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身边的人,“先剥他好了。”
欧阳铎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
海盗头子听了哈哈大笑,“老子还从没见过,似你这般贪生怕死还如此理直气壮的!”
“而且他身上还有件宝贝,你若答应跟我平分,我便指给你看。”
盗贼们一听宝贝,立刻来了兴致,押着欧阳铎的海盗已经迫不及待在他身上寻摸起来,“宝贝?什么宝贝?”
“他是陈都世家大族的公子,身上有一处纹身,是祖先的藏宝之地,就藏在一处海岛上,我们今次出海,就是为了寻宝而来。”
欧阳铎听他胡编乱造,后知后觉他另有用意,配合着嚷了一句,“你不要胡言乱语,哪有什么宝藏!”
海盗头子好奇地伸长了脖子,这两年战乱频频,确实已有不少人转移资财,避世出海,“把这两个人带上来。”他说着望着主动献宝的人,“你上前来指给我看,若果有宝藏,必少不了你那份,我还封你做我的二当家。”
慕容胤很果断,韩蛟所在位置在整个寨堂中是最安全,同时也是最危险的,海盗头子想做人皇,座位也居高临下与徒众拉开了距离,想是此人对手下也心存防备,不愿将后背交给他人,故而高高在上,身旁竟无人卫护。
横在身前的刀剑接连挪开,他扶着身边人,一步一步走向坐在寨堂最高处的男人。
欧阳铎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就在二人来到海盗头子跟前的那一刻,他只觉眼前乌光一闪,押着他的贼人眨眼便惨叫着摔了出去。
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被推进海盗头子的高位,那人拦在他身前,海盗头子被他制在手中,惊怒交加,高声嘶吼。
“你可知老子是谁,敢戏弄我韩蛟!”被制住的人似乎并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处境,斜眼望着扼住自己头颈的人,目眦尽裂一脸怨毒,“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慕容胤收紧了箍住他头颅与咽喉的手,耳畔的咒骂声顿时低哑起来,“兔崽子!”
“快放开大当家!”
“你敢动大当家一根汗毛,我将你剁成肉酱!”
“识相的,放开大当家!”
慕容胤微微一笑,“我可真不喜欢别人骂我。”
众人只听方才还嚣张无匹的海盗头子发出一阵惨呼,竟已是给人捏碎了下颌骨。
在场的贼人一时间手足无措,全没了刚才的气焰。
“弟兄们,快救大当家!”
“杀了他们!”
“竟敢对大当家动手!”
不知谁喊了一声,盗贼们立时群情激愤,又张牙舞爪高呼起来,眼看就要蜂拥上前。
欧阳铎觉得自己好似看出了对方的用意,莫非要挟制韩蛟,逼这帮人投鼠忌器?
可在冲人一拥而上之际,那人却不紧不慢地提起一把乌金匕首,“嗤”得一下插进了海盗头子的脖子,已扑到跟前的盗贼立时被腥热的血浆溅了一脸,不觉心中犯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被狠狠扎了一刀的人并没当场死去,反倒在他手中挣扎扭动得更加厉害,那把见血封喉的匕首好像忽然变成了一把钝刀,贴着海盗头子的喉颈越磨越深。
众人感到一股冰冷的杀气,眼睁睁望着平日里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头领瞪着一双暴张的眼睛,变成了一条濒死的鱼。
“尔等作恶多端,南朝出兵围剿是早晚的事,不想着弃暗投明,还尽做些自绝后路的蠢事。”
话音落下之时,海盗头子的首级已被完全切断,无头尸体滚下鲜血淋漓的台阶,一向杀人不眨眼的海贼们竟吓得连连后退。
慕容胤提着手中滴血的人头,“好久未杀人,刀都钝了,还有谁上来帮我磨一磨。”
人群中尚有聪明人,一个精瘦的青年跳出人群,瞧了眼海盗头子的尸身,“你方才说弃暗投明,是什么意思?”
慕容胤侧开一步,让出被他挡在身后的主位,“众所周知,燕军南下已直逼陈都,目下亟待组建水军过江登陆,我身后这一位便是靖南王特使,尔等早为陈国军民的眼中钉,今日特使若有闪失,他日燕国并陈,尔等一样要死,你们是聪明人,应该清楚怎样才是保全自己的最好方式。”
孤岛上的夜,深得没有尽头,慕容胤递上一碗热粥,欧阳铎没有去接那只粗糙的陶碗,反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自顾自捋起袖子,果然伤口已经恶化,身上烫得吓人,“我去找个会医术的来。”
慕容胤按住他,“不要紧。”
“你疯了吗?烧成这样!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若是漏了底,你我现在就得死。”
欧阳铎又急又恼,“那要怎么办?”
