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钟开始整理食材,八点正式营业,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五点。按小时计费,一小时20块,一天200,我收了我妈给我发的工资,回去立刻就栽进了床里。
但累过了头,闭着眼睛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胳膊又酸又痛,只好抖着手拿出手机刷朋友圈。
随意在屏幕上滑了会儿,都是些生活琐碎日常,我刚生出一点困意,就连着刷到了吴胜水和蒋枫的动态。
和我刚回来就进入打工状态服务民众不同,他们显然是被民众服务的。拍了聚餐和水疗按摩的照片,透着资本主义的奢侈气息。
我对此已有抗性,顺手点进蒋枫的朋友圈,一眼扫过去却发现了天大差异。
之前我看他的朋友圈,只能看见五六条。三条是聚会照片,一条是歌单分享,剩下是名著摘要。总体很符合蒋枫给人的印象,干净、高级又带点文艺,一股食草系的气质。
我本来以为蒋枫不爱发动态,现在却发现朋友圈里的内容多了数倍不止——原来不是他不爱发,是以前对我关闭了权限,我看不到。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如此坦坦荡荡的差别对待,我怀着一分的埋怨、两分惊喜,和七分窥探蒋枫真实人生的紧张,探秘般一条条点开这些“未知”。
我看见他发了一段西班牙语,我不确定是什么意思,复制粘贴到翻译器里,显示出很脏的脏话。
我看见他把某本风很大的书籍扔进垃圾篓,拍照配文“垃圾”。
我看到他发自己的酒柜,发机器人,发半山坡上喷着车尾气的跑车。
然后我看到一张照片。
酒吧迷蓝的灯,好像倒置的海,波浪似的灯光从底下人的脸上和身上晃过去。蒋枫靠在宽大的座椅里,衬衫被扯开剩最底下的两颗扣子,垂感十足的布料凌乱往外翻着,露出饱满精实的胸膛和一半腹肌。他的卷发被一只手撩上去,那只手是男人的手,戴着玉石串,红穗挂下来垂在他的眼尾。
还有姑娘的背影,占了三分之一的画面,手里摇晃着奶油瓶。白奶油从喷口喷出来,在空中颤抖着下坠,像黏稠的雪花。大多都洒在蒋枫身上,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黑色的休闲西裤。
光影,人,都混乱。蒋枫在其中又干净,又被污染,混合成一种反差强烈的性感,他那双大眼睛放松地半阖着,唇角带笑,明明还是熟悉的食草系的脸,却连睫毛蜷曲的弧度都招摇。
我还看见吴胜水,喝多的模样,没坐在沙发上,坐在他腿边。手指间夹着没点燃的香烟,用烟蒂去蘸蒋枫腹部的奶油沫。
我莫名奇妙,看了很久,久到睡意消失又重新涌上。
……然后我攥着手机睡着,做了个梦。
第20章
我记不太清梦里具体是什么了,只感觉到一片模糊的斑斓,好像是大桶大桶的油漆倒进海里然后向下沉淀的过程。
我被裹挟其中,并不觉得窒息,只觉得过于靓丽。明亮的色彩遮挡住我的眼耳口鼻,我顺从地随它们沉到海底,睁开眼看上去。可以透过海水看到天空,很晴朗,仿佛一大片奶油。
我睡到日上三竿,醒了,脑子还是懵的。
然后我发现有点不对劲,先开被子看了眼,看到了腿间青少年期过去后久违的生理反应。
接着我才想起自己做了个梦,但梦境如此意识流,既没大白腿也无大胸脯,只有海和白奶油——实在不知道我自己在瞎激动个什么。
手机就在手边,我解锁看了看时间,是吃午饭的点。
屏幕还停留在蒋枫的朋友圈画面,我不可避免地再度看到那张照片,若有所思地盯着照片里那个女生的背影片刻,我悟了。
即使是背影也能看得出姣好的身形,我这小半年来沉迷运动,自陈笑以后少想过这事儿,大概是夜有所梦。虽然我觉得我昨天也没放多少关注在这个女生身上……
这时候陈姗姗同志敲门,问我醒了没。我立刻不想那么多,扬声应了句就去洗澡。
热水当头冲下清醒不少,也把酸疼的肌肉唤醒了,一瞬间觉得两条胳膊不是自己的。出去吃饭的时候双手直抖,让我爸妈笑了好一会儿。
