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方,草场燃烧了起来。天火携陨石坠落在草原上,一场焚世大火,树木、房屋、动物无一幸免。红色的火舌在滚滚浓烟中闪烁。鸾车驶入浓烟中,视线暗了下去,他们甚至看不到方向,鼻子里都是一股焦味。
同印唏嘘不已:“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突然打了起来?”
鹄仙捂着口鼻咳嗽,“咳咳咳......共工可能没有刺杀成功,被颛顼发现了,他们就打了起来了。”
“从头说,签协议的事情怎么回事?”
“长老们被颛顼说服了。共工很愤怒,他觉得长老们背叛了他。长老们也不高兴,明明他们也是为了共工着想,退选起码能保住现有的权力。两边闹得很不愉快。师尊被夹在中间,他一直劝说长老们不要放弃共工,但长老们也担心,现在不支持颛顼,等颛顼未来获选登帝,他们这些从前支持共工人的老人恐怕难以保住在部落的地位。”
同印觉得龙族的长老支持帝君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呵,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后路着想吧?保住共工不是最重要的,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鹄仙觉得长老们无可厚非:“总归人强硬不过局势的。长老们只是普通的凡人,他们想给自己留个后路也算人之常情。”
“那后来呢?协议签了吗?”
“共工不愿意退选,协议签不了,最后两方不欢而散。但不少长老们经过这件事站在了颛顼那边。师尊那天晚上计算了一下,即使按照最乐观的情况,共工最终的支持率恐怕会比颛顼低三成以上。共工对这个结果非常沮丧,他认为是颛顼贿赂了长老们,于是起了刺杀的念头。”
“所以他就这么去了?师尊没有阻止吗?”
“他没有当着师尊的面说。他当然知道师尊会阻止他!他只给师尊留了个口信,侍者过来传信的时候师尊才知道,但已经晚了。”
其实到这里事情的进展还没有超出同印的预料。
颛顼有备而来,那份协议他是十拿九稳的,恐怕不是帛燕和共工轻易可以应对防范。所以最终,共工必然面对众叛亲离的场面,他的愤怒、冲动也都在情理之内,别说是刺杀颛顼,他哪怕把长老们都当场砍了,同印也不觉得意外。
到了这一步,帛燕能发挥的作用其实就很小了。共工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被背叛后他可能还会变得多疑敏感,越是身边亲近的人,越是容易遭到怀疑,帛燕将首当其冲。他们之间的友谊还能维持多久,都不好说。
同印还有一个悲观的想法。
共工不是颛顼的对手,他和颛顼这一场较量是一定会输的。而且,输就意味着死亡,因为颛顼现在不需要对他留情面了——在此之前,他们虽然是竞争关系,但不是敌人。竞争关系和敌对关系是有区别的,竞争对手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谋求合作,把竞争关系转化为合作关系。但敌对关系就只有你死我活的局面——共工一旦选择了刺杀,颛顼就只能把他当成敌人,他们之间只能有一个存活下来。
同印虽然从来不认为共工能赢得帝位,但他没想过让共工死。他相信帛燕也是一样的想法。
鸾车在浓烟里找不到方位,鹄仙不得不降低高度,为了避开大火和爆炸又放慢了行车的速度,绕着发生火灾的地方转了一大圈,等他们到达了不周山脚,见到的已经是恶战后的狼藉场面。
黝黑的焦土被炸得坑坑洼洼,别说草了,连一星半点的草根都见不到。几棵老树被炸断了树干,拦腰倒在路中间,压死了中途逃跑的一只羊。羊的脖子断了,死的时候吐着舌头,两只眼球爆出。在老树后面,有一条浅浅的战壕,应该是临时挖出来的,还不到半人高,里面半盖黑土半盖尸体。
他们越过了战壕往军队驻扎的营帐走,颛顼的军队看起来人数多一些,他们有统一的服制,还有军旗,比较好辨认。因为这场战争之前他们事先没有太充足的准备,他们打得十分狼狈,伤亡惨重,尸殍遍地。一些存活下来的士兵正在为他们的同伴收拾遗体,他们将遗体整齐地排列在空地上,并且辨认身份登记造册。
大部分遗体是完整的,也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残损,士兵们尽力将他们缺少的部位找回来,但能找到的希望很渺茫,尤其还有一些无头尸,只能靠贴身带着的一些私人物品去辨别他们的身份。登记好的遗体士兵们用白布盖着。
同印找到一个士兵询问情况:“停战了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士兵即使灰头土脸,情绪是激动兴奋的:“是啊,暂时应该是停了,高阳君抓住了共工!”
