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草窝草窝草,真杀人了,直播间这都不封?虽然说是正义之举,但我现在惊的已经不会正常说话了,我靠靠靠——】
【皇太子殿下,请拿走你高贵的手指,我特么想看枪战现场!】
【艹,猛男杀我!小哥奶凶奶凶的,持枪的姿势却那么飒!劳资现在就要拜倒在他的枪口下,兄弟们我先弯一步,你们断后……】
荀桉缓缓放下枪,西里厄斯走到他身后,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在目光触及的刹那哑然无语。
这厮鼻头泛红,连着那双瞪大的圆眼都红的像被欺负了似的,雾蒙蒙地氤氲着湿气,大颗大颗都不粘脸就直接坠落下来,滚珠似的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一滴一个坑,威力和他的枪子不相上下。
然后眼神还在强行装凶。
弹幕停滞了一瞬,不约而同地先被美人落泪惊诧到,继而便是齐生生的安抚。
【安啦安啦,有西里厄斯皇太子在,怕什么嘛。】
【内什么偏个题,小声发问,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边开枪一边哭吗?[捂脸]】
【又怂又暴力,楼上你总结到位——】
【野生科普:星际枪支管理很严格,即便是公务人员也不能例外,必须先考过特级证再递交申请,经过实地调查上级批准了才能持枪,这位年轻人应该是森林巡护员。】
硝烟散去,林间空气再度沉寂下来。
目睹全程的西里厄斯欲要开口,却见青年疾步上前,弯着腰在半人高的丛林里摸来摸去,也不管身边七零八散、歪瓜裂枣状的“死尸”。
他鼻头红红,眼睛红红,哪哪都是遭受惊吓的颜色,但动作却没有本分沉滞。
荀桉扒了半天,在所有人眼前捞起只狍子,那小东西显然被打断了后腿,姿势别扭,但还傻傻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不知痛的四处张望。
荀桉又从袖子里摸出把短刀,三下五除二割掉它身上的绳索,也不管西里厄斯还杵在边上,抱起幼崽就往木屋冲。
可惜弹幕没有声音,否则就是千万人跟在后面狂喊:【巡护员你等等!咱们皇太子也是动物啊,他不认得路!】
刚才的直播完全记录下了西里厄斯找人时的急迫,以及慌乱中连续走岔了好几次路口的黑历史,哪怕及时纠正了也难以挽尊。
或许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星网的热门鬼畜素材都将是皇太子撞树再来亿遍,配合着“左左右右右~走转一圈Go Go Go”的魔性剪辑。
远在几千光年外的首都星尚处深夜,处理完政务正打算休息的文森特陛下被突如及来的敲门声惊起,一脸烦躁地打开房门,却是抱着一台光脑正目不转睛盯着,连眼镜都没戴,满脸电子蓝光的秘书长奈瑟尔。
“现在是凌晨两点——”
“陛下,皇太子殿下正在直播枪战!”
文森特一愣,无论是直播,还是枪战,这两个词似乎都不应该出现在他大儿子身上。
奈瑟尔把光脑转向原地懵圈的陛下:“在线观看人数从三百万激增到了五千万,我们的网安部已经联络到该平台的直播中心,但由于舆论热度,还有皇太子本人的意愿,我们无法确定是否应当强制下线。”
文森特注意到的却是镜头里除了他儿子外的另一个小家伙,扭过头来哭包似的哗啦啦掉着眼泪,手上却还死死勾着散弹枪不放。
他眯眼瞥到边上的一排小字:“苟苟少一横?”
奈瑟尔点头,心虚地把从一开始就不小心踩到皇帝丝绸睡衣的脚挪开:“根据调查,‘苟苟少一横’应该是原始星盛林巡护员的账户。”
文森特嘴巴一张一合:“我儿砸不可能那么秀逗。”
奈瑟尔哑然,顿了顿道:“脆弱期行为紊乱很常见,精神力暴动前期也可能出现运动性的兴奋,患者言语和动作会增多。”
“但殿下在降落原始星前,表现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抑制倾向,主要是表情淡漠,情绪低落,这种两极反转非常危险,严重的甚至会产生幻视、幻听、妄想……”
“打住。”文森特头疼地敲了敲脑门,“奈瑟尔,我觉得你有必要再进修一次医疗学位。西里厄斯从小就面瘫,现在这种情况我甚至觉得是他欺负了别人。”
奈瑟尔愣住,下意识问:“需要皇室出面切断直播路线吗?”
