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筠抬起头,错愕地看着郑南轩。郑南轩见吴书净接近了,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南风从海上吹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温暖的南风会从海上来,和冷冽的北风纠缠在一起,忽冷忽热,乍暖还寒。
他问过妈妈为什么他会叫郑南轩。妈妈和爸爸是高中同学,他们在高中时谈恋爱了。妈妈说当时她住在朝南的屋子里,经常在那个窗口和爸爸见面,为了纪念他们的恋爱,就把他叫“南轩”。
“轩字多好听啊。”陈青筠以前曾经这么说,“南轩你的名字真好听。”
他没有见过那间朝南的屋子,在妈妈嫁人以后不久,外婆家就改建了。他擅自地想象那间屋子的样子,他觉得从窗口看出去,也许能看到绿色的竹子。
也许,南轩外有修竹?
他的笔记本,被撕掉的页数已经占了一半,那本本子都快散了。
第13章
大姨丈在他们高考前的两周出了意外。他经营的纸厂里,一辆大货车在倒车时把他撞倒了。
没有碾压,也没有其他特别的伤痕,大姨丈头颅着地,就此昏迷过去。
大人们带着吴书净、吴书衡和郑南轩到医院时,大姨丈还在进行颅脑手术。大姨在手术室门口坐着,发着呆。
郑南轩不知道大姨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她并没有哭。妈妈让郑南轩牵着他的妹妹,她过去抱住她的姐姐。
大姨趴在妈妈的肩头上,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像个婴孩那样。
书净和书衡坐在椅子上,他们也没说话。那个时候只有郑歆怡在说话:“哥哥,那个灯是做什么的?”
“那是用来显示里面有人在做手术的灯。”
“哥哥你看,那个门自己打开了。”
大姨丈在术后24小时内没有了呼吸。
丧礼时,吹着唢呐,敲着钹的治丧人身后,是大姨丈的灵柩,其后书衡捧着他父亲的遗像,书净举着招魂幡,妈妈搀扶着大姨跟在书净身后。书衡和书净一身麻衣,头顶白色孝帽,木然地跟着那些热热闹闹的治丧人走。牵着妹妹的郑南轩跟在队伍的尾端,五岁的郑歆怡仿佛被这样都场面摄住了,也没有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那个时候的郑南轩忽然想到,当年十一岁的陈青筠,就是像书衡书净这样,在热闹的唢呐和钹声中,送走他妈妈的吗?
丧礼过后,书衡和书净在休息了一天以后,照常去学校。郑南轩每天下课都陪着吴书衡——原来话很多的吴书衡不再开口说话,郑南轩担心他做出什么事情来,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他。
每天中午、下午、晚自习下课后,郑南轩都带着吴书衡到四楼等吴书净下课,如果是往常,书衡肯定不愿意这样做,但是那段时间郑南轩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仿佛失去了灵魂。
陪在吴书净身边的是陈青筠。吴书净也变得沉默。每天吃饭时都没有人说话,四个人走在深夜的学校里,也静悄悄的。三个男生把吴书净送到宿舍楼下,再一起回男生宿舍。
因为快高考了,晚自习下课时间变早了。这种日子持续了一周,在高考前一周,学校给他们放假了。妈妈担心书衡和书净放假在家会不好过,就把龙凤胎带到家里来。大姨从大姨丈过世后,就一直在郑南轩家里住着。
放假的那一天,四人如同往常那样坐公交车回家,书衡和书净先进了郑南轩家门,郑南轩对陈青筠说:“这几天你也过来,一起念书吧。”
陈青筠点点头。最近一段时间,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冬天的时候好多了,他们之间也能正常地对话,四个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郑南轩没有问陈青筠是不是已经和吴书净在一起了。毕竟吴书净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用来谈论这个话题。高考之前,他每天担心龙凤胎都已经顾不过来了,哪里还有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是的,自己,那只是他自己的事,他慢慢消化就好了,和书净、青筠都无关。
他们看到的世界,和自己看见的,本来就是不同的。那些欢快的、充满阳光和甜蜜的东西,本来就不该被悲伤和阴暗玷污。
再坚持一会儿,他的疼痛怎么也没有书净丧父的疼痛来得大,虽然都是失去,可是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失去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不叫失去,那叫放弃贪欲吧?
