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并不怎么好看,却笔锋端正,看得出内心虔诚。”严仞盘腿坐下来,开始念上面的字,“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
宗昀沉默了:“属下听不懂。”
严仞解释道:“这句话出自《南华经》,这本杂书虽称不上禁书,但里头的内容大多离经叛道,与正统背道而驰,不利于修身齐家与治国,多少年来被文人学子诟病抨击。这书里的字居然出现在白虎殿的书格内,不是很有趣么?”
宗昀见严仞的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兴意,连连摇头称奇,就像发现了新陆地一样。宗昀不禁问:“您的意思是白虎殿的学生里有人搞旁门左道?那这句话主要讲的是什么?”
“这个太有意思了。”严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捧起宣纸,端详着上面的字,“这话说的是,富贵人家的屋梁和棺椁都是用上好的树干做成的,它们之所以遭到砍伐是因为它们生来有用,所以不能享其天年而中途夭折。相反,如果是歪歪扭扭、裂口盘旋的大树呢?”
宗昀立刻道:“那肯定是不能用来做什么的。”
严仞点点头:“不堪大用,所以能够在深山里活至上百上千年,甚至被奉为神树,颐养天年。”
宗昀一时不懂,表情有所迟疑。
“伐木的匠人嘲笑这上百年的大树无用,却不知这本是大树为了免遭苦难而故意寻求到的自保方法。它为了寻得无用大道,苦心孤诣多年才成功,世人不懂它,它也拒绝让世人懂它。”
严仞说完,畅快地笑了两声,继续捡起剩余散在地上的纸张,津津有味看起来。
宗昀思考片刻,摇头:“怎么能这样想呢?人生下来若与众不同,那必定要为自己谋一番出路才行。”
严仞挑眉,指着那字册道:“我也这么认为。所以写这句话的这个人啊,要么是真正大智若愚明哲保身,要么就是真正的懒虫为自己找借口。”
宗昀越想越不对劲,问:“世子,你也看过这南什么经?”
严仞一时被揭穿却并无所谓,光明正大的:“看过,谁小时候没个猎奇心理。看完之后人废了一段时间,才幡然醒悟。”他拿过另外一张纸道,“你看,这个人还写了书批,倒挺诚心的。”
宗昀看过去,只见纸上大字写的是正文,正文之后还有几行小字,上头写道:
“不光各司其职谓无为,不司一职也谓无为,是故无为而为,无用之用,是乃大用。嗟乎物外神人以此不材,吾穷此生叩寻之。留安。”
“留安?”严仞的目光停留在最后的署名上。
他看向宗昀:“留安是谁?”
宗昀也看着他:“不知道啊,没听说谁叫留安啊,主子你也不知?”
严仞盯着最后那两个字默不作声,许久才回过神来。
“别人学儒他求道,在白虎殿内如此别开蹊径,必定也不会让旁人知道。”他沉思着道,“这个人满腹心思,才华必定不浅,但过于消极避世,有时不是一件好事。宗昀,准备笔墨纸砚。”
宗昀不敢相信:“主子要做什么?宫门快落锁了。”
“很快。”
纸便铺在台阶的地板上,虽然不平整,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宗昀马不停歇地加快研墨,严仞想了又想,提笔沾墨,写下第一个字。
清风穿堂,扫着宣纸。
鼓楼的鼓点敲了五下,严仞顿了顿,在末尾写下几个字——“顺颂秋安,远山谨拜。”
写罢,他将笔墨从头到尾吹了一遍。宗昀急忙收拾起工具,整理后尽数塞进最后那个书格子里。
“主子写的是什么?”
“写点心里话。”严仞开玩笑道,将纸折得方方正正,连同方才那些抄纸叠在一起,恭恭敬敬地放回原来那个没有上锁的书格里去。想了想,他又将人家的砚台取出来,堵上了门缝。
出了白虎殿,长靴磨在路上呲呲地想,宗昀道:“主子,你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严仞哈哈地笑,低声自言自语:“也算是遇到了半个知己。”
闻言,宗昀道:“所以这留安到底是谁?需不需要属下明日去打听打听?”
“不必。”严仞摆手,“他不留本名,原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是谁,我贸然拿人册纸窥人内心,已是冒昧不敬,现在又留了字条,保不定人家看了生气呢。万万不可再去问人家到底是谁了。”
宗昀问:“主子就不好奇么?”