Emmm……
文特森凑近光脑,看见又矮又小的荀桉正扛着只狍子极速狂飙,而自家好大儿落在原地毫无存在感。
他噗嗤一笑,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不用,反正IP没有具体定位,露脸而已又不会被人看死,自己惹的麻烦叫他自己解决。”
“那声明——”
“不发,随他闹腾。”文特森大手一推,很没有架子地把奈瑟尔“请”出门外,嘭的关上寝殿大门,“老子现在要睡觉,除非他把原始星炸了,否则别来烦我!”
门口只余下抱着光脑发呆的某秘书。
奈瑟尔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看着弹幕以一种几近崩溃的速度滚动,舆论重点也被猛然蹦出来的质疑越带越偏。
【梅花鹿崽还有呼吸就不救了吗?!】
【好残忍!皇太子殿下这是在摆拍吧?因为二皇子殿下就经常发布自己在救济院里照顾星宠的视频。】
【嚯,真相了,皇太子身为流浪星域的战士,见血怎么会慌成这样,演技也太差了……】
奈瑟尔完全忘记了自己没戴眼镜,下意识上推的指尖碰到鼻梁,冰冰凉凉的。
他望向某帝国之主密闭锁死的殿门,灵魂颤抖了一下,心道:真的不需要及时止损吗?
荀桉一路狂奔,进院就翻出了急救医箱,小心翼翼给傻狍子上药包扎,沾满碘伏的棉签每碰到外翻的红肉一下,他又翘又卷的睫毛就跟着乱颤数下。
但捏着镊子和药膏的手却稳得一批。
另一头兜兜转转撞了几次树,错走了几次死路,却又没办法关闭直播的西里厄斯终于找到了地方,脸黑的比墨汁还唬人。
荀桉裹好最后一层透气纱布,把傻狍子安置在了后院,才长长松了口气。
转过身就看见救济了半个月的小鹿在往某皇太子身上蹭,还一脸乖巧地撒娇求贴贴,平常对他爱搭不理的那副傲娇样全然不见。
他顿时酸成柠檬精,点名批评:“荀呦呦!”
但睫毛上泪珠还没擦,鼻子也跟着一抽一抽的,扒在棚子后面探出脑袋,看上去特别像受了委屈的小孩,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西里厄斯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冷哼:“被偷猎的鹿和八个偷猎贼都不管了?”
荀桉抱住小鹿,脸躲在脖颈后面看不清表情,只是顺毛的手忽然顿住:“抱歉,伤势太重我救不了。”
“如果我反应再快一些,哪怕只快半分钟,可能它就不会死。”青年的声音闷闷的,还略带着哑意,在渐黑的天幕之下,被风吹远时又压抑哀伤了许多。
西里厄斯绷着脸挽起双臂:“道什么歉,没人怪你。”
“我的枪只有麻醉效果。”荀桉咬着下唇,掏出了武器。
西里厄斯直到现在才看清他是怎么把枪藏在外套下的,或者说,他的外套贴身的那侧,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匕首,飞镖……甚至还有一袋黄灿灿的脆苞米。
“但任何偷猎行为都罪无可恕!”青年补了一句,即便低着头,描红似的眼尾也忽的迸发出一股压迫感,像火炉间淬炼的利刃,灼热得烫人。
然后就倒退着搬出了一摞铁链,生锈的链头牢牢地把控在手里,像攥住蛇的七寸。
荀桉朝西里厄斯缓缓地露出一个再温和不过的笑容,嘴角却是向下的,看的包括直播间内的所有观众都一阵心惊肉跳,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无数诧异目光注视下,这小子双臂灌铁了似的,居然扛着铁索直接折回密林,把那八个大汉手脚串绑起来,蝙蝠般挨排倒挂上树!
