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妖族一圈一圈,将这瘦小的人族身影渐渐包围覆盖。
像是巨龙守着最珍贵的宝藏。
天穹广袤,日光明媚,越过半开的花窗,衬得室内一片透亮。
盛星河蓦然挣开了双眼,喘气直起身来,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因对方力度过大而余下的酸痛。
猫儿眼近乎凝滞地瞪着虚空一处,好一会,眼珠才重新转动,他茫然地打量四周,却见房屋陈设和睡前别无二致。
他还在落霞院内。
刚睡醒的思绪本来就还处于混沌迷茫中,加上这一幕,让盛星河原本坚定的事实产生了一丝动摇。
难不成,昨晚真的如江平野所说,一切都是梦?
月夜下那张艳如芙蕖的脸,吞吐间近乎要灼伤人的热气,以及凤眼中对他毫不掩饰的、如野兽般的渴求,其实都是一场梦?
现实和梦境模糊了界限,想到昨夜见到的江平野如此一反常态,盛星河越发觉得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
毕竟,堂堂太子,怎么可能会在赤琅府里莫名其妙被人下-药?
更何况,就算下药,躺在太子床上的人又怎么会是他?
更别说昨晚江平野那明显一副对他有意思的神情。
根本不可能好嘛!
他们分明只有纯洁的父子关系!
盛星河一拍额头,觉得不可思议,喃喃自语:“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关键还如此真实,要不是在落霞阁醒来,加上自己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他几乎都要怀疑是真的了。
“不会又是梦貘搞的鬼?”
想到上次同样荒诞无稽的春-梦,盛星河越想越有可能。
当即起身,在床榻四周翻找起来。
不行,如果真的是梦貘,他可要先一步把梦球给藏起来,万一被别人、尤其是他爹看见了,那他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床榻上意料之外的整洁,看来他昨晚睡觉还挺规矩,盛星河正想着,便在自己方才躺下的被褥间,发现了一点细碎亮光。
他抬手捡起,惊奇发现那是一枚铜钱大小、形状如叶的银白色碎片。
银白叶片晶莹剔透,触手温润,稍一流转,细碎的切面便将日光分割成绚烂璀璨的光线,倒映出盛星河无数个细小的身影,如同一块顶级钻石。
猫儿眼中浮现惊艳,盛星河凑近了瞧,发现叶片顶端狭长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洞眼,恰好可以穿过。
“这是什么东西?”盛星河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叶片,但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床上?
难不成是赤琅碧藤上的变异种?
但除了绿色和黑色,似乎没有见过那根千丝藤还有其他变化。
况且,就他那残暴血腥的千丝藤,必不可能有这么纯净璀璨的叶片!
盛星河思索未果,却又对这叶片喜爱得紧,也不知为何,看见这剔透叶片便觉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于是把玩一会儿,便拿出小白,准备用红线挂了吊在剑柄上,这么亮晶晶的东西,小白那炳臭美剑肯定喜欢。
不过,小白刚一拿出,便半死不活掉在了床榻上,一动不动,像是累极,同平时一副恨不得作威作福的大哥剑很不相称。
这是怎么了?
盛星河觉得今天一醒来,怪异之处甚多,偏偏又毫无头绪,只好暂时压下异样,拿着穿过金线的叶片,就要往小白身上戴。
然而还方才还装死的剑灵一看见银白叶片靠近,瞬间一蹦三尺高,连身上华丽的剑鞘都在颤动,避之不及地瞬移到了三丈之外,只留下盛星河双手还举在半空作挂东西的姿势,红线上的叶片随着微风摇摆,折射出万千变幻光线。
“稀奇,你竟也有不臭美的时候?”
这可是做出连死人剑鞘都能偷的剑灵,这次居然不要这么璀璨的叶片?还表现得这么怂!