二人骑上马,朝皇城门口小跑而去。严仞咧嘴笑着,看着宗昀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早晚会知道的。若是一下子就知道是谁了,倒没了乐趣。”
宗昀仍旧不懂。
但马已经驰远,留下一抹翻飞的潇洒身影。
翌日,白虎殿的太阳依旧从东升起。
宋思源没什么上课的兴致,课堂上讲了两句之后便放下书,道:“最近陛下正为朝中世家荫封之争的事烦恼,我虽早已不在朝为官,但事关社稷,诸生也都是以后要荫封的世家儿郎,今日便将此事拿出来议一议。”
整个大殿开始交头接耳,似乎对这个议题有不少想法。
大晟自开国以来,所有文武功臣都被授予丹书铁券和三六九等的爵位,逐步绵延至今,已是启安城内约定俗成的上四门傅、何、宋、严和中四门霍、唐、刘、李,这几家子弟成年后皆可在朝中受封个一官半职,不用与清流和平民一同竞争科举。
宋思源缓缓道:“今日畅所欲言,各位觉得,该不该取消荫封之制啊?”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陆放站起来,朗声道:“学生觉得应当取消荫封之制。按我说,荫封早该取消了,凭什么那些人可以什么都不做,就按着祖上的功绩得享高官厚禄,祖上的功劳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白虎殿内的学生除了皇家和宗室子女,剩下的都是世家,听了这话当即脸色变了。
折扇一拍,何新柏站起来反驳:“这是什么话?太祖皇帝当年征战南北,是各家先辈随驾出生入死,血河里拼来的大晟江山,理应得此尊荣。太祖开国定下的制度若是违背了,岂不是失了国本,寒了各家先祖的心?”
他这话说完,霍唐刘李各家的人纷纷站起来应和,站在何新柏这边驳斥陆放的言论。
等声音渐渐小了,陆执终于起身,端着脸漫不经心道:“如今世家大族官员占京官总数已然过多,而这其中大部分人犹如栋梁里的蛀虫,占着丰厚的俸禄却不做实事,霸着良田却不体恤百姓,整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狗。若是将世家的荫封都取消了,便可整肃朝纲,于国是件好事。”
陆放和陆钊等皇子带头鼓起掌来,殿内每个人的表情各异。讲席上的宋思源一言不发,没有要停止讨论的意思。
陆屏见前方有个高大的身影站起来,正是傅轶。只听傅轶道:“此言差矣。为国效力两朝的宋老,京中禁军统领的家父,就连戍守北疆的镇北伯将军、常年吹海风的定东伯霍氏,这些都是受荫封领职后廉洁奉公一清如水,各家历代无不为朝廷尽心尽力。三殿下所说的‘大部分’,未免夸大其词了。”
“傅二公子莫要动气,取消荫封又不是不能入朝为官了,世家子弟和寒门平民一视同仁,一道参加科举考试,考过了才能授官,不是挺好的么?”陆执笑吟吟道。
双方一时争执不下,大殿内的声音越来越吵。
宋思源冷眼看着大家东争西吵,最后示意都静下来,道:“太子殿下,你是不是有话要讲?”
大家才发觉陆景好像一直都没有张口说过自己的观点。
陆景笑了笑,起身禀道:“三弟四弟说的没错,荫封之制确实有积弊,但这是太祖定下的制度,贸然取消更说不过去。谏院所论根本在于该不该要求世家参与科举。学生认为,或许可以单独设立一套面向世家的考核选拔体系……”
“太子说得简单,那这套考核应当比科举难呢还是简单呢,几年一考,一考几人……”
陆屏握着毛笔,看着前面的人起身了又坐下,坐下了又起身,互相不赞同对面的言论,尤其是陆放和何新柏,争论激烈之时唾沫横飞,场面相当搞笑。
陆执和陆放的母家出身士党清流,自诩高贵,自然看不起堂上的这些世家子弟,在他们眼里,堂上这些世家之辈全都是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不配袭爵或者荫封,尤其陆景母家傅家是何等权势,更是成了此次争论的矛头。
场面争得稍累了,陆屏才看到旁边的人缓缓站了起来。
严仞坐在最后一排,但他一起身,却不知觉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
只见严仞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一哂,便看向陆执:“三殿下方才所言不可一概而论,无论是荫封的世家子弟还是考取的寒门平民,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的大有人在,科举选得了才能,却筛不去道德。与其以偏概全抨击世家,不如问问吏部是怎么做的,考核是否严格,结果有无瞒报,是否徇私舞弊,才是重点。我一介学武的莽夫都明白这个道理,几位殿下怎么就不明白呢?”