但问我今晚还去不去,我坚决地点点头,不说别的,我这个月的生长激素还没着落呢。
寒假时间不长,拢共才三十来天,我和蒋枫他们在洛阳已经耽搁了一个星期,回来顶多干20天的活。
一天200,正好4000。我打算和我爸妈预支工资,看看能不能在海城的医院约到水剂。
吃过饭,我就回房间查医院打咨询电话了,刚打完一家无果,就接到了蒋枫的电话。
接到蒋枫电话其实是件难得的事。
我们非必要不通电话,而必要到十万火急的事大学里几乎没有,其他不大急的事用微信就能沟通。说起微信,我们的聊天记录也寥寥,大部分是让在外面玩的蒋枫给我们带吃的,然后给他转账。
我顿了下才接起电话,那头蒋枫似乎刚睡醒,鼻音很重,把原本偏向清朗的嗓音变的低沉,旋转的磁带般震着我的耳膜。
“你在干嘛?”
他这么问,我便扫了眼屏幕,说:“玩电脑。”
蒋枫“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之后还轻下去了,好像打算睡着。我不由自主放低声音,连呼吸都微小,静默地浏览着医院信息。
但过了一会儿,蒋枫的声音又忽然响起来,伴随着衣料和被褥摩擦的窸窣声,告诉我:“我和胜哥今天去你的排档吃夜宵。”
我莫名有点想笑:“就你们俩吗?”
蒋枫说:“是啊,何青陈子安他们还没有回来,自己跑去云南玩了。”
其实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想让他带朋友,不料他居然自动自发和我解释其余F4的去向,实在令我有些意外。
这意外和开放的朋友圈权限一起,混合成受宠若惊,笼罩了我的大脑。
我很想问一句,蒋枫,现在我是你的朋友吗?是你兄弟?
但太肉麻,也太矫情。因此我把犹疑摁在舌根,只逗他:“小枫,叫哥。”
蒋枫愣了愣,发出了点嘟囔的气音,倒是乖乖喊了句:“哥。”
这声哥把我喊的通体舒畅,简直连胳膊都有力气了,我笑着说。
“哥请你吃好的。”
他和吴胜水是晚上9点钟的时候来的,天冷,他们都裹着羽绒服,吴胜背了个黑的单肩包。两人都没怎么倒腾,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蒋枫手上一枚戒指都没戴,吴胜水脸上那些眉钉唇钉也取下来了。
他们一进来,那种干净、朝气、英俊的大学生气质直接溢满整个夜间的大排档,除了一些已经开始喝酒的,男男女女的视线都往他们身上落。
陈姗姗和孟城两位同志知道我今天要招待朋友,大方给我报销,这会儿看见是这样的朋友,更加喜上眉梢,十分热情地招呼他们坐。
冬天,店内的位置比店外的位置受欢迎,店里已经满了,唯一一张空的就是特意为他们留的。我没穿羽绒服,甚至连毛衣也没穿,冷风里只穿着件白色的单衣,长袖挽到手肘,底下是单层牛仔裤。
即使这样,忙了这么久我也出了一身汗,单衣因着汗水黏在胸膛脊背,让我时不时拉一下布料。
我带着白底蓝边的手套,先端着塑料箱装的两垒啤酒送上客人桌,才有空回来领蒋枫和吴胜水就坐。
路上,吴胜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怀疑他嫌我有汗,用手套抹过鬓角,又顺势咬着边把擦过汗的手套摘下来,空出干净的那只手掌替他们拉椅子,开饮料瓶。
“你俩刚起床吧?”我笑着说:“那先别喝酒了。我去我妈那拿两碗小米粥,你们先垫肚子。食材也备好了,都是干净的,先给你们烤上。到时候还有什么想吃的,那两个大冰柜都是食材区,可以自己去挑。”
抹了桌子,我重新把手套带上,吴胜水忽然蹦出一句。
--予兮读家
“孟中轩,你干活的样子还挺性感的。”
啊?我愣在那儿,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估计是表情太明显,蒋枫补充了句肯定:“很帅。”
我想这小子,真把人当朋友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长这样夸我帅我不得折寿么……但说起性感,我脑子里不由自主晃过他朋友圈那张衬衫奶油照,这才叫性感啊!
