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 by江亭

作者:江亭  录入:02-16

她这样明理懂事,玄乙反而更加愧疚:“考虑到遗体不宜放久,还是请仙子尽早决定,后续如何处置。至于丧仪,自然是由我宫里主办,请仙子不必担忧,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告诉我。”
商音想了想:“哥哥说过,做仙人最痛苦的是寿数太长,要眼睁睁看着凡人亲友一个个故去,最终谁也记不得他。他其实一直很想念家乡,我想,他也应该希望自己葬在家乡。”
玄乙点头。
商音又说:“哥哥生前不喜欢热闹铺张,生活一向朴素,还请天尊置办丧仪的时候不必过于靡费,也无需讲求排场,商音只希望兄长能够安静长眠,有个该有的体面就可以了。”
玄乙示意旁边的同印:“此事,我会交代鹄仙带着同印一起去办。同印做事勤谨、可靠,鹄仙老练、仔细,后面的事情便由他们俩与你详细沟通。”
同印也与商音互相见了礼。
商音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龙王,只当他是个普通侍者:“鹄仙姐姐我是认识的,这位侍者……看着有点脸熟,不知道从前是否见过?”
“这位便是北海龙王。”王母在旁边提醒。
同印只说:“如今已不是了,仙子只当我是天尊的侍者就好。”
商音点头:“劳烦你整理家兄的遗物,可否让我看看家兄留下来的东西?”
同印便将整理的衣物用品、信件书籍都拿给她看:“正如仙子所言,同征生活简朴,遗留下来的东西也并不多,目前整理出来的就是这些。邮亭里大约还有一部分他工作用的东西。”
商音首先从衣箱里挑出一件蓝夏布长衫:“这是我给哥哥做的,想着给他留到夏天穿。他总是穿着两件制服,也不舍得做新衣服,我便给他做了。虽然是最简单的料子和款式,可这是我们儿时娘会给我们做的,他最喜欢。”
她选了这件长衫、一只素银的发冠和一条帕子,是要放在棺椁里的,然后又翻到了书本里她自己的那枚小像:“这是去年我生辰的时候,哥哥给我画的,本来是说送给我作生辰的礼物,画好了他自己又想留下了。他还开玩笑说,要养我一辈子,不许我和其他仙人结侣。”
说到这里,她突然泪如雨下,眼泪沾湿了画像。
王母似乎有点听不下去,走过来握着她的手:“都是本宫不好,是本宫不该……”
话说了一半,又说不下去了。
商音啜泣着摇头:“不是娘娘的不是,若是没有您,我……我早也活不下去了,还不如随了哥哥一起去……到了那边,哥哥也不至于孤苦伶仃的……”说着说着,倒在王母怀里又痛哭起来。
同印与玄乙对视一眼,都没听懂她们的话。
玄乙当是商音伤心过度:“仙子不要这么想,同征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仙子如此自苦。”
商音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脸上因为情绪激动有了些血气。
同印也上前道:“仙子,如今不是一味哭的时候。同征死因未明,他既然这么疼惜你,怎么会断然舍下你离世,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楚才会这么做。要查明真相,他才能走得安生。”
商音睁着一双含泪的美目,显得很无措。
“同征的同伴说,月前,同征见了你一次,回来的时候,便不大高兴了。你们月前见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同征问。
商音想了想:“我们确实见了一次,只是像往常一样喝茶聊天,没什么不对……”
“或许他有没有对你说过烦恼?心事?”
“哥哥很少诉苦,就算有难事他也不想让我担心的。对了,他……他有留下遗书么?”
同印摇头:“我们恐怕只能从他现存的遗物里找线索。”他将那一匣子信拿出来:“方才我整理这些信件的时候,发现你们基本上每个月都会通信,有时候一个月还不止一封,唯独去年六月到十月,四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一封信,是你没有给他写信吗?”
商音先看了看王母,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噢,去年……去年我和哥哥……吵了一次架,我那时候有点赌气,不想理他,所以……所以就没有写信。”
同印有点好奇:“怎么吵得这么厉害?”