说完,严仞出乎意料地侧头看向陆屏,咧起嘴不怀好意地笑:“九殿下觉得呢?”
“啊?”陆屏的眼神瞬间由空洞变得聚焦。
其余人皆转过头来看陆屏。
陆屏回过神,起身向宋思源道:“学生未曾想过这么深奥的事,也不懂其中利弊,所以不知道。”
闻言,陆执投来鄙夷的目光,陆放“切”了一声,陆蔷掩嘴嗤嗤地讥笑,严仞眼中神色意味不明。
陆屏也是服了,这辩论本就不关他的事,这严仞还故意把他牵扯进来。
他想了想,补上一句:“我觉得大家说的都有道理。”
严仞:“……”
宋思源挥手让所有人都坐下,自己起身踱步道:“我知道你们都各执己见,在座的世家儿郎也自认为不比寒门学子差。”接着宣布,“陛下打算让礼部在中秋之后办一场文武校验,由白虎殿做头招揽所有世家,和国子监比文验,与武学营比武验,设三甲与数名进士,看看世家与寒门到底哪边得彩的多,高下立判,自然见分晓。”
宋思源说的文武校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入秋之后本来大家伙都恹恹的,本便被人嫌弃世家无能,一听说要比赛,瞬间起了斗志。何新柏打算约几个世家子弟从明日起便苦学功课,问严仞要不要一起。
严仞没说什么,下了堂后时不时往陆屏身上瞥。陆屏没有理他,兀自端坐着写宋思源留的课业。
等严仞走后,人也差不多走光了。
陆屏才把课业收起来,交给达生道:“把它们都放书格子里,再把我前几日留的那几张书批拿过来。”
达生再回来时,手里拿着的册纸好似多了几张,陆屏掂了几下就看出来了。他蹙眉翻开一看,里边夹着两三张多出来的别人写的书册。
整体一看,那字迹恢宏大气,飘逸自在中又在笔锋转弯处带着独特的章法,而开头前几个字便是“冒昧致书,展信舒颜”。
陆屏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达生,有人看了我的书批。”
达生凑过来看:“谁呀?”
“他还给我写了一段呢,看这长篇大论的,怕不是打算骂得我狗血淋头吧?”陆屏一边乐得自嘲,一边数了数,一共三张。他有些迫不及待,从第一张开始看起。
“善哉!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君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夫以为知者争之器也,名者相轧之故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念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舍不得似的停下来:“这人……”
达生不识字,茫然地看着他。
陆屏抬头,眼睛里头亮着几缕亮光,倒映在眼底的日光的晕影都显得神采奕奕。他笑道:“这人好像是个知己。”
达生在旁看到他继续捧起纸,津津有味往下细看。
最后,陆屏看向前方空荡荡的大堂高台,双目神采奕奕:“他居然知道我读的是什么书,想的是什么,却不觉得我离经叛道,反而还与我讨论起来了!”想了想,他又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哪有他说的这么好,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夸得我都不信了,这是我么?”
达生没忍住笑起来。他问:“那个人知道是殿下你的纸?”
陆屏迟疑片刻,摇头:“大约不知道吧,我一没署名,二特意改了字迹。”他忽然直接跳到最后一页看最后一行,后面果然写了两个字。
“顺颂秋安,远山谨启。”
陆屏抬眼:“谁叫远山?”
达生道:“殿下都不知道,奴才怎么知道……”
陆屏放下字册,起身跑到宋思源讲席旁拿起一沓被镇尺压着的花名册。那花名册上记录了习文堂一共二十个学生的姓名及表字。他从上往下一一看过,并没有看到谁叫“远山”的。
他只好叹了口气,跑下来重新跪坐到书案前。
达生道:“这人能进白虎殿,能接触到书格子,想必是殿里的学生吧,殿下觉得会是谁呢?”
陆屏想了想:“这不是皇兄的笔迹,所以不是他,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是谁了。”他将三张来信叠整齐,然后拿出新的字纸,笑道,“不过是谁不重要,他如此热心地写这么一大篇,我于情于理都是要给他回信的。”
达生不解,道:“殿下又不知道他是谁,怎么给他送信啊?”
