶狠、散发无尽绝望的神念,也被他纳入识海:
杀了她……助她解脱……我的妹妹不能是废人……杀……
云上的修士不由皱了眉。片刻后,他收回神识,拂去杂念,再次把精神投注到那只灵兽身上。
第36章 难怪遭人惦记
月色下,沼泽中银光一闪。纵然只是浩瀚泥池中无比微小的一点,却也足够明亮,足够让一个剑修看清。
那只金钱鼹被他定在一块不腐浮木上,扔进了池沼中。此时正奋力挣扎着,想逃过泥泞下扑面而来的杀机。
这么小小一只鼹鼠,都不够银蚺塞牙缝。那灵兽想要的,其实是金钱鼹身上的七品兽丹。
金钱鼹的五感比人修更强十倍不止,早在银蚺现身前,就听见了它每片蛇鳞排列扩张、在泥浆中依次扇动的声音。
此时那激荡的灵气,更是提醒它鼠命休矣。
金钱鼹四爪乱刨,终于把面前的不腐之木,刨出了能容下它半个身子的坑——将将躲过了银蚺的初次进攻。
可紧接着,那条银蛇就叼起木桩,摇摆身形,要将它从洞中甩出来。
动作间,泥泽被搅动得剧烈翻腾,几乎盖住了头顶天空,又聚成旋涡,在湖谷中飞速旋转起来。
银蚺这才察觉不对,一口叼住了木块,打算将其和金钱鼹一同吞吃入腹,再用胃酸慢慢消化。
只是它身长有限,没能一口吞咽,反而被不腐之木卡住吻部。这使它不得不张开嘴,露出满口雪亮獠牙。
银蚺无毒,捕猎也不倚靠这口牙,而是用灵活的身躯,把对方缠绕致死。眼见一道人影出现在泥沼上方,它竖瞳紧缩,飞速朝对方冲去。
拏离也身形一动,如流星般降下,绕着银蚺一圈圈盘绕起来。
他每绕过一圈,身下便亮起金光。蔺含章绘下的迷阵已被他用法术激发。
他让这师弟在银蚺可能逃窜的方向布几个法阵,他倒好,就画了一个——一个能盖住整片沼泽大的定身阵。
还真够让人省心。
待拏离绕完最后一圈,银蚺已被钉在沼泽中央,丝毫动弹不得。
它嘴中仍叼着那块木桩。拏离略一思索,先是从侧面捞了那只金钱鼹,塞进袖里。
然后并起两指,轻点木桩。瞬时,一道无色真火从指尖流露。这火焰没有温度,也不带颜色,在他掌中仿若一道流光。
可它一旦燃烧,除非主人收手,绝不会停止吞噬。
无色火从巨蚺体内开始焚烧,足足燃了七天,才把这条六品灵兽,炼成一张眼鼻俱在,完美无瑕的银甲。
拏离收回真火,才发现那沼泽表面都被他炼得干枯皲裂了。只好又使了个降雨诀,让雨水把这处池沼浇开,免得坑害更多生灵。
他心情不错地收起银甲,回到密林中时,蔺含章正靠在他先前坐过的那块大石上打坐。
再远些地方,就是那兄妹二人——都已经死了——的横尸之地。
“这是怎的?”
蔺含章睁开眼,见是他,还有些错愕,支吾道:
“师兄回来了,这……唉,我也不知如何说了。”
他不说,拏离倒也能看出——是那薛绍用石头砸死了薛紫宁,而后自刎而亡。
蔺含章也是细心,还用寒冰符封冻了此处。现场很完整,只是一具比一具惨烈,难怪他要背靠着石头修炼。
把小师弟留在这面对这些……真是他这师兄失职。
“那日师兄去捕杀银蚺后,薛绍一直和我搭话,求我救下薛紫宁。”
蔺含章从巨石后绕过来,羞愧地说。
“我想着他已经是凡人了,也造不成什么危害,就告诉了他真相……谁知道他听后突然暴起,用石头把……她的头砸烂……然后又拔剑割了喉……”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瞧着拏离,眼中满是为难:
“……许是我先前话说得太过……唉,这却也不是我想看到的。”
见他眼眶泛红,面容也染上悲色,拏离抬手揉了揉他发顶。
他下手略重,按得蔺含章微低下头,又听他道:
“此事与你何干?人怎能被两句话说死……”
拏离抬手间,无色之火已在那二人尸身上燃着,顷刻间吞噬两具肉身,将其化作白灰。
“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修道者出生入死,应当见惯。”
虽是训导对方,他的脸色却也说不上责怪。一如那日登船前,玉台上无咎无誉的威严真仙。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魂魄已去,也算解脱此生执念。”
……可惜,他俩解脱不了,也没有魂魄——都他被吞吃了。
蔺含章垂下眼眸,入目是拏离浅苍色法衣,衣袂微动间,兰花卷草纹隐隐浮现。
可怜空负君子名,到头落得孤魂还;谁说两句话说不死人呢
——那书中,他未能知晓的前世,拏离便是被宗门背弃、千夫所指,不得以死关证道……最终成了疯傻痴儿。
其余的他也不愿回想,勉强笑道:“师兄已取到银蚺鳞了?”