盛星河缓缓低头,看了下闪闪发光的银白小叶片,心头一动,顺手挂在了腰间一侧。
他身上仍是一身雪白寝衣,银白晶莹的叶片几乎要隐没在一片白中,却又随着主人走动,流转出夺目光线,在鲜艳的红线衬托下更是耀眼的紧。
盛星河嘴边不由勾起一抹笑,拍了拍腰间的小叶片。
不远处的小白看见他的动作,抖得更厉害,随后化作一缕白光飞来,直直扎进了储物戒中,怎么唤也不出来了。
盛星河挠挠头,便将它放在一边,正准备继续寻找,看能不能找到梦貘残留的痕迹,以及那颗记录他荒诞梦境的梦球。
然而他刚一弯腰,还不待翻找床榻,身后便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有人推门而入。
他下意识转过身,第一眼却没看到人。
视线下移后,才发现堪堪到他小腿的妖兽。
是梦貘。
看清他的瞬间,盛星河惊讶地微微张大了嘴。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原本矮胖滚圆的妖兽,此刻近乎缩水一半,挺起的肚子干瘪了下去,圆胖的身材变作了细竹竿一般,就连身后如水墨氤氲的长尾,此刻也像是水迹干涸已久的残墨,无力地耷拉在地。
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难民兽的气息。
原本还想质问他的盛星河一时惊在了原地。
难得生出了几分怜悯。
不过梦貘看他的眼神却是充满了哀怨,在盛星河愣怔的几秒间,竟从水墨般的尾巴间刨了几刨,掏出了一个无色透明的梦球。
盛星河被它的动作吸引,登时瞪大眼睛,思绪转动起来。
该不会昨晚真的是它在捣鬼,然后凝成了这颗梦球?
在考虑是否要抢夺的瞬间,梦貘出乎意料,竟然扬爪先一步将这透明梦球朝他丢来!
盛星河下意识接住。
然后透明梦球触手的瞬间便化作了一团无形光晕,消失在空中。
反而原地的梦貘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玲珑彩球,样式格外熟悉。
那不是他深藏在储物戒中的可耻梦球嘛!
拿回梦球的瞬间,变成细竹竿的梦貘一跳三尺高,表情凄惨,尖利嗓音高呼冤枉:“太子你看呐,这个人族分明也是对你垂涎三尺!小的不过是想满足他一片痴心,哪想到竟放错了药……”
“咔擦”一声,从爪子中摔落的梦球在地面碎裂成无数瓣,掩盖了几道靠近的脚步声。
接着满地碎片化作几道细细流水交缠飞旋,于半空倒挂下一片莹莹水幕,光线流转,影像晃动间,赫然露出他一身喜袍,魔鸟冲天,华贵喜轿由远至近,同他绕过北夜广袤苍穹,转眼红绸满殿、洞房花烛夜,他满脸喜气挑起红盖,盖头下江平野那张经过装扮更加雄雌莫辨的脸出现在身前……
重回旧梦,盛星河的脑袋近乎一片空白,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咔擦”碎裂声唤回了他残存的几丝神智。
盛星河僵硬转身,便见几道挺拔身影立在房门,长长的影子一路几乎投射到他脚边。
而原本装修精致的房门突兀断裂一角。
碎木块捏在一只雪白有力的手中。
顺着手往上,盛酽那张面无表情的桃花脸清晰倒映在盛星河惊恐的眼底。
“师、师兄……”
他颤抖叫了一声,继而意识到什么,咬牙转身,决然朝着水幕扑去,强行唤出的小白一剑扫过弧线剑光!
必须赶紧毁了这水幕!
然而他整个人、连带着凌厉剑光,一起穿过了虚空水幕。
影像扭曲一瞬,又接着完好无损地继续释梦,满屏的鸳鸯戏水红被,流水般的长发交缠……
“轰”,门边的盛酽手中丢出了碎块。
满带着金丹修士灵力的木块触及水幕时,承受不住地整个爆裂,连带着水幕炸成了无数星星点点的蓝色光晕,随风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死一般的沉寂。
盛星河手中还拿着装死的小白,喉结艰难一滚,近乎发直的眼珠看着他爹此刻浑身上下冒出冷气,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余光扫到他爹旁边的云若竹、赤琅,甚至是方才梦中另一个主角江平野时,他脑海中那根羞耻的弦终于断了。
如同五雷轰顶的嗡鸣回荡在耳际!
其实……他的病也不是非治不可。
盛星河缓缓抬手,捂住了脸,鸵鸟般的试图遮住自己。
就让他安安静静去世吧,何苦还要让他先社死一次呢。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赤琅不可置信的发问。
“兄长,你竟然是下面一个?!”
原本缩在一边的梦貘听见,当即跳起解释:“哎呀二殿下,我就说那根绿藤眼神不好,只看到了太子作新娘,洞房时我们太子分明就是压着……”
“闭嘴!”
冷冽的声音打断了梦貘的聒噪。
盛酽充满杀气的一瞥,让上蹿下跳的梦貘浑身一抖,又很怂地跑去了角落缩着,只敢絮絮叨叨嘀咕着“我怎么可能让太子在下”,不过此刻没人搭理它。
云若竹没见过这等炸裂场面,此时满脸复杂,看着怒气冲冲、一点就炸的师弟,长长叹了口气,轻轻走到他身边,欲言又止:“小师弟尚且年幼,应当、只是受人引诱……”
“他当然是受人勾引!”盛酽的眼刀狠狠剜了一下江平野,恨不得要将他千刀万剐,语气毫无起伏冰冷无比,“小星河血气方刚,不过一个在有心人勾引之下作的春-梦而已,什么都做不了数。某些人、不对,某些妖还是不要心存妄想,觊觎不该觊觎的珍宝!”
