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斗起来,他必定不是严仞的对手。
想到这里,陆屏欲哭无泪:“朕、朕不会搞权谋啊……”
两位大臣一阵沉默。
接着,陈晙道:“陛下不用担心,臣替陛下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陈晙立即道:“严仞在京中并不是完全无亲无故,臣查得他有位叫宗嬷嬷的乳母,以前他极为恭敬孝顺的。”
陆屏已经能预料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了。
“如今可将这妇人抓来禁为人质,宣称侯府无人赡养,故接将军乳娘进宫颐养天年。倘若严仞还尚存一丝孝心,料他不敢轻举妄动。”
一字一句像利刃一样刺向陆屏的胸膛。
陆屏大为惊骇,站起来道:“陈大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陈晙道:“陛下不觉得臣这个办法很好吗?”
“好吗?!”陆屏一口气上不来,怒火攻心,指着陈晙道,“陈大人怎么想出如此恶毒的方法,人家一个年过半百的乳娘,造什么孽给她关起来,用作威胁的人质!”
陈晙顿时面红耳赤:“这……陛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陛下不可过于优柔寡断,而让那严仞有机可乘啊!”
陈晙的声音扰得陆屏耳边轰轰作响,他扶着坐榻的扶手喘气,而后奋力拂袖:“不行,朕不同意!”
等他气稍微缓和些了,又听到高融缓缓道:“陛下,您不同意已经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陆屏回身注视他。
陈晙道:“方才臣已差人将宗嬷嬷带进皇城朱雀门了,眼下没有送回去的道理。”
陈晙的声音引起的耳鸣还未结束,余韵在耳边萦绕,陆屏生怕自己听错了,想让陈晙再说一遍。
但他知道,即使再说一遍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撑着扶手看向陈晙。
陈晙满脸大义凛然,仿佛自己是个纠正帝王过失而直言不讳的正直谏臣。旁边的高融埋头一言不发,仿佛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你们……”
陆屏咬着牙关还想说什么,却喉咙哽得厉害,只下意识抄起茶几上的茶杯摔向地面。
“啪!”
伴随着茶杯破碎的震响,满殿的人都跪下来。
胸口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陆屏闭上眼睛。
耳边响起达生的呼声:“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宣太医,宣太医呐!”
陆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神龙殿的大床上。此时已是夜晚,他隐约能听到殿外的寒风呼呼作响。
“达生?”
达生从外头进来,欣喜道:“陛下醒了?”
早上在两仪殿时,陆屏急火攻心一时昏厥过去,太医针灸许久,他才勉强恢复神志,又因为实在太累,一觉睡到了现在。
“宗嬷嬷还在皇城里么?”陆屏问。
达生点头:“太妃娘娘给接到自己宫里了,说是好生照料,不会怠慢。”
陆屏一时失神。
他不同意,但终究还是无法扭转局面。
这件事传出去,外人只会以为是皇家的意思,是皇帝的意思。
将士立了军功,却要把他的乳娘圈禁起来,陆屏无法想象这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情。
严仞会怎么想他?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陆屏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无处宣泄。
“达生。”
“陛下。”
陆屏拉开被子:“跟我回趟苍篴院吧,许久没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在文案末尾加上一句“权谋如同儿戏不能细究”,结果审核不给我通过。那我就在这里打个预防针了,就是说作者和陆屏一样不会搞权谋,接下来涉及的少部分权谋剧情真的和过家家一样,只写搞暧昧谈恋爱不现实只能加点剧情辅助这样子。
◇ 第47章 47 朕的将军回来了
立冬已过数日,冬至未到,在去苍篴院的路上,天空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陆屏裹着斗篷在后面走,达生提灯笼在前面带路。
陆屏搬到太极宫之后,苍篴院经常有人定期打扫,一切都非常整洁干净,只是少了以往的生活气息。
达生在卧房内点起蜡烛。昏暗中,陆屏环顾四周,床帐被高高挂起,枕被叠得很方正,衣架上空空如也,几案上的茶具也都不见了。
好像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陆屏站在原地呆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达生唤他:“陛下,要不要坐坐?”