手法和村头大爷晾晒咸鱼一模一样,干脆利落,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然后便蹲在地上用打火石生火,极有耐心地等着“八王”被烟熏醒,仿佛蛰伏在黑暗中的复仇野兽,只有眼睛按耐不住地放光,整张脸更是被篝火自下而上映衬着,半黑半亮,颇为阴森。
西里厄斯轻咳了声,提醒:“别做太过,直播间可能有未成年人,太血腥了不好。”
从刚开始就在疯狂发言的弹幕顿时卡顿,众人像疯了似的吐槽:
【窝草,这人真是皇太子殿下吗?嗜血残暴的皇太子殿下能说这话?二皇子附体?】
【到底是兔子吃肉了,还是狮子劈腿了野牛?有生之年我居然听到皇太子殿下在劝人向善,教别人收敛?!这世界这特么玄幻!】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我相信巡护员比您有良知!殿下您还是把自个的佩剑擦一擦,我十岁那年看新闻直播学普通话,镜头切错就看见您手起刀落,一脸麻木地切大白菜似的砍着虫头……】
荀桉才拿出把十/字/弓/弩,短箭上膛,眯着眼睛直对某裆极限瞄准。听到直播两字差点没扳机一按,噌的蹦了起来:“直直直,直播?”
尾音渐弱且上扬,像带了点湿气那样卑微。
西里厄斯挑眉:“不记得了?已经连续播了快三个小时。”
“都,都看见了?”
西里厄斯坐直往后一靠,嗯了一声:“也就几千万播放量。”
荀桉唰的脸色煞白,手忙脚乱把危险物品藏在身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望向悬浮空中的直播球,磕磕巴巴道:“那,那什么,危危险动作,呃,纯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弹幕狂笑:【神特么纯属虚构,巡护员你是假的吗?皇太子殿下也是粗糙滥制的虚拟数字人?隔壁虚拟主播可不长这样。】
【kkkkk巡护员综艺感拉满呀,他都同手同脚了,我怎么感觉他看向镜头比被枪口指着时还紧张!】
荀桉本屈膝飒飒地坐在一块高岩上,现下也顾不得什么了,啪叽蹦了下来,躲进镜头录不到的黑暗角落。
观众一个比一个迷茫,齐齐敲字:【镜头恐惧症?】
西里厄斯似乎读出了观众心声,勾起唇角,把玩着刚捡到的半块兽骨:“你自己开的直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我才没有不好意思。”荀桉犟嘴,逞强地探出脑袋,表情又软又倔,和刚才杀气腾腾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的视线黏在了西里厄斯的手上,具体地说,是眼都不眨地盯着那块后躯干骨,越看越近。
借着火光看清了骨头上长着的青苔和裂痕,脑子极速往前推算——应该是半年前被剁掉的上半截!当时他有一次点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只,但没有发现人为踪迹,还以为是小崽子贪玩,失足摔落了悬崖。
他奶奶个头!
荀桉气到变形,恨不得立刻就给吊着的八只恶贼补上几枪,但碍于直播,他咬着唇小声发狠:“下次再遇到,我一定开抢打他们的屁股!”
鼻子和眼睛又瞬间因为憋屈而通红一片。
加速滚动的弹幕上全是哭笑,合着你刚才崩人家脑壳还留手了?
西里厄斯斜睨着他:“又哭?”
荀桉吸了吸鼻子:“才没有,我是提前给偷猎贼哭坟!”
西里厄斯也没戳破,眼皮微掀,淡淡回了句:“小哭包。”
荀桉自己也嫌丢人,埋头躲得远远的,与他与直播球无差别疏远,等距离互构成三角结构。
心底模拟了好几次,才鼓起勇气:“你叫什么名字?”
