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说出这番话时,身侧的海德里希,似乎抬头盯了他一眼。
他转过头,想搞清楚海德里希是否有话要说。
但目光移过去时,海德里希却仍在专注处理光屏上的军务,面色如常。
“陛下,我们当然相信,您与圣子殿下冥冥之中感应甚笃。否则,圣子殿下也不会向您施以祝祷吻,而您也不会如此笃信圣子殿下平安。”
圣殿在帝国的影响力巨大,在座部分将领也持有信仰,此时看着尼禄的表情,齐齐透出一股欣慰。
“对我们来说,最大的渴望,就是看见陛下与圣子殿下相亲相助,打破那群圣殿祭司、红衣主教在皇室和圣殿之间刻意制造的隔阂。相信众神能窥见陛下的苦心祈愿,也让圣子殿下能平安返回帝国……”
尼禄皱了下眉,总觉得对方理解的意思,好像跟自己表述的有些偏差。
但他来不及细想,帝国审判庭又呈交了一批提图斯·劳德的罪证,他便迅速开始埋头审理。
他从猩红出来后,只在晚上短暂地躺过治疗舱。常常两三小时的睡眠后,便又起身工作。
白狼骑被他留在德尔斐,自然也没有人像从前一样管束他。
尼禄审理了三四屏,就开始感觉文字在视网膜上扭曲。
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疲劳过度,捏了捏眉心继续工作,但这样的情况,却开始愈演愈烈。
他猛地想起,系统到现在还只能哔哔啵啵吐乱码——
这意味着,他的疯症预警没有了。
尼禄本能地抬起手,先关掉面前拥有最高指挥权限的光屏。
席中的将领还在讨论定罪的问题,抬头发现投影罪证的光幕被关了,不由纷纷困惑地向主座看来。
“诸位,我暂时……”
他只能来得及说出这几个字。
在德尔斐被压抑许久的疯症,如同一只疯狂报复的凶兽,自精神海的深渊中朝他袭来,也一把卡住了他的喉咙。
“陛下,你是否需要再休息一会?”
离他最近的一名将领,发现了银发皇帝煞白的脸色,和额发间淌落的汗珠,被吓得一下站起身来。
“您的伤势未愈,本不能这样高强度工作才对!医官,医官!”
千钧一发之际,他听见海德里希的声音,在身旁沉稳地响起。
“抱歉,刚刚收到来自王都的机密军情,请诸位暂且回避。”
男人平静地按住喊医官的将领,“下次会议时间,我会在与陛下确定后,发送到个人智脑端。”
会议室中的将领微愕。
但海德里希是尼禄的心腹重臣,陛下有些不为人知的要务让他处理,也十分正常。
将领们便纷纷收拾光屏,快步离开。
最后一个将领关上门的同时,海德里希就大步走到门前,直接将门反锁。
然后转头返回,并将尼禄面前的所有尖锐物品,全部扫落在地毯上。
等他俯身抓住尼禄肩膀时,尼禄仰起头,眸光已经凌乱不堪。
但他仍在死死咬着牙关:“海德里希,我的病……”
海德里希冷静道:“是,陛下,我知道。”
他关掉桌面所有光屏,然后绕到主座前方,熟练地脱下军装斗篷,将尼禄腰身紧紧缚在椅背上,最后攥住尼禄的双腕,牢牢按紧在两侧扶手。
“陛下,请将一切都交给我。”
黑发将领声音低沉,那双深深凝视他的蓝眸里,只有一如既往的冷静和笃定。
“我向您发誓,您的执剑人永远忠于帝国。无论情况如何,请相信我都有能力妥善处理。”
尼禄没能把他的话听完,只听到那句“忠于帝国”,仍在强撑的神经,突然“啪”地绷断了。
意识远去的最后一刻,他只记得身体在骤然下坠,无法自制地堕入地板下的无尽深渊。
地板下等候他的,并非是原著中的断头台。
蝎尾的幻影已在深渊消失,但取而代之的,是周而复始聚拢、爆炸、然后凋零的玫瑰星云。
“我的帝国……”
他张开口唇,紧皱着眉,也不知道是在向谁嘶吼,“我的帝国绝不会……”
待那些杂乱的光斑和扭曲的物象,终于从他视网膜中消退时,尼禄猛地吸了一口气,浑身都慢慢瘫软下去。
他仍在座椅上被压制着,浑身都是淋漓的冷汗,胸口和腰身痉挛般反弓,嘴里还咬着靠垫的一角。
海德里希也仍是他发作前的姿势,但军装斗篷已经甩到了一旁的地毯上,应该是过程中激烈的挣扎所致。
他双手牢牢按着银发皇帝的手腕,蓝眸则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唇角抿得非常紧。
难以想象一个人的眼中,可以容纳如此沉默又激烈的情绪。
尼禄透过浸湿的长长雪睫,眸光对上男人幽暗的双眸。
他甚至能从对方眼中,看见某种一闪而过的疯狂和孤注一掷,跟海德里希平日的冷静秉性极不吻合。
但确认尼禄的神智开始恢复后,他的淡蓝瞳眸内泛起剧烈涟漪,一切激烈和幽暗的情绪褪去,到底显出了一丝如释重负。
“陛下,”他声音很低沉,“我知道您终究会回来。”
尼禄微微转过头去,看见会议室窗外的午后日光,已经变成了金橘色。
窗口上方有时钟,在没有系统的协助时,这次发作足足持续了三小时,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长得多。
他的一双腕骨生疼,不用看也知道淤青斑斑。
