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知道自己这么说肯定会激怒对方,但他却偏想要看看秦月章生气的样子。
“砰!”是桌面被狠狠敲打的声音。秦月章果然怒视他,那双很容易招惹人的眼睛里蕴着火焰。
真好看呐——晏如发自内心地感叹。
这时,一直坐在秦月章旁边,看起来年龄很大,鬓角已经生了白发的老警官按住秦月章的肩膀,嗓音低沉:“你不要挑衅执法人员!既然你现在自首,就老实交代自己的犯罪经过,争取从轻宽大处理!”
从轻宽大处理?
晏如简直想要冷笑。如果他真的杀了人,应该是要填命的,争取什么宽大处理?
而且,魏钦州的死……晏如脑海里蓦然间闪过一双不甘的濒死的眼。黑色的瞳孔里生机都消散,可魏钦州却依旧不愿意闭上疲惫的眼帘。
魏钦州的死真的和他有关系吗?
不,不可能。
这一切很奇怪,晏如眉头紧皱,可他说不上来。总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了。
为什么要故意让自己身陷囹圄呢?晏如努力回忆,脑子里却像是蒙上一层迷雾,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突然,一个意识浮现出来——他不应该被关在这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做!
一个关系着他的命运,他的人生的事情!对,他要出去,绝不能不明不白地被关死在牢狱里!
晏如猛地抬头,直视着秦月章的眼睛:“秦顾问,我有话要说。”
秦月章以为他想通了,翻过一页笔录,好以整暇地回应:“你说。”
晏如一字一句道:“对不起,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一时兴起,想找个乐子。但现在人命关天,我不得不说实话。”
他这是要翻供。
秦月章一把将钢笔重重拍在桌案,几滴墨水溅出,晕染开浓黑的痕迹。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是你开玩笑的地方吗?”
晏如说:“我想现在不是谴责我的时候,应该是你们想办法怎么破案。”
快点结束这一切吧,放他出去。那个很重要的事情似乎耗不起时间……
正在这时,秦月章耳朵里塞着的蓝牙耳机里传出声音。秦月章沉默着听完耳机那头的语音,合上审讯笔录,示意这一次审讯到此结束。
秦月章和老警察一前一后离开审讯室,晏如看着秦月章的背影,脸上轻佻的笑意终于慢慢消失。
秦,月,章——晏如默念着他的名字,心中生出异样的感受。很酸涩,又让心脏像是被吹进了一口气一样,涨涨地难受。
这是什么情绪?
晏如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离开这里。至于那件很重要的事情,晏如依旧想不起来,但他知道,他必须去做。
按照规定,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拘留也是有时间限制。
晏如半靠着拘留所洁白的墙壁,默算警方行动的时间。他那个小房子一眼就能看到头,并没有什么好搜查的。而且他的人际关系也比较简单,连个维持稳定亲密关系的人都没有,走访也不费事。
晏如自知没有杀人,应该很快就能把他放出去。
他刚想着,铁门的锁孔“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毫不客气地打开。
“晏如,出来。”
晏如立刻站起身,理了理满是褶皱的衣服,迎上前去:“警官,什么事?”
警察肃然道:“你暂时回家去,这段时间别离开雪城,如果有传唤请你配合。”
晏如眉眼一弯,狭长的眼睛里黑熠熠的:“收到警官!我说了我遵纪守法的,怎么可能杀人呀!之后有需要,随时叫我!”
说着,晏如跟着警察去领了自己的衣物和手机,被警察一路送离了警局。
此时阳光正好,天上一朵云都没有,太阳把脚下的道路都照得暖融融的。空气很干燥,警局门口花坛里种的铁树都让人看着觉得青秀顺眼。
晏如伫立在门口,返身看庄严肃穆的警局大门,却并没有被无罪释放的轻松,反而心里空落落,茫茫然的。
他得到了想要的自由,应该立刻去做重要的事情。可晏如却打不起精神,总觉得错过了什么。就这么离开吗……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警局里面了?
