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是喻闯跟季眠结婚以后最讨厌做的事。
他赶在假期最早的时候回来, 周五晚上处理完所有工作,也不用晚饭,就坐上飞往宁城的航班。又经常是周一凌晨时关掉在枕边振动的闹钟, 转头看一眼正在熟睡的季眠,静悄悄地起床。到了不得不出发的时候, 才在季眠的发丝上落下一个轻吻后离开。
季眠比喻闯更忙一些, 纪氏的现状容不得他放松, 大部分的周末他都要在公司接着工作。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两年,纪氏恢复了从前的七成元气, 季眠才终于能像个真正的老板一样, 时不时偷懒给自己放个假, 换他去喻闯那边。
两人来来往往折腾, 好不麻烦。
喻闯有时会突然说一句:“要不我把股份转让了,回宁城来吧。”
铭盛是他十年的心血,说出这样的话,喻闯自己都感觉很荒谬。
最荒谬的是, 说出口的那一刻, 他发现自己竟然是认真的。二十出头没能得到季眠的时候,他只能渴望功成名就。到了三十来岁, 这些功名却成了枷锁。
被季眠用惊奇的眼光看上好半天, 他才沉默一会儿,说:“我开玩笑的。”
他讨厌分离, 更厌恨离别之后漫长的等待。如果能有下辈子,他希望自己跟季眠只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恋人,日日夜夜, 只要想念的时候, 他们就在彼此的身边。
季眠收到积分到账提示音的频率, 随着年月过去越来越低。偶尔一两个月才蹦跶一下,大多数时候都是来自喻闯的。
他不知该如何对方解释,他这辈子从来都只喜欢喻闯一个人。
季眠只能在提示音响起的时候,找到喻闯,然后抱紧他,感受到对方仓促加快的心跳,一点点平复下来,跟自己以同一种频率跳动着。
直到很久后的某一天,季眠在他卧室后面的花园里晒着太阳时,才忽然惊觉有很久没有听到过熟悉的提示音了,拜托系统翻看了记录,发现竟然已经有两年之久。
自此以后,他再没有收到过任何来自喻闯贡献的积分值。
喻闯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明白,裴清永远不会成为他和季眠之间的问题。
当他坐上飞机,跨越几千公里回到宁城,打开家门见到季眠的第一眼,后者总是像只树袋熊似的跳到他怀里。
那是喻闯一周中最最期待的时刻。
当季眠从他怀中抬起头时,那张含着笑意的面容,远比他曾提到裴清时的神情动人得多。
喻闯不是个容易知足的人,可每当这时候,他就觉得这世上不会有谁能够比他更加幸福。
只为了这一个瞬间,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喻闯经常拾起过去记忆中的碎片,想起自己二十二岁那年,他曾被另一个与自己相似的灵魂短暂取代过。
而灵魂中撕开的那道裂缝,似乎并未合上。
喻闯不常做梦,可人到晚年时,却常常梦见些许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梦醒时便忘记。他试图抓住其中的一两个片段,仍旧是徒劳无功。偶尔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他在陪着季眠演一场戏。
喻闯怀疑自己患上谵妄症状,怕自己有一天不再清醒,迅速将季眠的一切都打点好。
但他做的一切准备并未派上用场。
季眠走得比喻闯早一步。他晚年时生了一场大病,自那之后,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喻闯不再管任何公司事务,推掉外界的一切邀请,只一心陪着他。
季眠不喜欢医院病房的味道,怎么也不乐意待在医院里。喻闯由着他的意思,带着季眠在南方一个气候舒适四季如春的城市住下。
喻闯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时时刻刻都喜欢抱着季眠。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季眠窝在由藤条编织的躺椅上,昏昏欲睡,喻闯就在他的身边。阳光洒在身上,他闻见藤木和花草的味道,混在一起。
季眠开始分不清,自己是在木雕店外的躺椅上,还是在喻闯的怀抱里。
四肢的力气一点点流失,季眠经历过死亡,明白此刻的虚无意味着什么。
他抓住了喻闯的手。
“哥……你别难过。”
一阵寂静过后,喻闯的后背微微打着颤。“嗯,我不难过。”
他将季眠轻轻搂进怀里。
“我等着你。”
【本次任务获得积分27800,剧情偏离惩罚扣除百分之十,目前累计积分:123090。】
回到系统空间,季眠听见熟悉的机械音,从恍然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他很快要跟那个人见面,不该难过。
系统的声音与以往有些不同,往常的声音虽然经过机械音处理,但仍旧听得出人类的抑扬顿挫和情绪,就像是常人的声音用机械音效处理过。这回不知为何,冷冰冰像是人工智能:【您的系统,编号为132-0129,将从中扣除百分之十的积分作为辅助您的报酬……】
季眠第一次见到系统的编号,没想到居然是这么长一串,默默记在心里。
【您余下的积分总额为110781。】
【恭喜您达到复生条件,十秒钟之后将为您打开服务点传送通道……】
倒数的读秒过后,季眠眼前白茫茫的系统空间骤暗,四周的白色空间瞬间变为广袤的黑暗,但细看之下,才发现那黑暗中仍有微小的光斑,像是深夜中渺小的星。
如果不是底下挨着金属材质的圆形地板,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季眠几乎以为自己被抛到了宇宙里。
他看了看自己,瞧不出人类的形状,只是一个光团子。
季眠在系统空间时就是这副形态。
下一秒,只有他一人的空间里忽地又多出一只团子,大小跟季眠差不多。
季眠一瞬间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嘿。”那光团撞了他一下。
两只白色的光皮球似的一瞬间变形,又很快恢复原状。
“系统?”