“无妨,我仍旧放在那个小格子里。那人若有心等我的回信,便会打开格子找的。若他只是一时兴起写的,并不打算我回复什么,那也是烟花灿烂,值得珍藏。”陆屏道,“墨快干了,帮我再磨一下。”
“是。”
陆屏铺开纸,冥想许久,开始沾墨写回信。
达生静静地跪在旁边守着,发现这次陆屏写的字没有上次那么丑得随意了,反而规规整整的,因而写得慢了些。陆屏还边写边道:“不能写太多,少一点,不然对方会有压力,下次回信会写得更长。”
最后,他搁笔吹干墨迹,起身。
“奴才帮殿下放吧。”
“不用。”陆屏亲自整理书籍,将这两张回信放在最上方,用砚台镇着,随后合上格门,同往常一样仍旧不上锁。
达生双手合十:“希望对方能看到回信吧……”
陆屏摇头,谆谆教诲:“别那么希望,随缘就好,到时候才不会过于失望。”
“哦,奴才知道了。”
陆屏走出白虎殿,达生急匆匆跟在后头,道:“太师大人说的那个文武校验极为重要,陛下和皇后都要来观摩的,殿下打算准备么?”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节日安康!
今天白天十几个小时都塞在高速上了,真的筋疲力尽……
陆屏的回答如此干脆。
“白虎殿优秀的人那么多,我连入围都不一定能。况且,文武校验是给皇帝看的,想谋出路谋上位的人自然会拼尽全力拿到名次,我不需要,又何必上赶着凑热闹。”说到这里,陆屏又觉得不太准确,他既不需要,但也压根没能力拿。他笑起来,“文试我还能勉强勉强,武试嘛,就别指望我了。”
翌日,世家与国子监和武学营的文武校验传遍了整个启安城,国子监沸腾了,武学营也开始紧锣密鼓加强每日的操练。启安城里上上下下的世家公子不约而同消失在勾栏瓦舍之间,转而聚集在各大校场与家塾。
大家都说,这是世家与清流一场表面切磋实则战斗的活动,结果如何,将影响到皇帝对荫封之制的决断,尤为重要。
这几日,陆屏仍旧在白虎殿下学后去书格子里找书。他的书批仍旧继续写着,从《南华经》的“人间世”抄到了“德充符”,一有什么精妙绝伦醍醐灌顶的句子,便会在下边加上自己的书批。
书格子终于等到了回信,对方不仅回了他写的信,而且对新的书批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物我俱化,死生同一,不惧宠辱,不慕贵贱,不表好恶,不定是非……”陆屏一字一句读完,见最后新添了一句话,写着“谨祝康安。”
他放下书批,对达生道:“这个人虽然赞同我的观点,但是也劝我不要过度追求虚化,要适时奋起,为以后能实现自由而做长远考虑。”
“……奴才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达生道。
陆屏若有所思,提笔斟酌了一番才回信。
往后数日,他与那写信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文字往来,他琢磨透了那人大约是下学以后半个时辰又折返回的白虎殿,有时可能有事耽搁了,那日便没有来信。而他自己也有时候懒虫上身,便没有写新的书批。
他们相互之间的来信都显得闲散随意,却又真诚至极,困囿于小小的屏风后的书格子像心房那么小,装得少,却比天地宽广。
中秋宫宴上,陆屏时隔几个月再一次见到了皇帝。但饶是后宫家宴,他仍旧是坐在外围靠后的位置上。
皇帝提起即将到来的文武校验,陆景连同陆执陆放陆蔷等都纷纷禀告自己近日所做的准备。陆屏知道皇帝不会叫他回答,所以懒得准备措辞,果然,直到宫宴结束皇帝都没有注意到他。
文武校验由武验先开始进行,地点定在了宫里泰晔池旁边的校场。武验前一天,陆屏到东宫习武场去看陆景练习。
“九殿下,太子殿下正在与严家世子斗枪呢。”陆景旁边的太监道。
陆屏只知道最近严仞和陆蔷走得近,没听说他和陆景也相熟。他穿过正门,远远的便听见了长枪相接叮叮当当的声音,两个身影在习武台上回旋,手中长枪旋转又格挡。
旁边还有个连连鼓掌的人,是陆蔷。
陆蔷一见陆屏,眼睛望着天,冷笑:“你来做什么?”
陆屏道:“我来看太子殿下。八姐姐平时都不来这里,自然不知道我经常来这里。”
陆蔷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她和陆执陆放等人相熟,和陆景却只维持表面关系,几句话都没说过,却意外出现在习武场。她冷哼一声,倨傲地解释:“我只是与严世子在宫里走走,世子说要来看太子殿下,我自然也就跟来了。”
陆屏无言,跟着他一起在亭子里看台上的对决。
陆蔷频频鼓掌,兴奋道:“世子好厉害!世子快赢!”
陆屏不以为意:“我看是皇兄略胜一筹吧。”
陆蔷道:“胡说,你看世子多英俊多潇洒呀!”