我思绪奔腾,还好吴胜水贯来不会说好话,又道。
“不过脸上的痘痘实在太碍眼了,算我求你,赶紧想办法吧。”
我回神,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不想?我给你磕一个,你给我想个办法吧!”
没料到吴胜水说:“好啊。”
我又愣了下,就见他随手拍了拍放到一旁的背包,笑着说:“要是有用你得记得给我磕一个。”
有客人叫,我迷迷瞪瞪地走了,心里晃过两个带惊喜的问号。
我猜他们准备了能祛痘的护肤品什么的送给我,一时都有点发飘。并不全为能收礼物这件事本身,而是我和脸上的青春痘斗争这么久,连健身的初衷都是为了祛痘,但蒋枫和吴胜水从未插手过这件事,只是旁观我的努力。
现在他们却主动准备了“礼物”。
我心情激荡,干活都干得更起劲了。大排档光靠我爸妈和我是忙不过来的,另外还找了个兼职工。我们负责上菜,陈珊珊和孟城同志都在烧烤架前忙活着。
他俩特地空出了个人,专门给蒋枫他们弄吃的,我已经送去两碗小米粥,紧接着又送了20串羊肉、20串牛肉、20串五花肉和烤茄子、烤金针菇。
我知道蒋枫吴胜水是吃烧烤的,可不确定我家的这些能不能合他们口味。不过好在每次我上菜的时候都发现他们吃得头也不抬,两位少爷都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格,虽能维持表面上的礼貌,但真的不喜欢的东西绝不会强行吃下去。
之后是里脊肉、翅中和烤鱼。临走之前蒋枫抓住我的手套,用浅色调的鹿鹿眼看我,说还想吃羊肉串,我们家的羊肉不膻。
他的睫毛几乎把店内暖黄的灯光叠出弧度,我被他这么望着,别说羊肉串,有能耐的话都能给他现杀一头羊。
“知道了,马上。”我下意识哄他:“你先吃这些。”
蒋枫点头,我刚走出两步,又回手指他:“你等等啊!”
他有点茫然地看着我,吴胜水压根不管我们,已经开始炫烤鱼了。
我迅速带了条热毛巾回来,手上的手套已经摘下去,抓起蒋枫刚刚握过我手套的手,替他擦了一遍。
“可以吃了。”
我朝他笑了笑:“赶紧的,我看胜哥没有给你留的意思。”
蒋枫他们一直在店里坐到凌晨一点,期间被蒋枫点过名的羊肉串又给他们上了两波。上的我都有点好奇了,略做观察,发现羊肉串不仅是来店里的客人的必点项,还是添单最多的。
没控制住,我赖在碳火旁边让我爸给我弄了一串,现吃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吃到大,我除了觉得肉嫩多汁,确实蛮好吃之外也没觉得多惊为天人——孟城和陈珊珊同志也是这么觉得的。
当然,在客人面前,我爸我妈问我“味道还成吧”的时候我大力点头,连竖拇指,只差说一句真他娘天下第一好吃。
烤包菜、花菜、玉米粒和清口的蔬菜沙拉作为蒋枫他们那一餐的收尾,吃完我们没能说几句话,凌晨排档的生意反而更忙,他们留下那个背包就走了。
我没强留他们,走前有见这俩人头碰头在桌上写字,似乎给我留了便签,我想看便签也许更……浪漫?
