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含章淡淡扫过袁绍,问道。即使不用灵力刺探,他也看出此人身体已到极限,大概也没有几天可活了。
袁绍犹豫半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数字。
“……除非——同归于尽。”
蔺含章闻言却轻笑起来,抚掌道:
“我原以为你们有什么本事,才敢三番五次地针对我和我师兄。原来不过八千活尸,就能叫你们抛戈卸甲,溃不成军了。”
他话中虽有夸大的成分,却也正是因为这执绥阵撞到了枪口上。八千修士他杀不完,八千傀儡难道还操控不了么……只是不知这玉霄子竟这般厉害了。
这八千人,如果都献上愿力,玉霄子岂不是立地化神。蔺含章心中思索,面上还是一派平静。直到袁术再开口道:
“这么说,你能解决这些怪物了?”
“除了我,你们还能靠谁?”
蔺含章挑了挑眉,他直觉此事并不简单。玉霄子显然知道他此时也在建木的城池中。用他擅长的东西,来攻击他,岂不是想瞌睡就送枕头。
但他不介意中一中玉霄子的“计”。
“我只有一个条件。”
蔺含章对着父子三人,缓缓道:
“我暂且不需要愿力,也不收你们的命。但我需要一个人,能放开神念让我侵入。这个人必须懂得文字,且真心实意。否则我识海暴乱,被拖下水的可不会止一两个。”
“无论有什么后果,我也都是死人一个了,我答应你。”
真是悲怆。耳边顿时响起那两个少年一叠声地劝阻,加上袁绍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惨状,可真是让人同情……
但他不会。
卖惨这方面,蔺含章早就炉火纯青了。袁绍的示弱,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帝王的野心不容小觑,何况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决绝之人。
“没什么后果,最多是疯了,或者再也醒不过来。”
蔺含章说着,看向那对双生子。
“不如在你的两个儿子中选一个?或者你去找一个认字的平民?”
他把“平民”二字咬得颇重,果然袁绍周身一震,僵硬半晌,才艰难道:
“就从……我的儿子中选。”
“他们哪一个是储君?”
蔺含章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又冒头了,只不过袁绍似乎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没多在意这些凡人的事,径直走到双生子面前。
“谁来?”
两个少年楞在原地,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袁朗率先起身道:
“我。”
蔺含章毫不犹豫,将手悬于他的头顶。无形的蛛丝从他指尖延伸,朝少年七窍中钻探而去。
就在神念衔接的前一瞬,袁朗突然开口:
“不是有两位仙师吗,为何只有你一人来了?”
蔺含章挑了挑眉,不作回答。
袁朗嘴唇颤抖,显然那种冰冷恐惧的触探,已经让他惊慌不已。但他仍挤出个笑容,漆黑的眼眸静静盯着对方:
“难道说,你们互相也有所保留吗。”
蔺含章脑中一刺,手掌微缩。他收回蛛丝,却也笑了:
“……好孩子。”
他转向袁术道:
“他心不静,还是你来吧。”
袁术无言地垂下眼帘,喉咙滚动。胞弟提出的那一瞬间,他其实是庆幸的。谁不想健康地活下去。但……
“我来吧。”
他语气沉重,缓缓闭上眼。下一秒,一种阴冷的刺痛感忽然包裹全身,仿佛有一根极细的针贯通了双耳,在脑中细细搅动。
蔺含章同样没有比他好受多少,随着秘文的灌注,不仅是全新的领悟在他识海中翻涌,那些以往见过,却不能理解其真意的内容,也随之翻涌而上。
语言,是文明的基础。秘文就是一种语言,它的存在,也无形中让极人意们识到,这些脆弱的凡人,似乎并不比修士低等。
两个世界的秘文,似乎是贯通的,却不完全相似。从前蔺含章以为是自己领悟不够,直到今日钻探了袁术的神识,他才意识到,他从前习得的秘文并不完整。
歙南州的秘文并不完整,建木的秘文也不完整……当二者合而为一,才是真正的语言。朦胧中,他看见了创世之初的建木,莽莽洪流之中,参天的巨人砍伐着一颗古树,在树纹断面,生长出一片陆地。
他也看见了建木州移至地下的真相,那是一个强大的修士,也就是他们口中的极人。他走遍了建木各国,在各地都收获了信众,也看清了这个世界的全貌——当年的断木经过时间磨砺,已经变成了巨大的球体。
在这颗硕大无朋的巨物两头,分别掩埋着阴极和阳极。这两种极金,单独时仅仅是可以伤害到修士身体,或作为容纳真炁的容器。而在阴阳之间,却形成了一个阵法——无需任何阵纹,仅仅是这种金属本身的存在,就可以炼造出比捆仙大阵复杂数百倍,足以让修士丧失对真炁掌控的大阵。
以至于歙南州所有的秘术法阵,在这样强而有力的阵法前,都像是初学者的拙劣模仿。在某种协议下,极人带领着信徒,挖掘出了所有的极金。然后在那场“大爆炸”中,将其全部销毁。
从此,建木州失去了对极人的克制。那场爆炸的余威,也使得真炁不断外泄,最终将所有人逼至地下。
……不过,这都是一面之词。
清醒后的蔺含章,面前依然是袁术视死如归般的神情。时间仿佛停滞,但那只是因为他思绪翻涌得太快。收回蛛丝,他厉声问道:
“当初的协议是什么?”
