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一般去哪儿买东西?”鲍皇叔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侧着身,支着腮,望着宇文颢丝滑的侧颜,一时半会也没打算下车回家。
“去华人超市啊,国内能买到的,那都有,东西还比西人的便宜,五公里吧,你要是为了锻炼身体,骑车也行,就是装不回那么多东西。”
“哦……是吗……”鲍皇叔琢磨着。
听到这个腔调,宇文颢突然心中亮起了一盏红灯。
果然,鲍皇叔不负所望,大言不惭地说:“那你每次去的时候,喊我一声不就行了?你要不愿意跟我一块逛,那帮我带点回来也行,我该给你多少钱给多少钱。”
瞅着这个想靠人情走捷径的新移民,宇文颢不苟言笑地伸出一只手:“你欠我的520元,到现在都还没还。”
鲍皇叔居然也笑了,三分邪七分痞的,打在宇文颢摊开的掌心上:“你不早说,钱都今天买东西了,没剩多少,你要想要,我给你取去,对了,银行不近,我得走着过去,等这场雪停了再说。”
宇文颢空张着手,想说的太多,可惜,堵塞了。
鲍皇叔又抽出一张纸巾来,递到宇文颢的面前:“擦擦吧,鼻涕又过河了。”
宇文颢:……
行,那去华人超市的事,也不用提了。
“小气劲的。”鲍皇叔鉴定完毕,又掏出手机,要求重加微信,恢复建交。
“不行。”宇文颢比第一次拒绝的还要干脆。
鲍皇叔有点意外:“还生气呢?我以为咱俩都和好了呢。”
宇文颢忽然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望着鲍皇叔,鲍皇叔向车门一靠:“你别老这么严肃行不行?”
“鲍玄德,咱俩谈不上好和坏,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小气,只是不喜欢和无关紧要的人打交道,今天你帮我推车,我也把你捎回了家,咱俩谁也不欠谁的,你赶紧把钱还我就行,其他没必要。”
宇文颢又从驾驶座旁的抽屉里,取出一张名片:“这上边有我电话,取完钱打电话给我,也可以直接送我家来,我晚上基本不出门。”
鲍玄德刚要张嘴,宇文颢丝毫不给他机会,晃晃手里的名片:“如果你需要代驾出行,可以,出一趟车多少钱,根据天气、时间、车程等因素,我会当天报价给你,如果嫌我事多,上边有我们租赁群的网址,自己上网预定,群主会负责帮你联系车,基本都是华人,不存在沟通问题。”
不知是一口气说话太多,还是因为情绪所致,宇文颢的脸上微微泛着红,就像剥了壳的荔枝似的,鲍皇叔盯着这张晶莹剔透的荔枝脸,舔了下唇,脸色一时也难以捉摸,好半天,才接过那张片名,眯着眼瞅了瞅,嗤地笑了:“行,我先收着,多谢您的坦诚,我会铭记于心。”
“不客气,愿您在加拿大生活愉快。”宇文颢按群主培训的那样,给了鲍皇叔一个结束语,然后命道:“下车。”
鲍皇叔向后排的自行车一挑大拇指:“开门!”