王母开口:“这件事本宫也知道,说来与本宫还有一点关系。七月正是蟠桃会,因为商音的月琴弹得极好,所以本宫提前安排了她在宴会上独奏。她是第一次在这样大的场合独奏,所以刻苦练习,把同征交代她整理族谱的事情忘了。同征知道后便不大高兴,兄妹俩吵了一架。”
商音抹着眼泪,很是愧疚:“都是我不好,答应了哥哥的事情却忘了。我那时候练琴练得辛苦,只觉得哥哥不体恤我,所以就闹起了脾气。”
“原来是这样。”同印深深看了她一眼:“同征死得突然,所以请仙子来,也是想问问仙子对他的死有没有什么想法?你是最了解你哥哥的,倘若知道些什么,说出来,我们也好帮忙。”
商音攥着帕子紧紧抿唇,露出苦恼的表情:“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也……”
王母把商音揽到身后,像是有点不大高兴了:“天尊,这孩子正是伤心的时候,就是要问她,恐怕她脑子里正乱,即使真的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来。不如这样,由本宫先带她回去休息,让她先缓缓,等她好些了再请您过来详谈。”
玄乙点头:“是我们考虑不周。这时候,自然是以仙子为优先。”
同印知道王母不高兴是因为自己问得太急了,也只能按捺住性子,退到旁边。
临走的时候,商音开口:“能否让我把哥哥的东西带回去?我想亲手整理哥哥的遗物,再有,我这几日也看看这些东西,或许也能想起什么来。”
玄乙便让同印和同征的同伴,将东西装了几只箱子,一起抬回瑶池。
等同印从瑶池回来,天已经全黑了。他本来早饭就没吃,中午为了整理同征的遗物,也只是囫囵塞了点东西,晚上去瑶池送东西又顾不上,这会儿彻底是饿了。
但这时候厨房肯定已经熄火了,厨子也不可能为了他一个再生火做东西。同印就打算到兽棚里捡些灵兽们吃剩的果子应付一下,刚回到兽园,却见到鹄仙。
“师尊说你忙了一天,肯定没吃好饭,让我在这里等你。正殿里留了饭食,师尊正等你呢。”鹄仙将他带到正殿去。
同印心里暖洋洋的,想到玄乙特地为自己留饭,这一天的疲惫辛苦就都忘了。
他进了内室,就闻到一股荷叶香气,桌子上正放着荷叶蒸排骨,还有拌笋丝、冬瓜鲜、珍珠翡翠丸子汤……都还是热腾腾冒着白气的,另有两只大的海碗,里面是鸡汤银鱼面。
这是同印最喜欢的吃食。他毕竟是水生的族类,天生喜爱鱼虾,尤其喜欢用银鱼做的面条。只是这东西难得又费功夫,不好做,要取深海的银鱼,先剔干净鱼刺,将鱼肉分离出来,再剁成肉泥,与面粉相和成面团,拉成面条,做出来的面条又细又滑,真的好似普通的面条一般,最后用一整只老鸡煨出来的鸡汤做汤头,鱼肉与鸡汤的鲜美层层递进,回味无穷。
从前就算是同印做龙王的时候,这样矜贵的东西,也就是每年生日的时候才舍得吃一回。北海荒蛮,普通的龙族食不果腹,他作为龙王也不能太过奢靡。
玄乙正好把茶煮好:“我听说银鱼鲜美,龙族都很喜欢,就叫人做了面,我也尝个鲜儿。”
同印虽然欣喜,但不敢失礼:“弟子惶恐,怎么好叫师尊等我吃饭。”
“好了,忙了一天,还尽啰嗦些有的没的。快坐下吧。”玄乙毫不在意。
这怎么能是有的没的呢?三界之中到了哪儿都没有尊上等下属吃饭的道理啊。
同印觉得不能这样:“师尊!”
玄乙抬了抬眼,示意他坐下:“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
同印犹犹豫豫还是拉开了椅子:“师尊这样,弟子以后不敢来见您了。”
“这会儿你倒是乖。”玄乙端着茶碗乜他:“叫我等你吃饭不敢,在我屋子里自渎,你就敢。”
同印心跳猛地加速,才碰到椅子的身体猛地一起,又一落,跪下去:“弟子有罪。”
玄乙被他闹得不耐烦:“好了。吃饭。”
同印听出师尊的威严,心有戚戚重新坐下来,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做出这种丑事来,他深感羞愧,让玄乙知道了肯定要厌弃他。可看上神的态度和表情,似乎又没有动怒,他竟猜不出上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乙只是提了那么一嘴,就把话题放到了别的地方:“我知道,你心切于知道同征的死因,但是逝者家眷伤心,恐怕不好这么着急地查问。这几日不如你也歇歇,等把后事办了再说。”
“是。”同印这时候不敢驳他了:“弟子一定会办好同征的丧仪。弟子只是担心……”
玄乙给他夹了一筷子笋丝:“什么?”