二人在海中漂了一夜,距离最后的期限又过去了一天,白日只是暂时唬住了一干海贼,一定还有人没有完全打消戒心。
敲门声响起,慕容胤沉声道:“进来。”
海贼中的一个小头目点头哈腰地立在门口躬身道:“特使还有什么要吩咐小的们?”
欧阳铎看了眼身边人的脸色,“暂时没什么要你们做的了,我的人不日就会登岛,该怎么做,你们心里有数便是。”
慕容胤认得门口那位就是白日里最实时务的那个小头目,“还有事么?”
“特使,小的还有一事不明。”
“说。”
“特使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万一是陈人设计诓我,到时只怕后悔都来不及。”
欧阳铎下意识看向坐在跟前的人,他可没法证明自己是什么燕国特使。
慕容胤在怀里摸了摸,倒真还有个物件儿没被海水卷走,他顺手抛给对方。
那人一瞧,登时脸色大变,忙又恭恭敬敬给他送了回来,“上使恕罪,小的冒犯了。”
“不妨事,靖南王有意组建一支水军,此刻正是用人之际,你等熟悉水性,又了解海情,若肯出力,还愁得不到重用吗?”
来人闻言大喜,“多谢特使!小的们已在加紧修复船只,白沙岛位置隐秘,上史的人要找到这里恐怕还要费些功夫,小的已跟弟兄们商量好了,明日一早由我等送两位特使上岸!”
慕容胤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好,来日南方平定,定然为你记上一功。”
“多谢上使!”
头目去后,室中又安静下来,欧阳铎盯着他手里的玉印,“你到底是谁?”
坐在跟前的人只笑,笑得他头皮发麻,他恼怒地坐直了身子,“笑什么笑,问你话!”
慕容胤把手里的小玩意儿抛给他,欧阳铎接过一看,竟是靖南王的玉印,“你果然……是燕人的细作!”
“说来我的确瞒了你一件事,花容并不是我的本名。”
“现在你是打算告诉我真名了?”
“你知道。”
“我知道?”
“陈王不是万金买我的人头么?”
欧阳铎想到什么,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你是……”
“像不像?”
“……滚!”
殿中幽风流动,已按老道的吩咐完成斋戒的人,在道童的搀扶下沐浴更衣。
司空盏总觉得那瞎子是个疯的,道童去后,他自暗处现身,“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即便只有一成,我也要试一试。”
司空盏皱眉,“我从没见过你这般执拗的人。”
“你没被人强行抹去记忆,不会知道那种感觉。”
裴景熙知道司空盏是用药的高手,几番请托,助他恢复记忆的事,此人总算答应下来,近来眼见老道炼丹,对方倒真想出了一个办法。
司空盏皱眉,“若你出了什么事,可别赖我菩提殿。”
裴景熙拿出早就写好的手书,“我已在信中说明情由,无论结果如何,一切与前辈无关。”
“届时我会将丹炉内的药物换下,但我也无法确定能否化去你体内原有的药性,一旦有什么意外发生,你可就真成一把炉灰了。”
“我明白。”
司空盏仍旧不放心,“你肯定真会有人来救你?以我一人之力,可对付不了宫中这么多高手。”
“不须殿主出手,我想,若无意外,我大概会从陈王宫的正门出去。”
封侯大典的前一夜,燕军渡江的消息传遍朝野,慕容胤该做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做成,但他隐隐觉得裴景熙早有安排,并不需要他做什么。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陈王拖着那只跛脚在寝殿之中走了一夜,连寻日最得宠的内侍也无法哄得王上开颜。
“陛下息怒,大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封侯大典一过,威远侯定能统兵将燕人赶回江北。”
“叛徒!又是叛徒!朕对他们还不好吗,为何一个一个全都要背叛朕!”
内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前线穿回消息,神威将军傅云凌手下的水师挟持主将投靠了燕人,更有甚者,还倒戈相向,助燕人渡江。
“陛下洪福齐天!”内侍察觉到王上的怒气,急忙伏地拜倒,不敢再看君王的脸色。
陈王强自镇静下来,战报上说,江岸只是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周边布防的军队已经奉命前去阻击敌人,他绝不能自乱阵脚,燕王想夺他的天下,没那么容易!
“朝臣们都来了吗?威远侯到了吗?”