一杯滚热的咖啡握在冰凉的掌心中,宇文颢蜷缩在沙发上,裹着厚厚的毯子,不停地打着哆嗦,即便偌大的房子除了他自己,不会再有任何人,但还是咬紧牙关,强行忍住,在不断被抛弃的生涯里,早已活出一个明白,在被一切抛弃之前,不如先行抛弃一切,这样的滋味,虽苦,但不痛。
基德跳上沙发,不远不近地望着他,喵呜一声唤,宇文颢扭过脸来,望着基德纯净的双眸,不知怎地,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泪水还是滚落下来,犹如颗颗断了线的珍珠。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色早已昏暗,宇文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回楼上那张床的,一波一波震碎心肺的咳嗽,来的气势汹汹,滚烫的身体将努力清醒的意识,不断地拉回混沌世界,连房顶都是一片模糊。
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如恶梦般地,残存在记忆里的那些碎片,不断啃噬着现在的躯体,连灵魂都一起战栗。
背后的那只脚又踹了过来,他再次掉进冰凉的泳池里,周边响起久经不息的掌声和放纵的笑声,他还不会游泳,入水的一刹那,已经开始恐慌,当四周安静下来时,他已经不能呼吸了,水下的世界,静如死亡。
本能地想露出头来,挣扎着向上,可是噗通噗通的落水声,还有那些笑声,顿时又将他包围,有人说,按他的头,有人喊,扒光他,还有女孩的尖叫,你们不要闹了,我要告诉爸爸去……
当他再次被按进水里,四周又是死一般的静寂,为了呼吸,下意识地张开嘴,灌进来的是混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凉的池水,令人作呕,他奋力地挣扎着,想摆脱那些扯手扯脚的束缚,还有头顶上不断下压的力道,他连喊叫和哭泣的机会都没有,心里想着,妈妈,我要死了。
“颢颢,颢颢,你们干什么?都给我住手!”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带着哭腔奔过来。
有人喊了一声:“婊子来了,快跑。”
轰地一下,身上所有的力道顿时消失,不知哪个在水底不为人知地又补了一脚,踹在男孩要命的地方,男孩咕咚又猛灌了一大口水,最终失去挣扎,开始往下沉。
又是噗通一声,有人跳下水,向他游过来,扑向他,拼命拉扯着,他终于又看到了光,还有女人已经被水泡花的容颜,脸上挂满了泪水,将他搂在怀中,唤着他的名字:颢颢,颢颢,醒醒……
他开始呕吐,在女人怀里抖如筛糠,即便泡在热水里,还在不停地打着哆嗦,随之而来的是不停歇的巨咳和滚烫的身体,女人不离左右,泪水落在他的脸上。
楼下传来一个男人滚雷般的咆哮,没多久,一行人,排着队,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在某种胁迫中,传来一声声微不足道的对不起,还有那一双双隐隐散发着恶意与恨意的眼睛。
妈妈,我要死了,男孩昏迷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不,白又亮,你不会死的。”
这是谁?低迷而又性感的嗓音……也在不断地重复着:“肺炎不会死的,你会没事的。”
当宇文颢再度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医院的天花板,很清晰,呼吸也很平稳,腕上微痛,打着吊瓶,身上很沉,压着厚厚的被子,还有……半个人,这人伸着一条胳膊,压在宇文颢的腿上,脑袋压在那条胳膊上,自然卷曲的头发胡乱地散着,鼾声如雷,睡的比病人还香。
宇文颢彻底地清醒了,却没动弹,静静地观看腿上的这个男人,大部分欧亚混血的面孔,似乎都很受造物主的偏爱,既有欧美人深目高鼻的立体,又有亚洲人的精致与细腻,眉宇疏朗而不粗糙,睫毛浓密纤长却不妩媚,眨巴眼盯人时,两把蒲扇似的,能扇死一个半个的。还有那张能说会道的嘴,闭着时,丰润迷人,嘴角上翘,挺喜兴的,一旦张开,就欠揍。
宇文颢睁大了眼睛,眼瞅着从鲍皇叔的嘴角边往外渗口水……腿也麻了,这家伙又高又壮,死沉死沉的。
踢了踢腿,宇文颢颠着鲍皇叔的头,鲍皇叔醒了,迷迷瞪瞪的,抹了把嘴角,看向宇文颢:“哟,白又亮,你终于醒了?”