袁绍一愣,犹疑道:
“极人与我祖辈元氏女做了约定,永久关闭入口,让极人不再降临。”
“这么说,是极人破例在先?”
“不。”袁绍道,“也是元氏收集剩余极金,在死前再一次打开了通道。”
“很好。”蔺含章称赞了他的坦诚,“背信弃义,你们可担得起后果。”
袁绍古怪地抿了抿唇,随即是一连串笑声。他实在太过虚弱,似乎这一阵笑,都能要了他的命。
城墙上没有风,狭窄而密集的地道,如蜂窝一般密布,将他的笑声反复回荡。
“……我不认为,这是背弃。”他说,“因为我们,也有生存和探索的权力。你们是仙人吗,或许是吧,但总有一个时刻,我们都是平等的……在死亡面前。”
“好。”
蔺含章静静俯视着他,回过头。在他抬手前,袁绍发出了密令。所有将士,包括他们父子三人,都迅速躲进了距离最近的极金掩体中。
蔺含章翻转手腕,蛛丝蜿蜒而下。沿着起伏城墙和各个洞穴,在那些僵直的活尸身下,凝结成无数大网。
执绥阵,要和他比,玉霄子还差得远。
无数活尸,在蛛丝的攀援下,逐渐褪去了周身腐烂皮肉,只余一身洁白骷髅。男女老少、美艳丑陋,都显露出最原始的模样。只是因为常年在黑暗中生存,他们的躯干或多或少发生了变化,四肢垂到地面,脊椎分外扭曲。
玉质般的骷髅,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荧光,转身和那些还未被波及到的活尸缠斗在一起。
当真是魑魅魍魉作乱,掩体中的人,看见这血肉战场,鼻尖充斥着腐烂的恶臭,有不少都惊得失了理智。这诡谲的场景,绝对令他们永生难忘。这份恐惧,也深深刻入了每个人心中。
就在这时,众人眼前突然一亮。无数道宝光,从那蜂巢般的孔道中散射出来,映亮了上方漆黑岩壁,并逐渐交织为一副图景。
一朵泄着华彩的莲花瓣瓣打开,只见一个俊美无比的仙人,脚踏玉台,一席月色白袍,站在那花蕊中央。他面容含笑,姿态亲切,双眼中是无限的慈悲与爱怜。
宝光所到之处,骷髅和活尸,都化为了片片莲花瓣。原先刺鼻的恶臭,也转化为阵阵清香。
座上的神君,为人们带来了光明与希望——正如极人最初的降世,给凡人带来那些期许一般。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地宫之中也同样没有。此时,每一座城池中央,都演化着不同的祥瑞景象。那些百年未见过太阳的凡人,几乎不劳对方开口,就自觉地跪趴在地,重复着刻入骨髓的虔诚祈祷。浑然不知自己正暴露在照射下,皮肤的隐隐发烫,也被视为某种感召。
而那仙人的面貌,蔺含章再熟悉不过了——正是鬼修玉霄子。
第125章 好风凭借力
“仙人”的巨大影像,映衬得城墙上的身影格外渺小。那双幽幽眼眸,也似乎正嗤笑地看着他。
嘲弄他居然和凡人站在一起,胆敢反抗黑暗中升起的新神。
凡人停止了思索,几乎毫无抵抗的将愿力奉献给这位真神,感恩救世主带来的华光。
袁绍脸色铁青,没有想到暗处还潜藏着更难对付的敌人。
“你——”
他不顾身上疼痛,抬手拽住蔺含章的衣角:
“这是不是你们演的一场戏,你早就知道。”
蔺含章古怪地轻笑一声,掰开他的手指。
“我会杀了他。”
他的话音散落在空中,人影却早已消失。袁绍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两个孩子一拥而上,在他怀中嚎啕大哭。
“父亲,我没事,没疯也没傻。”
袁术浑身颤抖,那种阴森的感受依然回荡在脑海中,似乎只有哭声能冲刷这深深的恐惧。
“没事就好……”
袁绍心中一松,身形也不住往下滑去,他期望这是对方手下留情。
另一边,蔺含章也无暇顾及其他,直回到他师兄所在。
