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芸和世子怎么在一块玩起来了?
不过能交到一个朋友解闷,也是好事。
在县城的时候,小芸都没玩伴,除了学习,她每天的娱乐活动就是在药房尝药材,或者在家陪安立夏种东西做饮品。难得出去逛逛还被绑架了,不可谓不惨啊。
他决定不去打扰二人,让小朋友们自由自在地谈天说地。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可以把带来的药材都抖出来晒一晒。用布包着放在马车上,不像藏在医馆的药柜里那样干爽,纪应淮怕他们发霉了。
这些都是县城特色药材,他和老伯确认过的,别的地方都找不到。
怕万一要用到,纪应淮便都装了点,宝贝似的,千里迢迢一路带上了京城。
他在一边抖着筛子晒药,两小孩在研究学术问题,安立夏在屋里和当归深情对视。
总觉得这盆植物,他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安立夏拿起小杯子,均匀地给它浇了点水。在纪应淮手里每天精心伺候还半死不活,时不时要给他摆个脸色瞧瞧的当归,到了安立夏这儿,随便养养就活得生机勃勃。
种植天赋属实是个宝。
一直到日光转到头顶上,两个孩子学饿了,小芸跑过来问师父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纪应淮也不知道王府什么时候吃饭,正要出门去找侍者问问,明禾喊住了他。
“神医,父王母妃在膳厅备了宴席,估摸着这会也准备得差不多了,通传的侍女一会就来。姐姐饿了的话,我可以先领你们过去。”
小芸头回听到膳厅这种高大上的词,这儿的普通百姓在正屋里摆张桌就算吃饭的地儿了。
有客来就把桌子挪一挪,大厅一室两用。
真不愧是王府啊!
既然说是宴席,那岂不是有很多好吃!
还没吃上过席的小芸把渴望的眼神投向了同样也想吃席的她师父,纪应淮轻咳一声,问:“小芸饿了吗?”
看他做什么,这孩子没听世子都指名道姓在问小芸姐姐了么。
“稍微有一点点。”小芸伸手,翘着三根手指,比了个一小点的手势。
明禾像是个被偶像请求帮助的狂热粉丝,他明媚地笑了起来,学着父王和官员你请我请的样子,优雅地朝门口伸出了自己脱臼过,才被安好没多久的手臂,“姐姐请跟我来。”
那模样,怎么说呢,和酒楼小二有八分相似了。纪应淮撇过头差点笑出来。
小孩子的友情建立起来可真快啊,他感慨地想。
去屋里牵上安立夏,两个大人跟着孩子们一块朝膳厅走去。
膳厅在大门的另一个方向,会经过湖边。这片湖比宁府别院的要大上不少,中间还有个亭子,四面围着纱幔,显得里头的人影飘渺如仙。
明禾让他们在连廊上稍等片刻,自己朝亭子跑了过去,“母妃,可以用膳了吗?”
“别跑这么快,当心摔着,”王妃放下绣到一半的花样,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碎线头,“你入秋的新衣还没送来,要是这套衣衫也摔裂了,就得穿补丁衣服了哦。”
“哦。”明禾的步伐立马慢了下来,他可不能在姐姐面前穿补丁衣服,那多不体面呀。
王妃带着儿子朝纪应淮他们走过来,三人恭敬地朝她行礼。
“神医不必拘束,”王妃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王爷和我说了,您治好了明禾的胳膊,多谢。”
“这是草民应当做的,王妃过誉。”
“宴席已经备好了,用过午膳后,有伶人过来唱曲,神医与夫人一同来听吧,”王妃说完,弯下腰和蔼地摸了摸小芸光滑的脸蛋,“小娃娃们就一起去看有趣的娃娃戏吧,一会我叫管事送你俩去越红楼。”
“多谢王妃款待。”小芸超有礼貌地道谢。
王妃看起来很喜欢她,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夸道:“真乖。”
夸的是小芸,明禾却也露出了一副骄傲的神情,好像在说,我挑的姐姐,当然特别特别好!
他们到膳厅时,王爷已经坐在那等着了。
他闭着眸子靠在轮椅背上,听屏风后的琴师奏曲,乐声清凌若溪流潺潺,很是惬意。
“王爷,莫睡着咯。”王妃坐到他身侧,伸出手去戳了戳他的脸颊,打趣道。
王爷眼睛都没睁开,轻柔地抓住她作乱的手指,“神医可到了?”