“是我。”
季眠头一次看到系统,跟自己一样,白白的一个小光团,像是团会发光的蒲公英。
“你跟我长得一样。”他叹道。
系统道:“灵魂体都长得差不多。”
“这里是哪儿?”
“中转中心,其实就是排队等候区。服务点要接待的系统太多,常忙不过来……待会儿通道里可能会有跟你我一样的家伙在,跟紧一点,别跑丢了。”
系统话音刚落,空间内又多出一只蒲公英来,进来后十分安静,是只沉默的团子,比季眠和系统要稍小一点。
季眠很好奇,但因对这里一无所知,又不好开口询问。
“嘿兄弟……”系统出声叫住对方。
那只陌生的光团闻言咳了一声,是道女声。
系统当即改口:“嘿,朋友。”
听他熟练的搭讪方式,显然不是头一回这么干了。
“你好。”
“你也是刚从虚拟世界回来?”
默认对方是也是负责虚拟世界的系统。
季眠听系统提起过,大部分的系统都是在虚拟世界工作。真实世界只有一个,而复制出的虚拟世界数量却并无限制,因此很大一部分的情绪值都是在虚拟世界中收集,需要的员工自然也多。
女声“嗯”了下,接着就跟系统聊起天来。
“攒够多少分啦?”系统问。
“我才带过三个宿主,三万出头。”
“慢慢来,都这么过来的。只要分是往上涨的,总有一天能到。”
小只的光团发出笑声:“还能有往下跌的?”
系统唏嘘道:“有哦。”
“……那确实……少见。”女声又问:“你去领任务?”
系统:“没有,我带我的宿主去服务点。”
“宿主?”对方注意到季眠,声音有点艳羡:“已经攒够积分啦?真羡慕……走了几个世界啦?”
季眠诚实地答:“五个。”
“五个!?你不会是收集恨意值的吧?”