袁朗的话的确让他分心。他倒恨不得把拏离随身携带,但谁都没想到,在那一日翻了几卷书页后,拏离居然顿悟了。
禁制外是玉霄子散播的幻象,恶心的华彩暗中流窜。禁制内,则是道德真仙菁纯真炁,逸散出淡淡清光。
蔺含章火急火燎地进屋时,正见到一个小童从房檐下走过。他身量不高,颈后肌肤如玉般透明。触碰大门时,也未推拉,而是直接穿堂而过,消失在门内。
蔺含章跟在身后,便看见那绝妙的孩子,走进了拏离端坐着的身体,和他合二为一。这便是突破元婴后,以修士真炁重塑的法身。不同于玉霄子早已失了色身,只能以法身迎敌。拏离此时色法俱全,灵力充裕,远看似有清光拂面,叫人不敢妄视。动作间更是透露着骖鸾驭鹤的仙风,一举一动,仿若隔着轻纱。
还未睁眼,他便微笑道:
“这么快解决了,你的确是有本领。”
蔺含章如此着急回来,就是为了给拏离保驾护航,可见他如此得其所哉,仿佛天生天成的仙人模样,心下又有些感慨。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句:
“恭喜师兄结婴。”
拏离含笑睁眼,对上他微阖双眸。那浅淡颜色中,除了喜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
“你不高兴么?”
“阿贞不敢。”蔺含章跪坐在他面前,自然地往那人膝上一躺,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你我结为道侣,本应相互扶持倚靠,我却如何都追不上师兄步伐……只是为此感到有些伤怀罢了。”
其实蔺含章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且不说修行,就他如今掌握的秘文之庞大,在哪宗都是要被当祖宗供起来的存在。
但这毕竟不是他的主场……无论【世界二】的主角宋昭斐,还是拏离这个原主,总是能从各方面凌驾众人。
不然,那也不叫主角了。蔺含章枕着师兄大腿,把玩一丝垂落的乌发,心中不由想到——他其实也是个没原则的。宋昭斐做主角,他就要费尽心机把人拉下来,指天骂地地到处挑事。拏离做主角,他又开始拍手叫好了……只是他自己呢,有幸得了拏离一丝怜爱,就真能这么走下去么。
最初将自己炼成尸体时是痛快,可尸傀之身,哪能真正走上大道。就看那玉神机,不惜散尽修为重来,甚至占了自己亲儿子的色身法身,不就是因为鬼修之人到底成不了天仙,顶多做个不老不死的地仙。
可若是拏离最终飞升上界,他要不老不死又有什么意思。若要把他拉下来……他也实在……
舍不得。
想着想着,他便捎带些力气,拉了拉拏离的头发。对方笑意纵容,顺从地向着他的方向,低头献上双唇。
蔺含章翻身坐起,按着人亲了个够本。管他什么天仙地仙,现在拏离在他怀中,就是他一人的。不仅是他的师兄,也是他的妻,更是他在这世上的牵挂。
在他身上发泄完那丝极其微妙的遗憾后,蔺含章才正襟危坐。二人各自理着服冠,尽量不去看对方面上颜色,终于把方才发生的事都一道讲了。
当然也略过了他威胁袁家人的部分。再加上他先前未能读懂的秘文,和玉霄子此时正在做的事。
幻术当然是要利用真炁,看到那幻象的人,其实已经暴露在了照射的腐蚀下。而玉霄子能有这样神通,恐怕是他也和凡人达成了协议。
只不过不同于他们和袁绍的悬停,那鬼修直接享受了献祭。
吃力不讨好。蔺含章心中默默评价他和拏离此时的处境,下一秒,拏离眼睛一睨,开口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我这样吃力不讨好,还不如像那玉霄子之流?”