同印如实说:“倘若同征只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想不开也就罢了,但倘若是因为不得已的隐情被逼死,那就是说,有一股力量竟然可以在师尊的宫里暗中胁迫师尊的弟子,甚至还能做得不为人察觉。手都伸到三十六重天里来了,这背后主使必然埋伏已久、居心叵测。今天可以逼死一个侍者,明天说不准还能威胁到师尊。弟子不得不担心。”
玄乙先是一愣,继而笑了:“同征死了,你失了一个助手,你反倒担忧为师?”
作者有话说:
再提示一下吧。
这个故事里一些传统神话角色比如王母、瑶池仙子之类的,会和传统故事有很多的人设上的差别。如果接受不了现在退出去就好。

第10章 一体同心
同印放下筷子:“是因为我,同征才与龙族有了关联,他的死,无论如何龙族难辞其咎。是我给师尊添了麻烦,到头来还……”
到头来,还让师尊给他准备饭食、等他吃饭。天底下哪有他这样狂悖的弟子?
他这样想着,突然一巴掌便扇在自己脸上!
玄乙来不及阻止:“唉,你这脾气,也太急了。为师看看。”他急忙走过来查看同印脸上的掌印:“怎么打得这么重?疼么?”
同印被他靠近,感受到他温凉的手指碰到脸颊,本能地缩着身体往后退:“不……不要紧。”
玄乙转身到床头小屉子里取了一瓶药瓶出来,用棉球沾了给他擦在脸上:“是该罚。头一个便要罚你自戕自辱,明儿到宫门石阶下跪一个时辰,你当初拜师入宫,宫规也是背过的,竟都浑忘了。”
同印当然记得。宫规头一条便是自尊自爱,不宜妄自菲薄。
“是。弟子甘愿领罚。”他总归心里好受一些。
玄乙给他上了药:“你如今是为师宫里的人,便是为师的自己人,自己人做的事情都不是在给为师添麻烦。何况,你也不曾做错事。你明白么?”
同印被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弟子哪一天真的……真的犯了错呢?”
那玄乙还会待他好么?还会要他么?
“哪怕有一天,你当真做了错事,甚至是不可饶恕的大错,你的错,便是为师的错。”玄乙握着他的手:“为师与你,是一体同心的。无论你如何犯错,为师绝不会抛下你一个。”
同印只觉得心房被拿着烙铁烫了一下,又热又疼。
他是真的不明白了:“弟子……弟子配不上师尊这样好的对待。”
玄乙收起目光,只是微笑:“不只是你,这宫里任何一个,为师都是这样对待的。”
总算还是把晚饭吃了。
银鱼面已经放得有点凉了,但不失味美,做面条的银鱼应当是选取了新鲜捕捞的海鱼,肉质滑嫩微甜,鸡汤里没有放任何其他食材煨煮,只保留鸡肉清淡的味道,正好相得益彰。
“师尊觉得,今日商音仙子的说法,可信么?”同印自己把握不好,也想听听玄乙的想法。
玄乙喝了一口鸡汤:“我相信,她是真的为了失去至亲而伤心。但是,她的说法也确实存疑,单就是信件缺失一事,就很奇怪。”
同印也是这样想:“虽说兄妹吵架是正常事,可忘记整理族谱,也不是什么弥天大错,再说,因为工作耽误私事,事出有因,相互解释一下就没事了,怎么值得闹了足足四个月的脾气?”
”你觉得,她是临时编的谎话?”
“即使不是说谎,她一定没有把话说全,有所保留。”
玄乙想了想:“且,这话还不是她自己说出来的。是王母替她说的。”
同印倒是忘了这一点:“师尊的意思是……”
“我也只是有所疑虑,并不一定是真的。”玄乙谨慎地说:“这位仙子与王母的关系像是很亲近。出了事,王母不仅亲自陪她来,对她的私事好像也很了解。想必商音应该是她极其宠爱的仙子之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王母会对她这么爱重。”
同印分析:“王母掌管天庭所有仙女,单单瑶池仙子就不下数百名,这还不算是其他仙官宫里的,商音在其中不能算很出众的一个,也不是王母贴身的大仙女。她会与王母关系这么亲近,也是弟子没想到的。”
“也许是才艺过人,王母又极爱音律,惺惺相惜也是有的。”
“师尊记得吗?王母今日对商音说过,‘是本宫不好’这样的话。这就是说,王母对商音心中或许有愧疚,至少在某件事上,或者某个方面她觉得自己对商音不好。”
“你的意思是,她因为愧疚,所以爱重商音?”
“对对方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想要加倍弥补,这不是很正常的一种心理么?”