想着,晏如又翻了翻浑身上下的衣兜。他生活拮据窘迫,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费片刻就能回忆起来。
而且警局里的人,要么是人民公仆,要么是知名心理学家,就算自己落了东西,也不至于贪他的小便宜。
想到这里,晏如脑海里又忍不住勾勒出那个他耿耿于怀的身影来。
晏如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病,总忍不住去想那个与自己天壤之别的人。
如果他现在就在这里……
“滴滴——”
汽车的鸣笛短促响亮,高调地昭示自己的存在。
晏如扭头,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警局的台阶下。车窗适时地落下,露出驾驶座上那人的侧脸。
眉骨高挺,轮廓干净俊秀,竟然就是晏如刚刚还在想的人。
“秦顾问?”晏如还没细想,身体已经主动上前去。
秦月章说:“上车。”
“不用了吧?”晏如嘴里客气,但手上却拉开了车门,很不客气地坐上副驾。“我这一身牢狱晦气的,回去洗洗才敢碰你的车啊。”
秦月章懒得理他的言行不一,车辆驶入了公路。
“你知道我家吧?”晏如抓着安全带,掩盖他莫名而来的无所适从,“你们去搜查的时候肯定走过一遍了,不过有条近道,只有很熟的人才知道,我一会儿给你指路啊。”
秦月章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晏如便找不到话题了。
其实秦月章让他上车,晏如很吃惊。他毫无戒备地上了秦月章的车,也让他自己很吃惊。
毕竟他一直以来,因为父亲的原因,并没有接收过多少主动的善意。少年时有人向他释放善意,可能也是憋着整他的坏主意。
“听说你父亲是杀人犯?”秦月章的声音突兀响起。
晏如下意识拢紧眉头。倒不是他否认这个事实,只是他觉得这话从秦月章嘴里冒出来很违和。
“是啊,怎么了?”晏如的声音冷了下去。
“日子应该不好过吧。”
“还行。再不好过,现在也过来了。”
那头不再说话,晏如心里却戒备起来。
秦月章忽然提起他父亲是什么意思?而且还是在他证据不充分,被从拘留所里释放出来的时候。
秦月章和魏钦州是好朋友,难道警方都释放他了,秦月章还在怀疑他?
想到这里,晏如偏过头看向窗外。修剪得整齐划一的树木匆匆后退,商铺也随之出现又消失,公路不断延伸,不知道终点会指向哪里。
这条路不管通往哪里,但绝不是通向他的家!
车已经开过了旧城区,驶入郊区和城市过渡的地区。街道两边的商铺牌子上有了“白事一条龙”的字眼,这些店铺在稍微热闹的地方都并不受欢迎。道路不再规整干净,有的地砖都还坑坑洼洼地翘着,它们坦然地暴露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背后,难以愈合的暗疮。
“秦顾问,你是不是走错了?”晏如故作无意地问。
再往前走,就是公墓区。因为紧挨着烈士陵园,所以晏如有些印象。
秦月章却说:“没走错,前面就到了。”
说着,秦月章就把车靠边停在了公共车位上。
晏如盯着公墓的奢华到阴森的大门,一颗心止不住地下沉。但他就想看看秦月章会拿他怎么样,现在青天白日的,就算怀疑他,也得讲究证据,总不至于掐死他吧?
两人推门下车,转眼就并肩站在了一座矮矮的冰冷的墓碑前。
碑上贴了一张黑白照片,不知道是不是遗照技术不太好,照片上人很模糊,晏如只能看清一个高高扬起的唇角。想来那人应该是笑得极其开心的。
晏如也忍不住跟着哼笑一声。
哦,身边的人肯定会责骂他了。
“你笑什么?”
晏如说:“这坟又不需要我来哭。你要哭,请自便。”
秦月章猛地攫住晏如的胳膊:“你对死去的人一点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晏如抬眼直视着秦月章的眼睛,这是一直以来他第一次有机会离他这么近,可晏如却悚然发现,秦月章的瞳仁乌黑,一点光都没有,沉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死水,无论什么东西抛下去也不会泛起涟漪。
此时此刻,违和的感觉已经抵达巅峰!
不对,这不是秦月章!
晏如前所未有地坚定。
“你还是怀疑我?”晏如试探着问。
秦月章立刻回应:“是,你是最值得怀疑的人。”
晏如大笑起来:“连警察都没有证据,你凭什么?凭我是杀人犯的儿子就一定会子承父业吗?你带我来这里,不会是想掐死我为你最好的朋友报仇吧?不值得的,秦……”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双丝毫不犹豫的手已经按住了晏如的脖子,将他掀翻在地!
