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曜的话再次戛然而止,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变,沉默一会才说:“阿言,我们一起杀了域外天魔吧。”
“仙尊不怕华棠仙子伤心?”温言忍不住刺了郁曜一句,说实话,他至今还是有些不相信郁曜真的会杀了域外天魔,他只觉得郁曜现在这么想只是因为华棠不在,若是华棠在,别说杀域外天魔,指不定还要主动引颈受戮为了讨华棠开心呢。
“不怕。”郁曜没有半分犹豫:“只要阿言高兴,我什么都不怕。”
温言因为郁曜的话侧目看向身旁的郁曜,这话实在不像是郁曜能说出来的话,毕竟这人大部分时候对自己其实算得上冷淡,更多时候都是他自己凑过去的,如今这么一句亲昵得近乎情话的话,温言心中不仅没有感动,还觉得有些恶心。
他与郁曜之间不需要这些话,也不存在这些话,他一直知道,自己只是郁曜的棋子。他像是一个虔诚之极的信徒,用自己的听话和孤勇只希望能令自己的神明轻轻看自己一眼。
可是当信徒背弃信仰后,神明的垂怜已经不再是殊荣反而是信徒避之不及的累赘。
“仙尊,我已经不是无咎了。”温言叹口气:“你不必拿对无咎的那一套来对我。”
温言始终记得,郁曜对自己态度最好的时候就是他为了郁曜受伤郁曜来看他时。
那时的郁曜也会说类似的假话。
大概是这次坠神之地的行程太过凶险了,郁曜不得不对他好一些好让他更拼命些。
郁曜因为温言的话愣了愣,转而苦笑:“阿言,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温言“嗯”了一声并没有搭话。
郁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微动却又将涌上喉间的话咽下。
“仙尊,时候不早了。”温言懒得应付郁曜,决定下逐客令:“不如回客栈早些休息,在下也需要休息,好为明日养足精神。”
“好。”郁曜没有坚持留下:“阿言,好好休息。在坠神之地还请多加小心。”
若说北冥界最危险的地方,那非坠神之地莫属。
传说坠神之地是天界大门的所在,然而魔种降世化为魔神与天界众神在坠神之地决战最终同归于尽,自此天界不存,坠神之地成为北冥界的禁地。
可惜魔神不死,步入轮回,生生世世都会苏醒魔种为祸人间,为了拯救人间,天界最后的神明教化世人传授仙术,帮助世人对抗魔神,而他自己则与天地融为一体,用自身神力滋养天地好让北冥界灵气生生不息。
根据记载,魔种每万年就会苏醒一次,而每一次魔种的苏醒就是一次大魔劫,至今,北冥界已经经过了五次大魔劫。
距离北冥界上一次大魔劫,已过万年,原本也到了魔种苏醒的时候,但是这一代的魔种迟迟没有苏醒。世人本以为魔种之祸已经终结,可是域外天魔出现了,他代替魔种成为魔主,故而有人推测这一次的魔种没有苏醒是因为域外天魔已经吞噬了魔种,成为了此次大魔劫的灾祸之源。
温言从来不相信邪魔会有什么善念,哪怕如今的域外天魔并没有掀起席卷北冥界的大魔劫,温言依旧认为,如今的域外天魔只是在暗处蛰伏,等到他有魔神实力的那一天,就是大魔劫到来的那一天。
郁曜能成为世人公认的仙尊不仅因为他的实力是仙门之首,也因为根据仙门卜算,此次仙门在大魔劫的应劫之人正是郁曜,只有郁曜有能力终结此次大魔劫,在大魔劫中保护世人。
温言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即使他知道郁曜痴恋华棠,他依旧相信郁曜会成为这个世间的守护神。
于是他爱慕郁曜,追随郁曜,就算郁曜将他们的过往当作不堪而抛之脑后绝口不提,他还是记着那时郁曜与他许下的诺言。
然而郁曜辜负了他的信任。
因为爱。
温言觉得他与郁曜是不同的,郁曜的爱纯粹,不顾一切,所以哪怕郁曜放过域外天魔,哪怕郁曜没有承担起作为仙尊的责任,世人依旧将他与华棠当作风月歌颂。
他的爱参杂了太多,所以他是世人口中的恶徒、反派、小人,在发现郁曜不值得他爱后,他便毫不留情地离开郁曜,与他一刀两断。
月上枝头。
温言看着后院中的大枣树在月华的照射下化作地面上的斑驳树影,心中变得越加平静。