同印又问:“高阳君现在在哪里?”
士兵给他指了一个方向。那是一顶小小的被浓烟熏得乌黑的帐篷,应该是临时搭建的。
同印在帐篷前被卫兵拦了一把,他报了帛燕的名号卫兵们才让他们进去。
颛顼正在拍桌发火:“我留他的性命,他想过给我和我的士兵们留命吗?是我容不下他吗?我都已经答应保留他原来的权力了,我想通过和谈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是他不想!是他大晚上跑过来刺杀我,来攻打我的部落!我容下了他,外头那些战死的士兵我怎么和他们的亡魂交代!怎么和他们的家人交代!”
他也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还披着甲胄,左手因为受伤了,巫医正在为他止血并包扎伤口,可能是因为流血太多,他的脸色不太好,面上是青白的。
帛燕跪在座下,一直低着头。
同印进去后先向颛顼行了个礼,然后才去扶他。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有一点点虐师尊。
“你怎么来了?”帛燕看到他就着急:“不是让你和鹄仙走......”
同印握着他的手:“没有看到你,我始终不放心。”
帛燕抿着唇,他难堪极了。刺杀事件不仅让他毫无准备,也把他放在了一个极尴尬的位置。
他是共工的好友和谋臣,共工刺杀颛顼,他这个谋臣也很难脱得了干系,说是他在背后为共工谋划刺杀的,不会有人不相信的。所以,颛顼不仅可以处决共工,甚至可以一并把帛燕也处决了,还能让帛燕好好跪在这里替共工说情,就已经是颛顼大度了。
但帛燕也不能不来。作为谋臣,他没有劝谏好自己的君上,犯下了大错,他应该来请罪;作为好友,他不可能看着共工葬送性命,他也应该来求情。
“我没事。”帛燕面上仍然是冷静的:“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同印心疼他:“你救不了阿回的。何苦为难自己呢?”
这句话总算说得让颛顼舒服些:“阿燕,你回去吧。我知道,阿回这次的事情你没有参与,我也不会怪罪你,从今往后,你还是你的不周虞候,即使我登帝了,也不会改变你的位置,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但是阿回,我是肯定不会留下了。”
帛燕求他:“说到底,是我没有劝得住阿回,纵容他犯下了大错,我也有罪。您要罚,就将我一起罚了吧。”
颛顼冷冷的:“你以为我不敢罚你?”
帛燕说话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去劝阿回,让他向您认罪,从今往后,他也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我只求留他的性命,其他的都不要,您可以剥夺他的神格、他的法力、他的一切......只要,只要他能活着就好。我保证,他绝对不会成为您的麻烦了。”
“你保证?你凭什么保证?”颛顼拔高了声音,“你都没能阻止他这一次,你还想让我怎么给机会?我给的机会还不够多吗?”
帛燕闭了闭眼,流下眼泪来。
颛顼气坏了:“你是重情义啊,你心肠软,全天下你们两个情谊最深,我就活该为你们俩的情谊陪葬,所有人都活该陪葬!你去外面看看那些逃难的百姓,去看看那些伤兵,你怎么有脸皮跑来我这里求情?啊?我看你不是重感情,你就是无知!”
帛燕流泪朝他磕头:“是,您说的对。我有罪,我愿意和阿回一起受罚。”他嗑得很重,一下又一下,额头很快就破皮流血了。
同印看不下去,挡在帛燕面前:“高阳君,阿燕是一时情急糊涂了,您别和他计较。”
“我哪里敢跟他计较?他是女娲娘娘亲自任命的不周虞候,我一个小小的皇帝,怎么敢打女娲娘娘的脸。”颛顼哼了一声,“行,你要真的想留阿回的命,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条件。”
帛燕眼睛一亮:“您说,只要我能办的,我一定办到。”
“我会剥夺他的一切神格和法力,终生囚禁在北海最深处,永不见天日,还会有重兵严加看管把守他,直到他死亡。”颛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周虞候,则要成为我的臣子,负责拟写他的罪状和判状,并昭告天下,剥夺神格的刑罚也将由你来执行。”
帛燕僵住了:“这......”
“你不是只想留他的性命吗?为了他的命,牺牲你们之间的情义应该不算什么吧,嗯?”
“但是我不可能......”