玄乙本来吃面的动作一停,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正是,你说得对。”
但玄乙也觉得现在的分析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很难成立:“我??们也说不好,信件缺失到底和同征的死是不是一定有关联。也许,是同征自己弄丢了信也未可知。这是其一。其二,商音可能有所保留,隐瞒了一些事情,但这些秘密不一定就和同征的死有关。或许是有些家丑,她不方便说出来,不想让外人知道而已,这也是人之常情。其三,王母在这件事里面充当的角色,谁也说不好。她爱重商音,为什么爱重,其实也不能直接联系到同征的死。”
同印赞同:“证据太少了,一切都只能猜测。”
玄乙问:“你今日整理遗物,可有其他的发现?”
“我只来得及整理他的书本和信件,其他的还没有碰。如今遗物都送到瑶池了,恐怕也查不出来其他的东西了。”
“那些信你都看过么?里面有没有不妥?”
“看了今年和去年的,里头偶尔有些小抱怨,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
“不过什么?”
有些事情是回过头来想才觉得不对劲的。同印说道:“就是他们兄妹那次吵架前后,信件的给人感觉不大一样。去年六月前,商音写给同征的信感觉还是乐观、积极的,虽然工作也有劳累、辛苦的时候,但是生活总是在往好处发展,她自己也觉得这些辛苦是值得的。”
玄乙明白了:“吵架后就变了么?”
“是。”同印说:“倒也说不上很大的变化,只是些细微的差距,字里行间,总是有一种懒懒的、散漫的,提不起精神的感觉。”
“具体说说,她如何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态度的?”
“就好比,六月前,她喜欢和同征说,最近练什么曲子、曲子难她练不好、哪里练不好、同伴又是如何指导她的。说明,她对工作很上心,遇到困难她会想办法应对。可是十月后,她虽然也会提到练琴,但就是一两句话,带一下就过去了,没有了后面的细节。我还记得,她在今年的一封信里,直接告诉同征,她有好几日没碰过琴。现在对比想想,实在反常。”
玄乙皱眉:“看来不只是闹脾气,倒有一种消极厌世的感觉。”
同印点头:“商音一定经历了什么大事。”
玄乙觉得这个分析有道理:“且这个事不好写在家书里,她担心同征知道,不想写,或者事关重大,不能随意写在信件里留下痕迹,叫外人知道了。”
玄乙总结梳理了他们现在得到的线索——
“现下,我们确定的有五件事。第一,同征是自杀的,且没有留下遗书。第二,同征的同伴说,同征每次见到胞妹商音之后都情绪低落,但商音说法相反;第三,兄妹俩的通信缺失了四个月份的信件,商音的说法是闹脾气没通信。”
“第四,没有通信的四个月间,商音经历了一些转变,脾性变得消极。最后,王母也知道兄妹俩的私事,且她与商音关系密切,在这件事上,王母是和商音同声共气的。”
同印担心的是这个案子会无疾而终:“我们没有遗物,遗体也没有其他线索。时间拖得越久,恐怕越难查。等丧仪办完,遗体下葬了,就算原来有一些蛛丝马迹能够被我们察觉的,也会被消抹干净的。”
玄乙笑一笑:“也不一定。如今我们查得严,宫里宫外都谨慎着。如果我们放松些,对方也才能松懈,一松懈,反而容易有漏洞了。”
“到头来,好像与龙族反倒没什么关系了。”同印这么总结。
玄乙说:“且看事情的发展吧。谁也说不好,往后还会牵扯出来什么呢。”
吃完了饭。同印便要回自己的房里休息。
玄乙陪他走到正殿门口,临走前给他整理衣襟:“虽然开春了,夜里还是凉,回去烧了热水再洗澡,别贪快省事着凉了。”
同印有他这句话,周身就像是泡在了热水里:“师尊忘了,我是北海来的。北海苦寒,我在海里都不怕冷,这一点冷水算不得什么。”
“是啊,看来我年纪真的大了,是我糊涂了。”玄乙笑一笑。
同印看到他的笑,有一种强烈的将他拥入怀抱的冲动。
但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不敢真的去碰上神的衣角。
“那……那我就先回去了。师尊也早点休息。”同印行了礼。
玄乙站在门下看着他走,就见他刚走出门突然又折回来了。
“师尊。”同印急匆匆的,手里捏着拳头又松开,“您……”
玄乙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同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像是在斟酌用词,他做了个深呼吸,才说:“同征的死,不是您的责任。我知道您对王母和商音仙子说的话,不是客套,而是您真的会自责,可这宫里那么多侍者,您不可能一一都看顾得过来的。这真的不是您的过失。”