他此刻的表情无比真实。嘴角笑意温柔,眼中伤恸却也未褪,竟让拏离看出几分“无情有恨”的哀怜。
顿时千回百转。
拏离一改常态,炫耀似的拿了那银甲出来,在师弟面前细细展示。
除了这张坚固鳞甲,他们还收获了一枚七品兽丹。
“甲片坚固难以分割,师弟若愿割爱,就收了这颗兽丹,再从我那选些好的……完整银蚺鳞甲,对我有大用处。”
蔺含章听他这话,恭敬道:
“本也是师兄出了全力,想怎么分配,就该怎么分配;就算只凭身份,我们这些普通弟子也合该以师兄为尊……师兄这么好说话,难免遭人惦记。”
拏离就当是他同意了,将兽丹和几株品相上佳的灵植一并给了他。薛氏兄妹的东西,则是一人分了一半。分不开的,就各取所需。
那二人的法宝中,还有部分是先前和拏离分过一道的。再加上他们多年积蓄,也算让蔺含章捡了个大漏,法囊都有些装不下。
他本想直接用薛绍的法宝袋,却被拏离拦下:
“你我拿了他们的东西便拿了,可这么明晃晃、带着人家刻印过的储物法器,不是昭告天下我们将这二人抢劫了?”
蔺含章没想到对方还有这市侩一面,忍不住含笑道:
“可不是抢的,是他们自个求着呈上来的,也怪不得我们吧?”
“按理说不怪;可世人爱往坏处想事情,叫那些凝真的同门看见,他们是不会信的……还是少些麻烦好。”
他嘀嘀咕咕的,神情有些松动。蔺含章看了觉得可爱,不怕死地说:
“还以为师兄会磊落些呢。”
“他们要是问,我还是会说的。只是信不信,也不能强求。”
拏离侧了侧头,似乎在预想对策。
“……口舌争辩,能不争还是不争了。”
“师兄说得极是,‘圣人言: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拏离眼皮一跳:“你倒伶牙俐齿,方才还说以长为尊,现在却取笑起我来了。”
他眉梢含笑,有些不怒自威的风情。蔺含章被这一眼看得心热,轻声说:
“我是敬重师兄的,所言也句句属实。”
‘宠辱不惊’四个大字,拏离已修炼得十分到位,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感受,只是摇头道:
“你不必夸赞我,此事虽不在我控制下,却并非不是我促成的;若我先前态度强硬些,直接逼他们说了银蚺位置,反而不至于叫那二人起歹心
不起歹心,也不至于如今身死道消。费劲找来那些宝物,都进了你我口袋。
欲壑难填是可怕的。我初遇那两兄妹时,他们只求我将其从泥沼中拽出来;后来又找我商量种种事……而我应下,左右是为了得到银甲——凭我一己之力,没有几个月光阴,断断找不出来。
由此可见,我也是自利的,只不过修为高些,选择便多。看似是他们劳苦我了,我却不觉得此事委屈……我心中向来有所求之物,怎么可能真正‘眼空天下’。”
蔺含章觉得此人对自己,是以真圣人来要求。无奈道:
“师兄方才让我不必自责,怎么自个又把错往自个身上揽?”