“都已候在前殿。”
“好,替朕更衣。”
自打今早进了宫,贺琮额上的冷汗就没干过,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威远侯身旁的“小太监”,被这丫头连累,单单这几日,杀头的事情他已经干了一桩又一桩,今日但凡有半点差错,只怕就要祸及贺氏满门。
贺岚尽管心里也十分紧张,却还是给了大哥一个放心的眼神,这些日子这人的神志仍旧时好时坏,好在对她言听计从,当务之急先过了眼下这一关,只盼今日能顺利完成封侯大典。
欧阳羡没有贺家兄妹这么乐观,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为了保全贺家,唯有拖靖南王下水,敌国的细作潜入燕都,杀死陈国的重要将领,还拿一个傻子滥竽充数,为的就是搅乱南国的军心民心,这个理由相信非常说得通。
“王上驾到!”
尖嗓门的内侍一声拖长强调的唱喏落下,正殿前的空地上鼓乐声起,百官山呼。
贺岚扯了下身边人的袖子,拖着他一道跪地行礼。
陈王在一众奴仆的簇拥下走到殿前,说了一声,“众卿平身。”
随后礼官内官宣读册封诏书,礼官依照繁琐的流程,按部就班主持大典。
贺岚熟知宫廷礼仪,这些日子又加班加点敦促教导,眼见这人加冠,祭酒,进香都无惊无险地完成了。
内官高呼一声,“大典礼成!”
百官急忙贺喜,“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她终于忍不住长舒一口大气。
她已同对方说好,一旦宫宴开始,便找个由头出宫,不想就在这时,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陈王忽然开口,“司徒爱卿,你上前来。”
贺家兄妹心中不约而同打了一个突。
司徒定海回头看了眼身旁的内官,就是这一眼,不知为何竟让贺岚背上汗毛倒竖。
男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提步迈上九层玉阶,贺岚下意识想跟上去,却被立在阶前的老太监一嗓子喝在了原地,“好大的胆子,退下!”
男人甩下贺岚,独自走向御前,这一刻他就是真正的司徒定海了,命运当真是难以预料,少时父母因为一句荒诞的预言,不惜抹杀他的存在,长大以后,他又是靠着装疯卖傻在胞弟手下苟活了这些年,未曾想竟还有机会重见天日,更有趣的是,他果然还是克死了自己的胞弟,并且以另一种方式彻底将他抹杀。
“爱卿。”
他礼数周全,屈膝跪到,“参见陛下。”
陈王神情殷切,“大敌当前,社稷安危,朕就交给你了。”
“臣,责无旁贷。”
“好!朕命你即日起统领水师精锐,不惜一切代价将燕军阻在江北!”
“社稷安危,臣不敢怠慢,臣还有一事要奏明圣上。”
“爱卿直管奏来。”
“欧阳家与贺家勾连外敌,已与燕人狼狈为奸,意欲颠覆社稷,臣请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连座上皇帝也不觉变了脸色,“爱卿,事关重大,你可有确凿的证据?”
司徒定海看了眼下方面无人色的贺家兄妹,“不敢欺瞒陛下,靖南王近日已到了陈都,贺家兄妹以及翰林欧阳大人勾结外敌,知情不报,臣虽没有物证,但靖南王曾多次出入留景轩,留景轩内当有人证。”
陈王勃然大怒,水师兵变已是国人打在他脸上的一个响亮耳光,想不到敌人堂而皇之到了陈都,朝中竟还有人知情不报,“来人,速速查封留景轩,将贺氏,欧阳氏满门收押,朕要挨个审问!”
欧阳恺听了那位新侯爷所说,也是大吃一惊,但吃惊归吃惊,他是三朝老臣,吴王上位没少了他的“从龙”之功,此时张口就要他满门,这位王上怕是皇帝坐太久,糊涂了,“如此大事,陛下岂可听人一面之辞?”
陈王见老臣出列,稍稍敛了怒容,“大司空,事关重大,威远侯可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呐。”
欧阳恺面无表情看了眼玉阶上的那对君臣,不待他继续与君王理论,忽听一声冷笑,回头正见孩儿率领城卫押着一个年轻人步入宫闱。
“威远侯说我欧阳家勾结外敌,那请威远侯好好看一看,这是不是就是你口中的靖南王。”
欧阳羡看见被城卫押在刀下的人,回头与贺岚对视一眼,果真是他!