相隔百年再见,郁曜变得有些反常,温言能看出郁曜在故意挑起他关于他们相遇最初的回忆。
那段被郁曜绝口不提视作不堪的回忆竟然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被郁曜再度提起,温言知道郁曜这样反常的举动背后一定有什么目的,有关于他的目的。
但是温言已经动用秘术查验过,郁曜关于坠神之地的描述不假,他承诺要杀域外天魔的话也不假。
所以看在暂时目标相同的基础上,温言还是决定答应与郁曜同行,毕竟整个北冥界有把握从坠神之地归来的人只有郁曜。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温言才不会相信郁曜,尤其是今日一看就极其反常的郁曜。
不论郁曜到底有什么关于他的目的,温言早已做好准备,准备好从郁曜的攻击中逃脱,准备好与郁曜反目成仇,甚至准备好在一切事宜都完成后若是郁曜再因为华棠而阻止他人杀域外天魔,他便杀了郁曜。
坠神之地位于西海之上。
西海是魔族和魔修的地盘,但是也并非所有岛屿都阻止仙门修士靠近,当然这些仙门修士大部分都是散修。
在西海十二州外,还有一个不输十二州的第十三州玄水州,它是北冥界的灰色地带,仙门修士与魔修魔族共同生活在这里,进行着仙门魔道之间仅有的交流。
由于西海有魔道设下的屏障,温言和郁曜为了不引起域外天魔的注意,都隐藏修为改换身份,乘坐前往玄水州的玄舟再从玄水州出发前往坠神之地。
玄水渡。
在玄舟时,温言周围的还都是仙门修士,然而当离开玄舟踏入玄水渡后,看见渡口上满街四处悠闲游荡的魔族和魔修,温言不得不承认,他手痒了。
可是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郁曜先一步抓紧了温言的右手。温言不明所以地看向郁曜,只听见郁曜压低声音:“忍住。”
温言没想到郁曜这么快看出来他的心中所想,又觉得有些不快,他看起来就这么像为了杀魔不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的人吗?
他心中才刚刚这么腹诽,郁曜又继续道:“等事情解决,也别毁了这里,仙门和魔道需要一个缓冲地带。”
温言不悦地“啧”了一声,他最讨厌这种说法了。
魔族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魔修虽然是人却自甘堕落,正道中人人人可诛。在温言看来,不论是魔族还是魔修,都不该存在于北冥界中,北冥界从来都是人族的地盘,西海十二州也该属于人族属于正道。
心中这样想着,温言试图挣脱被郁曜握住的右手,不曾想郁曜感受到了温言的挣扎,更用力地握紧温言的右手。两人就这样对抗起来,一时半刻都奈何不了对方只能僵持在那里,若是让其他人看了,倒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味。
当然,确实也有人注意到了郁曜和温言的动作,一位散修走到了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二人,有些谄媚地笑道:“二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玄水州?不知二位可找好了落脚的地方?又是否需要在下向二位介绍介绍玄水州?咱们玄水州地形复杂,外人很容易迷路,若是二位公子不介意,在下可以当二位公子的向导,一日只需十玉钱。”
温言见那散修身上缠绕着淡淡的魔气,看着虽不是魔修,但显然也与魔修或者魔族相熟,心中不喜不愿搭理对方,于是继续专注抽回自己的右手。
郁曜也不知为何并未说话,然而沉默有时代表的不仅是拒绝还有邀请,那散修见二人不言,也未拒绝继续道:“不知二位公子可有游览玄水州的意愿?咱们玄水州有一株上古留下的姻缘树,传闻在此树下许愿的情人都可终成眷属,北冥界可有不少新婚的修士专程来到玄水州就为在姻缘树下寻求姻缘树的祝福。在下看二位公子多半也是新婚燕尔,不妨挑个时间让在下带二位公子去姻缘树那转转?”