帝王执剑人在履行必要职责时,确实用上了狠劲——这点跟白狼骑截然不同,但也正是现在的他最需要的。
“做得很好,海德里希。”
尼禄哑着嗓子出声,一如既往给他的爱将赞誉,“放心,你不需要一辈子都做这样的事。你的才华应属于帝国,不能一直跟一个疯子皇帝绑在一起。”
海德里希猛地一顿,抬眼紧紧盯住尼禄的红眸。
“为什么惊讶?”他的银发君主睫毛上还挂有冷汗,但活动手腕时的神情,已恢复往日的冷酷平静,“我以为之前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也许可以换个思路,陛下,不一定要走到那一步?”
海德里希轻轻地说,他几乎像一个溺水者,勉强挣扎出水面,竭尽全力想吸入一口空气,“如果您的……病……确实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或许我可以为您寻找一个僻静的角落,一个远离世人视野和政治中心的地方——”
他一个不慎,竟将自己最隐秘的想法暴露了。
还没来得及懊悔,就见银发皇帝皱着眉,一把拽住了男人的领带。
他被尼禄拉到脸前,高挺的鼻梁,几乎要撞上银发皇帝精致的鼻尖。
“……我希望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只是在开玩笑,或者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否则,我必须重新考虑你的执剑人资格。”
银发皇帝盯着他的双眼,嗓音都微微嘶哑了。
“我绝不会允许自己以那样的姿态苟活,听明白了吗?我让你成为我的最后一道保险,是因为我相信你知道怎么样处理我,才能保证帝国的利益最大化。有悖于这个目的任何怜悯,我都不需要——如果你一开始没有这种觉悟,为什么要对我起誓?”
海德里希的薄唇张开又合上。
他望着面前的少年皇帝。
他心想,就算再转世几百次,也不会再遇见这样专横霸道的人了。
……分明是这个人逼迫自己起誓的。
而且对他的痛苦和请求,完全熟视无睹。
但是正如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他对尼禄决意要达成的一切,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与那双烈火般的红眸对视良久,海德里希最终只能喃喃:“……谨遵您的意愿,陛下。”
当说出这句话时,他听见心底深处,传来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或许是一条充斥着欲念的锁链,也或许是他心中的最后一个妄想:
一个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仍然可以在往后的人生里,继续注视、接近、乃至拥抱这团光火的妄想。
尼禄慢慢松开他。
当放开手时,他感觉自己的手肘,似乎碰到了一些湿润的东西。
低头一看,海德里希鸦黑的军服袖口,正在不断渗出液体来。
“等等。”
在海德里希转身前,他伸手拽住对方的衣袖,然后兀自将衣袖拽起。
果不其然,在海德里希的腕骨部分,又有血淋淋的犬牙齿印。
而且还不止一枚,从腕骨到肌肉结实的小臂,都有深深浅浅的咬痕。
男人手背上,甚至还有不少猫抓般凌乱的血痕,可见当时疯症发作的激烈程度。
尼禄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目光。
“陛下,请相信我,实际情况远不如您想象般糟糕。”
海德里希感觉对方的情绪正在急剧变差。
他非常了解尼禄的高傲,于是迅速放下袖口,并将这只手臂藏入斗篷。
“您即使在发病期间,也从未抛弃自己的尊严和礼节。我只需自行包扎,并使用治疗射线,几个小时内,痕迹就会消失。”
“……让医官来为你处理吧。 ”
尼禄仍然没有把头转回。
不知道是不是海德里希的错觉,他的声线低沉了许多。
“我知道这不是一项简单的任务。不过,你无需忍耐更久……”
海德里希的旗舰穿过茫茫星海,从前线锚点跃迁返回王都。
除了正在执勤的驻防部队,几乎所有待命的王都军士,都赶来港口迎接他们的皇帝。
港口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到像要冲破天花板。
但在舱门开启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无数双眼睛带着渴切,注视从舱门出现的银发皇帝。
他们绝处逢生的君主,正坐在轮椅上,眉眼一如离开时那样冷淡而秾艳,犹如帝国最高傲的蔷薇。
半晌,不知道谁先发出了第一声呐喊。
港口内开始响起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浪潮。
“——荣耀尽归皇帝陛下!”