四个小时过去,五点正式歇业,我们一家人打道回府。
路上随便买了点早餐凑合吃了,我爸妈回家马上准备睡觉。我心里揣着事儿,精神奕奕的,甚至还去洗了个澡,才端端正正坐到书桌前。
旁边一书架都是我攒的漫画和手办,这个带着我不认识的logo的背包挂在上面显得格格不入。我把拉链拉开,果然看到便签,拿出来是两段笔迹不同的字。
先是蒋枫的:
孟哥,没有和你说,在洛阳那个夜里你喊我们上车先走的时候,眼神像一只狼。不过要是再高点就好了(这句话是胜哥非要我写的)
但是你的医药箱扔在那里了,怎么办呢?这是我给你的谢礼。
我似有所觉,立刻去翻包,发现里面那个小箱子竟然是药箱,我原先没细看,本以为是礼物包装盒。
药箱打开,整整齐齐四支生长激素水剂排列,和我之前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真是,我没有想到。原本针剂毁了,我都没想要老张赔,因为这笔债大概率会落到恢复自由的晓月身上。我更不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却忘了神鹿从不会让别人吃亏。
我复杂地盯了药箱好一会儿,回头去摸背包里面,提出一个白色的大药袋。装着的是一小包一小包的中药,有煮好袋装的,也有干药材。还附了张纸,是中药的服用和烹煮方式还有药房地址。
吴胜水:
孟中轩,严肃点说,你能算是救了我和小枫一次。所以头就不用你磕了,药店地址给你,已经煮好了三天的量,没用就算了,如果有用你把剩下的也煮了,不会煮就去店里让人煮,自己再买点屯着。这家药店是陈子安家开的,熟人价75折,别怕花钱。
哦对了,这包不用还我,是今天新买的。收着吧,当做我和小枫迟来的见面礼。
我无语凝噎,完全是感动的,吴胜水平时高高在上比蒋枫还不接地气,我不知道他真的把人当成朋友后会替我操心钱。
而且这个包,也许这才是他们真正会给“朋友”的礼物。
拿出手机,我郑重和他们说了谢谢,说完却仍停留在蒋枫的窗口页面,不太舍得离开。
正当时,手机一震,蒋枫回了我的消息。
-别客气
我想了想,回他:如果我变帅,跟你一起出去玩,会比较让你有面子吧?
蒋枫很诚实地说:是的
我笑了下,说:知道了
知道了,在这个清晨,桌前亮着朦胧的灯。眼前放着字迹不同的便签,怀里是中药、针剂和背包,这些是我原以为不可能够到的、另一个阶层的人送给我的。继父母给我的房子后,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样奢侈品。
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橄榄枝。
我会努力,我会活得不一样。我想,不敬过去,敬未来和明天。
神奇的是,那个中药非常有效。
背包里的说明书上没说明具体功效,我照着每餐配好的用量喝了三天就喝出了反应。首先是拉肚子,接着,脸上的小细痘不见了。乍一看瞧不出什么来,不过自打开始喝药后我每天对着镜子留心观察,便敏锐地发现了区别。
虽然那些占大部分的更红肿的青春痘还在,但有效果就有可能。
我惊喜万分,对待喝中药这件事万分上心。煮好的中药喝完了,将剩下的药材委托给陈姗姗同志帮忙烹煮,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现在我每天的作息非常规律,傍晚5点出去沿家附近的公园绿道跑五公里,做几组提拉训练和跳投,6点回家吃饭休息,7点喝完中药和爸妈去排档工作,次日5点半到家喝药洗漱睡觉,12点起来吃午餐再喝一回中药,玩几个小时手机,小憩到5点钟。
