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杉极高,掉下去恐怕摔得不轻。
可无论同印脑子里如何挣扎,四肢就是僵硬不动,就像有蛛丝牵制住了关节,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度不断地降低,背部撞开一道道树枝却没有任何一道能接住他。
然而预料之中的触地并没有到来。
一阵流萤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温和如豆灯大的光点越聚越多,在同印的背后形成一道无形的柔软的风窝,将龙王承接住,坠落的速度放缓了,最终他安稳地落回到地上。
“这是……”同印眨眨眼,四肢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中。一只流萤落在他的指尖,细看,并不是萤火虫,只是一团发亮的光点。那光点一闪,又从他指尖飞走。
是星星点灯!
六御上神玄乙天尊的秘术。
光点不断飞舞向上,变换组合形成星系,最终由星系结出法阵,光芒柔和而清淡,一只素色锦鞋从虚空中伸出,六御上神从日月星河间踏风而来。
“师尊。”龙王也被带到了阵中。
玄乙微笑刚好扶他一把:“没摔着吧?”
龙王还没开口,对面的刺客却耐不住了:“你这臭道士,管什么闲事?一边儿去!”
她不认得玄乙,也不知道这星河法阵代表了什么,她好不容易才挣得一点优势,全被对方搅去,连从来不曾失手的巨眼咒,此时也失效,怎么能不恼怒?
说罢,她就重新抖开扇子,将整把羽扇甩出,扇面展开无数眼斑羽毛,空中应时亮出大大小小无数眼睛,轮次睁开,作势要将上神也封印住!
龙王这次有了教训,及时闭眼:“师尊别看那些怪眼,诡毒的很。”
玄乙犹自微笑,一手将龙王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手掌往空中一立,作出个停的手势,那扇子竟然自动停了下来。眼睛们睁视着玄乙,却不见对方有任何被牵制住的征兆,它们好像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有的还眨巴两下,显得有些笨拙的可爱。
玄乙再一挥手,那扇子突然调转方向,猛地一甩尾,向着自己的主人袭去!
刺客大惊,怎么也没能预料到有朝一日要被自己的武器追着跑。
然而这时候要跑也来不及了。她也看到了那些睁着的眼睛,咒术生效,她被定在空中动弹不得,一阵阵头晕里,她被自己的羽扇击中,蒙面束发的纱巾划破掉落。
绿发散下,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连同那五官样貌仿佛十分熟悉。
“青鸾一族,自古以来与龙族仿佛没有什么交集……”玄乙终于开了口。
上神洪钟般沉冷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法威深重。
“同印与你,也素无来往,不知是什么原因,引得你要将龙族置于死地?”玄乙走近了被定住的青鸟,“你叫什么名字?又是怎么知道他是龙族的?”
那青鸟冷冷看了同印一眼:“哼,龙身上那股海腥味儿还不好辨别么?”
同印上前把她的脸抬起来,看仔细了才发现,她与春喜有些神似,难怪看着熟悉。
“你认识春喜么?你和她什么关系?”同印觉得她们之间恐怕不止是同族。
青鸟往同印手上啐了一口:“拿开你的爪子,臭龙!你不得好死……”
玄乙眯了眯眼,还在骂骂咧咧的青鸟突然一停,然后伸长脖子作出目眦尽裂的表情,无形中仿佛有一股力道狠狠摁住了她的喉咙,她张大嘴巴徒劳地呼吸,很快就因为没有空气脸色涨得红紫,眼睛里逐渐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动物的本能提醒他,龙族身边的这位仙人,要比龙族危险十倍甚至百倍。
但这是谁?为什么会和龙族在一起?天界不是一向对龙族颇有偏见么?一个龙族哪里结实的法力如此强大可怕的仙人?
“天尊请手下留情!”另一只青鸟从不远处飞来,落在玄乙的阵上。
昭伯化成了人形,跪下行了个大礼:“昭伯代同族向天尊请罪。我已经拿下了刺客的同谋,不如一起审过,再做处置为时不晚。”
说罢,她指了指下方客栈院落里被捆起来的春喜、厨子和伙计。显然,这几位是脱不了干系的。
玄乙仿佛考虑了一下,才收回神力,挥一挥袖子,将两鸟一龙带回地面。
刺客青鸟突然回复了呼吸,歪倒着身体抱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咳嗽,鼻涕眼泪一下子都出来了,样子狼狈。春喜冲她喊了一声“阿朱姐姐”,露出个悲痛的表情。
“神仙大人恕罪,我姐姐并非故意冒犯,她性子直……”春喜对着玄乙磕头。
“你闭嘴!小孩子知道些什么?”阿朱满脸写着不甘心:“什么神仙?在我青鸾辖境内,欺负我族,算哪门子神仙?”
