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这才一脸悻悻地回到吧台后,在遥光复杂的眼神之下,老板又大声说:“看什么?你不服气啊?把你的领带戴好!别老松松垮垮地系在脖子上!”
遥光答道:“没有,不是。”他今天心情很好,决定不计较这些问题。
咖啡厅是一家夫妻店,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叔,老板娘是店面的实际控制者,老板经常觉得自己也有实力参与到小鲜肉群体中来,当一名挑客的精神鸭。偶尔当他看见年轻漂亮的女客人与执事们打得火热,常常以嫉妒的目光盯着他们。
执事们都知道老板很想自己来工作,只是大家都不说。
遥光平时没什么朋友,也不与执事们扎堆,上班又经常不说话,只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还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老板已经看他不爽很久了。奈何因为他业绩还过得去,嘴巴虽然不甜但也排在中上,才没被赶走。
在老板眼里,段遥光这种不会哄人的性冷淡男性,理应被开除出自然界繁衍圈,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存活下来。
但遥光今天没有与任何人计较,他打开手机,思考了很久,最后给梁诀发送了文档。
【这是你的新书?!】梁诀几乎是秒回,【我在开会,你写完了?】
遥光回了一个表情。
他希望梁诀是他的第一个读者,因为如果没有梁诀,他也许在很久以前就放弃了。
梁诀:【待会儿我认真看,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遥光思考着自己需要修改的地方,今天是礼拜五,客人很多,遥光告诉老板娘,他得提前一个小时离开。
“你七点已经有客人了呀,”老板娘说,“网上预约的,有一位客人,七点会过来,只要陪聊天。”
遥光说:“让同事替我一下。”
“不行。”老板娘对她的员工们倒是很温柔,也许是与老板一个负责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的缘故,“有很重要的事吗?”
“算了。”遥光给梁诀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必须正常时间下班。
七点整,他的客人来了。
“呀!”小雅笑道,“遥光好帅啊!”
遥光:“……”
在工作场合看见熟人,让遥光一时有点无所适从,接着梁诀也来了,他们一直知道他在咖啡馆里上班,也知道他是42号,只是从未探望过他。
“客人是你们?”遥光说,“想不开吗?花这冤枉钱?”
小雅去前台验了团购券,提着包,说:“我先去逛街啦,待会儿来找你们吃饭。”
于是梁诀作为遥光的客人,留了下来。
“下次别这样!”遥光小声道。
“没关系,我本来也打算喝点东西。”梁诀说,“咱们要靠近点,显得亲热点吗?”
“你又不是gay。”遥光推开梁诀的脸,哭笑不得道,“正常坐着就行。”
执事咖啡屋里,男客与女客大约二八开,梁诀第一次来玩,只觉得很有趣,笑吟吟地到处看。
“不要东张西望。”遥光说。
“我懂,就像夜店里,不要老看着别人的台,对吧?”梁诀又笑道,但他突然意识到,遥光又不是少爷,这么说显得有点不尊重,但幸好遥光没有在意。
“你想玩什么?”遥光说,“下国际象棋吗?我去拿棋过来。”
他们以前在寝室里就偶尔会下棋,不过是在电脑上,遥光的棋下得很好,事实上除了念书之外,其他的技能遥光都不错,学什么都上手得很快,只是极少精通。
梁诀却是个习惯深思熟虑的人,每一步棋都走得很慢。
“这本书你写了多久?”梁诀问。
遥光:“你看完了?”
“嗯……”
“没关系,觉得不好都可以说。你是第一个读者。”
“我觉得很好,真的!我只是在想,这一步棋该怎么走……”
遥光就像把成绩单交给家长的学生,显得很慌张。
“剧情挺出乎意料的。”梁诀似乎在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寻找称赞的话,说,“我有很多话想说,只是说不出来,你觉得……沉浸在AI模拟的虚拟世界里,是幸福的吗?”
“不。”遥光想了想,答道,“如果有一天这个技术真的成熟,你愿意上传意识吗?”
梁诀居然有点犹豫,接着,他们一边下棋,一边讨论着这个设定,梁诀的看法是,如果不知道自己在AI的服务器里,在意识上传时被删掉了这段记忆,那就挺幸福,因为不接触外面的世界,拥有自己的小天地,这种虚幻又与真实有什么区别呢?