家里的伙食很好,我爸妈从我雷打不动的作息中窥见我的决心,每天轮换着做牛肉鸡胸肉等高蛋白,锅里始终炖着补钙的骨头汤,我先前在学校里觉得小腿抽痛的症状在食补下缓解不少。
两个星期后中药喝完了,我下巴和鼻头上的痘痘退了下去,只有额头和脸颊的敌军还在坚挺。照着说明书上附的地址去了据说是陈子安家开的药店,看见有一位坐堂大夫门前排着长队。来都来了,询问了还剩三个号后我当机立断拿了一个,等了两个小时才坐到老大夫身前。
中医和西医不同,外表更亲和,内里却藏着祖辈技艺沉淀出的神秘。
老大夫撩了我一眼,给我把了脉,又轻飘飘扫过我带来的说明书,不发一言就开始写方子。
我是没打算换方子的,只是来咨询一下,见状赶紧出声制止,没料到人家一笑,放下笔,方子已经写好了。
“后生,你手上这方子也是我开的,吃了两周了吧?已经见效了。”
“你这是内火旺盛、肝郁气滞,时间太久成血瘀,接下来得换个方子才能疏通。”他老神在在瞧着我:“欲不可纵,亦不可禁。平时有需要,可自我调节,不要强忍,”
我被专业术语砸的晕头转向,最后一句调侃倒是听懂了,顿时尴尬地蜷缩手指,也只能点头应是。
出门前老大夫提醒我,新方子主要是先激发内热再祛毒根除,如果发现青春痘反弹增多,不要惊慌。
大夫就是大夫,绝不说空话。没喝两天药,我的脸就不能见人了,还好到了年关,大排档暂时歇业。不过蒋枫和吴胜水来找过我一次——我们的作息时间对不太上,每天都是下午的时候聊上两句,他们知道我晚上要打工,特地捡着歇业准备领我出去玩。
楼下,蒋枫坐在驾驶座上,路虎的玻璃已经全都换好了,吴胜水胳膊搭着降下一半的车窗,神情难以言喻。
“轩啊……”他盯着我的脸,干巴巴地说:“别恨我。”
我听笑了:“没事,这应该是正常症状,先抑后扬么。”
老大夫说的不是这个词,但我记不清了,大概意思到位就行。吴胜水欲言又止,似乎觉得我在逞强,那几副中药起了反作用。我刚想表明我是看过大夫的,蒋枫也松了安全带,探过身来看向我。
他今天把刘海捋上去了,一张轮廓深邃的脸英俊得分外明显,看清我的模样后眼睛狠狠一闭,一副被刺伤的模样。
我嘴里的话拐了弯,不由自主摸了摸脸,由衷道:“不至于吧?”
蒋枫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遮住前方视野,他郑重说:“我们会想办法的!”
接着,他迅速回到驾驶座上,路虎逃也似的开了出去。吴胜水的声音随着远方的烟火和耳畔的风声一同传来:
“陈子安给我拿的药——别恨我啊,轩——去恨他吧——”
蒋枫的声音混在其中,含含糊糊的:“胜哥,别刺激他了,我们快点逃走……”
路虎的车尾气也散了,我在年关的热闹里大笑。
开学前最后几天,我脸上整片爆起的痘痘终于又整片退下去,除了左侧脸颊仍残余部分红雀斑似的痘印,整张脸变得健康光滑。因为总是昼伏夜出,皮肤甚至还被捂白了不少。
夜间的大排档始终热闹,现在已经陆陆续续有客人和我爸妈夸,说这个小伙子长得好看精神。得知我是他们的儿子后,又说孝顺懂事。
别人一夸,我爸妈就笑,还给人送啤酒。我最初心潮起伏,后来夸的人越多,啤酒一瓶瓶送,分不清人家到底是真心还是图你那两瓶免费啤酒,也就平静了。
直到那一天收摊,我坐在啤酒箱上背靠着墙,手腕放松搭在膝头,闭着眼睛小憩。突然手里被塞进张纸条,睁开眼,面前一个学生模样的长发姑娘朝着我笑。
“我听说你快开学,马上要走了。我也是。”
她是店里的常客,经常跟她爸过来吃宵夜。这会儿伸手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我手中的纸条:“联系我啊!”