同印觉得她简直毫无廉耻:“是你先刺杀我,怎么反倒变成我们欺负你了?”
“是你们龙族先侵略我们青鸾,我们是在护卫自己的家园!”阿朱瞪着他
同印从这句话听出了一点别的东西:“侵略?什么意思?”
阿朱还要说话,却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道冷冷的深沉的目光,她转向了身侧。
是昭伯盯着她:“阿朱?”
阿朱还抱着自己的脖子,刚刚愤懑的表情一转,露出一个笑容,但她呼吸还没恢复,笑着笑着难免咳嗽两声,那笑声异常尖刻:“哎呦,我说这是谁呢?这不是淑芬嘛?真是贵客啊!王母娘娘近来可好?”
昭伯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看着她。
“怎么,不认得同乡了?”阿朱也不怕她:“也是,您现在身份尊贵,到了天庭,做了神仙的信使,还取了个漂亮名字,自然是与我们不一样了。不过你从前那些事儿,神仙们不知道,我们可都是知道的。”
“阿朱姐姐,算了,别说了。”春喜着急想要把她拉开。
昭伯终于开口:“没错的话,我刚刚还救了你一次。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没命了。”
意思是如果刚刚知道是阿朱,就不救了。
阿朱丝毫没有感激之情,连正眼都没给她,还向同印和玄乙道:“别说我没提醒您几位,这位昭……什么来着?哎呦,我叫淑芬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口,咱们这位淑芬小姐,一向是拜高踩低,贪名爱利,当年为了攀王母这个高枝儿可是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如今王母获罪遭贬,她在天庭混不下去了,必然上想着另寻仙门依附,比如遇到刺杀抓几个同族邀功论赏什么的……”
昭伯撇开了脸,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阿朱只是一个泼妇。
同印和玄乙互相对视一眼,问:“你们认识?”
这次没等阿朱开口,昭伯先行了个礼:“天尊,龙王,既然刺客与同谋已经抓获,昭伯先退下了,您请自便。”
她到底是神鸟,有傲气,振翅一飞走了。
龙王和上神不约而同都叹了口气,只怕今夜是无法安生的了。
玄乙将几只青鸟全都带回了旅店,先把阿朱、厨子和伙计安排在柴房里,只将春喜提出来单独审问。
比起嘴快刁蛮的姐姐,妹妹春喜反倒显得沉稳一些。
同印给她倒了茶,没有束缚她的手脚:“给你一点建议,下次马棚里要拴几匹马,你说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只剩两间房,可马棚里却没有马,也没有其他停车,在这荒僻谷地,你的客人们难道是飞来住店的吗?”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警惕了。”春喜没想到是马棚的问题。
“还有你的易容也有问题。”同印指出:“虽然你拿头巾包住了头发,又改换了眼睛的颜色,可皮肤和容貌还是太精致了,这方圆几里地独一家旅店,店家还青春美貌,是个正常人都觉得奇怪的。”
春喜接过了茶,怯生生望着旁边一直没开口的玄乙:“我经营这旅店,不是为了害人!真的!我也劝了阿朱姐姐,可她不听我的……”
同印问她:“你们究竟为什么要刺杀我?龙族侵略青鸾族的家园,又是什么事情?”
春喜看看他,露出个幽怨的眼神,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只有说实话:“最近,西海龙族全体搬迁到化川了。化川属于隅谷,自古以来,隅谷是青鸾的辖境,所以青鸾族才觉得龙族侵占我族的领地。”
作者有话说:
王母信使,三界第一貌美的神鸟,
小名淑芬。
“西海龙族搬到化川,没有提前和你们商量?”同印终于明白了问题的根源。
春喜为难地摇头:“我们甚至是在完成搬迁后被通知的。”
那难怪青鸾族生气,换谁谁能不生气?
同印立刻把态度放低了:“我们来此地,其实就是为了探访西海龙族搬迁的情况。春喜姑娘,此事还烦请你从头讲讲。”
春喜见他态度并不像其他龙族那样跋扈,也愿意坦白:“这几年其实陆陆续续一直有一些龙族来这里住,但数量很少,而且,他们大多数深居简出,平时见不到影子,也不和任何族类打交道。因为不碍着什么事,我们就没想管太多。直到上个月,西海龙王带着全族浩浩荡荡地搬来,我们才意识到不对劲。”
“龙王刚到,就拿出一副帝君的旨意,要和我们划分地界,强行把化川夺走,并且不允许我们再往化川那边去。我们派了使者想和龙王进一步商谈,他也不见,化川边上只有龙族重兵守卫,稍微靠近些就要和我们开打。”
玄乙也坐下来,提问:“帝君的旨意是明旨吗?还是口谕?”