“尼禄陛下万岁!!”
群情亢奋的呐喊声中,不少从赫卡星系追随尼禄而来的年轻士兵,甚至不得不低下头,悄悄拭去眼角激动的泪光。
“怎么了?”
尼禄没懂他们的反应为什么如此激烈,脸上甚至露出一点愕然。
但是很快,他的目光在舱梯下方定住:
身形仍微微摇晃的白狼骑,正紧紧攥着舱梯最下方的栏杆,眼灯闪烁着朝他看来。
“……你——”
尼禄微微睁大眼睛。
他甚至忘了自己还没有植入神经动力装置,险些要扶着轮椅把手站起来。
白狼骑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迈上舱梯,直接冲到尼禄面前。
“陛下,您怎么可以那样做!”
白狼骑单膝跪在轮椅前,一抬头就开始激动控诉,但控诉内容却无关自己,“您当时的伤势那么重,怎么能驾驶机甲出征?狼骑竟然也没人劝谏——我现在就要查出当时在德尔斐的狼骑是谁,给他们量身定制最严酷的训练计划!”
始终跟在轮椅后方半步之遥的狼骑,不由同时打了个寒颤,拿闪烁的眼灯去瞅自己的小主人,期待他能为他们说点好话。
尼禄唇角勾起,并熟练地倒打一耙:“是你自己从急救舱跑出来的,还是打晕了医官出来的?”
“是……是医官放我出来的。您看,我现在已经可以抱起您了。”
说罢,白狼骑咬牙忍住骨裂的剧痛,暗自驱动狼骑盔甲,让盔甲辅助自己的手臂抬起来。
随后,他伸手环紧尼禄的腰,尼禄只轻轻一勾他的脖子,便稳稳坐在骑士的怀中。
“陛下……”
人生第二次重大分离过后,骑士终于将失而复得的小主人抱在怀里。
当他闻到尼禄发间的蔷薇香味时,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包括那些在他带着伤、日夜兼程赶往王都时,脑中一条条列出的控诉事项——他的主人竟然骗他休眠,然后抛下自己奔赴战场——都远不及此时此刻感受到的体温重要。
他抱着尼禄,在士兵们的热烈欢呼声中大步前行。
人群自动为他们的君主让开道路,他便一路穿行,直到走上停泊在港口的穿梭艇。
狼骑们收起已经无用的轮椅,像一群忠诚的大型犬科动物,亦步亦趋跟随在首领身后。
海德里希奉命处理提图斯·劳德的交接,并将被关押在囚舱里、面如死灰的劳德家族司令们,正式移交给王都审判庭。
当他处理好手上事务时,恰巧看见狼骑在人群中穿行。
银发皇帝扶着白狼骑的肩甲,洁白的指尖轻轻攥着厚实的披风,素来冷冽狠决的红瞳,此刻竟然有种淡淡的疲懒神色。
他们在穿梭艇的舱梯上走过,很快消失在舱门内。
海德里希看着这一切。
他刚为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
这种程度的伤口,对一个曾被流放过的帝国军人而言,其实跟被一只激烈挣扎的幼狮抓咬差不多。
但在这一刻,酸涩的疼痛感,如同无数扎根在心底的尖刺,朝他密密麻麻包抄而来。
系统:【……!!】
系统迟钝不堪, 一字一句往外冒:【……宿老师……发生甚么事了?宝好娇弱,好晕晕,宝就记得听见一声爆炸……然后代码就全崩了, 好可怕捏!】
镜中的银发皇帝抬起脸, 从自己的红眸无声看向系统。
尼禄:【我还以为你会一直休眠下去呢。不错,你重启的时机刚刚好。】
系统:【刚……刚刚好?】
尼禄指尖缓慢摩挲权杖上的宝石。他身边环绕着三个礼官, 分别在小心整理沉重的纯金冠冕、华丽的帝王长袍, 以及皇帝陛下绣满金线的袖口。
银发皇帝就坐在天鹅绒座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一身华丽繁复的正式礼装,通身绝艳不可逼视。
尼禄:【我在德尔斐时,被叛军暗算,遭遇了一场爆炸。想必你是因为我当时脑震荡昏迷, 才会进入休眠的。不过你重启得很及时, 今天是提图斯·劳德的公开审判日, 我的脑波有任何异动,你都要提前告知我, 明白吗?】