高考前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感觉最宁静的一段时间。郑南轩和陈青筠、吴书衡睡在一个房间里,书衡睡在床上,他和青筠睡在地铺上。每天晚上,他转过身,就能看到青筠的睡颜。月光从窗外进来,洒在他的脸上,在枕头上落下阴影。
郑南轩有时候想,这么过一世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他不是自己的,但如果他不是别人的,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清晨第一缕阳光出来以后,他就会发现那只是自己在做梦。他怎么可能不成为别人的?总有人会占据他生命的全部。不是书净,也会有其他人。
他会拥有梦想中的家庭,那样的话,他会很幸福吧?
那本来就是陈青筠人生当中,唯一的、最大的梦想吧?
高考结束后,报志愿时,在大部分人选择留在本省时,郑南轩选择了上海的学校。广东的高校本来就很多,一般来说,除非能考上清华北大,广东学生都不愿意离开广东省内。郑南轩报考上海的学校这件事,着实让父母大吃一惊。
“哥哥要去上海吗?上海在哪里?是不是很远?”郑歆怡这样问道。
“不算很远,坐飞机不到三个小时。”郑南轩这样说道。
“三个小时?”
“对呀,郑歆怡中午睡一觉,哥哥就会到家了。”
“那我每天中午在幼儿园睡觉,我放学了你就在家吗?”
郑南轩没有戳穿妹妹的美好想象。他在不在家也没什么关系,郑歆怡马上上小学了,有自己的交际圈了。再说他上初中高中时,不也总不在家吗?这家伙早就习惯了。
报志愿前后他没见过陈青筠和吴书净。高考结束,大姨就带着龙凤胎回家去住了。妈妈说大姨要处理掉大姨丈经营的纸厂,因为大姨什么都不懂。两个孩子即将上大学,也需要不少钱。大姨不能坐吃山空,处理完纸厂,还得去找工作。
舅舅是个那样的人,没想到也没办法帮忙到大姨处理工厂的事情,几乎都是妈妈和爸爸出面帮忙的。大姨丈那间厂经营状况很好,比较顺利就转让给别人了。
陈青筠上大学也需要交学费吧?自从没有独处过后,青筠也没再和他说过这些事情。郑南轩也决定不去操心了,毕竟他已经打算要离得远远的了。
他们几个应该都会报省内的学校,尤其是青筠,省内的学校开销最少,在省内也更好就业。外省的学校就算名气大一些,在广东找工作时也并没有太大加成。
那是久违的暑假——其实去年也放过一个月暑假,只是那时他什么也不懂,以为时间会停滞,会永远留在十七岁的时候,从未深想未来,也没有想过“变化”。那时的暑假,就那么随便过去了,寻常地在一起,一起打工,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可高三毕业的暑假,实在太长了。六月份的高考结束后不久,他们就报了志愿,接下来就一直在等录取通知书。如果是往常,陈青筠会来他家,商量去哪里打工,可是这个暑假他没有出现。
郑南轩跟父母说不想待在家里,暑假这么长,他想去外面走走。他和余斯俊、陶诚三个人相约,一起出去旅游了一个多月,直到七月才回到东乡。
几乎从未离省的郑南轩把书上看过的,梦想要去的地方去了个遍——世界如此广阔,他何必居于一隅自怜自艾?
余斯俊在旅途中经常和人打电话,后来竟然害羞地告诉他们,他和班上的一个女生谈恋爱了。
“现在谈?你们去一个大学吗?”陶诚吃惊地问。
“没有啊!她报了佛山,我报了广州,反正很近,我周末都可以去找她。”余斯俊笑得相当腼腆了。
“你这家伙,和人家暗通款曲那么久都不告诉我们,请客。”陶诚的表情都狰狞了,“我什么时候才能交到女朋友啊!”
“我哪算早啊!你问问郑南轩!”余斯俊祸水东引,“南轩,你和莫锦丽怎么样了?”
“莫锦丽?”陶诚瞪大双眼,“那个校花莫锦丽?我X,郑南轩你可以啊,瞒那么久。”
“我都说了我跟她一毛钱关系也没有。”郑南轩哭笑不得,“你怎么就不相信?”