说完,她便转身小跑走了,长发扬起个弧度。大排档到处弥漫的烟火味、酒味都没能彻底掩盖她头发的香气,轻轻扫过我的鼻尖。
我微微晃神,手中握着纸条,眺望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忽然有了那么一种实感。
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从海城坐高铁去W市要十一个小时,来回只有一趟车,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六点。拖着行李箱告别爸妈,过去对我来说沉重的24寸行李箱如今能轻而易举提在手中,放上行李架也无需再依靠车上工作人员帮忙。
高铁发动时间与我近来的睡眠时间重合,几乎是一坐下我就睡了过去。直到后排有人拉开了窗帘,阳光把我亮醒。我没睁眼,直接将围巾拉高盖住眼睛,只在口鼻间留条缝,就继续睡了。
车上睡得没有家里深,我隐约能感觉到周围的动静,广播提示前方是什么什么站,坐在身边的乘客换了两回。
然后有人推我肩膀,力道非常轻,只是试探性的。
我总算睁眼,拉下脸上的围巾。对方是个女生,浅粉色的背包已经放在我旁边的座椅上,人却仍站在走廊里,手里握着行李箱拉杆。
她看见我的脸后一愣,呐呐道:“请问……”
我扫了眼她的行李箱:“帮你搬上去?”
她被打断,不好意思地点头,我替她把箱子放上高处的置物架,顺便去洗手间洗了脸。
镜子里,刚睡醒的我眼皮往里叠起,成了隐晦的内双。平常还有我老爸的基因挡着,眼皮微肿,这时候我的眼睛才完全展现了陈珊珊同志的风味。薄、窄、长,眼尾上挑如弯刀,一垂一抬睫毛就晃出冰凉锋利的影。
洗脸用的冷水,睡出的红很快消了下去,只剩左脸未退的痘印残留。我抹了一下,当然抹不掉,转身接了杯热水回去。
运动水杯,4L容量,非常大。我准备把煮好的袋装中药放进里面加热,因此没有马上回座位,而是站在座椅后方的过道上伸长胳膊从行李箱里取东西。
结果正巧听见坐我旁边的女生发微信语音。
“啊啊你不知道,绝了,真的绝了!”
“没照片,我哪好意思拍啊……就是那种厌世脸你懂吗,很不耐烦,很冷漠的那种帅。”
“但也没有很凶,还帮我搬行李了,对了!我光顾着看脸忘记说谢谢了,是不是很没礼貌啊?”
……这说的,不会是我吧?
我一时有点尴尬,尴尬中生出一些快乐,原地挣扎片刻后放轻动作,把中药袋装进水杯才刻意加重脚步声。
对方果然立刻把手机一盖,动作迅速地给我让了位置。
我进去后不太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一直以来,我人生中直面的异性夸奖实在是太少了,或者说,不仅是异性——因此只好闷头玩手机。
这一看,发现蒋枫已经到了寝室,他坐飞机,比我要到的快。
孙彦豪和林寒也到了,正在群里cue我,商量着晚上一起出去吃饭。
-我到学校大概七点,吃什么?
孙彦豪:火锅吧,冬天不得吃火锅吗?
林寒:+1+1
我问:小枫呢?
蒋枫:锅
他大概正忙着,腾不出手,我却莫名看着这个单字笑了好半天。直到旁边传来轻轻的一声。
“那个,帅哥,你在和女朋友聊天吗?”
我一愣,下意识道:“不是。”
“哦哦。”她鼓起勇气把手机递过来:“我叫江野……可以加个微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