妈的,就是欠揍。
根据鲍皇叔口若悬河的解说,宇文颢才知道,自己急性肺炎,已经昏迷了三天,躺在床上无人知晓的第二天,学校派老师上门家访,看看怎么回事,却敲不开宇文颢家的门,正好赶上鲍皇叔从银行回来还钱,俩人在敲不开门和打电话没人接听的情况下,选择了报警。
接下来很简单,警方将宇文颢送到医院,鲍皇叔主动申请留下来照顾病人,老师也安心回学校去了,顺便让鲍皇叔告诉宇文颢一声,他的一幅作品,获了个啥奖,奖金等宇文颢出院后,再发给他。
宇文颢皱眉,拽着吊瓶四处寻摸。
“你干什么?”鲍皇叔按住了那只乱动的胳膊。
“我手机呢?”
“在我这。”鲍皇叔一掏兜,将手机递给宇文颢:“什么事这么重要,等病好了再说。”
宇文颢也不搭理他,再一看手机,没电了。
鲍皇叔的声音这个时候响起:“你妈妈……给你打过电话了……”
宇文颢猛然抬头瞪着他,眼神也许过于凌厉,鲍皇叔的声音都小了下去:“我没说你住院了,这么远,她要知道你病了,肯定着急,我就说你去学校,手机落我这了……”
“你干嘛接我电话?”
鲍皇叔微愣,看着有点光火的宇文颢。
“谁让你接了?!”
“它一直响啊,来电就一个韩字,没完没了的……”
“那你就让它响或者静音,你凭什么接我的电话?”
“诶,我说,你是不是烧坏脑子了,还是把良心烧没了?我这陪你住院,家都没回过,你醒了连声谢字都没说,接个电话怎么了?你欠人钱啊,何况那是你妈,找不到你,她得多着急?”
“那也用不着你管……谁让你管了……你干嘛老出现在我的眼前,能不能离我远点……”
鲍皇叔眉毛陡然立起,一把捏住了正在喊叫中宇文颢的两腮,声音也透出凶狠来:“小兔崽子,不理你还来劲了,你跟你妈什么事,老子是管不着,但老子电话也接了,人也给你送医院来,还特么跟个傻B似地陪你在这睡冷板凳,你要是再跟我这臭矫情,信不信我叫你出了内科进外科?”
宇文颢极力地想甩开那只钳在脸上的手,可惜,鲍皇叔不仅手大,劲也大,捏的人眼泪快出来了。
唔唔地,宇文颢只挤出两个字:“你敢!”
鲍皇叔狰狞一笑:“没什么敢不敢的!想知道老子为什么来加拿大吗?”
挣扎戛然而止,宇文颢呼哧带喘地瞪着此时此刻看上去阴险无比的鲍皇叔。
“我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你晚上睡不着,对付你这种奶娃娃,我都嫌跌面儿,别忘了,咱俩可是邻居,你要想消停的过日子,就特么别老惹我不高兴。”
宇文颢继续瞪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迎着鲍皇叔热辣辣的目光,虽不畏惧,却也没再出声,四目相对,病房里一时安静极了。
不是所有的移民都是身家清白的,大多数人是为了开启另一段美好人生,而有些人,则是亡命天涯……
他敢住死过人的房子,多少需要些胆气,他跟哥们说话的口吻,戏谑里带着威严,他全部的身价还委托手下人尽快弄过来,想来也不是什么正规的渠道。
“怕了?怕了就买房子搬家,反正我是不会搬的。”
宇文颢还是没吱声,就那么直眉瞪眼地望着鲍皇叔。
鲍皇叔似乎很满意终于安静下来的宇文颢,松开了手,还拍了拍他的头,就像狗狗听话,主人甚感欣慰。
宇文颢白里透红的脸颊上,留下几根深深的指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引来一阵猛咳,鲍皇叔走到门口,就像个别国内来的一样,根本不在乎病床旁的呼叫器,扯着嗓子喊了声:“护士,病人醒了。”
标准的京腔,居然也引来了护士小姐。
第25章 我不怕你
医生替宇文颢检查过后,一切正常,只需要静养些时日,就会康复的,宇文颢不能出院,就只好躺着,看着鲍皇叔用蹩脚的英语行走于医生和护士之间,居然打听出附近的超市和公交车站的位置,进进出出的,精神百倍。
鲍皇叔还特意给宇文颢擦了脸,漱了口,宇文颢听之任之,安静的很,拒绝一切交流的安静。
鲍皇叔也不管他,削了个苹果硬塞进宇文颢的嘴里,一边向外溜达一边摆摆手:“我去吸根烟,这鬼地方,找地吸烟比找个情儿还难。”
宇文颢拔下苹果,对着掩合上的房门大叫:“我不怕你,我他妈也不搬。”
房门又开了,鲍皇叔探进头问:“你说什么?”