系统捉着自己七零八落的代码, 听尼禄冷静下达命令, 居然越听越委屈。
系统对着他耳朵嚷嚷:【你其实一点都不担心我!咱们好歹主统一场,怎么说也该培养出点感情了吧!宝代码崩溃没法启动的时候,你是不是有过直接卸掉宝的想法?昂??反正原著剧情你都知道了, 宝剩下的作用就是给你治治脑袋治治腿,你是不是觉得宝住在你脑袋里, 整天叽叽歪歪的还可能监视你, 不如直接除掉来得方便!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好冷血的就是说!你……你就算对这个虚构帝国的百姓, 都没有对宝这么渣!为什么!】
它话音刚落, 就见镜中的少年暴君,眸色极其幽深地看了它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系统突然不那么想知道答案了。
系统小小声:【你以为卸掉宝真就那么容易吗……子系统是主系统植入其他世界的‘锚点’,一旦检测到锚点消失,主系统就会立刻判断出这个世界有大问题,说不准会怎么处理呢。】
尼禄点头:【是,我也考虑过这一点。】
系统大怒:【所以你果然想过要干掉我!!宿老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宝!】
尼禄摇头:【我只想过一旦你无法重启,我应该怎样应对。没有统宝,我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满地吃泥巴的疯子了。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你要完成考核,我要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不相互配合,就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是不是?】
系统被他左一口统宝,右一个合作伙伴哄得飘飘然,当即给自己下载了“战损节能模式”,就开始捋袖子工作:
【来来,让宝瞧瞧——啊!宝下线期间你的疯症发作过!而且持续时间比之前都要长……唉,如果宝能早点上线,这种程度的疯症,应该10分钟就能结束了……】
尼禄:【过去的就过去了。重要的是,今天的公开审判日绝不能出差错——接受审判的人,正是使我们沦落到那番境地的罪魁祸首。】
系统信心十足:【好!交给宝就好!】
尼禄见它开始嗡嗡运作,指尖轻轻一动,便将智脑中的备用方案隐藏。
备用方案很潦草,但已经算得上完整——是他在海德里希旗舰上时撰写的。
系统带来的所谓仇恨值任务,说实话跟他的真实目标并不那么重合,就算虫族到来时,他的双腿仍然没有治好,他也依然可以驾驶机甲战斗。
但系统稳定脑波的作用,确实是他当前最急需的。
随着系统掉线的时间增加,他考虑过借用“原著”世界的力量,至少在迎接战争前,抑制自己的疯症——
而这样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圣子脱离圣殿,进入王都,全心全意为自己效力。
基于对圣子的智力缺陷,以及圣殿势力的了解,他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基本为零。
礼官为他整理好衣袍,便极其恭敬地躬身行礼,俯首倒退离开。
尼禄抬起一只手,身后的白狼骑立刻俯身握住。
他搀扶着自己的小主人,从座椅上缓慢站起。
自从德尔斐遇袭,尼禄有一段时间没再植入神经动力装置。
他那双精致的皮靴甫一落地,足跟到尾骨末端之间,便传来剧烈的痛楚。
白狼骑赶忙抱起他:“陛下……!”