春喜答:“明旨,盖了帝君的官印的,可旨意上只写了同意他们搬到化川,没有写我们怎么安置啊,天庭也从来没有和我们通过消息。所以同族们都觉得被侮辱了,怎么能完全不管我们呢?”
“那你们有没有去找帝君?”
“怎么没去?可他不是说在议政,就是出门去了,不在天庭。去了几次都见不到,我们就知道,他根本不想见,也懒得管我们。龙族这样是他默许的。”
“好歹你们也是仙族,也属于帝君管辖。不该是这样。”
春喜叹气:“我们与天庭本来关系就不近,从前还可以通过王母娘娘来维护关系,现在娘娘获罪了,听说是丢了帝君好大的脸面,想必帝君恼怒王母,大约也迁怒了我们。”
同印理解了:“所以你们就干脆找机会刺杀龙族,希望能借此把龙族赶走?”
“请你们谅解,我们实在是被逼到山穷水尽了。”春喜解释道:“龙族来了之后,地界被划分得极其不合理,不止化川被霸占去,还把几条支流和一大片谷中的湿地也让他们拿了,使得我们没有了重要的水源,部分巢穴被毁掉,大家现在都是躲躲藏藏地挤一起过日子。”
她还不忘为了阿朱辩解:“不过,姐姐的行动并不是族长和长老们允许的,很多同族也不赞同,只是她和一些同族自发的行为。我们知道龙族善武,用武力进行对抗讨不到什么好处,姐姐她们只是实在气愤龙族霸道的行为。”
“隅谷应该不止青鸾一族居住,其他族类也没有提出异议吗?”同印问。
春喜答:“这里居住的仙族只有青鸾,其他族类力量比较微末,而且数量不多。化川中本来还住有一些水族,比如玄龟、南鱼,听说他们已经打算搬走了。”
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糟糕的地步。
同印忍不住骂了一句:“混账王八蛋!”他骂的是帝君。
春喜虽然不知道他是北海龙王,但想着他既然是龙族,也许知道的内幕消息更多:“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青鸾和龙族本没有什么仇怨,为什么突然要这么为难我们呢?”
她觉得这件事最大的过错在于龙族。从青鸾的角度来看,她的想法也很正常,是龙族霸占了自己的家园,也是龙族获得了实在的好处,帝君最多是推波助澜。
而且,同印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西海龙族搬迁是受到了帝君的胁迫。所以这个哑巴亏必须是龙族自己咽下去。
“搬迁一事确实有蹊跷。”同印拿出了诚恳的态度,“但已经给你们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我作为龙族,先代我的同族向青鸾道歉。”
他郑重地给春喜行礼。春喜连忙把他扶起来:“也不是你做的,请起。”
同印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搬迁。而且迁居之后,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所以我们才想来探访个究竟。但我想请你相信,不是所有龙族都愿意搬迁,也并非所有龙族都侵凌弱小。”
春喜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信息:“我们有听到消息说,过不久也许东海、南海、北海龙族也会搬过来,所以这不是真的?你们的意见还没有统一?”
“至少我知道的是不统一的。北海和东海都是不愿意搬的。”
“不愿意搬?那就是有人想让你们搬,你们不愿意。是帝君?”
“是。”
春喜思忖了一下:“但你也不知道帝君为什么要你们搬。所以你来这里查。”
同印点头。难怪春喜年纪小却能经营着一家旅店,这脑子比她姐姐好使多了。
春喜又问:“你是......”她看出来他不是普通龙族。
“我是从前的北海龙王。”同印大方地表明了身份。
春喜看看他旁边坐着的玄乙。她知道北海龙王刺杀帝使并退位的事情,那想必身边的这位神仙就是调停战争的玄乙天尊。
她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小店里有一天竟然得两尊大佛降临。
“这件事发展到了现在,青鸾已经视龙族为仇敌。”春喜坦白,“大多数的青鸾心里是很厌恶憎恨龙族的,族长和长老们日夜都在商量如何反抗和应对。”
“姐姐她们组织了一支自愿军队,由族中一些擅长法术和对习武有兴趣的青鸾组成,她们的规模和武艺肯定都远远不及龙族,可是意志丝毫不比龙族软弱。”
“族长们也在想办法打点与天庭的关系,与从前有善缘的仙人们增进来往,希望能够找到和帝君谈话的机会,或者借助仙人的力量来促成和龙族的商谈。”
同印很佩服他们:“你们的家园被强占了,无论如何,你们都是正义的。”
春喜只是苦笑了一下:“正不正义的,我们也不那么在乎,只是我们青鸾除了貌美,没有多少生存的本领,所以即使被仙人们看中,也只能当信鸟。如今家园遭侵犯,竟然连守土安家都难以做到,又何尝没有我们自我荒废的缘故?”