“做不到?也行。我现在就处决了他,你可以把他的尸体领回去。你自己选。”
帛燕冲口而出:“我做得到!”
颛顼傲慢地抬着下巴:“不要以为我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是要你亲自剥夺他的神格和法力,对着他、对着全天下人宣读他的罪行,每一条、每一款都要读出来,然后,看着他被押送去北海,以你的新身份,也就是我的新任总政务官的身份来做这一切。你想清楚了,你做得到吗?”
同印觉得有点过了:“高阳君......”
“让他自己回答。”颛顼冷酷得像一个真正的神。
“我......”帛燕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我可以,我会做到的的,这样您就能留下他的性命,对吗?”
“你做得到,我就做得到。”颛顼总算满意,把自己的侍者叫了过来:“给我们的虞候准备一顶休息和办公用的帐篷,从即刻起,他就任总政务官,有关共工和战俘的事宜由他来管理调度。”他特意提醒帛燕:“阿回的罪状书什么时候拟好了,什么时候你才能去见他。”
帛燕对他行了个大礼,才由同印扶着出王帐。直到他们完全把王帐抛在了身后,他才双腿一软,呼出一口热气往下栽。
同印心疼得不得了,把人抱回了帐篷,又是喂水又是拍胸口山神才转醒过来,醒了也是讷讷的,靠着床头好半天才白着脸流下一行眼泪。
“对不起。”他低声地说,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我知道我不应该为阿回求情,是他惹得战火纷飞、百姓流离,他是罪人;我也知道,他不适合做一个君主,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他;他任性冲动、暴戾恣睢......这些我都知道,我根本就不应该和他做朋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对不起。”帛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骗了你,同印。我不是你心目中那个值得尊敬爱戴的师尊,也不是什么全能的六御上神。我……我选错了君主,背离了百姓,为一个罪犯求情,最后……最后又背叛自己的好朋友。我……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一个无情无义的伪君子。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上神,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爱我,我甚至……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都不知道……”
同印叹了一口气,伸手揩去他的眼泪:“骗我可以,燕燕,但是不要继续骗你自己了,我也不会继续骗我自己了。”
他们都曾自欺欺人,可总有一天,要面对现实的。
“我和你都要接受一个事实。”同印苦笑着拥抱他:“阿回犯了大错,他是个罪人。无论是什么原因使他犯下这个大错的,无论他在犯个错之前做过多少好事,有过多少攻击,最终是他刺杀在先,挑起战争。你的好友、我的祖先,他是个罪人。我们都不要再骗自己了,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帛燕靠在他肩膀上的头点了点,有眼泪落在同印的颈窝,留下一阵冰凉的感觉。
他们拥抱着坐了一会儿。
帛燕没有心情休息,也没有时间给他休息。共工的罪状书还要他拟写,外头也有不少战事的后续事情要他打理。他先草拟了一份罪状书呈给颛顼批复,该列的该写的倒也老老实实都写进去了,颛顼又把他召过去一次,两位神仙详细修改了一稿出来。同印全程都跟在他身边伺候,颛顼看上去对帛燕“识时务”的转变很满意,他答应在行刑之前帛燕可以先去见一次共工。
共工被押解在临时的地牢里。这里其实本来是一处山民居住的窑洞,因为打仗住处才被临时征用了,就连门口设置的栅栏都是抓到要犯之后才请了木工赶工制造的,还只是修了一半,另外一半还没修好,所以实际上能限制住共工的只有一副铜制镣铐,另有一队十人的卫兵两班倒看管着他。
这些卫兵都是颛顼身边资质最好的勇士,都参与了前几日的那场旷世神仙大战。劫后余生使他们兴致很高,一直在回忆谈论战况细节,同印和帛燕经过的时候也听到了几句——
“......那尾巴力气大得很!我被扫趴下那一下差点以为自己腰都断了,他就打在这儿,你看,现在还有淤青还没消。我当时都没看清楚是什么,就被狠狠抽了一下,后来才反应过来,噢!可能是他的尾巴。”
“阿晋和我追着陛下一起先到了这儿,就在山门石那附近,共工只剩下十三名水族随身,离我们只有五十步不到。他手里一杆水神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水神戟,看着白白的细细的一杆,像玉石一样,也不见得多沉的样子,挥出来的发蓝光,可漂亮,一刀下去,轰一声就把海水分开了两半,那些水族都跟着他过去。他们一过去,那海水又收拢起来,横在我们中间,就把我们挡住了。真是开了眼界了。”
“我听说水神戟是用深海巨鲲的鱼骨做的,灵气十分旺盛,难怪打起来山摇地动的呢。”
“凭它是什么奇兵神武,难道陛下的就比他差么?陛下的剑一出鞘,那也有龙吟虎啸之声呢!”
