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的。
不知在此坐了多久,蔺含章逐渐升腾起一阵异常激烈的情绪——什么狗屁正道不正道的,宋昭斐说世界是本书,袁术还说世界是颗球;管他是踏碎虚空还是踏碎什么,能不能飞升也是多少年后的事……眼下都差点让人当鱼剖了,谁还在乎道心正不正?
就算他师兄在乎,不让他知晓不就好了。
他这想法看似活泼,却潜藏着十分可怕的疯癫。瞬间,身后棺盖咯咯作响,七具修士尸体被傀丝牵引,僵硬地从棺椁中爬了出来。
他们有些已经完全干枯,有的倒还算新鲜。蔺含章也无暇细看,手腕翻转间,几把趁手兵器浮现。
“见到人,就让袁绍来见我。”
他支着膝盖,把拏离调整成更为舒适的姿势,一边不带感情地说。
“反抗者,杀。”
或许他们是有克制真炁的办法——但只要他本尊不受影响,那几个傀儡就不会停下。
透过傀丝,蔺含章看到了外界。墓穴外,还是一片昏暗。地宫中没有白天黑夜,只有那些黯淡的琉璃灯,在散发光亮。
最阴暗的角落,傀儡破土而出。
“袁绍……”
它抓住了行人,回应是一声尖叫。随后,热血喷洒,散发刺鼻腥臊。
一道微弱却奇异的力量,汇入了蔺含章身体。他眯了眯眼,压下最后一丝怜悯,吩咐道:
“继续。”
空荡的墓室内,只有他和拏离的心跳和呼吸声。蔺含章低下头,把耳廓贴在师兄的胸膛上,撒娇般拱了拱。直到自己的心率,和那平稳安谧的振动逐渐趋同。
这么做,似乎也让他融入了拏离的身体,让他忘记梦中那可怕的场景。
一道道代表凡人性命的生机,也不断汇入他体内。
袁绍被人抬着进入墓穴时,见到的就是他二人耳鬓厮磨,形影相守的模样。虽然他们的容貌,都称得上举世无双,但这一幕,在众人眼中却丝毫没有香艳之感,反而充满令人胆寒的诡谲。
“你们都退下……让我同仙师……好好谈谈。”
扑杀极人失败,反而把袁绍伤至卧床难起,直到今日,也只是用参汤吊着,才能说几句话。
可那些怪物,已经在城中大开杀戒……他就算是爬也要爬到他面前。挥退随从后,袁绍艰难地发出一声叹息:
“……是我……自不量力啊……”
比起他那副目眦欲裂,心如死灰的模样,蔺含章平静得堪称诡异:
“你来得倒好,看这,随便挑口棺材就能躺了。”
袁绍知他指得是那些被杀戮的修士,咳了两口血,闷笑道:
“我们袁家……世代捕杀极人,也因此坐上城主之位……今日是我输了……请仙师收回成命,我已是灯尽油枯之人,要杀要剐随你……但城中百姓……”
蔺含章等了半晌,忍不住出声提醒:
“如何?”
“如果……他们是自戮而亡……你们也无法获得愿力。”
虽然早有猜测,在真正听见他说出口的时候,蔺含章还是忍不住抚掌而笑,讥讽道:
“城主好魄力。”
他顿了顿:
“只是,死在我们手中,和死在你那天真的理想里,又有什么区别?难不成你们也要修心修性,以为死后会去往极乐,还是能飞升成仙?”
他这般不敬的话语,让袁绍惊讶地睁开了眼。他努力看着高台上的二人,那被怀抱的身体,好似无力一般……
“……拏离仙师怎么了?”
“我师兄无事。”
蔺含章语气软和几分,
“只是有些情况,我不愿让他知晓了。
……之所以给过你们这么多次机会,全因我师兄是个大好人。不然你那儿子不能活着回来,我的傀儡,也不只有这点能力;
但你们自己要死要活,我师兄也不会想我费力阻拦的。真能死得干净,倒是省去不少麻烦。不过……”
袁绍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一点一滴,从指缝淌出。他奉献一生的事业,似乎已经失败了……又似乎正有转机。
“我们可以合作。”
蔺含章淡淡道。
“三日之内,将亢固城内的所有书籍,以及所有机枢、武器的样式,送到我手中;
这是你们展现诚意的最后机会。”
第118章 冰山一角
亢固城并非全然是挖凿地道所建,而是大部分主城都修建在一道地堑的两侧。沿着岩壁搭建出木质的吊楼,一般能修建十几层高,都点着和入口一样的琉璃灯,只是光线要暗沉许多。
他们一路走来,有不少人见到印着袁氏家徽的辕车,纷纷跪拜在道路两侧。蔺含章本来在研究这不用人力或牲畜拉着,也能自走的行具,见此也轻笑了一声。
袁绍让出了座位,自己靠在门口吹风。他的脸色也在颠簸中越来越差,听见这一声冷笑,更是苍白到极致:
“仙师为何发笑?”