宇文颢顿时又安静了,冷冷地盯着那张充满江湖气息的脸,鲍皇叔笑了下,房门再度合上。
扎着针头的手,狠狠地砸在床上,一边咳着,一边用力将那个苹果捏得甜汁四溢。
插画老师下了课也来医院探望,买了束鲜花,告诉宇文颢已经帮他请好了假,他安心养病就是,提到获奖的事,老师也有点歉然,用了宇文颢曾经一幅为推广旅游业而创的旧作,画的恰好是江南水乡,代宇文颢报名参赛,果不其然,获了一等奖,奖金颇丰,虽然医疗费是免费的,但部分医药费不在政府提供的免费范畴内,老师擅自做主,从这笔奖金里替他扣除了,剩余的,都在学校那里,等宇文颢出院后,再领取。
宇文颢勉强谢过老师的好意,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老师相信的是他的绘画水平,可这个第一名怎么来的,自己比谁都清楚,拿了人家的钱,又不接人家的电话,韩女士肯定又在骂他这个油盐不进的儿子了。
“老师,我的健康卡在哪儿?”宇文颢心底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哦,开始是警方从你家里找到的,现在在你朋友那里,他沟通不怎么流畅……住院什么的都是我替你办理的,办完后,就交给他了。”
“那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宇文颢轻轻摇头:“没什么。”
宇文颢踌躇着,这次住院仓促,钥匙不知放哪儿了,便将家里备用钥匙所藏的地方告诉了老师,托他帮忙带回点东西,老师欣然答应。
“别告诉鲍…鲍先生。”
老师疑惑了下,宇文颢平淡地解释着:“我跟他也没那么熟,邻居而已。”
老师了然,像宇文颢这种性格的孩子,即便在学校里,跟谁也都是淡淡的,要不是因为突然生病,恐怕他这个老师也没机会去他家帮忙取东西。
插画老师刚要走,便在门口碰上了过完烟瘾回来的鲍玄德,都是同胞,语言上毫无障碍,也不知鲍玄德那天是怎么跟人家套词的,反正老师见到他倒是很热络,当鲍玄德提出回家取个车,洗个澡啥的,老师乐意之至送他回去一趟。
宇文颢背对着门,躺在床上,听着鲍玄德蹭车成功,还冲屋里喊了一声:“颢颢,等着哈,我一会就回来。”
颢颢?!宇文颢磨着牙,妈的,怎么这么不要脸,不回来更好!
睡醒一觉,就看见鲍玄德坐在床边,举着本书,脱了鞋,脚丫子伸进宇文颢的被子里,连搭腿带取暖,好不惬意的样子。
宇文颢连忙将身体向床那边挪了挪,虽没碰着自己,但病床是自己的领土,不可侵犯。
“你把脚拿开。”
“喝水吗?”
“我叫你拿开。”
“喝不喝水?”