可就算是赚取积分最快的恨意值部门,能在五个世界达到十万积分的,也是极少数了。
季眠道:“不是,是深情值……”
对面的光团闻言缓缓变形成椭球。虽未开口说话,但仿佛已经看到了她不敢置信的表情。
系统骄傲道:“我带过最优秀的宿主,没准能破了部门的纪录呢。”
季眠听着系统吹嘘,在一旁尴尬地不作声了。
他哪儿是什么优秀宿主啊,完全就是靠着他哥……
这时三只团子下方的淡蓝色光晕缓缓变了颜色。
女声道:“是到服务点的通道,拜拜啦。”她要等待回部门领任务,跟季眠和系统并不顺路。
系统:“再见。”
季眠也道:“再见。”
转为绿色的光晕将季眠和系统笼罩住,只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就再次变换。
【已到达服务点。】
广袤无垠的宇宙星辰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数据空间。各种奇形怪状的物品有序地悬浮在空中,每一个下方都贴着一串数字标签,按照数字大小排列组成一个上窄下宽的类金字塔形。
当季眠向上看时,才发现,这巨大的金字塔原来只是一个女孩的裙摆。
女孩约莫十六七岁,长发向后散去扩散成一片由数字构成的黑色瀑布。
季眠不知道对方有多高,只是以他目前的体型,在这女孩面前还没有她的手掌大。
她的瞳孔转向季眠,蓝色的眼瞳不似人类,但脸上的神色却很温柔。
【欢迎回来。】
回来?季眠看向身边的系统, 猜想这话应该是对系统说的。
【我叫零捌,是主神在服务点的意识分支。】这回的自我介绍显然就是对季眠所说了。
零捌……季眠并不想对别人的名字妄加评价,但是零捌这个名字, 着实像是序号08的谐音。
主神给自己起名字的方式还真是随意。
“我带我的宿主来兑换复生卡。”系统道。
“对了,还有他的记忆问题, 我向总部反馈过很多次, 一直都没得到过回复。”
零捌始终保持着温和的语气:【017的记忆存留在服务点, 任务完成方可归还,这是他和我做的约定。】
此话一出, 季眠和系统皆是怔住。
零捌缓缓地俯下身, 双手将季眠捧住。
【欢迎回来, 017。】
出租屋的水泥墙面糊得敷衍草率, 挡不住外头的半点暑气。房间内的一切都是灰色的,地板、墙壁、天花板……只糊了一层水泥,像是毛坯房安上一扇门,里面塞上两三件必用的家具, 这就拿来给人住了。
房东领着一个瘦高的男生进来, “喏,我这里就剩四楼这一间。”
房东是个胖女人, 呼扇着手里的塑料扇, 扇子上印着某某医院的痔疮广告,也不嫌弃, 拿来便用。
楼昇往里望了一眼。
屋子里就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连个凳子都没有。
带一个非常逼仄的卫生间, 热水器用了有些年头了, 严重发黄。
“可以。”一百五一个月的房子, 楼昇不挑。
房东上下打量他,“你多大?”
她听这求租者说话老成,似乎是成年人,但脸却有点嫩。
男生有点偏瘦,脸上也没什么肉。手臂上有肌肉,是那种干过苦工留下来的肌肉,在瘦长的手臂上很明显。
这附近的房租价格低廉,年纪轻轻打工的租客很多,有些是不想念书,有些原因就复杂了……房东猜对方也是其中之一。
“十六。”
比房东想象中的还要小。十六岁,其实可以签合同了,但她还是更愿意找成年的租客。
“哎呦,那签不了合同。得你爸妈过来。”
楼昇没说话。
房东只摆手。“签不了合同。”
楼昇找了几家出租的,都是这个说法,背着包接着找下一家。
房东看了会儿他的背影,留着头再简单不过的寸头,身上气质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有点沉闷,看着不好招惹。但瞧着挺干净,没有那些混社会的青年的流里流气。
“欸——”她开口叫住已经走到楼梯口的人。
赚那一百来块钱,签合同也没什么必要。这小孩就是真付不起房租,损失也不大。
楼昇停下脚步。
房东走过去,“你在这附近打工?”
“上学。”看见房东脸上有犹豫之色,楼昇补充了句:“我付得起房租。”
“哪个学校的?”
“北阳中学。”
北阳中学,一本率不到百分之四十,放到省城里算不得什么,但在这个小城市,是最好的那一所。
面对好学生,房东的表情顿时有了变化,松口了:“这样孩儿,你要是真要住,就先把这月房租交了,再交一个月押金,我心里有个底。押金随走随退,昧不了你的。”
她说完,看见楼昇脸上并未有其他表情。
从她见到这男生到现在,就一直是这副冷淡的面孔,说签不了合同,对方眉毛都没动一下就转身走。
十六岁,哪儿有这样的。房东扇着扇子,额头上一滴滴热汗直往下坠。
楼昇放下肩上的背包,从里面取东西。
房东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收款码。
对面的人却递过来三张红钞。
房东一愣,“没手机啊?”
“智能机没有。”
房东接过钱,“什么时候住进来?”
“今天。”
楼昇把背包扔到那张破旧的木桌上,包里有一些剩下的洗漱用品,还有一套被单,是他从上一个出租房里带出来的。
除此之外,那间屋子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他的。
本来还有半箱高一学年的书和一床被子,他收拾出来放在屋门口,下楼接瓶水的功夫,就被收废品的老头一锅端了。六十来岁的小老头,两分钟就踩着小三轮转了好几条街。楼昇死活没找着人。
妈的,一箱书一床被子,卖废品能值几个钱?那收废品的小老头知道他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花了多少钱不!