身为作者的遥光,虽然搞出了这么一个设定,自己却也说不清楚,只能朝梁诀解释,就像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一样,AI是感官经验的欺骗者而“我”则会质疑自己,那么“我”从而可推论出是真实的。
两人绕来绕去,联系到现实世界,梁诀下意识地看了下咖啡店的布置。遥光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意外于他居然会在看完自己的书之后,讨论起一些哲学问题,这些哲学问题是大学男生宿舍的常备观点,在毕业之后,他以为梁诀再也不会关心了。
这让遥光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龙剑录是同性恋吧?”梁诀总算问了一个问题,“我要将军了,别悔棋哦。”
“呃……他是双性恋,”遥光把棋盘上的王后挪了一格,挡住王,问,“很明显吗?”
梁诀笑道:“我觉得他喜欢‘先知’。我挺喜欢龙剑录这个主角。”
遥光点了点头,有点不安,毕竟自己笔下的主角有同性恋倾向,事实上还在大学时期,包括梁诀在内的室友们就“觉得”遥光是同性恋,只是大家都看破不说破,遥光也没有出柜。只有梁诀知道遥光的性取向。
“唯一的遗憾是太短,”梁诀最后说,“只有十三万字,在网络上发表,连公众章节都凑不够吧。”
遥光起初完全没想到这件事,他现在也觉得短了,毕竟现在的小说动辄一两百万字,自己这本书只能算短篇故事。
“我写不长。”遥光说,“不过下一本我会努力写长点的,可能因为这个世界观就没法写得太多。我现在回头看,觉得挺无趣的。”
末日、废土、科幻、AI,外加写作者是名新手;遥光只能把发生的事情写出来,再让它自然而然地结束,这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不不不,”梁诀马上说,“我只是想,你要怎么发表它。”
遥光说:“算了,处女作有发表的价值吗?”
梁诀说:“可以投稿给杂志?要么出版社?”
遥光怀疑地问:“真的吗?你觉得这个故事可以发表?”
“当然!”梁诀说,“你要不要试试投稿看看?咱们有个师姐,大一届的,就在出版社上班……”
遥光答道:“我再想想吧。”
他没有勇气把稿子给更多的人看,梁诀很善解人意,没有绑架遥光,瞒着他把稿子投出去。他们下过两盘棋之后,遥光陪客的时间结束,下班与梁诀一起离开咖啡厅去找做指甲的小雅,他们离开打烊前灯火辉煌的商场,前往霓虹闪烁的食街吃烤鱼。
小雅大部分时候都笑着找遥光聊天,毕竟他的工作引起了她的好奇,而这种拍三人拖的活动如何避免冷场尴尬全看女生发挥——她把场面控制得很好。
不过在她看来,与执事聊天解闷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了,遥光也用上班的态度来哄小雅,他知道梁诀不会吃醋,他俩说个不停,反而变得梁诀插不上话。
今天遥光心情很好,这是他晦暗的生活里难得的放松的一天,与梁诀的相处让他回想起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学时代,而梁诀的提议也被他认真地记了下来。
得把故事写长一点,至少也写个一百万字吧?放在平台上进行网络连载,这样才能挣点稿费补贴生活……故事要写长,就要有世界观与人物支撑,还要有许多事件,让主角去进行历练……遥光回忆着自己看过的诸多网络小说,决定下一本书先认真做个“宏大”的世界观。
同时他的心思也稍有活络,投稿试试看?说不定真的有出版社愿意要呢?他一方面拒绝把自己的作品拿出去供人评定,不愿意接受残酷的打击,一方面心里又跃跃欲试,希望像中大奖一样获得他人的认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大问题,他非常需要钱,万一稿费能解他的燃眉之急,就再好不过了。
遥光带着吃剩的烤鱼回到老房子,犹豫再三,在论坛上找到了其他作家贴出的出版社投稿邮箱。
作家们在扑街时往往显得十分友善,于论坛上互帮互助,不吝于表现出自己最大的善意来抱团取暖,相互提携。
遥光不知道的是,一旦其中有人成功上岸,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不过以他的能力,现在还不需要担心如此遥远的问题。
他附上自己的大作,颤抖着点了“发送”键,深呼吸,没有再看他的稿子,仿佛投送的这个动作意味着书稿的使命结束。
他打算写新的故事,先前这本差强人意的处女作教会了他一些道理,也极大地鼓舞了他的信心,他几乎就要忘记自己穿越到小说里去的诡异事情了,现在想起来,又隐隐觉得不安。
但一个月过后的今天,记忆变得模糊,有关那个带给自己真实感受的龙剑录,有关那个世界,渐渐地变得像一场梦。遥光努力地把诸多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开始提前做新书的准备了。
他准备写一本时下最流行的修仙小说,不再碰科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题材。
修仙小说嘛,设定几个阵营,搞个邪神,弄点门派就能打起来了,他的野心很大,这次要写个至少一百万字!