温言被那散修的话说得有些寒恶,想着就算挣脱不开手也不能再停在这听那散修越来越离谱的话了,他正想大步带着郁曜离开,郁曜却开口了:“我与阿言不是新婚燕尔。”
温言正要点头赞同郁曜又说:“不过我和阿言已有婚约,姻缘树那确实是个好去处。”
温言听着郁曜那略带喜悦与自豪的语气,脑海中不由回闪两个画面。
一个是他与郁曜遭遇强敌,他重伤后郁曜以为他快死了,于是一直在那里吵吵闹闹求他别死,他被吵得烦了,为了让郁曜闭嘴,就说只要他闭嘴,他好了后什么都答应郁曜。他本以为还是个小傻子的郁曜也提不出什么离谱的要求,哪知道郁曜竟说在他好了后要与他结为道侣,温言记得自己说了一句“好”,而他在答应郁曜后也彻底昏迷了。
他在昏迷前答应了小傻子郁曜的求婚,那也是温言对小傻子郁曜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在他再一次醒来后,小傻子不傻了,也开始与他渐行渐远了。
他脑海中的另一个画面则是,某次他为郁曜从秘境中取来一株千年灵药后受了不轻的伤。那时的他还没被逐出天星宗,郁曜来看他时眼中尽是心疼,还说让他下一次不要那么拼命了,千年灵药半点也比不上他的身体,郁曜只愿他一生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可是就在第二天,他听到了郁曜和华棠订婚的消息。他一时间失去了理智,拖着伤痛去质问郁曜,为何要与华棠订婚,明明他们早就说好了要结为道侣。
郁曜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过是句口头婚约,算不得数。”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对上郁曜的双眼,只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尽的厌恶和冷漠。
在那日自取其辱之后,郁曜与他彻底陌路。
可笑的是他之后还在懊恼,懊恼那日为何要去质问郁曜惹得郁曜不悦,不然郁曜对自己也不会那么冷淡,可明明最开始,说要结为道侣的人是郁曜。
这两个画面不断交替回闪,温言的内心变得有些难以平静,于是温言闭了闭眼,冷声说道:“不过是句口头婚姻,算不得数。”
散修刚要出口祝福郁曜和温言的话卡在口中,他的面色也有些尴尬显然没料到温言突然蹦出这么一句不讲情面的话。
郁曜也愣了一下,正要开口,温言注视郁曜的双眼开口:“这是你说的。”
温言的话令郁曜沉默,过了许久郁曜才道:“阿言,对不起。”
温言却觉得郁曜的话有些可笑。
郁曜越是想挑起温言关于过去的回忆,温言越是想反驳郁曜。
他不想再与郁曜有什么牵扯,也不想再放任何情感在郁曜身上,所以,他不会回应郁曜的任何话,若是回应,那回应的也只有反驳。
温言不再搭理郁曜和那个散修,大步离去。
郁曜不想松手也不想违背温言的意思,于是保持握着手的姿势紧跟在温言身旁后一点的位置,看上去就像是一对有情人牵着手在街上漫步。
是的,有情人,或许他们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然而现在早已面目全非。
“郁曜,松手。”温言感受着郁曜掌心传来的热度,咬牙道,他并不想与郁曜保持得这么亲密,他们之间,最好保持距离,就算被迫同行,应该也只是各取所需。
郁曜没有说话,掌心的力度却没有减小,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温言有点被气笑了。他不想被人围观,于是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停下脚步,直视郁曜的双眸一字一句道:“郁曜,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缘由才这么做。为了利用我也好,从华棠那里碰壁想到我也好,觉得孤独想找个人陪伴也好。曾经那个喜欢你的无咎已经为了治愈你死了。我是温言,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如今我与你同行也仅仅因为你是主顾,你支付了报酬,于是我跟随你而来,仅此而已。”
“所以你不需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不会感动,不会高兴,不会支持。”
郁曜没有回答温言的话,温言竟觉得自己从郁曜的脸上看出了落寞和悲伤这种不可能从那个冷傲的仙尊脸上看出的情绪。
“我不想在乎华棠。”郁曜忽然说道。
这话没头没尾,却包涵着极其复杂的信息。
温言却不在乎郁曜到底什么意思,也没有过多思考,他只是冷笑:“郁曜,如果你再这样,我不会再与你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对你的这些话有任何反应,你爱如何如何,与我无关。”
似乎是感受到温言是真的生气了,郁曜终于有了反应:“阿言,对不起,我不会再谈那些事情。”
他说着,顿了顿又说:“我们就当重新认识一次,好吗?”
温言没料到郁曜会这么说,可是他却明白了郁曜的意思,他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不在意过往的伤害和利用,让一切归零。重新认识后,代表着,他们还能重新开始。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温言是可以放下过往,放下郁曜对温言造成的伤害,但是这不代表温言愿意与郁曜重新开始。
温言不想和郁曜这样不顾自身责任,为了小情小爱放过域外天魔的人重新开始。
他不配。
“不好。”温言淡淡道:“我们之间,做陌生人最好。”
郁曜再一次沉默,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哑着声开口:”好。”
“那你松手。”温言抬手示意郁曜,郁曜立刻松手。
总算和郁曜保持了距离,温言心情不错,他继续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华棠居。”
华棠居?