同印摇头:“守土安家,岂是单纯靠武力就能做到的。”
龙族如此善武,为了守住四海的家,他们不一样吃力?
气氛显得有点沉重。
玄乙这时候伸手握住了同印,终于开口插话:“春喜姑娘,既然谷中寻找不到住处,那么接下来这几日,恐怕还要借住在贵店了。等天一亮了,能否烦请你给我们带带路,去探一探化川的情况?”
春喜却拒绝了:“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了。但是恕我不能给龙族带路。”
同印其实是理解她的,换了他,他也会拒绝。
春喜有自己的原则:“抱歉,我虽然不赞同姐姐这样见了龙就杀,但也实在无法带着龙族进入自己的家。这点骨气我还是有。”
“你不是带我进去,是带他。”同印指着玄乙:“我虽然是龙族,但龙族已经不认我了,所以你可以不当我是龙族,我现在只是玄乙天尊的侍者,来隅谷是陪着天尊探访的。天尊下凡游历,你是带着他进去。”
春喜很好奇他的动机:“既然龙族不认你了,那龙族的事情也和你们没有关系了吧?为什么还要来探访龙族迁居后的情况?”
“他们不认我,但我不能看着他们被坑害。”同印向她保证:“我们不会打扰龙族,也不想动什么干戈,只是去看看。看过了,就走。你不必担心会被龙族报复,或者,对不起你的同族。”
“我可以带你们进去,但我只带到化川边上就走。”春喜给出了条件,“我带完路后,你们能放了阿朱姐姐和我的其他同伴吗?”
玄乙同意了:“那就麻烦春喜姑娘了。”
于是,四只青鸟暂时留在楼下,由昭伯看着,同印和玄乙去准备进谷的事情。
同印不太放心昭伯:“师尊信任昭伯么?”
玄乙有他的道理:“昭伯和春喜姐妹的关系似乎很不好,从前应该有过矛盾,不至于放走她们的。”
“师尊不好奇阿朱说的昭伯的丑闻?”
“那是她自己的私事,如果与龙族无关,就没必要打听。”玄乙指着身边的一只坐垫,“你坐下来。我看看刚刚有没有伤到。”
同印差点忘了自己打了一架:“没事,我现在有法力和龙威,阿朱伤不到我。”
玄乙没说话。
龙王体会到了上神的威压,乖乖地坐到了垫子上。
上神捋开他的袖子和裤腿,仔仔细细查看了,又看了背上和胸前,要解开腰带的时候终于被按住了。
同印讨饶:“真的没事。就是被那个奇怪的眼睛定了一下,也没摔着。这些鸟儿武力的确不强,却没想到会这么诡异的咒术。”
玄乙解释:“那是眼斑咒,由青鸾羽毛上的眼状斑纹形成的,是她们最拿手的咒术,轻则使被施咒者头晕失神,重则能够产生幻觉,倘若被施咒者灵力不高,或者是普通凡人,心志不坚定者可能因为一次被咒,就沉沦在幻境中,从此疯癫如狂,丧失心志,精神被击垮。”
同印听得连连皱眉:“这么厉害?”
“也不算厉害吧,不是有失灵的时候?”
“对师尊,自然是失灵的。”
玄乙因为他的嘴甜微笑:“春喜没说谎,青鸾天然没有什么擅长的技艺或者法术,使用飞扇和眼斑咒,都还是后来跟着王母修习来的。而且,青鸟并非每只都会修习法术,阿朱的水平在族中大约已经是上等了。”
“所以他们平时的精力都拿来维护容貌?”
“容貌出众,自然最在意容貌。”
“但说容貌,能做到每一只都那么漂亮也不容易,而且容颜不老。就算是仙人,大部分也都是会老的吧,要维持长生之姿要很深的道行。”同印觉得美貌也算一种本事。
玄乙纠正了他的一个误区:“只是容颜不老而已,青鸾的寿命其实比凡人长不了多久。”
“原来如此。那王母不是要频繁更换青鸾?”