他掏出两张面值一百的钞票,想下楼买床被子。转念想想,离冬天还有段时间,先凑合凑合过得了。
又把钱塞了回去。
包里的老年机吵吵嚷嚷地响起来,声音大得吓人。
楼昇以前老想着把这破手机的铃声关了,结果翻遍整个手机按键,都没找着控制铃声的按钮。最后他发现,这破手机丫的根本就没调铃声的功能。
智障手机。
电话一接通,那头刘兴的大嗓门喊起来:“昇哥,租好房了?”
“嗯。”
“你补课费要回来没?”
提起补课费,楼昇就是一阵心烦。“没,要不回来。”
如果不是雇他补课的雇主赖账,楼昇现在应该还在他那间三百块一个月的房子里睡着。
比这儿好不了多少,不过起码床垫不错。
“要不要我带上几个人上门……”
“去死。”
“可是后天就开学了,那你学费咋办?”
“刚够。”
“哦,行。你要是缺钱,我、我这儿还有点儿,六十七、啊不,六十六块……能借你呢。”
“滚犊子。”
“欸……”刘兴麻溜地滚了。
挂了电话,楼昇把包里的各种用品拿出来放好。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总共就那么点东西。
楼昇是被收养的。
两岁的时候,他还对这个世界没什么认知的时候,一对外貌朴实的中年男女从孤儿院接走了他。
他的养母是难孕体质,夫妻俩十来年没能怀上一个孩子,担心家里后继无人,就此起了领养的念头。
楼昇有点倒霉,他的一对养父母又有点幸运。收养楼昇的次年年初,年近四十的养母老来得子,怀上了,生下来还是个带把儿的。
养父看着婴儿床里刚生下来的大胖小子,乐得不可开支,可惜没过几个月这笑容就下去了。
养两个孩子,事事都需要钱。他们家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户,婴儿的奶粉价贵,耗得又快,楼昇那时又到了快上学的年纪……幼儿园的钱实在拿不出来,两口子拖了几年,直接让楼昇跳过学前教育去读小学了。
人这辈子,做过一次没良心的事,往后就简单多了。
楼昇从此成了家里的编外人员。尤其是上学要钱要学费的时候,他像个幽灵,老两口的那双眼睛常常看不见他。
刚上小学时,楼昇成绩不算好,但进步很快,没两年就稳在班上第一。这名次一直维持到他初中毕业。
省城的几所高中给他打过电话,都是一本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名校。但楼昇没去,留在了北阳中学,原因是北阳的校领导给出的优待里,有一条是让他的弟弟中考后不看成绩,直接上北中。一带一,这是只开放给好学生的潜规则。
北中,在成绩好的孩子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放在从没念过书的老两口眼里,全北阳市第一的学校,就是这世上第一好的学校。
楼昇的养父母哭着求他报恩。第一次见到求人报恩的场面,楼昇那时算是开了眼了。
他也答应了。就当还清了他的养父母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自此以后从家里搬了出来,再没回去过。
一年零三个月,他的养父母没打来过任何一通电话。楼昇对他弟弟不差,这一年多来,竟也没来过问。
他像条没人要的野狗,去了哪都无人惦记。
作为一个单纯的生物来看,楼昇过得不好不坏,有吃有穿,有健全的身体和够用的头脑,还有张木板床供他睡觉。手里的资产不超过四位数,勉强够付几日后开学的学杂费。
但作为一个学生,也许稍微有那么一点惨。
屋子里实在很闷,楼昇打开屋里那扇大窗。
年久失修的窗户,带着陈腐的锈斑,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盯着那扇过于宽敞且不挡风的窗户,皱了皱眉。
真完蛋,等到了冬天,这还能活人吗?
收回目光,楼昇去洗了个澡。
先试了下热水器。热水器年限久了,居然还挺好使。
他把热水器的开关关上。
夏天的尾巴,还用不着热水。
等头发被窗外进来的微热的风吹个半干了,楼昇在床上躺下。
床上铺了张薄薄的被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好在他肩膀子硬,不嫌硌。
木板床也是睡,席梦思也是睡。说到底,这世上,谁缺了谁都能活下去。
第151章
楼昇睡到半夜, 楼上房间忽然咣当两下,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紧接着就是男女骂仗的声音响起来。
南方的口音,听不清在骂什么, 楼昇只知道骂得很难听。
等了一会儿,不知道有谁去敲了门, 终于偃旗息鼓。
几天后, 北阳中学开学的日子。楼昇带着报名费去学校, 因为没带那几本被收废品的大爷抱走的暑期作业,被老班好一顿批。
七班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 姓梁, 北阳中学资历最丰富的教师, 每一届都能带出北阳中学最好的班级。
“天天上早课睡觉, 说了几次你也不改,现在作业也不写了?啊?”