首先,他准备了一张很大的地图,这张地图与他的野心一样大,从最东边走到最西边,有五千公里远,也即常说的“万里之遥”,这样够大了吧?
接着他打开电脑上的起名网站,给地点起名,紫霞谷、卧仙山、飞龙岗、星沉湖之类的都给安排上,密密麻麻地画了一大张纸,犹如设计游戏般,有山,有河流,有巨大的地裂,是上古神战斗时留下的剑气划出的印痕,有插入云端的高峰,是不周山断裂后的遗迹……还有仙人们筑起的封印邪神的黑谷……什么地方是空白的,遥光便随兴往地图上添几笔,不求逻辑与地理条件是否合理,务求把地图给画满。
再接下来是门派,过多的设定,已经令遥光觉得有点混乱,在这种庞杂又臃肿的设定前,哪怕造物主本身,记忆也只剩下了金鱼般的三秒,一百多个地名与地貌之外,再加上四五十个门派名,遥光开始写了后面忘了前面,笔迹又显得有点潦草,偶尔写着写着,还要对照笔记本,才能想起来这是个什么字。
终于好了……遥光呼了一口气,拉开抽屉找图钉,要把这张地图钉在墙上。
这应该足够写一百万字了吧?接下来,是设定这些门派的掌门、长老……不对,从最初的设定衍生出来的二级设定与三级设定,顿时犹如海啸般吞没了他。每个门派都得至少有一个掌门吧?四十个门派就是四十个掌门,外加副掌门、长老等五个,总计两百四十个人。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性格、长相……还要设计他们的矛盾与内斗、历史危机。
遥光深吸一口气,明白到这不是现阶段的自己可以驾驭的,午夜两点时,他决定还是删减一些。
经过了三天的努力,遥光把修仙门派设定勉强打好了,开始做魔教的设定,魔教很简单,只有一个,这会不会显得不平衡?修仙门派全是废柴吗?
魔教是魔族的教派,政教合一,有四个分舵好了,他们的头目被封印在一个山洞里,嗯……这个魔王就叫……就叫……遥光想把魔王设定得帅一点,酷酷的,必须是个很坚持的家伙,毕竟要当魔教的头子,精神与信念一定很强大。
继续叫龙剑录好了。
第15章
遥光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把龙剑录设定成反派的大boss,这个名字很适合boss!先这么叫吧,后面想到更好的魔王名字,再用word文档的批量替换功能修改。
主角呢?遥光想了想,上次那个戴着机械面具的男生,闪博士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第一本里他没有太用心地去设计闪戎。
现在龙剑录都是boss了,这本书中,让闪戎当主角怎么样?
主角是穿着剑仙衣服、清冷俊秀的青年人闪戎……心智成熟又强大,冷酷沉着,很好!
反派是嘴欠又渣的魔王,终日只想双修的龙剑录,也行吧!
还挺好……遥光躺在床上,开始设想他们之间的矛盾与斗争了。
他不满足于正魔两派打来打去,那些都是小儿科,除了魔教之外,还应当有个邪神的设定,对,邪神!邪神正在黑谷之中,即将复生,只是这件事谁也不知道……闪戎因为一次突发事件,察觉到了不妥。
但很快,他就遭到魔教的陷害,被逐出了师门,正在这片修仙大陆上,寻找自证清白的办法。故事从哪里开始呢?就从逐出师门开始吧!