赤琅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是对兄长的嘲讽,当即冷笑几声,身侧绿藤簌簌冒出几根,顶端触手露出尖牙凶相毕露:“我兄长是何人?用得着去勾引一个人族小白脸?我倒怀疑是你师弟先对我兄长图谋不轨!哼,朝三暮四莲花惹草,一边觊觎我兄长,一边又和你纠缠不清,话本诚不欺我,你们仙门果然玩得很花!”
盛酽还没有反驳,江平野倒是先拉住了赤琅,给了他一个警告眼神。
今早才挨训的少年不免头一缩,不敢忤逆兄长,只好悻悻瞪着始作俑者——呆呆傻傻站在原地的小白脸。
感知触及到他腰间亮闪一处时,猝然凝住。
那、那是……
原本悻悻的不平抛在脑后,千丝藤上碧叶无风自动,在每一丝传来的感知中,都无比清晰地传来了那熟悉的气息。
兄长的鳞片怎么会……
赤琅的表情近乎空白,不可置信夹杂着一丝扭曲的嫉妒,从心底升腾而出。
为了那盛星河,兄长竟做到了这般地步?
人族话本中他向来嗤之以鼻、鄙夷不屑的冤大头痴情种,此刻和兄长渐渐重合……
不对,他下一秒使劲摇头,怎么可以这么想兄长?
可是、他怎么可以将那么珍贵的鳞片给出去!
赤琅站在原地,表情变幻不定。
不过此刻疯的倒也不止他一个,因此也没有引起多大注意。
江平野今日面色格外苍白,毫无血色,一身黑袍压在身上,几乎像快要融化在墨池中的冰雪一般。
那双向来淡漠的凤眼,此刻承载太多的情绪,定定看向了盛星河。
然而不过一会儿,一道高挑身影却挡住他的窥视。
盛酽面色难看,手边的剑鞘拔出了一半,锋利剑刃横在身前正对着江平野,威胁意味明显。
“再看,就挖了你的眼!”
赤琅此刻正深陷在自己的猜测中,因此没有跳出来反驳这段对他兄长大不敬的混话。
而江平野面对盛酽的怒视,竟也没有动怒,只是也没有避开。
他就如一捧新雪淡然挺立,语气甚至也可以说是淡漠的,不过说出的话却又在盛酽本就旺盛的怒火中添了把柴。
“星河是我师兄,我为何看不得?”
“仙君爱护星河,我自然知道。但、是否也有失分寸了些。”
盛酽这么一个灼灼其华、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被他这话给破了风度,近乎破口大骂:“呸,我跟小星河的关系岂是你能比的?妖族异端,潜入仙门本就心怀不轨,处心积虑靠近小星河更是别有用心!他年岁尚小,被你几分容貌和花言巧语骗过,但你可骗不过我!”
“铮”一声,宝剑出鞘,凌冽剑气横空一扫,荡起一圈扇形弧光。
江平野反应迅速,凭空飞跃躲过剑光,身后房门哗然一声,在刺目剑光中轰然炸开!
清晨的天光泄入,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朝着房外天空疾射而去。
盛星河眼睁睁看着他爹和渣爹为他针锋相对,还没想好怎么劝架,结果直接上升为械斗!房门的木屑都还没飘落完,两人已经在半空你来我往过了十余招,闪耀灵光不绝。
赤琅也终于回过神来,同盛星河、云若竹一道跑到院中抬头观看。
他第一反应就想飞掠去帮兄长,然而江平野却有所察觉,及时给了他一个眼神。
盛酽同样制止了师兄的加入。
两人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含着对彼此长久以来的不满以及某种争夺意味,在妖都清晨的日光下拔剑相向,弧形剑光不住爆裂,同是金丹修为的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盛星河心下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阻止,脑子一抽,终于还是喊出了那句经典台词:“你们不要再为我打架了!”
随即,缠斗在一起的盛酽和江平野极速分开。
倒不是因为盛星河的经典台词,而是王宫上方突然冒出一瞬冲天白光。
这是结界消散的标志。
妖王回宫了。
江平野持剑凌空而立,回头朝妖王宫殿的方向遥遥瞥了一眼。
山风扬起他垂落的发丝和衣袍,幽深眼底划过一丝凌厉。
他随后转头,“铿锵”一声收剑入鞘,在盛酽还没反应前,急速俯冲朝盛星河方向而去。
“我会负责的,等我”,几个字如清风一样飘过盛星河耳畔,同时他侧脸一凉,冰冷的手一触即分,等盛星河再次回过神来,却只见到江平野飞掠离开的背影。
他愣在原地,随后抬手,摸了摸方才被触的颊侧,表情莫名。
负责什么?负责给他爹解释清楚他们真的毫无关系吗?