“这倒也是。陛下御剑穿越海水的英姿我至今也难以忘记。听说那剑是女娲娘娘亲赐,专门斩一切有不轨之心的妖魔鬼怪,共工肯定很害怕看到那把剑,陛下就应该当场斩了他。”
......
守门的一个卫兵见到帛燕,知道他是新上任的总政务官,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客气的,提醒他:“别靠得太近,他见了谁都喊打喊杀的。要是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叫我们就是了。”
帛燕对他行了个礼,同印掏出一点钱给那卫兵:“各位辛苦,政务官请你们喝酒。劳烦给我们多一点时间。”
卫兵们很乐意中途休息一会儿,于是将他的几个兄弟们都带了下去,把窑洞留给山神和龙王。
这口窑洞开在向阳面,白日里太阳光能照到洞府里,即使不点灯,里头是明亮干燥的。共工蜷在干净的草堆上仿佛睡着了,他的尾巴和双手都被扣上了镣铐,身上的外伤也经过了处理,同印发现他的背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粗黑的伤口,不知道是不是被颛顼的剑斩掉了。
“阿回。”帛燕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声音回荡在洞穴光滑的墙壁之间。
共工猛地抬头,看清楚了来人后他露出喜悦的表情,腾地立了起来:“阿燕!太好了,你来了!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找到我的,快,帮我解开,让我出去......”
同印可以看到他的瞳仁微微发着红光,虽然还没有完全变红,但是隐隐已有血光。
帛燕只是站着:“阿回,我不是来帮你的。”
共工一愣。
“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吧。”帛燕说得很艰难,“高阳同意了留你的性命,但条件是要剥夺你的神力和神格,并且将你终生囚禁在北海。我......”他尽量看着共工眼睛说,“这是我能够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
“我不需要!”共工烦躁地用鼻子喷着水汽,“你想办法帮我解开这个镣铐,其他的你都不用管......”
帛燕摇摇头:“你赢不了高阳的,阿回。再给你多少机会你都赢不了他的。”
共工瞪着他,这一瞪让他发现了帛燕身上的不一样。帛燕的服制不是他熟悉的,腰间还坠着一块腰牌,刻有“政务官”的字样,腰牌上镂刻的图腾和花纹是颛顼部落的纹样。
“你......”他一把去抓那块腰牌,“你怎么会有这个?你为什么穿着姓姬的客卿的服制?”
帛燕退了一步,拉扯间腰牌掉在了地上,发出轻脆的声音。他俯身把腰牌捡起来:“因为......我现在是高阳的政务官了。我答应了他,会为他效力。”
共工震惊地看着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突然他扭头转向了同印:“是你!是你对不对?还是姓姬的?还是你们联合起来,让阿燕背叛我的。自从你来了之后,所有人所有事情都变了,一定是你对阿燕施了什么妖术......”
“和同印没有关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我自己自愿的。”帛燕挡在了同印面前。
共工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帛燕也很激动,急促地呼吸让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你说别人都变了,那你呢?你就没有变吗?我认识的阿回不是这样的,他虽然是个急脾气,有点任性冲动,但他绝对不会杀人,不会发动战争!是你先刺杀高阳的!”
共工大笑:“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啊,我们在竞选帝位,这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的结局,不是吗?”
“他本来不想杀你!”帛燕对他也很失望:“他给你留了后路,他一直在寻求更平和的解决方式,哪怕你不喜欢他的提议,你可以和他谈,总是可以先用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共工觉得他太天真:“你相信他?你相信那个伪君子的话?他是为了支持率才装出来一副容人的样子,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你不是一直讨厌他的就是这一点吗?怎么,现在又突然喜欢上了?”他本来就敏感而多疑,这时候连帛燕也不相信了,“还是你其实一直就喜欢他这样的?你也只是骗我的,是不是?”
帛燕觉得和他继续说下去没有意义了,他一下子心灰意冷了。
第53章 长庚食昴
“随便你怎么想好了。”帛燕放弃了和他沟通,“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你的罪状书已经拟好了,等高阳批复下来,判状也会一并通发昭告天下。你会被剥夺神格和法力,终生囚禁北海。”
共工觉得这是在侮辱他:“他要么就直接杀了我!”