“架子不小。”蔺含章讥讽道,“我们这些被称‘仙’的,也从不让人三叩九拜,倒还比不上你这土皇帝。”
袁绍此时摘了面具,也未着甲胄,只是强撑着坐直了身子。他面容出乎意料地年轻,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只是这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像是活了几百年似的。
他的相貌给人一种熟悉之感,不过蔺含章一时对不上号,只当是忆起了前两世,便没有多想。他猜测袁绍如此的身体状况,大概和他们口中的“照射”脱不开干系。
蔺含章心念电转,开口道:
“这辕车的动力,和那些灯中的亮光,都是你们从修士身上提取的‘炁’吧?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如果“炁”可以被提取和转化,那他人的修为,岂不是可以为自己所用——要知玉霄子进入洞天前,吸收的两个元婴鬼修,也不过夺去了他们自爆元神时消散的阴魄。
若是能直接吸纳真炁,岂不是能得到对方全部的修为——这样的术法,不就是传说中的上古阵法,颠倒奇门混沌阵吗?
难不成这混沌大阵,就在《洞玄罗天》中?换句话说,他们掌握的是相同的能量,只不过他们叫“炁”,建木之人称“照”。而和千年前“极人”掠夺云梦泽一样,建木州发起反击,反过来利用了修士身上的“炁”。
这显然比修士吸收灵力,以自身转化修为更为玄妙!袁绍不过一个普通人,就可驾驭这辕车。而不仅是他,随便哪个随从,都可以驱使这样的庞然大物移动。甚至城中的百姓,也用上了以“照”点燃的灯。
……大概不仅是灯,还有其余各种物品。若是大规模用于农田,粮食问题便可得到解决。若是用于武器,也可维护一方和平——在歙南州,这些事往往需要能震慑一方的修士,甚至一宗宗主之力来维护。就如太乙弟子,常被分到下山消牒、驱逐灵兽的任务。
若是能把炁提取出来,注入到武器里,岂不是普通人也可以拥有修士一般的力量。
蔺含章越想越远,面上倒还维持着高深模样。他分出的存心,也没放过袁绍脸上一闪而过的遗恨。
“……乃是先人所传。”
城主挣扎良久,方才开口:
“我也只是习得些原理……但学艺不精,只造出些灯具、行具……何况没有来源……这些‘照’也会很快就用尽。”
他倒是几乎坦诚了。但拥有力量却不造就武器,在蔺含章看来是不可能的。对此他也不拆穿,只是说:
“你此时的身体,便是常年钻研,受到照射影响吧。既然‘照’就是‘炁’,我倒可以试着替你调理一番,看是否还有转机。”
袁绍闻言轻笑,面上显出几分倨傲:
“仙师,只有你们会如此在意寿命……在这里,人的平均寿命就只有四十余年,就算我没被感染,也活不了太久。”
“你还有孩子不是么。”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一人的寿命……咳咳,又怎么比得上……千秋万代的未来。”
他说着,眼神望向窗外。那些深深跪拜的城民,在车驾远去后,也没有站起身来。而是保持着匍匐的身形,像甲虫般退回了密密匝匝的吊楼中。
常年在黑暗中生活,许多人的躯体已经退化,眼睛也不再能接受比琉璃灯更亮的光。他们在地上爬行,才能避免在黑暗中摔倒。
极人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人。袁绍清楚地知道这点,相反,他们对德行有相当高的要求;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滔天恨意。他们只是对这那些恭谦的信徒,才有几分施舍。一旦看见这些不成人形的百姓,就会立马杀之后快。
蔺含章看穿了他的心思,挑眉道:
“我说了给你们机会,就不会随意出手,这点你大可放心。”
“从前也有仙人这么说过。”袁绍凉凉道,“可后来,他们又改口说,这些不算是人。”
他说这话时,蔺含章才感到他有些年轻人的气性在身。袁绍这年纪,在歙南州只是青少年。可他大多数表现,都像个老成之士。而藏剑那些剑修,有的活了上百年,也淳朴如孩童一般。
这么说来,蔺含章倒是能理解,袁术说他们“白白浪费了时间”是何种心态。许多事情不亲身经历,也确实无法感同身受。若不是蔺含章也曾有为了四十年阳寿,差点把自己吃成药人的日子,恐怕也不能理解袁绍此时的怨恨。
“你对‘极人’了解多少?”