这人说话就不能多说两句,丢下几句含糊不清的话转头就跑,也太不靠谱了吧?!
一转头,就对上了他爹面布乌云的脸,直直看着他抚上的侧脸。
盛星河下意识一哆嗦,将手放了下来,硬着头皮道:“师兄,你没事吧?”
盛酽开口:“倒是有两分本事,之前小瞧他了,但不过金丹修为,便如此狂妄自大,竟还能说出让你等他这等可笑之语,他也配!”
盛酽说到后面,有些咬牙切齿,还拿出了一块沾着淡淡清香的白帕,在盛星河侧脸上擦了擦,“沾了脏东西,师兄帮你擦掉。”
随后,擦过的帕子被无情丢出,于半空中燃成了飞灰。
在盛星河复杂的视线中,盛酽意有所指:“既然是脏东西,便该早点让他化成灰,星河,你说是与不是?”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明显就是指桑骂槐,看来他爹对江平野很有意见!
从一方面来说,也算让他爹远离了渣爹,但、以为昨晚只是一场梦的盛星河对江平野产生了难得的一点点同情,其实,也罪不至此吧?
不过看着盛酽紧盯着他、仿佛他要是反驳就要劝他迷途知返的表情,盛星河毫不犹豫道:“那必然是要早点丢弃!”
跟他爹比起来,那点同情算什么?如果他爹真这么讨厌江平野,盛星河想了想,反正梳理血脉的方法已经学会,暂时用不上渣爹,那还是离他远点吧。
等江平野什么时候掌握了彻底根治血脉暴动的方法,再跟他套近乎也不迟。
盛星河毫无心理负担,毕竟如果江平野真是渣爹,那这一切都是他欠他们的。
盛酽听到他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小孩险些被拐的怒火暂时消散了些。
心中不屑地想:不过一介妖族,就想拐走小星河?呵,也不看看他答不答应。
再者,小星河可是最向着他的!
盛酽想到这一点,余下的怒火也消了,看着盛星河的眼神也越发柔和,眼底一点泪痣衬托,瑰丽的桃花面上笑容动人。
可恶,这对狗男男!
赤琅自王宫结界消失后,便从思绪中抽-离,结果在王兄走后,就见到了这愤慨的一幕。
好你个盛星河,原本以为你就算脚踏两只船,也应该在他兄长那边是放了一只脚的,结果、结果竟然是完全一边倒的嘛!
可,兄长却蒙了眼,偏生喜欢这个人族得紧!
赤琅的目光扫过盛星河腰间那物,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他身侧绿藤渐渐无风自动,传递了一则来自王宫的召令。
想到那座常年烟雾缭绕的大殿,赤琅眉心一蹙,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盛星河干净雪白的侧脸,似犹豫片刻之后,眉眼间露出了决然神色。
他抬脚,朝三人走去。
因为千丝藤而一直提防他的云若竹率先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将盛酽护在身后,语气虽然温和,右手却搭在了剑柄上:“二殿下,有何指教?”
赤琅看见他的动作,一哂,不顾越发催促的绿藤,而是扬起了下颌,朝盛星河的方向转去:“我是来找他的。”
盛酽听闻,却是将盛星河往身后拉了拉,眼中警惕:“有什么事,二殿下在此直接说吧。”
赤琅长眉一压,随即嗤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
“不过只是一些小秘密,让我跟他说几句,便送你们下山,如何?”
这个条件让云若竹神色松动,他动了动唇,不过看见旁边的师弟,犹豫一瞬,还是没有开口。
盛酽听见他这话,表情却越发警惕,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能换来他们下山,这些妖族王室到底想干什么?
他侧身一挡,将盛星河的身影遮了严实,不容置疑道:“不用了,二殿下若有事便在这直接说,若不开口,我们便要去王宫安排的客房了。”
山风绕过几人身边,细密急促的铃声从王宫中心越过重重飞檐翘角,由远至近,在耳边越来越响。
赤琅身边的绿藤近乎已经摇晃出了残影,叶片簌簌不止。
代表着妖王的传令。
赤琅的表情在这铃声中却是平静的,甚至在盛酽的话音落下后,还多“看”了他几秒,略微皱了下眉,“你对这小白脸也是情深义重。”
盛酽对他的用词直直皱眉。
还不待他反驳,身后就冒出个脑袋,插话道:“师兄,让我跟他说吧,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他爹为了保护他,宁愿不下山,但盛星河可做不到放弃这大好机会,要知道赤琅这蛇精病喜怒无常,万一恼羞成怒之后都不让他们下山怎么办?