陆屏“呵呵”了两声,不想再与她争论。
远处,严仞单手翻了个跟头后击向陆景小臂,被陆景快速劈开,两把枪悬在空中僵持许久,最后严仞泄了力气,故意输给了陆景。
宫人递上汗巾,两人丢了枪边聊天边肩并肩走下来,陆景似乎在说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过,严仞便邀请他改日去朔方营校场。陆蔷提裙奔上去,朝严仞甜甜地笑。
陆景问:“明日先考比武,蔷儿打算上场么?”
陆蔷昂首道:“那当然了,我这一个月天天练鞭杆,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了!”又羞涩道,“多亏了世子经常亲自教我,我才能进步如此神速……”
陆景提醒道:“霍家几个姑娘都是擅武之辈,你不可太过大意。”
陆屏坐在茶几旁喝茶,身侧忽然做了个人,严仞放下汗巾端了个大碗,饶有兴致地问:“九殿下有没有准备好明日的武验呢?要不要露一手?”
陆屏:“没有。”
严仞:“……”
陆蔷哈哈大笑道:“他不会武术,世子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严仞:“……当真?”
陆屏大言不惭道:“是。”
严仞仍然不敢相信,追问:“那你明日上场怎么办?”
陆屏手上不停地打茶,脸上微笑着侃侃而谈:“我明日将会头疼,身体不舒服,跟学政官说一声便行了。”
陆景无奈地摇头笑笑,陆蔷鄙夷地白了陆屏两眼,严仞脸上黑了又黑,表情十分精彩。
陆屏将打好的茶递给陆景,只见严仞一仰头,手里的那碗粗茶便见底了。严仞道:“你经常这样子做么?”
陆屏不知道他在问谁,若是问自己,又不知道他问的是打茶还是武验头疼不上场的事,于是索性闭嘴没有回答。
只听严仞又带着遗憾且无奈的语气道:“随你吧。”
陆屏心中疑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斟酌片刻后将手里一碗新打的茶递过去:“世子喝茶。”
严仞面色稍微和缓下来,挑眉瞅了瞅那碗茶,手艺虽然不是顶尖的,但也算中上,好歹能喝。他接过那碗茶:“我喝茶汤喝惯了,不过既然殿下专门打给我,那我便谢过九殿下的好意了。”
陆屏:“……”
陆蔷也瞅了一眼那碗里的茶沫,笑了:“切,这打的什么茶呀?世子快别喝了吧,等下尝尝我打的,快了快了!”说着,她手里捏着的茶筅抖得飞快。
严仞却喝了一口,嘿嘿地笑:“挺好喝的。”
陆蔷的脸拉了下来。
又过了几盏茶的时间,宗昀来报说宫门即将落锁,要早点准备出宫回家了。
陆景便和善道:“要不留下来到安仁殿歇息吧。明日一早便要去校场,路途遥远多有不便,不如在我那里睡下,明日就算晚一点去校场也还来得及。”
严仞拱手谢过陆景,顺便婉拒了一下。
身旁的陆蔷却忽然兴奋起来,挤到严仞面前道:“世子去我那里吧!我那里离校场更近呢!”
“蔷儿别闹,这不合规矩。”陆景笑道。
陆蔷赌气地“哼”了一声。
“世子别推脱了,东宫的偏殿空着也是空着,而且今晚厨房特意做了蟹酿橙和荷叶鸡汤,大家都过去尝尝,人多热闹。”
陆屏眼睛一亮,放下茶盏。
陆景用食指点他:“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蟹酿橙了,瞧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严仞看了一眼陆屏,嘴角勾起浅浅笑意,向陆景行礼:“多谢太子殿下,那子铿今晚有口福了。”
陆景心情大好,吩咐宫人去叫厨房传膳摆席,四人一路慢慢走回去。
严仞又道:“不过,公主殿下说的有道理,离校场越近越方便。”
他这话说得不紧不慢轻飘飘的,却让陆屏大为震惊——外男夜宿公主殿,这是成何体统?还是说皇帝以及陆蔷她母妃已经属意严仞为驸马,才默许陆蔷这么大胆地提出这样的请求?
只见陆蔷大喜过望:“世子觉得我的提议不错?我马上叫人收拾……”
她话还未说完,严仞又“嘶”了一声,转过头来面向陆屏,话锋一转:“听闻九殿下住的院子在北边,去泰晔池只需要走路,应该离校场非常近吧。”
“……”陆屏倏地停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