楼昇脸上没什么表情。
“解释解释。”
“收废品的捡走了。”
梁班冷笑一声,银边眼镜片中反射出光芒,显然觉得这借口找得不聪明。
“楼昇, 别仗着聪明荒废学业, 你自己看看从高一到现在,成绩下滑了多少……”她也是恨铁不成钢, 眼看着一个能稳名校的好苗子成绩一步步下滑。
当初楼昇进北中的时候, 可是以全校第三的排名进来的。上学期最后一次考试,班排都掉到五位以后了。这才高二刚开始, 要是混日子到高三,能不能上个一本都是问题。
楼昇没说话,表情淡淡的, 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他脑子只是够用, 又不是天才。天天在外头兼职给人补课, 能有现在的成绩,他知足了。
学校附近的房子楼昇租不起,只能跑远路,光上下学就得花一个小时。
北阳中学其实有宿舍,但是管理严格,晚自习不能逃,一周又上六天课,如果要住宿,他就只有周天能出门做兼职,钱不够用。
原本他暑假的补课费如果能要得回来,楼昇这学期是可以不去考虑经济问题,好好巩固学业的。
梁班说教半天,眼皮子一抬,就见楼昇心不在焉的表情,当下心里一堵。“门口站着去!”
刘兴报完名,大老远瞧见楼昇直挺挺杵在七班教室门口。虽说今天只是报名日,楼昇却还是穿了校服过来。
他偏瘦,身上没什么肉,但天生的骨架不小,校服短袖穿在他身上,仍被衣架子似的肩膀撑得很漂亮。
刘兴乐了,走过去:“昇哥,这才第一天,怎么就罚站了?”
楼昇淡淡扫他一眼。
刘兴也不笑了,“昇哥,你的补课费……”
他话没说完,楼昇先打断他:“没戏了,以后都别提。”
他没有智能手机,连个聊天记录都没。没有证据,凭一张嘴皮子,谁信他的?
“操……”刘兴低声骂了句,“连学生都骗,真不是东西!”
楼昇没说话。
他给那户人家的小孩补课时还没满十六,不尴不尬的年纪,当时难找其他兼职。以后再不会了,哪怕去干点体力活也好。
吃一堑长一智,只是在这个年纪,这教训显得太大了。他之后一整年都要为这次的教训买单。
“昇哥你这得站多久啊?我爸这月生活费给我发了,这回交学费也多给了五十,请你吃个饭?”
楼昇扯了扯嘴角。
刘兴迅速闭嘴了。
知道他昇哥脾气倔,就不该开这个口。
刘兴是楼昇的初中同学,以前当过一段时间同桌。那时候刘兴成绩就是个中游水平,还有点混,时不时在外头惹是生非,有天碰了钉子被人堵在巷子里,揍了个半死。楼昇恰好路过,本来没打算搭理,刘兴看到熟人,拼了命地嚎他的名字,揍他的那几个都以为楼昇是哪儿来的帮手,二话不说把人逮住了。
谁都没想到,楼昇没学过几招几式,但动起手来一点不含糊。
从那以后,刘兴就喊上“昇哥”了。中考时发挥超常,竟踩着北阳中学的分数线进来,这就跟楼昇当了好几年的兄弟。
“得了吧,我还不缺这点钱。”楼昇道。
刘兴瞅瞅楼昇的胳膊。
是,是,肉都快瘦没了,您还不缺这点吃饭钱?
楼昇手头拮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吃饭耗钱。
生长发育期的男生,原本就饭量大,楼昇哪怕是吃咸菜就馒头,一顿也能吃个三五块钱。学校里一个馒头五毛,他狠起来能啃八九个。高一时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进了医院,楼家老两口也没给他交医保,楼昇挂了几天水就花了大几百。
此后稍稍学乖了点,不吃馒头,改吃带馅儿的包子和鸡蛋饼了。
营养跟上来以后,这一年他的个头就跟疯了似的往上蹿,消耗的能量也多,一顿饭吃完,不到两个小时就开始饿,楼昇只好在教室里往肚子里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