“书上记载,极人是上天降下的惩戒者;而近些年,也有人认为极人是一种恶鬼般的怪物。”
袁绍答道,
“但我不这么认为。你们也是人,只不过比我们多些力量,对吗?”
“可以这么说。”
在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蔺含章缓慢道:
“不过拥有力量的人,往往比恶鬼更可怕,不是么?否则你也不必一直握着那弩。”
袁绍面色一僵,缓缓吐出气息:
“……你比我所听说过的极人,都更强大。”
他思索片刻,又突然笑了。弓弩被随手扔在地上,他看着手攥出的红痕,喃喃道:
“但,也只是更强大而已。而我们,比起极人上一次降临,已经脱胎换骨了!”
他的话,让蔺含章心中悚然一惊。仿佛某种蛰伏的巨物,突然冒出了海面。他并非是害怕袁绍所代表的这些“凡人”的力量,而是对方的的话,让他想到了拏离那日所提出的疑问。
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自认道心散漫,却也不得不常常思考这个问题。如果说是为了寿命,为了活着而活着,岂不是可笑;若为大道,天下公的大道,却为何没有让他们所生存的世界,变得更好?
灵气在逐渐枯竭,也就注定了有天赋的婴孩越来越少。直到某一天,能够踏上仙途的修士不是飞升就是陨灭,托生于这些大能的家族和积业,也终将消亡……而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他们的世界里已经几乎没有了创造力。
修士一弹指,便可使青灯长明,因此没有人发明更稳定的照明器具;修士一挥手,便可驾云幡飞起,因此没有人创造更便捷的车马座驾。仙人御风飞行、凡人土里刨食,没有人想过变化。
若这些设想成真,他已经预见了拏离与那悲惨结局最为接近的一刹那。
那就是作为【主角】,他势必改变这一切,即使是付出全部修为……甚至生命。
第119章 摩挲素月
从苟延残喘的“炮灰”,到肩负起几乎改变整个世界的重担,他头一次觉得疲惫。
……要不就让拏离这么睡着,直到能出了洞天?
他倒想有那个自信。蔺含章心中苦笑,眼下却不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了。若是先前只对付一个宋昭斐,他有千万种本领;但问题显然要更复杂。
换个角度,这也是好事。先前是步步拦截、环环相克,现下抽身而出,难道不是有了打翻棋盘的机会。
甚至,只要能保全拏离的性命,他也不在乎宋昭斐结果如何……若非要有人破局,这个【主角】让他当去了也不是不行。
蔺含章虽然多思多虑,却不是一个沉湎过去的人。玉霄子是他要杀的,宋昭斐也是他的仇人,但他从不会让仇恨影响到对自身处境的判断,也不需要某种情感驱动,作为往后的行动力。
他向来目标明确,其中最为基础的就是活下去。虽然自认缺乏道心,但他的念头向来是无比通透的。这和自身经历不无关系,也可能是一种天生的偏执——只要把握住自己在乎的东西,其他的都不重要。
而他此时在乎的,就是他和师兄的命运……乃至这个世界的真相。
下定了决心,蔺含章拽乱头发,又把衣领扯了扯,微挑的凤目中也挤出半点水色。这副竭尽心力、宵衣旰食的模样,和方才在袁绍面前那不可一世的气派大相径庭。
他小心拂过拏离前额,对方悠悠转醒,撞上的就是他满目忧愁、心力憔悴的柔弱模样。见他目光探寻,蔺含章强作笑容:
“师兄终于醒了,还好你无事。”
拏离怀疑地盯了对方两秒,到底是对这副面貌无法质疑。人还未完全醒来,身体就把师弟揽入了怀中:
“我无事,我怎会有事。”
“师兄,似乎有些……神魂不稳?”