况且这人虽然疯了些,脸色臭了些,但除去前夜的火毒发作,倒也没对他作出实质性的伤害行为。
盛星河安抚地拍了拍他爹的手掌,然后在盛酽担忧的注视中,和转身的赤琅走到了房外长廊的角落。
这里是一处死角,背后的墙壁爬满绿意盎然的千丝藤,日光穿过长廊,斜斜打在盛星河身上,笼在光中的半张侧脸温润干净,像是无害的小动物一般。
赤琅立于阴影中,覆着雪锻的眼直直“看”着他,一言不发。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的盛星河倒是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起来。
总觉得对方这幅挑剔的表情像是在找哪里好下口一样。
他不会吃了我吧……
回忆起前晚那条深绿近黑的大蛇,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这里还四下无人。
盛星河越想越心惊胆跳,有些后悔方才直接答应跟赤琅独处了。
他眼神紧紧看向赤琅身边的绿藤,准备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唤小白溜走。
在他提心吊胆中,赤琅终于开口。
“我讨厌你。”
提着的那口气蓦然散了,原本还提心吊胆、担心被吞的盛星河茫然“啊”了一声。
这是什么开吃前的信号吗?
你不讨厌我,难道还喜欢我不成?
盛星河万万没想到这他会突然冒出这一句。
是不是他跟未成年的小妖有了代沟?
赤琅没有理会他的茫然,只是抿了抿唇,高傲骄矜的小脸上是和语气相配的厌恶。
“虽然是金丹期,但体弱多病,胆小如鼠,懒散怠惰,分明就是个废物!”
盛星河听着对他突如其来的讨伐,不明白这小妖到底想干什么。
“……但,这样的废物,兄长竟那么喜欢你”,赤琅的语气中除了疑惑,还充满着真心实意的困惑,“就连你的美人师兄,知道你和兄长做了那事后,竟然如此大度地护着你?”
他像是碰上了某种无法理解的事。
盛星河眼皮一跳,当即为自己喊冤:“什么那种事,我跟江平野之间清清白白,你们妖族可不要随便乱碰瓷!”
赤琅并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喃喃:“原来还是我话本看得少了,人族真复杂。”
“……行吧,你要这么想,我倒可以给你推荐几本优质话本。”
至少看点好的吧,弟弟。
不过盛星河没能安利成功,因为赤琅突然朝他伸出了手。
那截细瘦的手腕从阴影处伸到了日光下,青筋走向清晰可见,苍白到近乎泛着淡淡光晕。
以为对方要动手的盛星河一惊,下意识召唤出了小白,雪亮剑锋横亘在两人之间,倒映出盛星河因惊疑而微微睁大的猫儿眼。
出乎意料,赤琅只是朝着他挥出了一道微弱灵光。
盛星河顺着光线看去,发现自己腰间原本红线系着的银白叶片旁边,多了一枚翠绿欲滴、脉络纤毫毕现的小叶片。
一银一白的玲珑小叶片穿过红线,静静垂落在雪白衣摆间,间或随着风掀起衣袍而互相碰撞,发出细微的悦耳之声,在日光下璀璨生辉。
盛星河茫然地抬头,朝赤琅看去。
这是妖族什么新奇的诅咒方式吗?
送他绿叶,是暗讽他给人戴绿帽?
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想争先恐后在脑海浮现,但在看清对方时,只剩下了震惊:“……你怎么了?!”
只见赤琅的脸色骤然苍白了许多,本就瘦削的少年身形此刻更显得单薄如纸,那根如影随形、充当“眼睛”的绿藤,也罕见地从他身旁消失。
盛星河愣怔间,似乎承受着巨大痛苦的赤琅,伸出双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终于勉强摸到红柱后,这才一点一点,将整个身体倚靠在了柱上。
向来不可一世妖族二殿下,此刻完全就像是一个孱弱无力的盲眼少年般。
盛星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虽不喜欢赤琅,但对方此刻一副濒死的凄惨情形,让他下意识想要上前扶人。
然而手刚碰到对方,就被少年无情甩开,“别碰我!”
赤琅虽然面色苍白,语气虚弱无力,但仍旧保持着一开口就气得人牙痒的本事。
“前夜的石洞内,那颗灵药,我不、不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