宇文颢翻过身,背对着鲍皇叔,继续睡,别说,还真有点渴了,忍不住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唇。
鲍皇叔的脚,从被窝里抽走,起身忙了会,不一刻,一杯带着香气的热牛奶举到了宇文颢的跟前。
宇文颢打量了一下,没动窝。
鲍皇叔啧了一声,不耐烦的劲又出来,将牛奶往前一送,差点杵到宇文颢的鼻子。
宇文颢向后一躲,两眼一翻:“我不喝热牛奶。”
“还特么挺事,听哥哥一句劝,别跟老外竟学那些没用的,你就是在这土生土长,体质上也是中国人,不能什么都荤冷不忌的,这病就怕再冻着凉着,病没好之前,不许碰凉东西,哝,听话,把这奶喝了,缓缓神,待会吃晚饭。”
宇文颢望着眼前温热的牛奶,下意识地向病房里看了看,桌板上放着一个保温壶,还有一套保温桶。
鲍皇叔随即道:“咱中国人不喝热水是不行的,这是最起码的养生之道。”
也是渴坏了,宇文颢忍辱负重地接过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唇边半圈月牙白,注意到鲍皇叔看过来的眼神,赶紧舔了。
鲍皇叔还是笑了:“你这样子,真像基德。”
基德?!宇文颢猛然想起来的样子,又遭到鲍皇叔的打击:“行啦,等你想起它来,早特么OVER了,放心吧,我每天回家一趟,喂猫铲屎,全包了。”
“你?回家?回谁的家?”宇文颢又紧张起来。
“回你家啊,免得你又说我偷猫,哦,我跟你们老师把钥匙要过来了,我看人家也挺忙的,就让他走了,你要的东西都给你带回来了。”说完,鲍皇叔一努嘴,一个袋子堆在床边的沙发上。
宇文颢闭了闭眼,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一个声音又幽幽地响起:“诶,我说,你是不是好几天都没换过内裤了?”
宇文颢缓缓地睁开眼,有气无力地望着鲍皇叔。
鲍皇叔几分戏谑的语气:“放心,没你的许可,我没在你家瞎溜达,就在楼下喂了个猫,衣服啊东西都是你们老师拿的,我看了眼,你们老师挺细心的,拿了内裤……要不要现在换上?”
在某种神秘气息的刺激下,宇文颢的嘴还是没控制住,反唇相讥道:“谁去我家都不打紧,反正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鲍皇叔的脸色微微一凝,然后,高大的身影一座山似地压过来,狠歹歹地望着视死如归的宇文颢,抬起熊爪,拨弄了一把男孩的头:“再特么提这茬,信不信我拿你当杯子用。”
面对这样的屈辱,宇文颢突然失控,大声叫道:“鲍玄德,我不怕你!我就是不怕你!”
鲍玄德连忙看了眼门口,低声喝道:“别特么乱喊,到时候别人还真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这儿的人都事B呵呵的,动不动就投诉报警,我要真被警察叔叔带走了,谁照顾你和基德啊?”
宇文颢猛烈地咳嗽起来,天昏地暗的,真的,死了算了!
死肯定是死不了的,还得好好活下去,吃喝拉撒睡,一样都不能少,嗯,还换了条干净的内裤。
鲍皇叔还想帮不让洗澡的宇文颢擦擦身,宇文颢抢过毛巾,小脸涨的通红:“我特么又没瘫在床上,自己能擦。”
鲍皇叔又是诡异地一笑:“哦,忘了,您老是肺炎。”
妈蛋,缺德玩意就是成心的。
没想到,晚餐是鲍皇叔亲手做的,用他的话来说,全世界医院的饭都他妈没法吃,还是家里的饭菜香。
逐一打开的食盒摆在支起的餐板上,宇文颢两眼微抬,盯着邪气侧漏的鲍皇叔,还真有点不太相信,如此精细的食物,竟然出自这样一个隐遁江湖的大佬之手?
晚餐很丰盛,也很清淡,蔬菜粥,晶莹碧绿的,素馅的小蒸包,香甜软糯,两样小菜,咸淡可口,最后还有一碗银耳梨子汤,润肺养颜。
宇文颢很想有点骨气,可是……
躺了好几天,早已饥肠辘辘,光靠打营养液是没法恢复元气的,何况,很久没吃这样纯粹的中餐了,外加鲍皇叔的威逼利诱,在生存权和自尊心之间,那点骨气也被磨得就剩下一张爱搭不理的臭脸子了,还不能老摆着,因为熊爪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伸过来,带着江湖草莽特有的警告意味:给老子识趣点……就差给爷乐一个了。
吃过饭,鲍皇叔把一切都收拾停当,准备走人了,站在床边问:“明天想吃点什么?”