尼禄被他抱得两腿蹬不到地,便在他怀里仰头,面无表情地:“放我下去。”
骑士只好又小心翼翼将他放下。
尼禄在房间里练习片刻,终于勉强找回曾经的平稳步伐。
他对着镜子,稍稍扶正皇冠,便拿起权杖,昂首阔步走出房间。
自鲁铂特之死后,皇帝再次亲临帝国审判庭。
所有被软禁在王都的大贵族,都收到了名为邀请函,实为字面胁迫的出席通知。
同时被邀请成为陪审团的,还有一千名德尔斐居民、一千名图克星系居民、一千名卡戎星系居民,以及两千名军职和隶属星系各不相同的帝国军人,所组成的庞大的平民代表团。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从未想过此生有机会踏足帝国王都,更未想过王都第一站就是凶名赫赫的帝国审判庭。
从穿梭艇上小心翼翼下来时,所有人都在审判庭的正门前,骇了一大跳:
高耸的巨大石柱顶端,密密麻麻镶嵌着石膏人头,就像在石柱上结出的一串串石瘤。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的内容物,根本不是石膏。
“那是鲁铂特家族的全部成员。”带路的侍官压低声音,跟这些陪审员解释,“……是的,就是将皇室成员屠杀至只剩尼禄陛下一人,罪大恶极的那个鲁铂特……”
穿过巨大的门柱,走过铁石铸就的长廊,帝国审判庭的内部景观,便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与金碧辉煌的太阳宫迥异的是,帝国审判庭整体色调,以冷冽的黑灰双色为主,显得极为肃杀庄严。
庭内穹顶极高,几乎像要触到王都上空的保护屏障。
而在遥远的天花板深处,垂落数幅极长的帝国蔷薇旗帜。
庭壁内部镶嵌无数高低错落的宽阔平台,作为审判官、辩护师和陪审团的席位。
在审判庭正中央,是一根环绕带电围栏的的正方形立柱,如同从深渊中升起,在漆黑的大理石地板上孤独伫立。
立柱上的面积大约只有一平方米,是待罪者唯一的立足之地。
陪审团成员搭乘悬浮平台,爬上那些庭壁平台,找到自己的席位坐下。
在一片忐忑的沉寂中,突然一声雷霆般的廷杖砸响,礼官高亢的通报声在审判庭传荡:
“陛下驾临!”
数万人静候的审判庭内部,顿时响起一阵隆隆的椅子推拉声响。
椅子声响过后,庭内就再无一丝人声。
所有人躬身垂首,肃立在自己的席位前,以手按胸,垂首屏息,恭候银河帝国的神圣君主。
直至遥远清冷的少年音,自头顶的光幕飘落:
“诸卿入座。”
人们这才摸着椅子边缘,尽可能安静地落座。
当初尼禄举办加冕典礼时,因为根基不稳,就连爵位最低的观礼贵族,都敢在红毯两侧交头接耳,肆意议论他和他的发疯父王。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这位尚未分化的少年皇帝,早已把王都军权牢牢掌握在手心,又屡次让反叛贵族闪电般落败;
麾下的“不败将领”海德里希和“帝国杀神”阿撒迦,在整个银河系威名远扬,随意拿出一个,都能直接震慑住星盗或叛军,因此现今已锋芒极盛,锐不可当。
而往日呼风唤雨的老牌大贵族,在王都被囚居多日,早被磨光了气焰。
他们像是重新认识这位卡厄西斯家族的幼子,再不敢从紧闭的双唇间冒出一句不敬之词。
收到邀请函后,他们就像一群被驯服的羔羊,提前多时来到审判庭,并乖巧地在王座下方席位安静等候。
“陛下,警惕提图斯·劳德垂死挣扎。”
在提图斯·劳德被带上来前,海德里希在尼禄耳边低声告诫,“这场审判向全帝国公开,以他的个性,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表演机会。”
银发皇帝唇角微勾,冷冷道:“那样更好。”
冗长致辞过后,提图斯·劳德被庭官押送,从悬浮台登上那一方小小的候审席。
他早已不复从前光景,苍老面容上的沟壑深深,眸光接近再不复燃的死灰。
候审席的正前方,就是一幅投映主座的巨大光幕,奇迹般死而复生的帝国君主,正淡淡垂着雪睫,居高临下俯视他,眸光带着胜利者漫不经心的审视和怜悯。
审判官开始陈诉罪状,并在全帝国臣民面前,将凿凿铁证一项项列出。
劳德家族当下早已兵荒马乱,提图斯·劳德联合蝎尾策划叛乱,导致卡戎星系、德尔斐星系和图克教育中心都遭受不同程度的伤亡,更胆大包天与蝎尾合作,企图置尼禄于死地,种种行径早已被家族成员供述得一清二楚,再优异的辩护师,都无法在如山铁证中找到翻身可能。
提图斯·劳德显然也未抱有奢望。
当审判官宣读完毕,当着公开转播的机械电子眼,庄严肃问他是否认罪时,提图斯·劳德分开干涸发白的嘴唇,低声道:“是的,陛下,我认罪。”
审判官点点头,收起光屏,准备将庭审流程推进到量刑。
可就在这时,提图斯·劳德却缓缓抬起头颅,看向光幕中的尼禄,并再次轻轻开口:“帝国星律授予每位公民为自己辩诉的权利,我申请在此使用,并向陛下进行辩诉。”
“提图斯·劳德,你既已认罪,为何又要提出辩诉?”
“让他说。”
尼禄以手支颌,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