玄乙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您照顾我们这些弟子,尽心竭力地教导我们,为我们好,是因为您仁爱高尚,但是最终,我们变成什么样子,选什么样的路走,不是您一力造成的,也不可能由您完全掌控。”同印脑袋发热,说话速度很快:“同征他……他在天之灵,也一定不希望师尊为此内疚的。”
玄乙眼含笑意:“谢谢你能这么对我说。”
同印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抬起手碰到上神的肩膀,见到对方没有避开,才用自己的手臂环绕过去,虚虚地揽了一把,没有真的抱住上神的身体,只是将对方环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这么一揽,他才发现,上神的身体比他想象得单薄,一只手臂竟然就绰绰有余地揽了下来。
玄乙没防备他这样亲密的接触,先是僵住,很快适应下来,伸手回抱他。身体随即被龙王用力按在怀里,坚实健壮的手臂牢牢地护着他的背部,用力得几乎让他感觉到疼痛。
“我不想见到师尊伤心。”龙王的声音闷闷的,“您应该永远幸福。”
玄乙心里一动:“哪怕是神,也总有伤心的时候的。”
龙王把头用力地埋在上神的肩膀。
“但是,知道你这样体贴我,我也就没那么伤心了。”上神柔和抚摸他的脑后,粗糙硬实的头发扎在手掌里,在他手心里留下一阵愉快的刺痒。
玄乙低笑了一声:“为师果然没有白疼你,哪怕为着你这份纯善重情、心细体贴,为师也不会放纵自己沉溺在伤感里的。”
同征这才舍不得地放开他一些,因为亲密的拥抱脸上还有点红:“弟子……深受师尊恩情,虽然没什么本事,在许多大事上可能不能为师尊分忧,但是……但是做一双安静的耳朵,或者做一个安静的物件儿,听师尊的话,陪伴师尊,还是能做到的。师尊若是有任何挂怀的心事,弟子都愿意倾听分担。弟子只希望,师尊能够安康长乐,自在逍遥。”
“好。”玄乙握着他的手,很欣慰:“你的心意,为师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玄乙:宫里所有人我都是一视同仁的,没有特殊对待你。
亭:你刚刚才因为你宝贝徒弟被欺负裁了四个人啊!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第二天,同印不忘去宫门石阶下跪了一个时辰。
宫门口来往的仙人多,出入都能看到他跪在那里,不免有些难堪。但同印没有在意,也懒得去听他们的议论,只在心里默默背记宫规,想着玄乙以后可能要考他,不能答不上来。
快结束的时候,同泰正好路过,也看到了他,便等了他一会儿:“师尊怎么突然要罚你?”
同印不好和他说昨天的事,只能随便捏了个理由:“师尊考我宫规,我没答上来。”
“噢,原来是这样。”同泰把他扶起来:“别难过,我有时候也记不住,下回答上来就好了。”
同印看他背着书箱:“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同泰拍拍箱子:“师尊有一批画要拿去裱框,我就出去跑一趟。”他自从到了烟海阁,就看到了不少上神的真迹,感叹道:“师尊丹青之术高妙,最近他所作《夜泊船图》,意境隽永,笔触古朴流畅,浑然天成,颇有浪漫情怀。我能揽到为这个画作裱框的工作,实在是幸运。”
粗野的龙王不懂这些:“你确实是适合去烟海阁工作。师尊经常画画么?”
“倒也不,一幅画有时候要数月才能完成,一年大概也就那么一两幅,有时候还没有。”
“他平时都爱画些什么?”
“什么都有,景物、人物,偶尔还有长卷故事。”
同印想起玄乙床头挂着的那副不周山景:“我只见过他画的不周山,挂在他内室的那一副,上面海水和奔马还能动,确实是有趣。”
“仙画大多都是能动的。这是因为神仙作画笔力自带了灵力,可以使画像生动。”同泰说:“不仅画上的人、景物和动物能动,有的画还能进去呢。”
“入画?”同印倒是听说过这种神奇的事,但没有见过:“能进入画里的场景和时间吗?”
同泰解释:“入画,自然是要灵力高等的上仙或者上神所绘制的画卷才能进入。这其实,考验的是作画者对空间和时间的掌控能力。表面上是作画,实际上是把一段有限的空间和时间封存纸上,相当于用一张薄薄画纸承载一个时期的宇宙。这不仅要求他对所封存时空的情景细节巨细熟知,还要有调动时间和空间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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