“你睁眼瞧瞧呢?”王妃笑道。
五王爷看到了刚坐好的纪应淮一家,还有恨不得和姐姐坐一张凳子的明禾,也笑了,“抱歉,方才看折子,眼睛有些累,歇了一下。”
“既然都到了,就用膳吧,莫拘束。”
【作者有话说】
小芸的迷弟明禾上线!
明天一定三千(不是flag)因为明天下午不用上临床hhh
没有出现想象中尴尬又不知所措的场面, 一顿午膳吃得安静又温馨。
感谢古代人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纪应淮心道,要是和他在现代参加学术交流会那样, 一边吃还得一边绞尽脑汁去想怎么回答来自顶流大佬们的提问, 那他真的会萎掉。
五王爷和王妃的感情看起来很好,吃鱼的时候,王爷亲自把鱼骨都剔好了才送到王妃碗中。
可能是从小耳濡目染被熏陶惯了, 明禾也是一副贴心的模样,给盯着桌上所有和鱼肉相关菜肴的小芸姐姐埋头剔骨。
这场面,倒别说,很有青梅竹马的味道。
可惜当事人小芸压根没长情丝,她吃得高兴极了, 头都不抬一下。
用完膳,大人们去听曲, 小孩们去看戏,各有各的消遣。
原本应该是王爷王妃坐一块的,但王妃想和安立夏聊天,纪应淮就到前头去和王爷坐在一块了。他听着曲儿,心神一直在往后飘, 怕安立夏不习惯这种社交,呆得不舒服。
其实他俩聊得可得劲了。
王妃绣的花是安立夏从未见过的宫廷绣法,看起来立体又精致, 走的是大气典雅的风格。见他喜欢,王妃就叫人拿了新的布和针线来, 仔仔细细地教他。
纪应淮听得见两人在说话, 但被曲声遮盖过去了, 他听不清内容。
好想回头看一眼啊。
他有些坐立难安。
“神医, ”王爷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您与夫人感情甚笃啊。不用担心,您回头瞧,他二人在绣花呢。”
既然他这么说了,纪应淮就顺势往后看了一眼,安立夏正好抬头,眉眼带笑地给他看了眼刚绣出框架的图案。
“内子性情内向,不大与人来往,故而多担心些,谢王爷体谅。”纪应淮道。
王爷“哦”了一声,“原是如此。神医与夫人是如何认识的?”
他和安立夏怎么认识的,纪应淮心道,这问题真不好回答。目前已知的第一次认识是在他看书的时候,第二次认识是在他穿越过来第一次睁眼的时候。但按照安立夏的那些奇妙记忆片段来看,他们在已知的第一次认识之前,应该还有一段纠葛。
反正就是随口一问,他也就随口一答得了,于是纪应淮直接照搬了纪幺的记忆。
“内子是之前我病重时,草民的母亲给买来冲喜的媳妇。”
王爷点点头,“看来贵夫人与神医您很有缘分,这喜冲得甚好。那您的徒儿,是你们的亲生孩子吗?”
“不是,”纪应淮道,“小芸想学医,草民看她聪慧伶俐,就收她做了徒弟。”
“原是如此,你二人待徒儿甚好,仿若己出,我还纳闷你们瞧着如此年轻,怎么能有这么大一个孩子。”王爷笑道。
要是亲生的,按年龄算,小芸十二,安立夏才十八,着实是有点炸裂的。
“我们二人尚未拜堂呢。”
纪应淮一直想补办,但之前感情没到,现在感情到了,又找不到好机会,还得忙事业。
“神医准备何时成婚,到时候我与王妃可得来道声喜。”王爷问。
“待医好王爷,您能站起来了,草民就回县城去成亲。”
王爷看到了他眼底对夫郎真切的爱意,感叹道,“你倒是耐得住性子,想当年,我与王妃初遇后,日思夜想就想把她娶回家,连夜叫父皇给我去府上提亲,但哪有人家半夜上门啊,我被父皇拎起来打了一顿。”
“哦对,神医,”王爷想起一件事,“您治好了我的腿,父皇大概率会叫您留在太医院当差。若是来不及回去,不如就在京城办吧。我名下有几处宅子,您挑个合眼缘的,就当是我给您的新婚贺礼了。”
纪应淮先谢过他的好意,“王爷,草民已在城内购置了一处房产,到时您与王妃能大驾光临,就是最好的贺礼了。”
前头两个男人在商量办席的事情,安立夏跟着王妃埋头苦干,两首曲子的时间,他就绣了个像模像样的并蒂莲出来。
“你先前可是学过,手巧得很。”王妃夸他。
安立夏摇了摇头,“没有学过,但先前补过衣服,稍微会一点。”
“这个花边上再绣点荷叶,给神医做个香袋子,挂在身上,保叫他无论何时看到东西,就会想起你来,”王妃朝他眨眨眼,狡黠地笑着,“还有呀……”
“哦哦好。”安立夏瞪着清澈的眼睛,一脸“我学到了”的表情。
原来两个人在一块处着也有这么多小诀窍啊,他之前那些直白的言论与动作,和王妃比起来,显得好低端。
曲儿听罢,伶人扭着细软的腰肢抱着乐器告辞,安立夏才发觉,那竟也是个哥儿。
他身姿窈窕,举止自成风流媚态,看起来动人极了。
安立夏悄悄对比了一下他俩之间的差距,大约要差两到三只成精狐狸的功力。
“这是什么?”纪应淮凑过来低下头,看他绣了大半的花样。
“还没做好的香袋。”
“给我的吗?”