“是,王母每百年就要更换一只。等青鸟的年纪大了,渐渐就负担不起长途飞行的辛苦,王母就要把它送回来,再由青鸾族遴选新的信鸟送到天庭去。像是昭伯这个岁数的,已经算年纪大的,只是单看她的容貌,看不出来。”
同印是同情她们的:“说到底,是龙族的不是。挨她们一顿打,也是应该的。”
“那也不是你来挨打。”玄乙语气严肃起来,“而且,她是想杀你。”
“她杀不了我的,那些羽毛根本动不了我的龙鳞。”同印不太在意。
玄乙淡淡地挪开脸,不说话了,只是帮他把衣袖和裤脚都捋好。
同印趁机把他拉到怀里哄:“好了好了,哪有那么娇气的?我在战场上受过的伤不知道比这严重多少倍的都有。况且,自来天界,这也才算第一次吧。”
玄乙听前两句已经听得心惊胆战。
他的目光正好落在龙王肩膀上一处很淡的圆形伤疤上。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那个疤:“这个也是?”
“嗯?”龙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
“这个……也是你打仗的时候受的伤?”上神的语气不自觉放得很低。
龙王覆上他的手,像是在回忆:“噢,这个啊,这是几年前和冰夷族打的时候,被它们头领的角刺穿的。”明明是惨痛的重伤,但他回忆起来很酣畅:“我当时驱逐着它们的主队到了北海边境,头领极其难缠,我与它连过两百招没分出上下,它那对冰角十分凶悍,把我直接钉在了冰柱上。”
“我当场掰断了它的那只角,从肩膀拔出来插进了它的眼睛。”那是峥嵘岁月,他还是豪迈勇武的龙王,“我是刻意留了这个疤,也算留个纪念,那可是冰夷头领!”
玄乙即使不在当场,也能听出他的自豪。他想象着骁勇的龙王大战冰雪怪兽的场景:“疼吗?”
同印已经不记得了:“还好。”
上神附身轻轻在伤疤上亲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师尊现在开始不是龙族的事情已经没兴趣了。
他当然知道龙王不在意这点痛,但他心疼的也不只是一块伤疤。
这条龙原本应该是叱咤一方的霸主,统御北海,号令万千,他是属于战场的,从一出生被训练出来就是要上战场的,只有在战场上,他才自由、痛快、干净。他可以昼夜不停地行军赶路,可以在疲惫的午夜随时起身抵抗偷袭者,可以和一头怪兽连续过两百招……受伤也好,失败也好,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能上,能上战场就有希望,他有希望,龙族就有希望。
可现在呢?到了天界,守着重重的规矩,一步一个礼仪,一句一个辞令,原本是那么骄傲的一条龙,从来不把任何神仙放在眼里,帝君的使者说行刺就行刺,大不了就打!但在玄乙这个神仙面前,一次次毫不犹豫地跪着,为了他的颜面当众被嘲笑也不生气,什么杂活都愿意干,忍着情热,忍着脾气,忍着一份希望不明的生活……只要能讨得他高兴,只要能换来他一点点的喜欢和青睐,整副身心都已经剖出来给他了。
那到底当初调停战争是不是真的对这条龙好呢?
所谓的保全,到底是保全了这条龙,保全了龙族的未来,还是只为了保全玄乙自己的一点私心?如果放龙王回到战场上,哪怕战败,是不是他心里更舒服自在些?他会不会想念战场,想念过去,他想念自由和荣耀?
他真的觉得,失去曾经的骄傲是值得的吗?
想到这里,上神心绪难抑。
龙王被他恻然的眼神吓了一跳,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都说了不疼了,怎么了?我说错话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伤早就好了啊。”他以为玄乙还在为今晚的事情担心:“我保证,以后不随意冒险了,好不好?今日是我错了,是我大错了,我给你赔不是。”
玄乙更愧疚了。他看着那枚伤疤失神地呢喃:“如果你真的想走,我可以放你走的。”
同印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你要是想回北海,想回去过从前的日子,我可以……”纵然舍不得,但是如果他真的想,那也是可以舍得的,“我不再束缚你了,好不好?”
同印终于明白他在想什么了:“那你呢?你怎么办呢?”
玄乙低垂着眼睫毛,没有说话。他想说没关系,但说不出来。
龙王失笑:“我不是想回去,刚刚说那些也不是因为想打仗了。”
上神抬起眼睛。他们目光相撞。
“不管是龙还是人还是神仙,难免还是会怀念过去的。只是怀念,不代表一定就想回去。”龙王刮了刮上神的鼻子,“在这里也很好,在你身边,我也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