“好。”
陆屏脱掉斗篷,在床沿坐下来。
案上的烛火还在摇曳,陆屏又盯着这点小小的火焰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达生又唤他:“陛下,要在这里睡下么?”
陆屏回神,缓缓摇头:“不了。回去吧。”
于是达生起身去推开房门,忽然惊呼一声。
陆屏问:“怎么了?”
“灯笼吹倒了,火都蔓出来把笼子烧坏了!回去可怎么办才好……”达生弯腰拿起地上烧得只剩下残破的灯架的灯笼,拼命扑灭上头的火。
从千秋殿拿来的灯笼坏了,路上却不能没有照明的东西,陆屏心思飘忽,随意拿起案上的烛架递给达生:“把这个带上,凑合着用。”
“是。”
从苍篴院出来,天上的雪越下越大。
呼啸的寒风一遍遍吹在宫道上,达生一手端烛架,另一手护在前方,却架不住冷风实在太猛,将微小的一点火焰吹得胡乱摇晃,几乎快要熄灭。
陆屏蹙起眉头盯紧蜡烛上的火苗。
好在那火焰快要被吹灭时,达生恰到好处地停下脚步,火焰又重新立起来。
陆屏从斗篷中伸出手:“我来吧。”
达生弯腰将烛架递给他。
陆屏用左手小心翼翼隔档迎面而来的北风,可惜蜡烛上的火苗似乎更小了。忽然一阵更大的寒风刮来,夹杂着柳絮一样的飘雪,一片不大不小的雪花随风堪堪落在烛芯上。
蜡烛随即熄灭。
周围陷入黑暗,陆屏胸口一痛,整个身子不由向前倾倒,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烛架和蜡烛散落在混杂着泥土的小道上,哐当哐当地响,陆屏爬着去搜寻摸索,不顾后面达生的慌乱。
“陛下,没事吧?”
陆屏摆手,仍旧去摸索烛架。达生上来扶他,他奋力推开,终于摸到歪倒在枯树枝上的烛架,却始终找不到熄灭的蜡烛。
他将烛架拥进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陆屏跌坐在萧索的东苑小道之间,不管不顾,兀自抱着烛架颤抖,哭完之后又笑,笑了又哭。
“陛下您别吓奴才啊……”身后是达生的哀求。
“达生。”
陆屏擦干净眼泪,低头看怀里冰冷的烛架,道:“我们为什么要拿着它上路?就不能让它好好待在房间里么?”
牙齿冷得打颤,眼眶却是湿热的,近在咫尺的视线变得模糊。
陆屏道:“这种烛架原本是专门放在卧房里照明的,没有灯罩也没有纱纸,那么脆弱、娇生惯养、不堪一击……它最适合的地方就是卧房!”
“就算没有照明的东西了,也不能拿它顶上来啊!外头的风跟刀子一样,怎么可以拿出来让它迎风走路?”
陆屏大哭。
身后的达生没了声音。
陆屏跪在道面,弯腰抱紧烛架,试图不让纷纷扬扬的雪花和冷风继续侵蚀,甚至额头磕在了地砖上。
泪水流入地砖缝隙中,他猛吸一口气:“它本来就不是这块料!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它来做这件事!”