“啊?”余斯俊不敢置信地看着郑南轩,“可是西瑞问过莫锦丽你们是不是在谈,她根本没否认啊。”
蒋西瑞就是余斯俊现在的女朋友。
“没否认是什么意思?”郑南轩问。
“西瑞高一和莫锦丽是好朋友嘛,她听说你们俩谈恋爱,跑去问莫锦丽,莫锦丽还跟她说了跟你谈恋爱的烦恼呢,说你太受女生欢迎了,搞得她很辛苦。”
“我没有和她谈恋爱。蒋西瑞是误会了吧?”
“可是你们之前不是一起返校嘛!”余斯俊还在挣扎,“怎么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是和她,还有吴书净,吴书衡,还有陈青筠一起返校的。”郑南轩忽然觉得很累。不过反正都毕业了,解释不清也没什么关系。
“啊?搞半天是莫锦丽单恋你啊?”余斯俊捶了他一拳,“你是不是有毛病?那么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你不谈,多可惜啊。人家第一志愿报复旦哦,以后肯定赚很多。”
“复旦?”
“对啊,所以大家以为你们俩在一起了嘛,一起报了上海。”
“人家考得上复旦就报复旦,跟我有什么关系。”郑南轩说。
“那不是这样说,她冲一冲也许可以上北大的,干嘛非报复旦?”
第14章
六月底,高考的分数线和录取情况陆续出了。尚在外地旅游的三人也查了分数,三人都被第一志愿录取了。七月回到东乡的时候,郑南轩只觉得恍如隔世。
远离的感觉让他如此平静,如此安逸,让他发现他可以做别的事情,可以遗忘很多,人不就是这样吗?只要看不见听不到了,那些过于强烈的刺激,对他也不起作用了。
他回到东乡,也没有联系陈青筠和龙凤胎,他几乎每天都跑到陶诚那儿,和高中的几个同学一起玩,尝试他以前不喜欢的一些活动,比如打牌,比如玩游戏,比如唱歌,比如抽烟,比如喝酒。
他妈妈给他买了一支手机,那支手机通讯录上就只存着这几个朋友的电话。八月中旬的一天,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号码的来电。
他接起了电话,对面的声音有些沙哑。
通过电话传来的声音有些陌生,因为过去他们从来没打过电话,都是面对面说话的。
“南轩,你今天在家吗?”
“我在长安。”
“今晚回来吗?”
“可能比较晚。”
“我去你家等你,可以吗?”
“随便吧。”
那通电话好像把他从安逸的快乐里拉入冰冷的水中。郑南轩向许海要了一支烟,点燃时,他的手指被打火机烫伤了。他捡起被丢在地上的劣质打火机,放回桌面。他们几个人在玩网络游戏,郑南轩其实无事可做,只是在一旁待着。
郑南轩不想回去,可是陈青筠是没有任何过错的,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郑南轩还是在晚上八点回到了家中。他进了院子,听到郑歆怡的声音:“青筠哥哥,我哥哥回来了!”
郑歆怡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她冲到院子里,扑到郑南轩怀里,喊道:“哥哥!哥哥回来了!”
陈青筠在她身后,出现在他家的内门,楼梯的上面。陈青筠打开了门口的灯,那惨白的LED灯照亮了门庭。
郑南轩抱着郑歆怡走上台阶,和陈青筠一起进了大门。
“哥哥,我和青筠哥哥在拼拼图,你要不要一起玩?”
“我没空,你找妈妈玩。”郑南轩放下郑歆怡,让她去一楼的房间里找妈妈。
妈妈正在房间里拖地,听到郑南轩的声音,提着拖把出来了,不太高兴地说:“衰仔你考上大学就野了是吧?青筠等你很久了,这么晚才回来!”
郑南轩没理妈妈,径自上了二楼。他听见陈青筠的脚步声,就在他的身后。
回到房间,郑南轩打开灯,陈青筠转身把门关上了。
“第一志愿录取了吗?”郑南轩坐在书桌边,支着下巴,看着窗外,问道。
“你不是根本不知道我报了什么学校吗?”陈青筠反问道。
他的语气和平时并不一样。郑南轩回过头,陈青筠却低下了头。
“录取了。”
“什么学校?”