晏如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脖颈上那双手坚定而有力,让他挣扎不得。
他艰难地抬起眼睛,视线挪动到墓碑之上。黑白的照片在灿烂的阳光下微微反光,上面含着笑的人面目模糊。但魏钦州的衣服晏如却觉得很熟悉,他胸口的衣兜处还有雪城大学的logo,正是魏钦州当年来雪花中学支教时穿的那一身。
晏如脑中灵光一闪,那团迷雾骤然消散——他终于知道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梦境是人对现实理解的延续,再光怪陆离的东西,也是对现实所见之物的重组和投射。梦境中不会出现他没有见过的东西,所以现在遗照上的魏钦州,还是晏如记忆深处里的那副打扮。
他根本没有清醒,他还在梦境里!
“哈哈哈哈!”
晏如想通了这,那一个个怀疑的点便串联成线。一切被大脑或者说暴雪屏蔽的意识猝然回归。
他想起来了。
当时,晏如和许黯然离开被摧毁的魏钦州的安全门,许黯然独自开启了他自己的安全门逃生,而晏如自己则留在了暴雪之下。
他躺在漫天代码下闭眼等死,可再睁眼时却以为回到现实。
回到了他自首的那一天。
暴雪为他单独造的梦境实在太过于美好,或者说它为每一个陷入意识洪流的人造的梦境都十分美好。因为梦境里他心中所想几乎下一秒就会在现实中有所回应。
所以他为秦月章的冷淡而难过时,秦月章就会出言关心他;他想着能出狱,就立即被证明无罪而获得释放;他想见到秦月章,秦月章就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同样,晏如想秦月章是不是在怀疑自己,秦月章就立刻释放出怀疑的信号。
他的每一个想法,都会立刻成真。
谁不想沉溺在这样的梦境里呢?
但是偏偏晏如就是个患得患失又自我质疑的人。他的考虑,永远都把坏事情放在前头。但当坏结果出现的时候,他又会怀疑这个结果的合理性。
秦月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粗鲁地按着他的脖子让他跪?如果真的是他犯案,秦月章应该是亲手将他抓回监狱,亲耳听他宣判死刑,亲自给他注射死亡才对。
所以他才能抓住暴雪的破绽。
暴雪,也不过如此!
晏如的侧脸抵在冰冷的墓碑上,这个触感如此真实,头顶的阳光照射到皮肤上的温暖如此真实,谁能发觉这只是一场幻梦呢?
“哈哈哈哈哈……”
晏如心中畅快,莫名觉得他又赢了许黯然一次。他越笑越扭曲,声音逐渐嘶哑,像个被擒住的疯子。
“疯子。”秦月章垂眼。
晏如停了声音,低声说:“我是疯子,所以放开我,别染上了疯病。”
秦月章果然松开了按在晏如脖子上的手。
晏如慢慢起身,活动着被压痛的脖颈,慢慢往前走。
晏如想,秦月章不必跟上来了。
虽然眼前这个很像,而且绝对会听话,但是晏如从来不喜欢沉溺于虚幻的假象。在他眼里,清醒的痛苦好过自欺欺人的幸福。
果然,秦月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晏如想,这个墓园实在不适合魏钦州。四周都是冷冰冰的墓碑,别人扫墓还容易把他踩了。他应该葬在玫瑰园里,在那里长眠着等待他心爱的姑娘。
下一刻,伴随着乍然而来的玫瑰花香,千万朵玫瑰破土而出,掩埋一座座墓碑,只剩余那座属于魏钦州的露在外头。玫瑰漫天而来,缱绻地围绕着魏钦州的碑,像亲密的爱人趴在他的肩上,低声说着亲昵耳语,而黑白遗照上的人安静地微笑。
晏如想,他还应该看看他的父亲和母亲。他这卑微颠沛的难以言说的半生,不幸就是从他父亲含冤而死开始的。
毫无预兆地,在玫瑰花的尽头,出现两个模糊的背影。晏如定睛凝视,还是只能看清轮廓。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一切的回忆与痕迹被当年他家里的大火付之一炬。在晏如的记忆里,早就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样子了,所以投射也只是模糊的背影。
其实晏如忽然间就理解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利用暴雪来诊治心理疾病。
暴雪会再现人心底深处的暗疮。所以这一路走来,晏如看到了自己曾经耿耿于怀的桩桩件件。
他咽不下在火车上被冤枉成小偷这口气,他愤恨在学校被处处针对,他恼怒当年他曾经信任过的来支教的魏钦州突如其来的苛责,他心痛于自己最后的家被一把火烧光……他最难平的,是当年他的母亲,明明可以被救,却还是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有的事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被困住的囚徒是年少的他,而现在的晏如可以笑着释放被苦苦折磨的自己。
当然有的他也依然放不下。
但无论如何,所有的记忆都会如现在的两个背影一样,逐渐模糊远去。
那些利用暴雪来再现过去的人,很幸运可以有人来帮他们放下心中的执念。而晏如早就习惯了自我安慰。
晏如往前看了看他父母的背影,转身又望向矗立在玫瑰花海之中的秦月章。
他没有再往前,也没有后退。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所有都是虚假。
晏如宁愿清醒的痛苦,也不要虚幻的幸福。
他得去看看结果是什么,得去看看秦月章——晏如到最后才惊觉自己从未看清的人——会不会真的骗他。
“意识洪流的梦境里,不管什么,都可以心想事成吗?”晏如低头自言,陷入沉默。
蓦地,他抬起下巴,笑意慢慢爬上他的脸庞。晏如直视着此间最璀璨夺目的光源,高声说道。
“那我要,清醒!”