司徒定海当然不认得什么靖南王,他在司徒家的地牢里被关了那么些年,莫说敌国的什么王爷,便是在场的朝臣,他也认不出几个,但他很清楚,除掉欧阳羡,除掉贺家兄妹,这世上就不再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就能桃代李僵成为真正的威远侯。
司徒定海没认出慕容胤,慕容胤却是一眼便认出他来,容貌或有相同,但眼神绝不能复刻,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司徒定海,那只曾经让他半辈子坐立难安的虱子。
陈王猛地上前一步,“卫尉,你说……他便是靖南王?”
欧阳铎看了父亲一眼,又将目光投向玉阶上的君臣,“这就要问侯爷了,还请侯爷移步,辨认仔细了,也免得下官抓错人,令阖家落得个包庇敌酋的罪名。”
陈王回头望向身边的臣子,他并不在乎这些臣子的内斗,他只知道若当真生擒靖南王,就意味着他终于有了跟燕人谈判的筹码,“爱卿,你可要看仔细。”
司徒定海硬着头皮走下玉阶,他不信此人敢在君前耍什么花样,至于靖南王,管他是与不是,除掉那些知道他身份的人,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慕容胤目不转睛地望着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人,可惜了,上次杀错了,这一回,总不能再错吧?
众人尚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见被士兵五花大绑的人竟轻而易举挣脱了绳索,脚步疾如星火,出手快如闪电,众目睽睽下,一刀便将陛下新封的侯爷捅了个对穿。
这哪是什么燕国王爷,分明就是欧阳家请来的刺客!
欧阳铎下意识往边上挪了半步,没叫污血溅到自己身上。
慕容胤推开怀里死透的人,憋了不少日子,心里总算爽利了。
“有刺客!护驾!护驾!”
不知谁人发出一声大吼,殿前顿时乱做一团。
偌大的道场内供奉了四十九个巨大的丹炉,炉底烧着大火,整个道场就像一座巨大的火炉。
丹炉前的道童瞧了眼蒲团上念念有词的仙师,挨个给每个炉底填了一把火,他一想到有个炉子中炼了个大活人,背上便禁不住冷汗直冒。
童儿碰了碰身边的伙伴,“真……真能炼出仙药吗?”
伙伴白着一张脸,比他更害怕,他摸着手边的一只丹炉,炉壁已经温了,这么下去不是要人煮熟了吗?
老道听见动静,张开那双浑浊的眼睛,“外间何事?”
“师父,听说是雍华宫有刺客惊扰了圣上,先生们都赶去雍华宫护驾了!”
老道听得徒儿禀报,点点头没再多说,他这里是要人护法,但及得上陛下安危。
正待将精力重新集中在祷文上,他忽听外间传来一声惨叫,老道骇得一惊,刚要喊人前去查看,一只铁拳已嘭得一声砸在他天灵之上。
花蒺不知主子用了什么办法,竟当真将宫内的武林高手都引去了雍华宫,这才使得他与兄长顺利潜入白鹭宫道场。
他一拳解决了妖道,转脸兄长已抓来了烧火的童儿,“说,我家公子人在何处!”
童儿早就吓破了胆,指着满殿的丹炉哭着道,“就……就在其中一个里面。”
花蒺花藜见殿中丹炉如此之多,且个个蒸汽滚滚,都已烧起大火,“到底哪一个?”
“不……不知。”
确定童儿是当真不知,时间紧急,二人无法,只得弄晕了道童,上前挨个验看。
司空盏迈步走向雍华宫时,并没提醒两个鬼奴,开炉已经超过一刻钟,他觉得那个自讨苦吃的瞎子八成已经死了,炉内的蒸汽或能使药物以最快的速度渗入他躯体内,但前提是他有身铜皮铁骨能受得了。
“三哥。”
“三哥哥。”
”走开,你们这些坏蛋,不许欺负他!”
“三哥哥,我不怨你,你好生养病,莫要多想,待你养好了病,我还来同你玩耍。”
“三哥哥,我跌了跟头,好疼啊。”
“三哥哥,我爬上来了,你不要担心,东湖的水好冷,你下次别来这里玩了。”
“裴景熙,用不着你多管闲事,我的事,一件也不要你管!”
“三哥哥,你喜欢吗,我明天还给你买。”
“在你心里,我跟旁人也没什么两样,我不来了,我再也不来了!”
“我很想你。”
“你在这儿,真好。”
“我有心上人了。”
“你若不想我妄谈生死,就该为我长命百岁。”
“我想你陪我一辈子,你答应吗。”
“母亲有命,明日我便搬到中院去,往后不好再见面了。”
“他是待我很好,可这世上还能缺了待我好的人吗?”
“殿下,从头到尾,我可曾承诺过你一字半句?”