得好好设计一下闪戎遭到陷害的情节,他是个正直的人,名门之后,高帅富一枚,因为母亲生病,而许愿投入青……青什么山来着?遥光已经把他的设定忘了个光,只得临时又去翻小本子,哦,是碧峡峰的“天剑派”。
是的,闪戎出身于红尘的大家族“闪家”,为了给病重的母亲求药草,愿意加入门派,也治好了母亲的病,从此便开始在山上修炼。他是师尊“凌云剑仙”的关门弟子,也是门派中修为极强的青年剑仙,只修炼了四十年,便突破了金丹,进入元婴期。
接着,他在一次剿杀魔教成员的过程中,踏入了早已为他准备好的陷阱,破了金身?算了,不要用这个设定吧,还是让他继续保持处男之身……遥光想了想,把设定改成,闪戎遭到了妖女的引诱,爱上了妖女,从而中了魔教的一种蛊,通过蛊虫,魔教的“蛊神”能据此探测到他的思想。
于是闪戎不知不觉,被探知了许多计划,在第二次行动中,闪戎与他率领的名门正派青年突击队全军覆没……不,不行,全军覆没会不会太严重了?遥光又把这个情节改成“险些全军覆没”,只是死了两名年轻仙人,最后一刻,凌云剑仙率领高手赶到,救下了所有人,却也受了重伤。
接着,闪戎体内的蛊被发现,于是被逐出了师门。嗯,这样很合理。
那么大魔王龙剑录呢?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他被封印在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足足关了九十九年,上一次遭到沉重打击之后,魔教失去了魔王,元气不能尽复。这个魔王曾经是个渣男,嗯,现在可以这么设计了,反正他也不是主角。
那么问题来了,龙剑录要怎么出来?
一连几天里,遥光都在纠结这个问题。
门派比武,把山轰塌了魔王跑了出来?不行,这太碰巧了。时间到了,魔王自己出来了?没有情节转折……
遥光陪伴客人打游戏,脑子里还在不停地想这个问题。
突然间,他的手机上跳出一条消息,邮箱有回信:【您好,我们已收到您的稿件《时间是万物的歌咏》并认真……】
遥光:“!!!”
遥光看了眼顾客,小心翼翼地点开邮箱,后面的半封信出现了。
【……阅读,请问您方便添加我们责任编辑的联系方式么?联系方式如下……】
“天啊啊啊!”遥光把手机重重一放,靠在了沙发上,心脏跳得他差点没喘过气来。
顾客:“??”
“宝贝,我请你喝咖啡!”遥光当即道。
“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遥光在咖啡厅里穿行时,整个人都散发着光,他今天已经没有心情上班了,晚上快速地回到了老房子,路上还差点与外卖小哥撞上。他添加了责编的联系方式,很快,那边给了答复,确实想签他的书。
“啊——”遥光幸福地倒在了床上,再猛地坐起来,简直想感谢这位再生父母。
接着,他看到了接下来的信息:【千字八十买断可以吗?】
遥光:“……”
这是他经常在论坛上看到的内容,作者们经常扎堆吐槽自己像码字民工,网文千字二十、三十、四十的买断,意为书商买走了所有的版权,包括出版、电子连载,按千字计算稿酬。
遥光算了一下,自己的处女作有十三万字,一万零四百元。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但最后还是停下了,等待他的回复。
他不太会讲价,沉默片刻,翻了翻自己的稿子,打了几行字又反复删掉,无非是“这也太少了吧”“不能按实际上的版税付吗”抑或“你们家都这么便宜?”。
那边也许看到了他正在输入,于是连续发来了几条消息,大意是我们将在杂志上先连载你的小说,有读者喜欢,才会出一本单行本,现在杂志生存很艰难,你可以打听,给不了多少钱,都是公司贴钱养着……接着又告诉遥光,杂志还是有销量的,作为新人作者,可以替你宣传,何况你也不会只写一本书是不是?反响好的话,下一本可以继续合作,稿费也会涨。
遥光没有再回复,好心情一扫而空,侧身躺下。
一万零四百,这就是他的所得。
但他实在太需要钱了,梁诀要结婚,自己得给好兄弟包个红包……他为了这个故事,每天晚上写到凌晨两三点,还经常通宵写作。这本书写了将近一个月,换取一万出头的报酬……这么说来,写书还是可以养活自己的?