西里厄斯面无表情:“你靠近点我就告诉你。”
弹幕持续震惊:【全星际居然还有不认得帝国西里厄斯皇太子殿下的傻白甜?!!!】
荀桉不情愿地挪了挪位置:“镜头面前不许撒谎,几千万观众看着呢。”
西里厄斯心下好笑,向来覆着层薄冰的脸在火光下像是被烤化了:“西里厄斯,我的名字。”
荀桉啊了一声,鼓着两颊嘟囔:“你爸是有多恨你,起名都希望你饿死。”
西里厄斯:“……”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这小家伙是真没听说过本皇太子,也是真不怕文森特皇帝陛下和撒迦利亚皇室。
“你呢?”
荀桉捡了条长树枝在地上比划:荀——
他的字丑,歪七扭八的不成体统。
西里厄斯皱眉认了半天,不确定念道:“苟?”
弹幕见这一幕都快笑撅过去了,纷纷卷袖上阵:【到底是谁狗,一边侮辱了人格一边侮辱了皇族。】
【kkkkk这大抵就是小脑发育不健全和大脑健全不发育的写照吧……】
【皇太子殿下您回头看眼直播间,直播账号有提示!】
荀桉不满撇嘴,拈起树枝圈了苟字,在空白处补充,+1
西里厄斯:苟苟?
荀桉嘴角抽搐,脸往边上一甩,那闭紧嘴只说一遍,绝不重复的傲娇小表情和木屋后院的荀呦呦如出一辙。
西里厄斯这才终于想通,黑着脸找补道:“荀什么,你又不是哑巴,自己不讲清楚能怪谁。”
“荀桉!”青年忍无可忍,隐隐泛红的脸上透着薄怒。
巧了不是,树上倒挂的那八位,要死不死就在此刻醒了过来,因为没堵嘴,个顶个的能叫唤。
“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把老子倒掉起来了?等老子下去把你皮扒了!”
手边还摆着半副没皮没肉森白尸骨的巡护员眉间倏然一凛,盯他的眼神仿佛在看死人。
“喂,老大,你瞧瞧中间那位,那脸——”某还算机灵的小年轻压低音量,“我怎么觉得像皇太子殿下呢?”
旁边有一道粗狂的骂声响起:“你丫吓唬谁呢,别当老子眼瞎,那头直播球苍蝇似的嗡嗡乱飞,你没看见?”
偷猎头子被树枝挡了半张脸,视线不太清楚,听到皇太子三个字猛抖了,但又在听到直播二字时放松下来:“二狗子你乱叫什么,开直播就绝对不是那位!”
“指不定是哪个过气网红到这破星球上撞运气,恶整咱们做噱头!”
观众笑yue了,隔着屏幕狂刷弹幕:【不好意思,直播是巡护员开的,坐边上的还真是咱帝国的皇太子。】
【你敢骂皇太子殿下是过气网红,怕是活的不耐烦了!】
荀桉似乎没听到几人间的窃窃私语,只皱着眉头靠近西里厄斯:“你带通讯器没有?报警处理吧,摄像头还没关。”
西里厄斯没有回答,忽的起身站到偷猎头子面前,拨开枝叶,眸中寒光凛冽:“私了还是公了?”
私了怕不是要交代这里……
偷猎头子看着这张曾无数次出现在新闻里的冷脸,满嘴脏话硬生生憋回了去,止不住的浑身发颤,拼死咽着口水:“公,公了,我,我们认罪!”
“老大你怂个屁啊!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一小网红做掉就是了,怕他做甚!”
偷猎头子爆喝:“闭嘴!”
西里厄斯漠然转身,接通奈瑟尔的通讯,开门见山:“我知道你在看直播,立刻派人来处理。”
“殿下,现在是首都星的凌晨四点半。”
“但你还醒着。”西里厄斯说完这句,直接就挂了电话。
荀桉凑上前来,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骚味,嫌弃地捏着鼻子,骂道:“有贼心没贼胆,按帝国法,古生物属于珍惜保护物种,涉嫌故意伤害,你就一辈子待在牢里吧!”