“倒不见得这么严重。”
拏离被他紧张兮兮的语调弄笑了,在那绢发上好一顿揉搓,温声道:
“只是此地让我有些感触。”
亢固城一事,总也绕不开。蔺含章一边修整仪容,一边将袁绍所说之事,加上自己分析,细细讲了出来。只不过他放纵傀儡在城中杀人,就没必要让师兄知道。只说是他与城主阐明利弊,谈判一番,最终达成这共识。
拏离微微点头,随后机要地指出:
“袁氏先前一向敌对,既然能伤你我二人,怎会不乘胜追击?到底他们所需的,不就是修士体内金丹么。”
他的聪明,蔺含章早有应对,装作思索语气:
“若只有你我两个‘极人’,他大可杀鸡取卵。但我也表明众鬼修已进入洞天,与我们合作,才能有一线生机。袁绍为一城之主,总该顾及黎民性命,这大概也是权衡。”
“我没想到,他们还能看得长远。”拏离抚了抚袖,“定是你从中斡旋,取得成效了。”
“师兄不是说过‘常与善人’的道理么,我们处处忍让,没有主动伤害,他们才有了信任。”
这话蔺含章自己是不信,甚至说出来都觉得牙酸。不料拏离听了,神情也是一顿,转向他道:
“我教导你,只是为了让你明心养性,清正道心。可真落到实际,却不能一昧做善人啊。”
这对话说出来,倒像是他俩对调了一般。不过仔细想来,拏离也不是任人捏扁揉圆的性子。他善在存心,行事上温和,却也不会把因果想简单了。
“道理是道理,我多年跟随师兄,更多是耳濡目染罢了。”
“痴儿……”
拏离叹了一声,又打量他身上是否有亏损。
“凡人势微,我们理应怜恤……可人往往也愚昧,若是放纵其造作,反倒是令其自取灭亡,便称不上善行……不仅是此处的凡人,甚至我们的来处,都是如此。”
“师兄是说,不该与其共谋?”
“不,你做得对,这样是最好的。”
拏离轻轻抚摸着他背脊,
“我只是以我的了解,想向你将此事阐明——和凡人相较,我们力量强大。可对他们几度相让,却不是为了行善事,反而是为了自身;
凡人没有真炁,却可以利用我们的炁,甚至借助自然之力,对修士造成伤害。相比之下,一无所知的我们,才是真正处于弱势……若与其冲突,却不能将其斩尽杀绝,缠斗下去,迟早有一日,他们才会是掠夺的一方。”
他倒想得还要更远……蔺含章听闻静了半息,只觉得每次以为了解了此人,对方却又变着花样向他展现得更多。他对拏离的喜爱,也不免依托于这种新鲜感。
拏离从来不是任他捧在怀中呵护的乖巧人偶,而是某种更高远皎洁、不可亵玩的存在。
蔺含章压低声线:
“师兄这般远思灼见,说是帝王心术也不为过。”
“又拿我打趣了。”拏离轻笑摇头,“那阿贞呢,可会为我拥戴?”
“那是自然。”
蔺含章极少听他说俏皮话,立马接道:
“蔺贞当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语毕,拏离注视着这个比他高了半头的师弟,笑容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是一种对方不曾见过的怅惘。
“我在梦中见到你。”
拏离主动靠上他肩颈,将脸颊在他颈窝中轻微地挨蹭着。
“……我知道你能入梦。”
不等对方请罪,他又道:
“我并不怪你。或许我早该坦诚,但以我的性子,大概也不会有开口之机。如今你都知晓了,倒也好。”
蔺含章手掌贴合着他的背部,感受那脊柱在手下如竹节般攀升,语调不由有些暗哑:
“我只恨不能早生些年头……从前不曾与师兄共苦,如今师兄长成这副完美的模样,却让我得了仙人垂青。”
拏离胸腔震动,似乎是闷笑了两声。他没听出蔺含章言外之意,只以为他话中“仙人”,是赞颂命运安排,于是道:
“这不正说明,你我乃天作之合。”
蔺含章心念一动,贴着他的耳廓问道:
“师兄是何时对我动了心思?”
“我不明白何为动心,只是从初见你,印象便很好。后来愈是了解,愈觉得怜惜……反倒是你年纪尚轻,我怕生了歧义,也狠心拒绝过。”
“后来怎又变卦了?”
“后来你也长大了,对我却不曾改变。”
拏离被他那双越收越紧、越伸越里的手弄得微微喘息,眨了眨眼,向后退坐于床榻上道:
“人心最是易变,何况你的能力,其实不必再仰仗任何人,却还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怎能再把你推远。”
“这么说,师兄早知我心意。”
他退一步、蔺含章便进一步,躬身将他罩在床帐间。
“——却一直在考验我了?看来师兄其实并不那么爱我。”
“……我也不知何为情爱。”
拏离被他吻得失神,却无法赞同对方,皱眉道:
“我从前觉得任何事,都要清楚透彻、泾渭分明才行。可情爱之事往往不能明了,我也一向敬而远之。对我心怀恋慕的修士并非没有过,但只有听你说不背弃,我才觉得是真心实意。且也不必分辨,可以混混沌沌、随心所欲了……你说这是么?”