遥光辗转反侧,不得不承认那位编辑说得对,他会继续写,而这个故事有书商愿意要,就证明了他可以依靠写作来挣钱。
第二天早上,他在咖啡厅里打工的薪水到账了,四千三。
他于是下了决定,答应了责编。
然而这件事没有结束,后续还增添了一些麻烦,并不仅限于稿酬。在签合同时,他发现上面有一个条款:【允许编辑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改动,包括人物关系、世界设定等内容。】
这条款他无法接受,于是与责编僵持了一段时间。
最后那边作出让步,要求他自行修改,但要根据编辑们的意见。这点遥光是允许的,他签下了合同,开始改稿,编辑也给他提了不少意见。
紧接着,双方开始吵架,吵得遥光BPD又犯了,只想从窗口跳出去,编辑还要求改动“祭司”与“先知”的性别,于是这个故事就变成了一男两女的三角恋情。
遥光脱口而出:“那就撤回稿子吧。”
怎么撤回?合同都签了,违约要赔三倍的违约金,也即三万多。遥光简直要气疯了,他万万没想到,投稿的结局居然是这样的。
这个过程再一次坚定了他要写长文发在网络上的决心,再也不在杂志上连载了,他恨死了责编,但责编也没有办法,她面对的是读者们,她反复地安抚遥光,什么手段都用上了,还给他邮寄了零食。
最后,遥光强忍着痛苦,把故事改得面目全非,结束了这糟糕透顶的一切。
对方打钱倒是很爽快,他收到了代扣税款后的九千元。
就这样,他把自己的第一本书,用这样的方式卖掉了。
现在他只想忘了这件事,也不会再把修改后的内容给任何人看,包括他最好的朋友梁诀。
改稿的过程让他难受了好几天,关键还没有目标,集火责编吧,责编也很无奈,毕竟杂志也要销量,要重视市场。而“市场”又是一个虚幻且泛化的概念,让他失去了目标,只能认为自己的故事确实有不合时宜的地方,让他尤其难受。
但无论如何,既然拿到了稿费,就把难受忘掉吧。
给梁诀买什么新婚礼物呢?情侣首饰?太贵了,自己这点钱根本不够看。电子产品吗?他们的新婚家庭会需要什么?
这是最近唯一能给予遥光安慰的事了,他难得地主动找梁诀,这天下班后,与梁诀约在母校后门外的商业街吃火锅,小雅则因有事没有来。
遥光想问问小雅喜欢什么,给他们选一份礼物。但梁诀却觉得遥光最近似乎精神有点不太正常,问:“你没事吧?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啊?”遥光现在的状态是既疲惫又亢奋,犹如用了违禁药品的人般,“我没做什么,很明显吗?”
梁诀说:“看上去精神有点差。最近有在吃药吗?”
“有,吃着呢。”遥光答道,“可能只是因为写稿子吧?”
“喂,”梁诀表情严肃起来,说,“我认真的,你要注意休息。”
“知道了。”遥光只得答道。
BPD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虽然没有抑郁症、双相与精神分裂严重,但发起病来患者也经常进行自残,被绝望、愤怒等相关情绪包围。梁诀是少有的、支持遥光“生病就要吃药”认知的人之一。
今天小雅不在,遥光说的话也多了些,他愿意朝好兄弟吐露自己的窘迫,自己的境遇也没必要瞒着梁诀。看得出梁诀十分担心,生怕他因为写作而导致病情加重。
“可能只是因为在想故事情节,”遥光说,“新书的情节卡着,所以精神不太稳定吧?”
梁诀担心地问:“会陷在故事里走不出来么?你要不要考虑先辞职?我觉得你只是太累了,这样可以专心创作。”
遥光有时觉得自己与梁诀,就像梵高与提奥,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画家,与支持他创作的唯一动力源。如果没有梁诀,遥光不可能写下去,也许早就放弃了。
“不不,”遥光反而安慰起了梁诀,说,“我现在很好,真的,你别担心。”
说到这里,遥光突然想起“穿越”进故事中的那件事。
遥光:“真要说的话……一个月前,反而有点……诡异?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梁诀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于是遥光力所能及地,朝他描述了那次经历,说:“就像被吸扯进故事情节里,和主角一起经历了事件一样。”
梁诀目光挪到遥光胸膛前的吊坠上,今天遥光穿着衬衣,初夏季节解开了两颗扣子,能看见吊坠。
遥光说:“就是很真实的幻觉。”
梁诀想了想,说:“你知道既视感吗?也许这也是一种既视感?是记忆在欺骗你?”
“对哦,”遥光被说服了,说,“应当是既视感的一种。”
所谓既视感,即“大脑以为自己曾经经历过这一切”的理解,事实上都是在过后的某个瞬间产生似曾相识的感受。
梁诀:“我觉得你就是陷得太深了,一直在想,不知不觉构思完了自己作品的情节,醒来时觉得自己穿越进去了。”
“对,”遥光说,“是的。”
遥光被说服了,梁诀又问:“要去医生那里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