蔺含章只得陪笑:“我什么也没说。”
“我可一直觉得,你是个仁慈的好孩子。”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这么想了。蔺含章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盖住了他覆在自己面上的手。
“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我却不是通透的。师兄做好事,我便跟着做好事,一直都是这样罢了。”
“不。”拏离轻轻摇头,“四牡孔阜,六辔在手。你如何做,即是你心里如何想。有没有我都是一样,莫要太过……”
“可我不能没有师兄——这并非是甜言蜜语。”蔺含章正色道,“我心中难道只有情爱;师兄一直当我是孩子,我最初见到师兄,也的确是少年心性。而如今多年过去,我人生中的大半,也早已被师兄占据了。就算我此时你我并非道侣,师兄对我也无比重要。”
拏离静静看了他半晌,咽下未完话语,轻声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得倒明白了。”
“师兄说笑了,你的身边……”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察觉,拏离身边真也没有旁人了。幼时被父母抛弃,年少又独守孤崖,儿时的伙伴,如今也背道而驰。
拏离赧然一笑,拍了拍他手臂,嘴唇仍是因着亲吻而肿胀光润,春色惑人。但他的神情,仿佛倏的一下远了,青山叠嶂,一重又一重的雾。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能得一知己足矣,不必多虑了。”
他说完,迅速换了话题:
“玉霄子想再塑金身,也难为他这番布置。”
“师兄可有破解之法?”
“你认为此人的弱点是什么?”
蔺含章思索道:“刚愎自用、狂妄独断。”
“那我们该助他一力才是。”
拏离眨了眨眼,指腹在他的手臂上轻轻叩着。按理说天资独厚的修士,大多会维持在二十出头的壮年模样。拏离容貌又显得更年轻,目似漆印,长眉如画,七分仙风道格,三分恣意傲气。
“就看他这股妖风,能否吹到青云之上去!”
在三天内,建木的所有人类,都在梦中见到了那相似的场景。
第一天的梦境,是百年前那场灾祸的景象。如今地下已经没有经历大照射的人类存活,而在梦中,他们身临其境。
天空裂开缝隙,数以万计的火球从天而降。带着明亮若星的光华,和融化地面的热度,天罚纷纷落地。巨大的太阳坠落了,大地一片白芒。农田里、树梢上、人、耕牛、破碎的衣服、山猫、摇晃草叶、千百岁的老树……在高热的虚无中融化了,变成一滩灰;远处的人也融化了,四肢咕噜噜掉在地上,一颗头到处找着方向,皮肤和大地永不分离……
梦的战栗让人们尖叫出声,在规定的夜晚中嚎啕醒来。这一夜的恐惧划破了麻木的生活,使人们暂忘了对地面之谜的向往,在早起的明灯亮起前,就开始狂热地向新神祷告:
善巧大悲降生罗华族;
上界独尊降服众魔军;
身如濯濯白莲光辉耀;
顶礼本师罗华观音佛。
声声颂念,自然也传到拏离二人耳中。他们只当这罗华观音佛是玉霄子疯得厉害,要污了与鬼修最不对付的佛修名声。观音又是佛道两教皆有的神位,一次得罪两个,更是称他的意。
而到了宋昭斐这边,却是被这称号骇得浑身颤抖,捂住耳朵不敢细听。缠绕他多年的痛楚再次袭来,只有身边两个战战兢兢的凡童,忍受皮肉灼烧的痛苦,跪在一旁为他祈愿。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要这样……”
和他形似疯癫的状态不同,玉霄子身披罗衣,手拈莲花,面上那慈悲笑容,和眼中淡淡光华,真是如神霄绛阙一般。而宋昭斐口中喃喃,他也充耳不闻,只对那两小童招手道:
“你们昨夜可做梦?”
“……回禀仙师,是。”
“梦见什么了?”
听他讲完那离奇诡梦,玉霄子淡淡笑道:
“你二人来此几天了?”
“回仙师,已经三天了。”
二人眼中都亮起了光。只要待满七天,他们就可以去往极乐。而在这七天内,口舌生疮、皮肤流脓、甚至内脏出血、脑浆破碎,都是他们要经的历练。
此时,两个孩童身上伤口,散发出隐隐恶臭。而那天真的脸上挂满希冀,让宋昭斐恨不得直接杀了他二人痛快。
玉霄子面容含笑,时而颔首,末了,手中莲花散出滴滴雨露,落在那童子身上。仙人的恩泽让他们忘却了疼痛,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们并不明白这是鬼修幻术,在看见对方五官中落下血泪时,也只是相视一笑。
宋昭斐再也忍受不了,抽剑刺中一个孩子。他尖叫着劈砍了几刀,被血液溅了满脸。而更令他绝望的是,在他看向另一人时,那小童居然带着淡淡希冀地看着他,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奖赏。
他终于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想回家,哪怕回到刚穿来的太乙宗也行。哭着哭着,他拉住了玉霄子的衣角。眼下只有这个男人是他能依靠的,却也是他想逃脱的。
“冲虚,”他抹去眼泪,哀求道,“我不想再杀人了,我只想回家。”
玉霄子反而轻笑起来,那张清华面容,也难免泄出几分艳色:
“怎么,不是你说,要飞升了你才能回家么?我正是在帮你啊。”
“我……我回太乙宗就好,我要回宋家。”
“去做傀儡么?”