“你初次遇到这种事,难免要多想。不责备自己,是让你放下他人的因果。”拏离轻出一口气,温和地说。
“……至于错,我想其中也没有什么错处。只不过我不会为有人死了这一类事情而高兴罢了。”
第37章 他的表演向来精粹
二人瓜分完所得后,便一同离开了此处。蔺含章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反而是拏离思索道:
“我倒不介意与你同行,不过我此次还有些要务,要替内门寻一两只灵兽,恐怕误你修行。”
……峰里倒也是会压榨人。蔺含章垂眸婉言道:
“我这样的资质,能步入修行就算天道垂怜。秘境如此危险,在师兄身边起码能保住性命……只求师兄不嫌我碍事就好。”
一番话,说得三分悽楚七分趋奉。拏离却不是捧高踩低的人,别峰子弟巴结一下他就算了,自家师弟突然这么自怨自艾,他反而感到有些痛心,低声训斥道:
“如此妄自菲薄做什么,你入选试炼虽不由我做主,提你作代表却是我决定的。你若这般软弱,首先丢的却是我的脸面……且先在我身边,等到合适时候,再自寻机缘吧。”
说罢,他便驭起飞剑,先蔺含章一个身位地飞着。蔺含章得了首肯,小心跟在他后头。
他也不是故意惹他生气,而是现下已到了十分紧要的关头。
——透过宋祁体内那粒傀种,他感知到宋昭斐已经通过龙神试炼,即将出关了。
此时密林中宝光大盛,充盈的清圣之气,骇得宋祁直往外退了一里远,仍能看见一道龙形华光在秘境上方显影,映得那云霞灿若鎏金。其中隐隐振动,将漫天灵气纳入其中,似要诞生什么旷世灵物。
这是宋昭斐从遗珠中得了传承,龙神要降下一条幼龙与他结契。真龙现世,天下震动,自此后宋昭斐就再不是‘资质不错的年轻弟子’,而是跻身为天道所钟、万众敬仰的仙门爱徒。
或许将来的太乙掌门之位,也终会属于他。
而这些都不是蔺含章愿意考虑的,他也顾不上嫉妒,只想着如何抢在宋昭斐之前,把剧情篡改了。
首先,要找到梅丛凝。
按书中所写,宋昭斐得了传承后,立马就找到大师兄报喜,正碰上梅丛凝被妙化阴阳蛛所伤。阴阳魔蛛是鬼界之物,天生灌养有心魔,以爱欲为食。一切开了神智的生物,无论修为,都可以作为它们的养料。
此物的修行方式在九天中尚属罕见,出现在云蒙也有违常理……而接下来一段剧情,就更是离奇。
宋昭斐遇见梅丛凝时,这个金丹修士显然着了阴阳蛛的道。宋昭斐对他本就有些心思,半推半就之下,就是天雷地火,共享极乐;从此也让宋昭斐发现自己是什么先天炉鼎,与他双修对两方修为都有长进云云……
这些也不是蔺含章关心的,他在意的是更后面
——宋昭斐与梅丛凝大做丢尽门派脸面之事后,一时娇羞无限,不知如何面对。于是趁着梅丛凝灵台动摇,神识混乱,就先离开了。
而梅丛凝清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拏离。
拏离也是倒霉路过——起码书中所言,他只是见梅丛凝深陷魔障,出手以真火驱散心魔。
如此,却让梅丛凝将他错认为前几日里,与其颠鸾倒凤、共赴云雨之人。
梅丛凝和宋昭斐此时虽没有明面婚约,却是上到掌教、下至杂役,都早认做了合籍。若是再有个旁人,梅丛凝也只能收做侍妾。
可面对拏离,他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拏离又对此类事情一窍不通,几番暗示也未能听懂。一个不敢问,一个不会猜,就让这误会成形了,并且往后牵扯出几十回的事。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梅丛凝几次无意伤了宋昭斐的心,几番虐恋后,终于幡然醒悟,认清谁才是那个外人。
二人情意相通,倒把这无籍苟合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权当情趣。反而在内门大比上,当众揭露了拏离冒名顶替一事
——此事和杀害宋祁之罪,就是拏离被敕出外门的起因。
虽然书中所写,都是梅宋二人如何纠缠拉扯,拏离只作为一块插手他们的绊脚石,在需要时出场。可蔺含章却不会从他们的角度看问题。
他直觉这是他师兄的人劫。