安立夏点了点头,把绣棚举高了一些,好叫他看清楚,“夫君,你喜欢吗?”
“喜欢,真好看。”
谈话间,孩子们也回来了。
小芸手里举着漂亮的花花朝师父师母跑过来,“师母,这个花好香,衬你!”
她人小鬼大,八面玲珑,看见王妃也在,就把手里另一簇小花送给了她,“王妃,这个花漂亮,和您一样漂亮!”
“这孩子,嘴怎么这么甜。”王妃拿着花,轻轻戳了戳小芸的酒窝,越看越喜欢小姑娘。
她的视线往后挪了挪,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他手里捧着一堆……纸折金元宝?
“……?”王妃疑惑地看向陪着孩子们一块外出的管事。
她心想,钱都在管事那,孩子不懂事要买这东西,难道大人也不懂吗,一点不拦着就直接付钱了吗?
纸折的金元宝那是烧给已逝者的啊。
管事颤颤巍巍地躬身,道:“芸姑娘买了花后,世子爷在街上看见了有卖这个的,他说这个和花很配,要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和拿着花的姐姐配一套。”
“老奴实在是劝不动啊。”
王妃想不通,这哪儿配了?
纪应淮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在某种意义上,倒确实是有点般配的。大金链子男和捧着花的姑娘,噗,一股子古早味。
“母妃,这个好看,”明禾一本正经地给王妃解释他的创意,“这个金的,那个红的,很贵气。我去串起来给父王戴上,你拿着花,你俩站一块,肯定很搭。”
“……”王爷咳了一声,“明禾,父王不喜欢贵气的东西,你留着,你自己戴。”
王妃瞪了他一眼,蹲下来好好教育了一顿她这脑回路清奇的儿子。
“母妃,”明禾委屈道,“我知道了,我去串起来,到皇祠给太爷爷的排位戴上。”
王妃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求助儿子的偶像,“小芸,快来骂醒这个傻孩子。”
小芸乖巧地“哦”了一声,只说了四个字,就让明禾不再执着于串起金元宝。
“这是烧的。”
管事拿来了布兜,“世子爷,您把东西放这里吧。”
明禾依依不舍地把他贵气的“装饰品”们放了进去。
“正好明日中元节,这些东西谁要就赏下去。”王妃看着儿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转头对管事吩咐道。
“是。”
明禾目送着管家离去,他站在小芸身侧,眼巴巴地看着姐姐手里的花,从糖饼子想到马车轱辘,都没想出来还能有什么相配的。
安立夏瞧着他茫然的样子,不禁展颜一笑,“世子,你知道什么和花最般配吗?”
“是什么?”明禾着急地问。
“是生在花底下的叶子,永远与花相伴,它们从生发到枯萎凋零,每时每刻都在互相衬托。”
明禾似懂非懂,问小芸姐姐要了一片叶子,很高兴地举起来对他母妃说,“母妃,这个可以串起来吗?”
这还真是,和串链子过不去了。
王妃无奈,不是金元宝就行,想怎么玩怎么玩吧。“可以可以可以。”她敷衍道。
等明禾年纪到了,她就把他送去礼部学人情世故、去尚艺宫矫正审美。连纸折元宝都当装饰品了,再不拐回来,以后得歪到什么地方去啊。
“明日王爷与我要进宫去,随圣上前往皇祠祭祀。神医,你们可以去逛逛夜市,放个河灯,明天的京城会很热闹。”王妃道。
王爷插了一句,“若是你们二位愿意把明禾带上,一块去玩就再好不过了。”
“世子爷不去祭祀吗?”纪应淮问。
“不去,”王爷笑着摇摇头,“皇祖父仙去时,明禾恰好降生,他有特权,成年前不必祭祀。”
纪应淮明了,按照这个巧合,日后明禾大抵能成九五之尊。毕竟这原本是书中的世界,每一个看似巧合的小细节其实都与剧情相关。
“草民会照顾好世子爷的,王爷放心。”
明禾也拍拍胸口,“我会保护好姐姐的,父王,您安心地去吧。”
王妃给了他的脑袋一巴掌,“你怎么净咒你父王。”
王爷倒是毫不介意,他知道自己的腿有救后,整个人都开朗了,虽然本来也很开朗。
“神医,明日的治疗得提前一些,可以吗?”