但浓浓夜色中没人回答这个问题。
只能听到达生渐渐清晰的哽咽。
一切悲怆的控诉很快消散在风雪里,无人知晓。
腊月将至,大晟即将迎来元象年的第一个春节,启安城内开始准备张灯结彩,甚至提前用红绸铺就朱雀大街,延绵数里,直到明德门。
然而百姓不知道的是,欢腾热闹的背后是朝臣们的提心吊胆和暗流涌动。
镇北侯大元帅严仞的军队即将在午后到达启安。
晌午,陆屏坐上御辇,在仪仗队伍的护送下出承天门和朱雀门,由朱雀大街一路往南,在启安城城门外停下来。
外人看来,是为表大将军卓越战绩,皇帝和文武百官亲自出城迎接。但陆屏心里清楚,大臣们建议他这么做,实际上是试图将严仞的十万镇北军拦在城门外。
前方探马来报,镇北军还有二里路。
鼓声响起,礼乐随之,震动着城外料峭的寒风。陆屏的心脏跟着鼓声一遍遍乱捣。
他向周围看去,御辇后方是达生、其他太监和御前侍卫,右边是梁瀚松,左边是吴纮元,后边是其他一众朝臣。梁瀚松的表情紧绷着,其他大臣也是一副如临大敌、两股战战的模样。
更外围还有训练有素整齐排列的禁军、府兵和营军。这么大阵仗,真的是生怕严仞在城外直接造反。
陆屏心中凉凉地自嘲,而后一抬头,看到了天边飘扬的旌旗。
他不禁伸长脖子。
大风刮起,一匹白马从远处奔腾而来,马上的人在身后成片的乌泱泱的大军之前显得格外高大,身上重重的铠甲比天上的日光还要耀眼。
更近了。
陆屏似乎认出来那是长大之后的人间风,是严仞的马。
他急忙爬下轿辇,在达生的搀扶下走出几步。与此同时,马上高大的身影勒过缰绳,人间风一阵嘶鸣而后停下来,马蹄扬起一阵烟尘。
陆屏被搅得看不太清楚,直到那人翻身下马走近两步,干脆利落地抬手解下自己的头甲,才露出一张清晰的面孔。
陆屏的身体被钉在原地。
那是严仞,却也不是熟悉的严仞。
也许是时隔三年,严仞的脸在陆屏心中会渐渐模糊而后变样,也许是严仞真的变了许多。他的眉眼比三年前更深邃了些,脸庞上的棱角犹如经受过风沙洗礼摧磨一般,变得更加分明,下巴分布着细细的胡渣,仿佛是日夜兼程忘记了剃。
他镇定地直视陆屏,嘴唇紧抿,全无一丝笑容。
鼓声和吹乐声交织在两拨人的中间。
陆屏内心慌了。
他为何不笑?
他为何那么严肃?
鼓乐声停止。
陆屏看到严仞往前走了几步,单膝跪下,盔甲触碰到地面:“臣严仞,拜见陛下。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遭雅雀无声。
陆屏脑袋一片空白。
他终于久别重逢地听到了严仞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听,却如此陌生,说出来的话也如此陌生。
何其怪异。
“臣严仞,拜见陛下。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仞重复。
陆屏咬紧牙关,没有回答。
大臣们开始察觉不对劲,纷纷往这边探头,达生小声提醒:“这里风大,陛下眼睛被吹疼了?”
严仞抬起头。
陆屏急忙眨眨眼睛,努力转动视线让寒风吹干眼眶里的湿热,艰涩开口:“严将军……请起。”
顿了顿,严仞终于站起身。
好像又高了一点,陆屏想。
他听到身后的文武百官齐声大喊:“恭贺严大帅凯旋而归!”
他抬头,见严仞的表情也是不悲不喜,不咸不淡。
严仞后方还有一匹马,马旁的人此时走上来掀起衣摆行礼:“乌桓使臣阿乔勒参见陛下。”
那是一个身穿西域服装的女子,高鼻深目,眉眼俊朗英气,气度不凡,身上带着一股草原的风的味道,她是乌桓使臣阿乔勒。
陆屏扯出一个笑容,应声让阿乔勒起身。
梁瀚松拄着拐杖走出来,笑着问候:“严大帅。”
严仞的目光闪过几丝迟疑,沉声开口:“梁大人。”
梁瀚松笑道:“严大帅一路风尘劳顿,实在辛苦了。等会儿大帅随陛下入宫述职,这十万镇北军便随高大人一同前往镇北营安顿吧。”
高融应声走上来,却皱起眉头很是为难:“镇北营恐怕容不下这么多士兵,依下官看,还是留九万在城外安营吧,剩余一万入城,这样妥当一些。”
闻言,梁瀚松缓缓点头,而后转身问陆屏:“陛下以为呢?”