什么不知廉耻、恃功矜宠;又是夺人道侣、一厢情愿的——随手救个同门,就被抹这一身黑,实在是无妄之灾。
摆在蔺含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不让拏离见到梅丛凝。但此事他并无把握;
拏离和宋昭斐,光从身形上就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是叫梅丛凝给认错了。难保不是他早就自作多情,救或不救,都要赖到拏离身上来。
另一法,便是抢在宋昭斐前头行事。以蔺含章目前领悟,要反抗剧情,也唯有提前一步。
只有提前改写因缘,才能影响后续发展。比起躲着劫数不出头,不如早日将其化解。
粗暴地说,只要不让他俩口口就行。
这样既能使拏离不受牵连,又能让宋昭斐发现不了自己体质。如此一来,他倚靠的采战之术难以发挥,修行速度也会降低。
至于梅丛凝会不会走火入魔——蔺含章见识过前世,觉得他也颇造孽——不过也怪他咎由自取。
怎么说也是正道清修,哪至于连一只魔蛛都抵御不了!滋生心魔都活该。
在他思考如何行事时,拏离见其沉默,才暗感话说重了,怕是有伤少年心。
其实他的脸面,丢不丢有什么关系。拏离更多是怒其不争,担心他坏了道心,自此沉沦。
可八灵根的体质,的确算得上天妒。他自己是纯正的火灵根,本身已不知道讨了多少好,又以什么立场教训别人。
何况蔺含章心思再活络,也只是个刚入门的阵法师。又得了那些法宝,不啻于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他何必对他说那样严厉的话?
此时,施星也在水镜中传讯。他办事效率极高,同几个脚程迅捷的剑修,已设法把整个秘境囊括一遍。将发现鬼修的消息,也与其中能证明身份、又在门中说得上话的修士通告了。
众人反应也一致。怀疑有之——毕竟除了宋祁,还没有哪个弟子持此事来禀的。
不屑也有之。除此外,大多还是认为该谨慎行事,免得打草惊蛇。
秘境不是他们来去自由的场所,何况许多人被传送至荒地,目前还是两袖空空,自然舍不得放手。
拏离见无人响应,也唯有暗叹,只赞施星做得不错。又想着此事还有操作的余地。转飞到一处地势高耸的湖泽边,在水面留下手书:
中心密林以南、湖泽以西,有鬼修踪迹——藏剑拏离
他写完,又附上一道无色真火。此书经由川泽,若是能流淌到那些曲折秘地中,好叫更多人警惕。
其上有他真炁,若有鬼修触碰,也可点燃无色焰,叫他引火烧身。
蔺含章见他做此事,都隐隐有些胆寒。先前他是担心拏离被鬼修所伤,现在倒是他自己更该怕他那本命灵火。
拏离做完这些,回头见蔺含章神色郁郁,一副敛声屏气的样子,以为他还在为先前的话伤神。
他就是当惯了首座,也没觉得自己说话分量这么足过。一面觉得小师弟有些经不起敲打,一面又觉得自己比之梅丛凝、在教导人这方面也确实没好到哪里去。
他缓和语气,主动与蔺含章商量道:
“方才施星与我传讯,他在各峰都已经找了话事的,只是目前还没能让哪位金丹知悉。
所以我现下打算去寻无翳的梅丛凝师兄。他与我相熟,在宗中也有威望,鬼修一事,急需与他商议。”
蔺含章灵光一闪——还真是刚想瞌睡就送枕头。
看来这书写者还没放弃泼它的狗血:若是现下无头苍蝇般去寻梅丛凝,怎么也得要个三五天时;而那边宋昭斐就要出关,却有法子立马到他身边。
等拏离赶到,可不就是这二人刚成完好事,让他触了霉头。
又听拏离说:
“我要找人,许得费一番功夫。不如就在此分别,你也好去寻些想要的。”
这可不行!
蔺含章哪能让他去找活罪受,面上哀戚戚道:
“师兄若要甩脱我,直说便是了,我必不纠缠。可说是要找人——难道师兄忘了我是阵法师么。别的忙或许帮不上,起卦寻人这等小事、却还能做到一二的。”
他的表演向来精粹,若有那些喜好特殊的男女修士在此,大概忍不住要把这纤弱少年搂入怀中,好生安慰一番,叫他那张朱唇再说不出这样委曲求全的话语。
拏离却对他做小伏低的姿态有些看惯。他思想纯质,既认定蔺含章有心孺慕,便很难再生出什么旁的想法,只开朗道:
“如此甚好,那就辛苦师弟占上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