“今日你不见我,下次见面便形同陌路。”
“再好不过。”
“往日种种也一笔勾销。”
“求之不得。”
“那我走了。”
花蒺花藜急得满头大汗,这里没个丹炉都重达千斤,非得他二人合力才能打开,方才当真不该因一时愤懑,当场就把那老道杀了。
正当二人又急又怕之时,花蒺忽听一声清脆的鸣响,好似玉璧敲击在青铜炉壁上发出的响声。
“大哥,怎么了?”
花蒺朝弟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他竖起耳朵,果然又听道一声,他循着声响走过去,确定了声音来源,突然拔腿奔向东南角的第三个丹炉,“快!花藜,公子在这里!”
裴景熙在强烈的窒息感中,早就知道有人来了,但药物正在起作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功亏一篑的,直到炉壁越来越热,药汤越来越烫,丹炉内稀薄的空气已经将他逼近死亡,直到他一遍一遍把自己丢掉的那些记忆全部都找回来,这才摸出藏在身上的半块玉玦敲响炉壁,提示他二人。
幸好,他没真信了那些骗人的谎话,过往不足道。
幸好,还有机会解释临终之际说过的那些违心话语。
幸好,他的心上人在很久以前就许诺了他一辈子。
花藜抢先踢开了炉底的柴火,跟兄长一道启开丹炉,望见炉中的景象,顿时双眼怒睁,吓得面无人色,“公子!”
萍水相逢,慕容胤从来没问过欧阳铎的立场,当日两人离开海岛,登岸以后,那人不仅吩咐暗卫杀光了同行的海盗,还命人将他五花大绑要献给陈王。
此举倒是正合他心意,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趁机吸引住宫内那些高手,好叫花蒺花藜伺机救人。
然而,就在同一天,韩峥率领八万大军如同神兵天降围了陈都,打着靖南王的旗号,走得正是他当初在南陈富户家中乞食的那条路,他这才明白原来从那时起,那人就已在筹谋今日的这盘大棋。
燕军借渡江之战虚晃一枪,扰乱了陈国重要的军事部署,为韩峥轻装南下做了最好的掩护。
当然这其中还有许多小小的意外,季老一封书信向孩儿报去平安,南陈水师将领季楼当晚便挟持主将率众降了燕国,原本这虚晃一枪反而彻底打响了渡江之战,涂山氏在金宁狠狠放了一把水,韩峥的人马才能来得这么快,虎头岭那几个没来得及杀掉的俘虏竟成了与陈都谢氏谈判的重要筹码,当然,还有欧阳铎。
陈都一战,慕容胤在欧阳氏一门身上看到了南朝的风骨,欧阳铎说,踏进雍华宫之前,他是真的预备要将他献给陈王,但偏偏陈王因为一个寒族信口胡诹的一句话,便当着众臣的面,要拿他欧阳家满门,这样的庸君留他做甚,所以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燕军入城时,他说守土为家是南陈士族义不容辞的责任,你想兵不血刃拿下陈都,想都别想,于是一转脸又成了南朝坚定的捍卫者。
慕容胤背着裴景熙踏着一地鲜血从大开的正门走出陈王宫,走进烟雨江南里血色弥漫的街市,背上的人在陈宫里丢了半条命,身上大片大片的烫伤看得他心惊胆寒,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前生他引以为豪的那些功绩,根本算不上功绩,因为每一桩功绩的背后,都是眼前这般血雨腥风。
“六儿。”
“你醒了,身上还疼得厉害么?”
“我叫你六儿,你不生气了。”
“我干嘛要生你的气。”
“我们小的时候常常吵闹,有一回闹得十分厉害,你端着气,许久不肯来看我,等你再来时,却发现我养了一条小狗,取名叫做六儿,你说故意辱你,气得又哭又闹,自那以后,我再没叫过你六儿。”
慕容胤怔住,“你……”
“高不高兴,你的三哥他回来了。”
他张张口,没能说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有两行热泪染花了本就血色驳杂的面容。
慕容詹端坐在大营之中,望着前方传回的军报,在手下一众将领面前勃然大怒,“老七他疯了吗!”
“王爷莫要动怒,不过一群乌合之众。”
慕容詹当然知道面前的是群乌合之众,这群乌合之众奈何不了他的精锐之师,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乱他的计划,延误大军行进。
顾斐也觉得七皇子疯了,从他勒死生母,毒死幼弟,将亲舅舅五马分尸的那一刻起,他就疯了,这疯子带着一群同样没有约束的乱军,抢劫州府,杀人越货,却绕过了燕都跟渤海王的勤王之师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