他粗暴地挣扎起来,身上的金制镣铐发出微弱的光华,一下子压制了他即将爆发的神力。他痛得满地打滚。
帛燕即使心疼,面上只有一副悲哀的表情:“你如果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现在可以说出来,我会去请示高阳,或许还可以帮你实现。等再过几日估计他也就没有时间想你的事情了。”
共工疼得蜷在地上,两只眼睛充血发红:“滚!”
帛燕闭了闭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张开了口又没说,抹了把脸出去了。
同印跟着他出去,又交代了值守的卫兵务必看护好共工,再让鹄仙盯着帛燕吃饭和休息,他自己去找颛顼,要求颛顼在不周山的各个上山入口布置兵力,以防共工逃狱。他没有直接说共工会撞山,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他担心引起新帝不悦,以为自己质疑他对要犯的管控能力。
颛顼也有难为之处:“不是我不想加强防卫,而是我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刚刚过来的路上看到了,我们和水族大战了一场,我方损失很惨重,上午统计出来的数字,我这里至少死了六百多人,这还没有算伤兵。剩余的防卫能力并不充足。”
同印知道他没有夸大其词:“我也会提醒燕燕,让他多加留心的。”
颛顼很疲累。他自己伤得也不轻,还要不分昼夜地巡视安抚伤兵及家眷、召开政务会议处理战后事宜、准备登基大典......从这位新帝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要登基的喜悦,留给他的并不是一个富裕繁盛的国家,而是疮痍遍地和无数灾民。
想必换了谁在这个时候登帝,心情都好不起来。
“阿燕还好吧?”他揉着太阳穴,难得露出一个软和的表情,“他是不是......很恨我?”
这个问题让他一下子看起来像个刚刚痛斥完孩子,又忍不住担心孩子会讨厌自己的父母。
同印有点不忍心:“他迟早也要接受这个事实的,等这阵子情绪过了,他会想明白的。况且,你还给了他机会继续为重建北海尽一份力,他以后会记着这份情义的。”
颛顼听到这话心里很熨帖:“你多劝劝他吧。”
同印难得看见他真情流露的一面,不禁有点好奇:“你真的要留下阿回?”
“你以为我想留?”颛顼烦躁地哼了一声,“天底下都再找不到我这么窝囊的皇帝。”
同印笑了起来:“反正我是不懂当皇帝的。我只知道,后世对你的评价还可以,史书上但凡提及你都说是宽厚仁义的明君,颇有你爷爷遗风。”
颛顼只当他是溜须拍马,却也笑了出来:“你能劝好阿燕就算了,劝不好,这张嘴我看也不用要。”
同印站起来告辞,走到了门口又折回来:“你是不是丢了一卷心法?”
颛顼挑眉:“你怎么知道?”
“丢了是好事,以后也别练了。你现在内功和外功相配合宜,不需要额外练一门心法。”同印说:“我只是好奇,你从哪里得来的?谁告诉你那东西好?”
颛顼的表情严肃起来:“一个巫医。”
同印点点头:“其心可诛。查实了能处理掉最好就处理掉吧。医生应该是你身边最牢靠的人,不能有差池。”
“怎么回事?说清楚。”皇帝不是随意能糊弄过去的。
同印也不瞒他:“那是一卷邪术,练功者久而久之会气血倒逆,走火入魔。阿回那天偷偷跟着我到了你这里,看到你练功,把你那卷心法偷走了,自己跟着练,现在两只眼睛都是血红的。你应该也注意到了。他刺杀你,也不完全是因为他想登帝,他自己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颛顼皱眉,吩咐侍者:“去把辛未找来。”
侍者很快把这个叫辛未的巫医带来了。他穿着花里胡哨的巫师袍,宽大的帽子盖在头上,从那黑洞洞的帽子里伸出来一个皱皱的鸭梨样的鼻子。
“这心法绝对没有问题。”他说话铿锵有力,很有说服力的样子,“我随侍陛下六年有余,倘若有不轨之心,这些年我有无数机会下手!没必要用这种曲折又费力的法子!”
但很快,侍者们从他的住处里搜罗出了一些物证,包括他和几位情人之间的通信,内容暗示了他对颛顼怀恨。他的一名情人被抓了过来,证实了他的奸计。人证物证俱在,颛顼没有太多犹豫,吩咐将巫医拉了下去,斩首示众。人拖出去就在王帐外面不足百步的地方砍的头,脑袋拿去挂到集市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