“中大。”
“那恭喜你了。”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陈青筠抬起头,看着郑南轩,郑南轩转开头,不再与他对视。
“南轩,我有哪里做错了吗?”陈青筠问道。
他们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对话呢?郑南轩的头隐隐作痛,他想找一支香烟,可是他没有,香烟是许海的。
明天他应该去买一包烟,放在口袋里。
“你在说什么?”郑南轩强迫自己冷静地说话。
“你为什么不理我?”陈青筠看着他。
“我没有不理你,我只是比较忙……”
“书净,书净昨天问我要不要和她在一起。”陈青筠打断了郑南轩。
他明天一定会买一包烟,放在上衣口袋里,免得想抽的时候根本找不到。
“那恭喜你们,郎有情妾有意。”
陈青筠看着他,他的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他说:“书净没有爸爸了,她说她不知道怎么生活下去。”
郑南轩沉默地看着陈青筠。陈青筠也看着他。
过了半晌,郑南轩说:“挺好的,你和她在一起,她就知道怎么生活下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对吧?”
郑南轩不知道那天晚上的对峙是怎么结束的,一个没有开头,没有缘由,没有结尾的对峙。
陈青筠一言不发地走了。郑南轩听见他的脚步声,和平时不同,有些急促地下楼,到了楼下,被郑歆怡缠住,可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留下来陪郑歆怡玩,只是说:“青筠哥哥要回家了,下次再来陪你玩。”
陈青筠没有再来过,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是八月中下旬了,很快地,郑南轩就启程去了上海。到了上海的第五个月,快过年的时候,他收到了吴书净的一封来信,信里是被展平的,本来被捏皱过的一页笔记本,上面写着“南轩有修竹”。一张小的卡片掉落下来,郑南轩捡起那张卡片,上面是吴书净的字迹。
“南轩:
我暑假快结束时去你家,你已经去上海了。歆怡拿着这张纸问我上面写的字是什么意思,她说是以前从你的垃圾桶里捡出来的。
对不起,南轩,我为无意中窥视了你的秘密而道歉,也为我在不知情中就和青筠在一起了向你道歉。
这件事,我会对青筠保密一辈子的,希望你尽快走出阴霾,找到新的生活。也希望你尽释前嫌,能够回来看看我们。
你的表姐:吴书净。
2011.10.15”
其实那个时候,正常人已经不寄信了。要联系有手机,有邮箱,如果要寄东西,会用快递,根本没人会寄信。如果不是挂号信,信件的丢失率也很高。
书净为什么犹豫了五个月才寄出这封信的呢?这封信为什么没有寄丢呢?
在大学第一年的寒假,年初三的妈妈娘家人家族聚会上,吴书净和郑南轩平常地说着话,彼此添加了微信。走之前书净有些刻意地提起了陈青筠。
“青筠这两天在他舅舅家里过年,他舅妈生孩子了。”
“是吗?恭喜他。”
郑南轩尽量不去看吴书净的表情。也就是从那年以后,他在东乡过年,没有早于年三十回去,也没有超过年初二离开。
郑南轩醒来的时候正是半夜,他看了看手机,才十二点,他是十点多开始睡的,才睡了一个多小时就醒了。他出了房间,打算去厨房装水喝,发现程云飞竟然还在客厅用着电脑,还没有睡。
“这么晚还不睡吗?”