温言挑眉,这名字一看就和华棠有关,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哦,不对,也有点关系。
已经对郁曜有些烦了的他有点想看看郁曜还能为华棠做出什么傻事,没别的意思,就为了看个笑话。
也算废物利用吧,既然作为仙尊不能保护世人对抗域外天魔,那便成个谈资娱乐世人似乎也不错。
华棠居位于街市的闹市,与温言的铺子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华棠居是一间草药铺子,此时也有不少顾客,郁曜踏入华棠居后店小二见郁曜气度不凡,立刻迎了上来:“这位客官,来咱们华棠居可是要什么草药?别说千年灵草,就是万年灵草咱们华棠居也有,客官来这里可是来对了,若是咱们华棠居没有的草药,那您就是跑遍整个玄水州也是找不到的。”
店小二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郁曜点点头,自如道:“这里可有千年黄竹草?”
店小二听了面露难色:“这草药可不好找,不如客官去里间坐坐,小的叫掌柜来帮客官看看?”
郁曜没有反对,于是在店小二的带领下郁曜和温言进入华棠居里间的一个包厢,温言能感到包厢中设置了某种可以隔绝外人查看的阵法。
在郁曜和温言到达包厢后没多久,又有一男一女前来。
这两人温言都认识,算是温言在仙盟的老熟人,孟常和林月。
“属下见过仙尊。”孟常与林月刚进包厢便行礼道。
郁曜点点头,恢复了寻常冷肃的神色:“本尊要的玄舟可准备好了?”
“已经准备好了。”孟常回答,他说着看了一眼温言:“此外仙盟有传讯给仙尊,还请仙尊随属下来。”
温言知道孟常是在避着自己,不过也没怎么在意。
孟常与郁曜离开后,只有林月和温言在场,由于温言做了伪装,他也不想再恢复无咎的身份于是并没有与林月相认,而是坐在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然而沉默没有保持多久,林月便笑着开口:“无咎真人好久不见。”
温言一愣,既然已经被认出,他也不好对着老熟人冷脸,于是也淡笑道:“林道友,好久不见。”
林月听罢笑意更深:“无咎真人还真是没变,一诈就诈出实话了。”
温言没想到林月是在诈自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林月则继续开口有些感慨:“真人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恭喜。”
见温言一脸莫名其妙,她又笑:“真人可知仙尊为何要闭关百年?”
这个问题倒是温言一直没想明白的,当初郁曜重伤他献祭自身治愈郁曜,理论上来说郁曜已经大好,然而郁曜随后的举动却是闭关百年。他闭关的理由众说纷纭,主流的说法是郁曜参悟天机感悟大道,但是温言是不信的,北冥界最后的神明月神的遗志是对抗魔神,她以自身融入天地和天道合二为一,所以郁曜这样放过域外天魔的人不可能会得到月神的垂青更别说感悟天机了。
但是郁曜闭关的真实理由是什么,温言却猜不出。这个问题也成为了温言的疑问,如今被林月提及,温言便道:“不知。”
“仙尊闭关的原因,是心魔。”林月的神情渐渐严肃。
“心魔?”温言忍不住出声:“他竟为华棠生出了心魔?此等人,怎配仙尊之名!”
“真人别急。”林月说道:“仙尊并非是为华棠仙子生出心魔,他是因为真人。当初真人献祭自身治愈仙尊,我们都以为真人已经仙逝。仙尊在苏醒后立刻询问了真人的下落,我们自然不会隐瞒,却不想仙尊在听见真人仙逝的消息后展露出了极大的哀恸,几乎是在瞬间道心失守,魔气缠身,生了心魔。”
“仙尊无法,只能闭关压制心魔。仙尊出关后状态已经恢复寻常,并且在吩咐完仙盟的事情后便急匆匆离开了仙盟。在下曾在无意间听见仙尊念着‘阿言’二字。说实话,在下也没猜到真人您竟然还活着,可是方才见仙尊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人还隐隐透出保护的姿态后,在下便猜您是否就是无咎真人,现在看来,在下猜对了。”
林月说着又对温言一笑:“所以才说真人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在下是真心实意恭喜真人,毕竟仙尊喜欢华棠那样的人族叛徒总不如喜欢真人好,看仙尊如今这么积极地对付域外天魔,很难说没有真人的功劳。”
在郁曜用华棠命名的店里谈论郁曜对温言如何真心,温言总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好笑,更好笑的是林月的话。
“林道友,你不觉得好笑吗?”温言垂眸笑了起来:“仙尊作为大魔劫的应劫之人,对抗域外天魔的理由竟然不是因为责任而是虚无缥缈的感情。我们身为仙盟成员仙门中人,不去追责仙尊当年放弃职责,而是在为仙尊在意的人不是人族叛徒而庆幸,这样的场面,不可笑吗?不可悲吗?”