玉霄子笑意更甚,托起他的下巴,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森然。
“其实我还是有些喜欢你的,你这般拧巴纠结的人,真是世间少有。叫我杀人时,一口一个道长的叫,如今换了你自己,就这般哭哭啼啼,真是有趣极了。”
“……我错了,我……以前我不懂事。”
宋昭斐早已学会了只听自己想听的部分,见玉霄子还有几分情意,强挤出笑容道:
“其实杀人……也还好。可你为何非要扮什么反派,反派最后要杀了所有人……”
“扮?”
玉霄子嗅了嗅手中莲花,接触到他鼻息的瞬间,那花瓣就化作一滩血水,沿着指缝滴落。
“我可没有演戏的爱好,只不过你给了我灵感,我觉得,观音这个尊号,似乎比宗主更适合我。”
他边说,边摆出一副合十印。他十指修长,指尖一经触碰,就蔓延出一朵十瓣莲花的佛光。摆着摆着,又忽而大笑起来。
宋昭斐见他这样子,心中除了恐惧就是荒谬,喃喃道:
“可是,反派最后是会被打败的……”
玉霄子优雅地一拂尘埃,语调温和,内容却是淬毒般:
“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是什么主角?”
“我当然……我不是能是谁,难道拏离是主角?你也觉得他是主角?”
对方扫了他一眼,眸光中少见怜悯:
“主角、配角、反派,你这套言论很有意思,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真正令我在乎的,就算是你口中那‘剧情’吧。我玉神机,诞生于一个死去的妇人胎中,喝到的第一口母乳就是血污。千百年来,本座做过最低贱的奴仆,也曾万人之上、鬼界独尊。死过多少回,就活过多少回。”
“这……这也都是剧情设定,是那个作者不好,他要虐你才把你写成这样……”
一阵大笑打断了他的话,玉霄子忍不住捧腹。他也懒得再端那观音姿态,斜斜靠在玉榻上,讥笑道:
“本座真是对牛弹琴,怎么世上竟有你这般蠢笨的人。”
对方讷讷不言,他又摇头叹息:
“事到如今,你竟还觉得这都是旁人能左右的。嗐,真是白瞎这身根骨。”
宋昭斐可是真切看过那书,忍不住反驳:
“你又怎知不是呢?”
“是又如何?”
玉霄子见那幸存的小童还在旁边站着,这些听不懂的话语,已经让他完全迷惑了。他微微抬手,将其化为一滩血水,又从中捡出那颗小巧颅骨,在手中盘弄。比起莲花,这才是他趁手的玩具。
他与那粉骷髅空洞的双眼对视片刻,突然将其砸向宋昭斐。可怜这‘主角’躲也不敢躲,只能受着反派欺负。
玉霄子也失了对话的兴致,只懒散道:
“剧情也好,天命也罢。什么正派反派、亲妈后妈、光环庇佑,我都不在乎
——就算是一场戏,笔也会在我手里。谁能谱写的戏份多,谁就是这世界的主人!”
第127章 歇田
第二夜的梦境中,灾祸并没有延续。一如古老故事所祈愿,在那可怖的灾祸后,恩泽降临。
一只巨手,搅动着云翳。巨大的太阳被祂摘落,化作满天繁星。祂的衣袖挥洒,大地张开裂痕。祂遥遥一指,一个又一个幽深的空洞,就是可供幸存者生存的新家园。
一夜惊恸,袁绍从梦中苏醒。只是一个喘息之间,他几乎听见自己生命流逝沙漏倒数。此时他心绪翻涌,也恰似回光返照的激烈。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早死。
身为储君,袁绍的担忧并不多余。他是在地宫中诞生的第六代,在这个平均寿命不到三十五岁的黑暗王朝,他从前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能亲眼见到极人。
先祖姓元,曾育有八位子女。最后只余一子,为亢固城主。元氏,是建木第一个掌握“照射”这种力量的人。也是最后一个,能与极人和平共处的凡人。
而现在,他要做这第二人。袁绍心中燃起了一丝自豪,随即又被命运带来慌促驱散。正如蔺含章所言,他们失信在先。元氏最终背弃了约定,企图以仙人留下的“照”,再度打开通往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