一唱一和的,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般。
陆屏抬眼看梁瀚松,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不必。”
一声果断的拒绝乍然响起。
梁瀚松和高融吃惊地看向严仞,大臣们也都一脸不可置信,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严仞身上。
四周寂静。
严仞冷冷直视与他对峙而立的这群人,道:
“十万镇北军,全部随臣一起入城。”
【??作者有话说】
说好的加更来啦,从明天开始到本周日每天都会更新。感谢大家等到这里!
◇ 第48章 48 朕能应允将军什么
陆屏像陷入了无尽的深渊中。
他浮浮沉沉,时而清醒地应对周围的人事,时而放空着任由眼前的人影和耳边的声音渐渐变模糊。
太极殿上,严仞当面对他述职,自陈这三年来北疆的每一件战事。
“正志八年秋十月,臣父带领臣及其他部将共二十万大军与突厥战于漠南,被困七天……”
大殿空旷森冷,仿佛天光隔绝,周围没有一个大臣,陆屏僵坐在高堂龙座上,远远望下去,幽深的地砖上只站着严仞孤身一人,孑然独立。
“元象元年春,臣派亲兵百人突袭敌军粮仓,截获突厥粮草,士气大涨……”
他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空,一本正经,毫无感情。
长长的一段自陈结束后,他才微微仰头直视陆屏。这不远不近的距离,陆屏看得到他的眼睛,却看不清他的的眼神。
严仞的脸还是很好看,眉眼之间俊朗轩昂,和往常一样,出门便能令启安城的姑娘们一见倾心,但是少了轻佻,多了风霜,变得深邃沉稳。
陆屏咽下喉底的酸涩,开口试探:“严卿……这几年在北疆,是不是很辛苦?”
他担心自己的声音太小,想再重复一遍,却见严仞微微欠身,朗声道:“为大晟效力,驱诛胡虏,是严氏和臣毕生的使命。”
陆屏蹙眉。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严像变了个人似的。
客套,礼貌,疏离,犹如铜墙铁壁。
记事的官员忍不住放下笔,上前道:“陛下可还有什么要问严将军的?”
陆屏想问严仞胖了还是瘦了。
但他最终没问,摇头道:“严卿打了胜仗,又行军数日,无需在御前劳神了,出宫回家休息整顿吧。”
严仞略有迟疑,却还是单膝跪地拜谢:“臣谢陛下体恤。”
而后他起身后退几步,转身望太极殿外走。
“等等!”