埋在他颈中的呼吸一窒,紧接着,一阵几乎将他挤碎了的力道,搂住了他的身躯。拏离感受到他怀抱颤抖,双手在对方肩背上轻拍着。
他感到这就是回答,心里觉得宽慰,又问:
“你呢,阿贞,你是如何?”
“我……”
蔺含章微微抽身,嗓音还带着几分嘶哑。他此时眼眶微红,却是真实的热泪。伸手出去,却停在拏离鬓发稍稍,不敢触碰。
拏离眨了眨眼,也是试探,主动用脸颊贴上他手掌。他的骨骼精巧,一颗头也小巧玲珑,在对方修长指掌中,更是如一小块象牙雕。
而在蔺含章手中,那柔软的触感,和拏离略大的、此时定定看着他的瞳仁,比他战胜过最具诱惑的幻梦还要美好数倍。他忽而感到一阵刺痒,来自于他的手掌边缘——在对方眨眼间,那纤长睫毛的轻挠。
这痒意也到达了他心里,并延伸为灼烧般的欲念。拏离感受他变化,虽有些陌生,却也顺从地推动着。
……这个时候哭也太丢人了。蔺含章想着,手掌向下,滑进对方散乱的衣领。他还是感到眼角酸胀,却不舍得眨动哪怕一下。
“我对师兄……”
他仿佛又回到那夜风中,在血液奔流的寒冷里,拼命汲取对方身上仅存的暖意。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第120章 学海无涯
要说人生际遇奇妙,就如蔺含章这日一扫先前疲惫,神清气爽的醒来了。拏离正躺在他身侧,呼吸清浅,睡颜安谧。发髻在昨夜动作中散乱,来不及梳理,柔顺如水般披散在床榻上。
蔺含章此时颇有些微妙的、拈花弄月得手后的意气,挑起一缕丝发嗅闻,边轻笑道:
“师兄呼吸平缓,莫不是早就醒了?现在害羞,才不愿睁眼看我?”
拏离哪是玩心眼的人,当即抬眸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眼角微微湿润,两团平整颧骨上也有些遗留的红晕。半支着身子坐起,那缕发丝从蔺含章手中游走,又顺从单衣下伶着的圆润肩头,如乌瀑般滑落。
当真是“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蔺含章哪见过这般盛景,脸上笑意是掩也掩不去,连对方颇带嗔怪的眼神,也自动过滤成了旖旎风情。
另一边,见他目光越来越不老实,拏离一拢衣衫,开口道:
“犯下这不合规矩的事也就罢了,你还这么高兴做什么?”
“怎么不合规矩了?”蔺含章此时都装不出委屈,理直气壮道:
“师兄不是当着那凡人的面也承认过,我是你的道侣。道侣之间行双修之事,有什么不对么?”
“既无科仪,又无通传,这……”
拏离本来是想跟他理论,抬眼又撞见对方一副偷了腥的猫咪似的模样,干脆摇了摇头,也笑道:
“说了你也不听……你年纪轻,又不经事,还不懂罢了。”
蔺含章脸上赔笑,内心也有点被他这脑回路震撼到——也不知该说拏离心思太单纯,还是他自带的师兄滤镜太厚——都滚到一张床上了,他居然还能说出这话来。
“那要如何才‘经事’?”
他说着便往前凑了凑,卷了拏离半边袖子,在手中绕着,压低声线道:
“是阿贞做得不好,没做到师兄满意。那师兄不如教导我一番,想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就算我再愚钝,多做几回,就会做了。”
什么做来做去的,拏离听得头晕,揉了揉他的发顶,止不住叹气:
“你这话同我说说就算了,别叫其他人听了去,还以为我平日都教些什么,讲出来叫人笑话。”
蔺含章拿下他的手,在掌中握着,无辜道:
“那师兄是满意了?为何又说什么不合规矩,难不成又是考验我么?”
他此时行为,可以说是蹬鼻子上脸的具象化。拏离静默了会,才缓缓开口:
“怎就把你惯成这样了……我不是责怪你,我是责怪我自己。昨夜见你落几滴泪,就全然失了礼数……往后还如何以身作则。”
——这事就不能不聊了吗。蔺含章讪笑两声,也不说话,只乖巧地盯着他看。
拏离瞥见他胸膛上浅浅抓痕,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