“还有非法持枪,偷猎,偷渡,全加起来,你们八个离死也不远了。”
他狠狠地往偷猎头子身上踢了一脚,转向西里厄斯,眼睛亮晶晶的,比刚见面时亲近多了。
但开口时还是别扭着绞了下手指:“你,那个还挺厉害的,能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以后就跟着我,咱俩同吃同住,床也分你半张。”
不止西里厄斯愣住了,就连直播间里的也弹幕第N次卡顿,迎来六小时后的再一波高潮——
【我去,亲娘大舅三姑妈,是我想的内个意思啊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啊啊啊!】
【哇咔咔,刺激!这什么虎狼之词!巡护员小哥哥简直就是我的星网嘴替,麻烦再追问下殿下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我把自己洗干净了装进去寄给走,另一半床我笑纳了!!!】
【你在想peach?!这特么谁给皇太子殿下低的恶俗剧本,咱不能这么演哪殿下,您霸道皇族的人设要崩了!】
“床就不用了。”西里厄斯微侧过脸,指着天上因为信息量涌入过多而异常抽搐的直播球,“先把那个铁疙瘩关上。”
这话荀桉绝对赞同,自打他知道了自己正被千万级别的观众注视,他就尴尬到脚趾抠地,浑身僵硬不自在。
被叫成铁疙瘩的某物颤抖:
【别啊不要,有什么是我们尊贵的帝国公民不能看的?继续播,反正审查已经麻了,红转黄带点颜色没关系!】
【弱弱的问一句,你们接下来不会真要睡在一张床上吧?![暗中观察][暗中观察][暗中观察]】
【该不该说,我好兴奋,我好变态,这久违的心潮澎湃[舔屏]】
荀桉面无表情地张开手,惯摘朱柿的手法实打实地用在直播球上,咔嚓就捂住了镜头。
远在首都星的奈瑟尔放下通讯刚调派完一队守卫,再转过头来,想看看绿色放松眼睛,入眼的便是满屏黑幕。
社畜奈瑟尔:“……”突然就不想帮皇太子收拾烂摊了。
西里厄斯跟着荀桉七扭八转摸黑进了木屋,这间从外部看起来更像堡垒的积木。
荀桉弯腰捣鼓,啪嗒一声燃起油灯,硫华黄的暖光瞬间铺满了整个房间。
西里厄斯直到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对总他避之不及的青年会突改态度,极其大方地与他分享床铺。
因为这位这间屋子里只有床。
人家的床,没有三百平,也有三十平,方方正正的抵满了四堵墙,没留任何空隙。
荀桉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大概不是睁眼,而是先滚到床沿再勾指捞鞋,脖子一抻脑袋一顶门就开了。
西里厄斯感觉自己的眼皮在跳,而荀桉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蹦了上去,撅着屁股,刨坑似的开始哼哧哼哧掰床板。
不知按到了哪处,墙壁咚的突然弹出一块斜板,拉平了勉强能当作桌案。
荀桉把提着的油灯摆了上去。
而凹陷的墙体内部也因此被照亮,里面居然还嵌着一只老式挂钟,无需通电,直需利用齿轮动力就能运转的那种。
整间木屋都不是帝国高科技制造的产物,绝大多数倒像是用最原始的木材榫接而成的纯手工机关,每处设计都独具匠心,精巧而又实用。
西里厄斯仿佛都能看见荀桉伏在灯下,不分昼夜的,一点一点勾画图纸,撅着嘴巴暗戳戳地自己和自己较劲。
像只滚圆笨拙却执拗筑巢的长尾山雀。
在远离尘嚣山林间,不声不响地搭建着自己的小窝,自己的世界。
荀桉可不知道一会儿的功夫能让某皇太子脑补这么多弯弯绕绕。他脱了外套,杂七杂八的冷兵器隔着里兜,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在寂静深夜发出了风铃的脆音。
西里厄斯支着长腿,这辈子也没想到会被一张广到离谱、矮到离谱的地台床憋屈住,越坐越觉得别扭,抻直也不是,蜷缩也不对。
而床头盘着腿自得其乐的荀桉明显没有这种烦恼,翻来覆去地擦拭着十/字/弩/弓,小脸上挂满了欢喜。
如果此刻对准镜头,那这份溢于言表的感染力一定能撩的粉丝哐哐撞墙,但它偏生对准了西里厄斯,尖锐寒芒直指他的眉心。
如此距离,只要扣动扳机,立马见血封喉。
西里厄斯的眼神徒然加深。
荀桉一手搂被,一手高抬,颇有种林小姐倒拔垂杨柳的即视感。
可他神情冷硬,放出的话比弩箭上的寒芒还要犀利:“饿死鬼,丑话说在前头,虽然你很上镜,业绩也差强人意,但夜里最好老实点,尤其是离我远些!”