宇文颢一直默默盯着男人,此时也不吱声。
鲍皇叔哼了一声:“问也是白问,熊孩子一个。”
宇文颢刚要奉送一个白眼,熊爪子又伸过来了,这次没拨弄脑袋,递过来一张卡:“哝,你的健康卡,自己拿着吧。”
宇文颢接过来,目光打向鲍皇叔,嘴唇动了动,话梗在喉中,没问出来。
鲍皇叔漫不经心地向门口走去:“不是中国籍就不是呗,一等公民至少比我们这种二等公民少花点医药费,行了,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宇文颢忽然脱口而出:“不是我自己要改的。”
鲍皇叔站住了脚,转过身,望着宇文颢投来的目光,那里边涌动着一抹难言的伤楚。
男人重又走回病床,伸出手,抚上男孩的头,这次宇文颢没有躲,任凭那只大手在头上摸了摸,鲍皇叔的声音低沉起来,特别的磁性带感:“那你自己觉得是哪里的人?”
宇文颢抬起头,眼中的那抹伤楚和最初的迷惘,迅速被坚定不移而取代:“我当然是中国人。”
鲍皇叔笑了下:“那不就结了,这比什么都重要,别管移民还是改籍,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我们都是龙的传人。”说完,还举起两条胳膊,作龙角状,摇头摆尾了一下。
宇文颢抽了下嘴角,觉得他更像一只大龙虾。
鲍皇叔放下胳膊,向后捋了下头发,也有一丝感伤划过他俊朗的面容。
不知过去了多久,宇文颢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我想吃红烧肉。”
“哦,这我拿手啊,但不会给你做。”
宇文颢的眼里又射出刺来,恨自己不仅没骨气,还不长记性。
鲍皇叔曲指弹了宇文颢一个脑锛儿:“出院再给你做,你现在只能吃清淡的。”
“那还问个屁啊!”宇文颢向床上一倒,蒙上了被子。
身后的鲍皇叔边向外走,边甩着京片子:“德行样,嘴硬不说,还特么挺馋!”
被子里,修长的手指摸了摸被弹过的脑门,不疼,还有点痒。
硬起来啊,硬起来——
宇文颢皱着眉,这诗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敏思苦想了一会,还是摇摇头,自诩中文过硬,阅览无数,可对鲍皇叔念的这首名家之作,依然半点印象都没有。
鲍皇叔合上书,晃着搭在床边的脚丫子,似笑非笑地望着猜不出作者的宇文颢。
“你直接宣布答案吧。”宇文颢见不得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真不知道?”
“天下文章那么多,不可能都知道。”宇文颢不耐烦地说,给了自己好大一个台阶下。
“这么牛逼的诗作都不知道,不应该啊白又亮。”
“少废话,到底谁写的?”
“玄德公。”
宇文颢一时茫然:“玄德公——”
鲍玄德一指自己:“就是我啊。”
宇文颢:……!!!
鲍皇叔将书一丟,吹着口哨起身去摆饭。
宇文颢捡起砸在腿上的书,外边包着书皮,翻开扉页,妈的,是本《资治通鉴》!
“靠,你可真要脸!”
“你也不打听打听,B大中文系出来的,谁还不会写几首诗啊,要不是后来从商,没准我真成诗人了。”
“就这烂玩意?你啊,别硬了,还是赶紧泄了吧,糟蹋中文,等等,你说你哪儿毕业的?”
“B大啊。”
宇文颢眨巴眨巴眼,那是多少学子望尘莫及的名校啊:“B大?就你少儿英语的水平?”
鲍玄德抬起床上的餐板,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英语差点怎么了?体育保送生,可咱自小酷爱文学,念到毕业就是胜利。”
“体育保送?什么项目?”
“你猜?”
“我不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