微不可察的风停止了,在风中摇曳的玫瑰也停驻了。
但那太阳的光却越来越强烈,灼灼刺目。光华延展开来,晏如却并不转开自己的眼睛,反而更加坚定。他已经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了。
当阳光足够温暖,暴雪必将消弭于无形。
作者有话说:
梦境到此结束,晏如同学卡住系统bug了
第76章 苏醒
晏如最先听到的是很规律的仪器发出的“滴滴”声。鼻息间有消毒水的味道,很淡,并不难闻。
这是在哪里,医院吗?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石头,或者被涂满了胶水,怎么也睁不开。但慢慢的,晏如感知到了自己的躯体,躺在略硬的床上。
他已经真正地清醒了?还是进入了下一个暴雪营造的梦境?
四周怎么这么安静?除了仪器的声音就什么都没了,他到底回到现实了没有?
如果有的话……他们,他和陆安弛的计划,成功了吗?
他父亲的案子,魏钦州的案子,有一个结果了吗?
晏如想要动一动,却只觉浑身酸软,一丝力气也没有,连抬起手臂都是一种困难。
完了,他不会成植物人了吧?
这个认知让晏如有些慌张,毕竟他无亲无故,一直住在医院的话,谁会为他支付高昂的医疗费?
晏如深呼吸,刚想再试试挪动自己的手臂,不远处突然传来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
晏如下意识不动。
踢踏,踢踏,踢踏。脚步声很熟悉,不需要对方开口,晏如就判断出了来人。
是秦月章。
晏如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有些自己也说不清的欢喜。
“刷”的一声,是窗帘被拉开的声音。被隔绝在外的阳光立刻填充进了房间,驱逐了屋子里的潮气,照耀到晏如的脸上。晏如隐隐感到温暖,手指不受控制地弹动一下。
或许是之前躺了太久,身体还没有适应。但晏如觉得自己在慢慢恢复对身体的控制。
秦月章又踱步走到床头,整理着床头的什么东西。听声音应该是花瓶或者什么瓷器。
花瓶瓷器摆件有什么用?晏如在心底里默默想,这种对病人没有实质性作用又很费钱的东西,他向来是不需要的。
他刚想到这里,突然一双手就毫无预兆地触到了他的小腿。
晏如浑身一僵——这是做什么?