怎的,你还能睡梦杀人?
如果尾音没抖会更有威慑力一点,西里厄斯看着他虚张声势,目光沉沉,却配合地没有反驳。
荀桉自认警告的差不多了,收起弩箭,翻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蛄蛹着缩去了一边,嘴里小声嘟囔:“真不是我故意吓你,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能让你进屋上床已经是我最大让步了,很不容易的,你别乱来……”
某巡护员的声音越说越低,尾音飘似的听不见了。
西里厄斯俯身一瞧,顿时好笑,这小家伙竟三秒入睡,大半张脸已然埋进软被,额前卷发也团成了球,棉花糖似的,跟着呼吸起起伏伏地乱颤。
可爱是可爱,心大也是真心大。
西里厄斯无视警告再凑近,瞄上了荀桉那半掩在被窝里的白净耳朵。
软软弹弹,弧度柔和,感觉像童话中的精灵,每看一眼,心都不自觉地软一度。
某一瞬间,西里厄斯竟感觉浑身上下混乱的精神力都安定下来,血脉遗留的狂躁因子也仿佛被清泉兜头浇灭。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算不算歪打正着捡到宝了?
本不抱有任何期待的疗养之旅,竟能碰上这样异乎寻常的意外之喜?
荀桉这小家伙简直就是个宝藏。
星际到目前为止都无法根治精神类疾病,尤其是帝国皇室的精神暴动,连原始星无污染的生态环境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这也是为什么奈瑟尔千挑万挑选了个这么孤僻的星球,换句话来说,就是任凭西里厄斯怎么发疯,怎么闹腾,都波及不到帝国。
但荀桉此刻祥和平静的状态却能在无形间感染到他,抑制住他暴虐的毁灭冲动。青年身上那种显而易见的干净透彻,是任何特殊试剂都无法比拟的。
三十平的大床上,西里厄斯那也不去,就这么靠近荀桉,倚在边上缓缓入睡。
“呜,不要。”
半夜脖子上蓦然传来湿润热意,西里厄斯猛的睁眼,垂眸便看见胸口忽然撞进一个柔软身体,暖烘烘的,存在感极强。
凶巴巴警告要别人离他远点的青年,此刻正紧紧抱着他不松手,肉脸就拱在他的颈窝里,软乎乎地趴着,卷发时不时蹭过锁骨,下颌,好像陷入梦魇迷茫乱撞的小兽,嘴里还在不停地重复着呓语。
“呜呜,我没有故意隐瞒。”
荀桉胳膊一伸,直接圈住了西里厄斯的脖子,羽睫颤抖间滚落下亮晶晶的泪珠,刚碰到另一具火炉似的躯壳便啪唧一声碎了,冰冰凉凉。
西里厄斯身体一僵,犹豫再三才试探性地伸手,极其生疏地一下下轻拍着他的后背,直到荀桉停下呜咽。
银色月光从天窗洒落下来,西里厄斯却彻底没了睡意,搂着小巡护员一边端详,一边抬手擦掉那些灿若星辰的泪珠。
喉结滚动,略哑的嗓音沉沉落下:“哭、包。”
原始星上清晨的阳光是淡白色的,像是纯天然的牛奶,映照在任何物体上都极尽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