林月怔住了,她看出了郁曜和温言中的暗流涌动,这番话本意是想让温言放下芥蒂,让温言知道其实郁曜也是在意温言的,可是在听见温言的话后,她才恍然大悟般,也觉得有些可笑。
是啊,她为何不去指责郁曜不负责任?
大魔劫在即,郁曜不该负起职责吗?他既然被世人尊为仙尊,就该负担起整个天下,他心中的信念应当是天下苍生而不是为了感情。因为喜欢的人是人族叛徒就放过域外天魔,因为爱上坚定的除魔派就杀死域外天魔,这样的人担不起仙尊二字。
“真人,是在下失言了。”林月沉默片刻道:“只是应劫之人终究是仙尊,在下只希望真人能引导仙尊走上正途。”
“我担不起。”温言摇了摇头:“我不会赌他对我的感情、对华棠的爱意。仙尊很奇怪,他时而表现得很在意我,时而又对我冷淡。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不想再猜他的心思,而且我也不相信他会放下对华棠的爱恋。也许你之前的猜测只是一个误会。”
“唉。”林月想到郁曜对华棠的执着叹息:“若仙尊再执迷不悟,我们真的能撑过这次大魔劫吗?”
林月只要想到当初郁曜为了华棠重伤放过域外天魔的场面就觉得心寒,也许是被温言点醒,她才明悟她当时心中那复杂的情绪其实就是心寒。
“能撑过。”温言认真地看向林月:“相信我。”
包厢外,孟常带郁曜来到华棠居的密室中,在那里孟常将玄舟和传讯玉符交给郁曜。
郁曜本以为仙盟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裁决,可是传讯玉符中的消息却令他有些惊讶。
传讯玉符中是华棠传来的消息。
华棠说,他并没有背叛人族,他和域外天魔在一起不过舍身饲魔,如今域外天魔已经答应不对人族出手,所以大魔劫也不会来临,大家都会相安无事。
他还说,其实魔族和魔修中也有好人,也许大家可以尝试放下偏见友好相处。
华棠的传讯属实是把郁曜弄笑了。
孟常见郁曜露出一反常态的笑容,一时间也没摸清郁曜的心思,他试探着开口:“仙尊,关于这个传讯您怎么看?”
“当个笑话认真敷衍就行,不必在意。”郁曜似乎想到什么目光变得锐利道:“域外天魔,必须死。”
孟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的语气中是难掩的激动:“是。”
郁曜和孟常回到包厢时郁曜发现林月看他的目光变了,不似从前那样的尊崇而变得有些复杂。
不用想,应当是温言同林月说了什么。
因为温言的目光也曾这样改变过。
在二人相遇之初,郁曜还是个小傻子,那时候没有人看得起一个傻子,只有温言愿意陪着他,看他的目光中不见一丝轻慢。
后来温言爱上了他,目光中是不变的爱恋与尊崇。
可是在他放过域外天魔后,温言的目光中的爱意消散尊崇不再,变得陌生变得疏离,这样的改变仿佛就在一瞬间,明明上一刻温言还是爱着他的,可是在下一刻温言却能轻而易举地抛下他。
其实温言献祭自身治愈他时他是有意识的,那时的温言明明看见了身受重伤的他,却没有半点担忧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他的身边,像是神明俯视一个凡人一般,看着他眼中是带着嘲弄的怜悯。
“你曾救我一命,如今我还你一命,自此,我们两不相欠。”那个神明这样说着,想要斩断他与这个凡人之间最后的联系。
就好像回到了他们初遇的时候,那时昏迷在河畔的温言就是小傻子坠入人间沉睡的神明。后来神明苏醒了,如同小傻子预感的那样,神明的眼中没有任何人。小傻子努力让神明的世界中有了他的影子,却尤不满足。
于是小傻子用卑劣的手段让神明爱上了他,却也失去了陪在神明身边的资格。
后来让神明爱上小傻子的魔咒失效了,神明毫不留情地离开。
再次重逢时,神明的世界又变为了空无一人的状态。
郁曜的眸色暗了暗。
温言如今厌烦他也只是暂时的,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温言终会为他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