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秦月章居然开始给他按起了小腿的肌肉。
虽然长期卧床的人,的确需要定期按摩,避免肌肉萎缩。可是一想到这个人是秦月章,晏如就觉得这个场面很诡异。
不管是那个站在高台上做学术演讲的秦月章,还是后来与他一起在雪境里共度风雨的秦月章,即使是在梦境的最后,那个有稍许陌生的秦月章……晏如都很难想象出他给人按腿是什么样子。
太违和了。
而且,晏如总觉得他触摸过的地方像是要着火了一般,即使隔着一层衣物,也让皮肤泛起酥麻。
晏如挣扎着想要睁眼。
“其实我很后悔。”秦月章忽然说。
晏如僵住动作,而对方并没有丝毫察觉,仍自顾自开口。
“我以为等许黯然归案,他一定有办法唤醒你们的意识。可是他却说,所有陷入意识洪流的人,从没有醒来过的。”
可他已经清醒了,晏如不由暗自得意。
“我研究了那么久心理学,从来不亲自参与实验,因为我知道,实验必然会对参与者产生影响。雪境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都可以告诉自己是假的,是梦境,但是唯一有一件事,我绝不能否认。”
秦月章顿住,似乎那个答案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晏如凝神听着,一时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脏蹦跶得快要从胸口跃出来了。
“我曾经从不相信爱情,那只是大脑分泌的神经递质,产生的愉悦错觉。多巴胺的分泌也可以依靠其他外界刺激,所以说到底,爱情的本质是大脑的自我欺骗,即使它诞生,保持的期限也很有限。所以那些曾经爱死爱活的人,很容易走到相看两厌。”
这是什么东西?突然开始讲生物知识?晏如摸不清他的思路了。
“但是,”秦月章话锋一转,突然声音变得无奈又轻柔,“我一想到你可能永远会这么躺下去,就心脏窒痛。喜欢不是只会让人产生愉悦感吗,晏如?”
所以,喜欢一个人,也会痛。
晏如忽然想起,在雪境里秦月章向他表白的时候。那时他乍然恢复了全部主体意识,给予秦月章的回复是一柄扎进胸口的刀。
秦月章说他并不相信爱情,可他当时那么坚定,眼神灼热的温度穿破梦境让现在的晏如都忍不住战栗。
真糟糕啊,晏如有些难过地想。
“我听过很多人的故事,也见识过复杂的人性,以前也质疑那些爱上研究对象的实验者的专业性。这是我第一次亲自参与观察实验,本以为迎接我的是一个不幸的卑微阴暗的灵魂,但是……”
秦月章没有说下去。
晏如却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习惯这么“偷听”人说话。
秦月章按好了他的腿,把被子掀过来妥帖地盖住,然后俯下身。
晏如察觉到对方猝然而至的呼吸,可秦月章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垫了垫他的枕头。
“我承认在雪境里我很贪心,才让你陷入了危险。但是换个角度想想,这样也挺好。至少我不用担心你哪一天多巴胺过期,会离开我。”秦月章又为他掖了掖被角,然后直起身,温热的气息便逐渐远离。
“卡塔”一声,门轻轻合上,人已经离开了。
晏如躺在床上,总觉得秦月章说的话有些怪。可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他喜欢秦月章吗?这个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虽然秦月章在雪境里欺骗过他,他甚至怀疑过秦月章所表现出的情意。但至少刚才,秦月章一定没有欺骗他。
他们是互相喜欢的。
这个认识让晏如凭空又生出些力气来。
他的前半生很短暂,不幸又乏善可陈。晏如从来没有奢想过,会那么幸运,他喜欢一个人,而这个人也刚好喜欢着他。
而且这个人,还是那个站在光里的,他曾经只能仰望的秦月章。
晏如已经过了风花雪月的少年年纪,但他忽然很想站在秦月章面前,告诉他,之前那一次表白实在太糟糕了,可不可以重新再来一次?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元旦节快乐!新年快乐!爱你们,啾咪~
晏如真正醒过来,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
当时病房里面没有人,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在嗡嗡地说个不停。其实晏如很庆幸,每天进病房的小护士会在给他换了药之后,很贴心地把电视打开一段时间。虽然他看不成,但至少听着声音也会不那么无聊。
晏如甚至想,那些其他参与实验的受害者,会不会也有与他情况一样的人呢?
即使意识清醒,但是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们可以听到外界的声音,可以感知外界的动作,可自己却不能给出任何反应。
想想都让人感到绝望。
他正无聊时,耳朵却捕捉到了一个他很关心的词。
微曜科技。
晏如立刻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聆听。
电视里,富有亲和力的女声正播报着雪城当地的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即使看不到字幕,也牢牢地抓着收听者的心
“明日,震惊雪城的特大绑架、拐卖人口案会正式开庭,警方对雪城本土企业微曜科技的创始人及现任执行官许氏父子提起公诉。本台获悉,警方已掌握充足证据。若许氏父子罪名成立,微曜科技或将面临国家没收的结局……”
紧接着,电视里的女主持转向了对微曜科技所研发的暴雪系统的介绍,阐述着它曾经挽救过深受精神疾病折磨的病人的生命。
晏如却冷冷地想,即使这是一个看起来利国利民的研究,但是却也是站在累累白骨之上的。
人真的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去享用这样的成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