严仞回身拱手,礼仪周到,垂首等陆屏发话。
陆屏鼻子一酸,被刺激得眼眶湿润起来,艰难道:“……严老将军和严夫人合葬在翠华山,你有空便去祭拜他们吧。”
严仞身形一顿。
“谢陛下。”他弯腰俯首,声音极力克制,却还是有了一丝变化。
陆屏望着他一步步走远的背影,从蔽日的大殿走到天光大亮的殿门外,融入日光之中,渐渐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陆屏站起来道:“我也该回去了。”
严仞的十万镇北军安札在启安城东郊镇北营中,据严仞禀求,北疆暂时不需要这么多人了,这些士兵应该陆续放还故里,解甲归田,或者充入禁军和府兵中。
陆屏允了这个请求。
翌日,乌桓使臣阿乔勒入宫觐见陆屏,述说此次求和的目的。
乌桓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在大晟以西北的草原腹地深处,中间隔了龟兹、于阗、小宛等国,本来不与大晟接壤,从前也鲜少有来往,大晟朝廷对乌桓也并不熟悉。
阿乔勒不仅是乌桓的使臣,还是乌桓可汗的女儿、太子的妹妹,更是乌桓最骁勇善战的女将军,听说为人果敢刚毅,聪明又有抱负,在乌桓民众中备受崇敬。
“突厥北归阴山以北,南边不渡,东边是高句丽强国,他们必会往西侵犯我乌桓领土,掠夺我乌桓的草原和牛羊。望陛下助我乌桓,乌桓上下子民必将感恩戴德,奉陛下为天可汗。”
阿乔勒的汉话说得十分标准。
归顺称臣,便意味着要朝贡,阿乔勒承诺会每年进贡给大晟丰足的西域名珍异宝,希望大晟能调兵镇守乌桓东境。
“臣还有一事求陛下应允。臣想替兄长求娶一位大晟公主,结交秦晋之好,将来为我乌桓国母,全国臣民敬仰爱戴,百世流芳。”
求娶公主,前朝也不是没有先例。
朝后,礼部誊抄好各公主和宗室的名册,送到陆屏案前。
陆屏翻来覆去,头疼欲裂:“西域苦寒,有哪位公主会愿意和亲嫁到那边受苦?”
礼部尚书百里休却不这么认为:“乌桓求亲态度谦卑,公主嫁过去肯定是尊贵无比,将来生下的儿子也是乌桓的储君、未来的可汗。怎么能是受苦呢?”
陆屏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嫁过去一定是享福?”
百里休道:“陛下,文帝昭天九年大理国来朝求娶,文皇帝从宗室女中精心挑选出陆芫郡主,封熹和公主,凨諵风光送嫁,这是何等荣耀!”
话里的意思是,从名册上挑一个郡主或者县主,抬为公主而后和亲,那位宗室女肯定是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了。
陆屏合上名册,不忍心再看。
翌日,陆屏两仪殿的书案前又多了两个人,吴纮元和陈晙。
陈晙道:“陛下,听闻严仞这几日在东郊镇北营整顿军队,欲将剩余士兵填入禁军和府兵。若是这些新禁军在宫城内随意走动,岂不是个祸害?严仞想要谋逆易如反掌!”
吴纮元道:“这厮种种迹象,不难让人猜测这是谋反的前兆!”
陆屏目光扫过那二人,厌烦道:“朕已经准奏镇北军填入禁军了。”
闻言,吴纮元和陈晙皆大惊失色:“陛下三思啊!”
他们还想说什么,门口躬身走进来外头传唤的太监。
“陛下,镇北侯严仞将军求见。”
严仞要来?陆屏欣喜地放下奏疏。
吴纮元和陈晙脸上又是担忧又是害怕,仿佛严仞是个恶魔一般。陈晙道:“严仞不知道会耍什么心眼,又不知会对陛下做什么。陛下一定要谨慎小心,处处提防才行啊。”
陆屏欣喜的心情瞬间消散殆尽。
他恹恹道:“朕知道了。”
等了不久,门外传来脚步声,严仞跨槛而进。
这是严仞回来后陆屏第二次见他,他不再穿着银灰色的盔甲,而是换上了平常的衣服,发髻高高梳起,一袭绀青色圆领袍衬得人更加修长挺拔,即便不穿盔甲,仍然气场强大。
“臣严仞参见陛下。”严仞行过礼后便起身,仍旧面无表情,嘴上直接开门见山,“臣求见陛下是为一事而来。请问陛下能否找到三年以来通政司呈报的北疆递上来的奏疏?”
陆屏愣住,问:“北疆递上来的奏疏有什么问题么?”
严仞道:“臣要先看奏疏。”
陆屏点头,立刻叫达生下去通传通政司办事。
等待期间,宫女奉上来一盘茶点,陆屏看严仞站在那里干等,便主动问:“严卿要吃茶点么?”