“好的王爷。”纪应淮应道。
【作者有话说】
本周日3!
(埋头苦写)(抬头)(大纲越来越长)(瘫倒)
说早一点, 没想到这么早。
天还没亮呢,管事就很不好意思地站在院落门口,喊了两声“神医”。
“出什么事儿了?”安立夏迷迷瞪瞪地靠在纪应淮身上, 拉下被子就要起来。
“你睡着, 我去看看。”纪应淮按住他,披上衣服下床。
管事见他出来,躬身道:“神医, 一个时辰后王爷王妃就要进宫了,劳您现在去给王爷按一按。”
“好,您稍等,我换身衣裳。”纪应淮困得舌头都有点打结,勉强撑起精神道。
“哎, 好嘞。”
更衣洗漱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纪应淮匆匆忙忙跟着管事去主殿。
管事叩门, “王爷,神医到了。”
“快请进。”五王爷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也带着困意。
皇室中人也是不容易的,中元节百姓祭祀只要晚上烧点纸,摆个饭菜寄予先祖就可以了, 但皇室要按照礼仪流程走,一堆的规矩,得从早忙到晚。
纪应淮进屋, 行过礼就按照流程给他做康复。
“神医,到上元节时, 我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般, 跪下来叩拜先祖了?”
“可以, 王爷放心, 入冬前就可以正常行走。”
他感受着手底下的骨肉,虽然才刚开始治疗,但纪应淮心里有数,这样的情况,预后不会差。
“好,辛苦神医了。”
五王爷的眼睛盯着朱红色的房梁,不知在想什么。
纪应淮兢兢业业地干完自己的工作,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的位置已经被睡着的安立夏占掉了。
有一角青绿色的布料从被子底下露出来,纪应淮觉得眼熟,好奇地扯了扯,没拉动。
安立夏攥得很紧。
这好像是他换下来的睡衣?
纪应淮笑了,脱下外袍钻进了被窝里,把立夏和被他抓住的衣衫一并搂紧了,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满足。
他侧过身的时候,床幔被风微微掀起,窗边茁壮生长的当归映入了他的眼帘。
困意席卷而来,纪应淮沉入了梦境。
他看到了……被阴云笼罩的,一片连绵起伏的高山。
日光被云层遮挡,但灰暗的色调下郁郁葱葱的绿意依旧显眼明亮。纪应淮在山间发现了很多药材,有几样是县城找不到的。
他想去触碰,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碰不到。
这个梦里他没有实体。
有喘息声朝他这边靠近,纪应淮回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瘦弱的人影。
那个人披散着头发,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似乎是摔过了,衣摆上满是泥渍。
他手里抓着一张图纸,正在比对着,应该是要找什么东西。
纪应淮平日不怎么做梦,更是头一回做这种神智清醒的梦。他蛮好奇的,控制着自己飘了过去,想看看那人要找什么。
这儿就出现了他们俩,说不定跟着这个人,能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图纸沾了水,墨汁已经晕开了,纪应淮分辨不出这画的内容。
那人小心地把它叠好收进怀中,嘟囔了一句“还得往上”,就继续往前赶路了。
这山大部分地方都是缓坡,但坑坑洼洼的,他一脚深一脚浅,纪应淮看着就觉得很累。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久,走到纪应淮都在梦里开始犯困了,那人才停了下来。
“是这个吗?”他蹲下身子,摸着一株植物的叶子问自己。
纪应淮也蹲下来看了看,他愣住了,“……”
奇了,当归在这儿是什么珍奇药材吗,原来这人赶了这么久的路,爬了那么高的山,就是为了采一株当归?
“你找这个做什么?”纪应淮忍不住问。
山间有回音,他听到了自己的问话,但没人回他。
那人小心翼翼地把当归挖出来,扯下一片衣摆,垫上土把植物包好,郑重地抱在怀里,宛若抱着金矿。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纪应淮不信邪,又问道。
还是没反应。
联系到他漂浮在半空的姿势,什么也摸不到的身体,纪应淮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现在……难不成是一只鬼?