严仞目光落在书案的茶点上,沉沉道:“谢陛下,臣不饿。”
陆屏:“……”
过了许久,通政司带着一批奏疏来到两仪殿,陆屏让严仞一封一封地看。
最终,严仞放下最后一本奏疏道:“这其中少了四封臣父写的奏疏。”
陆屏大惊:“怎么会少了?奏疏上写的是什么?”
严仞看了他一眼,回答:“那四封奏疏,全都是请求先帝调派粮草增援北疆。”
调派粮草?
陆屏立即站起来,在案前走来走去。他笃定道:“今年年初我收到你的奏疏,就马上让户部着手调运粮草了。通政司,去年和前年的怎么会遗漏?”
通政司应声跪下大喊:“陛下明鉴,通政司每次都是认真接下探马的呈报,原封不动送到御前的呀!或许是先帝按下没有写批复呢?”
一旁的吴纮元道:“严将军稍安勿躁,也有可能是探马的失职疏忽。”
严仞目光落在吴纮元身上,似乎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两个大臣。他喉结滑动,冷冷道:“臣这两日追查过,不是探马的问题。”
不是探马的问题,不是通政司的问题,先帝更不可能按下不批了,那会是谁的问题?陆屏脑袋像一团浆糊,只问:“严仞,北疆是不是一直都缺粮草?”
严仞却没有回答陆屏的问题,转而道:“年初运到北疆的粮草,有一半是腐烂损坏的。”
四下安静,没人敢出声。
陆屏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扔下奏疏:“严查,必须严查!来人,去把大理寺卿叫过来。”
“陛下请慢。”严仞道。
陆屏看着他。
他道:“臣请陛下恩准,让臣亲自全权查理此事。”
当然可以。
陆屏正想点头,吴纮元忽然道:“严将军,这不合规矩。”
陆屏皱眉。
严仞道:“粮草是行军打仗的保证,朝廷迟迟不调粮,一旦调粮又都是陈粮,陛下却不知此事。事关重大,臣不放心交给别人查。”
陈晙道:“别人?同是天家忠臣,同为朝廷效力,大理寺怎么能是别人呢?严将军把大理寺视为别人,那视自己为什么呢?”
严仞冷笑,没有回答。
陆屏不想再听到陈晙说话,摆手:“朕准严卿主理此事,大理寺从旁协助。”
陈晙又道:“陛下,还是让三司主理、严将军协助吧。严将军在旁边看着,三司总不会怠慢了吧?”
陆屏:“……”
吴纮元也道:“老臣觉得可行。”
陆屏看着吴纮元,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两仪殿内的每个人都如此陌生,包括严仞,也包括陆屏自己。
陆屏缓缓点头。
许久,他才听到严仞的声音:“谢陛下。”
陆屏脱力地坐回案前。
“臣还有一事。”严仞又道。
陆屏回过神:“什么?”
这次,严仞终于抬眼直视陆屏。
陆屏微微怔住。
严仞的目光谈不上有多少神采,却尤其认真:“臣在家中赡养着一位叫宗嬷嬷的乳娘。”
陆屏的心又沉入深渊。
“前日回到家中,下人告知臣,陛下将宗嬷嬷接入宫中游玩闲住几日。”严仞拱手弯腰,“臣替乳娘谢陛下大恩。”
吴纮元和陈晙面对着陆屏,脸色开始变化。
只听严仞继续道:“陛下垂怜,但宗嬷嬷是臣的部将宗昀的生母,宗昀戍边归来,十分想念老母亲,故求臣请陛下恩典,接宗嬷嬷出宫,母子团聚。”
陈晙开始对陆屏挤眉弄眼,请求他不要答应。
吴纮元道:“这没什么,原本是陛下体恤,宗嬷嬷在宫中住着也舒心,不比侯府差。既然儿子回来,那么便请宗将领入宫同宗嬷嬷团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