“哗——”
堆叠的云层一瞬间垮塌下来,雨水如瀑般倾倒,树叶被打得劈啪作响。
雨珠不大,很细密,有些压抑。和站在浴室花洒下面一样,叫人睁不开眼睛,快要无法呼吸。
纪应淮低头看向自己,雨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落到地面上去。
他果然不是人。
原本就不好走的山路,在下了雨后变得很是湿滑,更不好走了。
那人扶着树干,几乎是一步一滑地往下挪。
那瘦弱的身影在雨雾中变得朦胧起来,霎时间,纪应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快速飘到他的跟前,去看这个人的面容。
“立夏?”
这个人是安立夏!
他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么远这么偏僻的山里来挖当归?
雨越来越大,安立夏的步伐踉跄起来。
他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长期没怎么好好吃饭的样子,比纪应淮初见他时还要瘦。神情也不像现在会朝他温柔地笑着的立夏,这人紧紧抿着唇,眼神里带着一些叫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无助又坚强。
纪应淮恨不得整个人大字趴开,在他头顶上飘着给他挡雨。奈何他是个没实体的,连风都挡不住,压根派不上用场。
安立夏走得很慢,他怕把怀里好不容易找到的当归摔了,每一步都看准了才走。
有细碎的石子顺着坡道滚落,纪应淮盯着它,想起了一些曾经学过的知识。
雨天不要呆在山里,可能会遇到泥石流。
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刹那全部涌了上来,纪应淮猛然回头,他看到了视线最远处,有翻滚的泥浪正朝下扑来。
“立夏,快跑,往边上跑!”他伸手去抓安立夏的胳膊,大喊道。
他抓了空。
安立夏还在毫不知情地继续下坡。
他满怀心事,只有看到自己怀里的当归,嘴角才扯出了一丝笑容。
等他把当归带回去,等他回去……
“立夏,快跑。”
纪应淮飘来飘去,急得快把自己拧成麻花了。
泥浪越来越近,它的速度非常快,在看到它的那一刻不立马开跑,就已经注定好了很快会被它卷走,成为它的一部分。
幸好,安立夏听到了诡异的声音,他茫然回头,发现自己在劫难逃,便立刻就近找了一株看起来很粗壮高大的树,窜了上去。
纪应淮一直在他身下护着他,虽然没什么用,但心理上给了纪应淮自己一点安慰。
起码在这种时候,他是陪在安立夏身边的。就是看不到摸不着而已。
可是,他们都低估了泥石流的威力。
山上的泥石流比洪水还可怖,那可是连房子都能直接摧毁的自然灾害。
纪应淮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安立夏呆的那棵树在朝下倒去。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什么也护不住。
没入泥水的那一刻,安立夏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当归,眼中迸发出了惊喜之色,张口喊了一句。
但雨声太大,只能隐约从口型分辨出他说的那两个字。
“应淮!”
他在生死之际,终于看到了他苦苦寻觅的爱人。
混浊的泥流一刻未停,无情地将鲜活的生命吞噬,它继续朝着山下,朝聚居着更多生灵的村落奔去。
“立夏——”
呐喊声在山间回荡。
天地失色,纪应淮恍惚一瞬,他看到了一片荒茫中,有一株迎风摇曳的当归。
不知是谁在他耳边轻声念叨着,“当归,当归……”
“立夏。”纪应淮睁眼,唤了一声。
安立夏困顿地“唔”了一声,敷衍地摸了摸他夫君的侧脸,其实压根没醒。
纪应淮低下头,吻了一下立夏的额头,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那个梦里把自己拔出来。
擦干从颊侧滑落的泪滴,纪应淮轻手轻脚地下床,站在那盆当归跟前,左瞧右看。
他震惊地发现,这一株和梦里那株,连枝叶深浅、脉络走向都完全一致。
这……怎么回事?
是他看这盆草看久了,才自动带入进梦里,还是说,这盆草就是梦里安立夏摘的那一株?
按照目前情况分析下来,这很可能就是安立夏摘的那株。
但是,他在现代种当归的时候,那小家伙还不是长这个样子的啊,直到穿书前,纪应淮才刚刚把它“养大”。
纪应淮很迷茫,这个时间线怎么捋都有点超出概念。
从安立夏告诉他,他看到了幻境开始,纪应淮就在等着,等哪天自己也会看到,这样两个人一对照,他们就能理清这些片段的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