“明天要先给陈子芹做评估,我看一下她的视频。”
郑南轩拿着水杯,坐到程云飞身边的沙发上,一边喝水,一边看着视频里的那个女孩。
在评估之前,老师有时会需要看孩子的视频,了解孩子的情况,以便心里有个底。本来郑南轩也是打算今天看陈子芹视频的,但是因为发生了下午的事情,他已经把陈子芹这个个案推出去了。
高晗说她来做陈子芹明天的评估,那只是一个初步的评估罢了,短短两三个小时的评估,大多数时候很难反映孩子的全貌。
ABA教学部这边,高晗目前给他们培训使用的是VB-MAPP评估,也就是语言行为里程碑评估及安置计划。国内的心理学本科学的都是通学,没有专门学哪个流派,所以在本科期间,郑南轩只是大略地学过应用行为分析这门课,并没有更深入学习。研究生阶段,他的导师研究方向是发展与教育心理学,他研究的课题是关于儿童社会性方面的,但是并没有很具体接触过“语言行为”“语言发展”这一方面的专业应用。
在硕士研究生毕业以后,找工作成了个大难题。他这样的专业和学历,在上海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最对口的专业大概是特殊学校教师或者普通学校的心理老师,但是这些公办学校的竞争太激烈了,他因为各种理由被刷了下来。
毕业后,郑南轩不得已做了助理社工,在一个专门做儿童社会工作的机构做了半年。因为还没考到社工证,到手工资低到令人发指,连房租都付不起了。当时带他的老师是上海本地人明姐,她已经结婚生孩子,有房有车,她劝告郑南轩不要做这份工作。
“我做这份工作是因为我家在附近,虽然工资很低,但是积累的社会资源对我有很大用处。你这么年轻,又不是打算烂在这个小区,为什么要做待遇那么差的工作呀?到时候拿什么成家?”明姐苦口婆心劝他。
“可我找不到别的工作。”郑南轩苦笑,“我又不想做跟专业没关系的工作。”
“你介不介意去当特教老师?你还记得小泉吧?”
小泉是他们负责的一个个案,是个特殊儿童,因为父母没有空,放学以后会在他们照看的小区儿童托管里待着。郑南轩有时会辅导他做作业,小泉的智商不太高,需要非常非常缓慢和细致的教学,才能学会一些。明姐会帮助父母和学校老师沟通,一起商议小泉的学习进度,适当给他定比同班学生更低的学习目标。
“特教老师我一开始就打算当,但是公立特校招人都要求博士了。”
“你可以去私立特殊教育机构。小泉周末就在一个特教机构上课。”
“是吗?有这样的学校吗?专业对口吗?”郑南轩没有接触过这部分机构,一开始找工作时根本没想到这点。
“私立的特殊教育机构现在比以前多了,可能比公立的特殊学校更适合你。”
第15章
彼时是2018年,正是国内一些民营特殊教育机构开始尝试融资,并且扩张的起始几年。在此之前的十余年,私立特殊教育机构都是地域性的机构,早期的机构多半由特殊儿童家长自救时所创办,比如北京的星星雨,青岛的以琳等,还有各城市散在的一些小的私人机构。连锁的机构几乎都是港资或台资企业,而且连锁的规模并不大,仅在南部、东部沿海一带。
“蜗牛和七色花”的第一家机构开在上海,老板是明姐的朋友杨旭文,在创业之前是在杂志社工作的媒体人。从第一家机构到第二家机构——也就是郑南轩入职时开张的新机构——期间花了五年时间。
郑南轩作为第二家机构的储备人才被招了进去。在长达三个月的培训结束以后,郑南轩作为一线的特教老师在上级老师的督导下开始接收个案。
虽然作为初级老师,待遇不算很高,但是已经比当助理社工时好多了,起码机构安排了住宿,给他省下了一大笔房租,培训期间也是有工资的。
明姐确实很有看人的眼光,比起做社工时无时无刻要处理的杂事和复杂的人际关系、随时必须在线的和各种身份的人的沟通意识,特教老师需要处理的这种专业性比较强的一对一个案和稍微简单的人际关系,都更适合郑南轩。
迄今为止,郑南轩对这份工作都是比较满意的。因为工作的关系,他继续学习了不少心理学的分支流派和教学工具。如今的工作正是以应用行为分析学为理论基础开展的,工作的大部分内容和语言康复、社会性康复有关系,VB-MAPP这个评估工具也成为他们最常用的评估工具和教学计划制定的依据。
他目前的上司高晗,硕士开始就在美国读书,按她的说法,有不少心理学分支专业在国内高等学府并未开设或者刚刚起步,想要进一步学习,有时不得不去留学。
一个特殊儿童所需要的康复教育可能是多方面的,比如语言康复、社交康复、作业治疗等等,所以在蜗牛和七色花机构里工作的老师,本身专业出身也是五花八门的,有学前教育的,有特殊教育的,有心理学的,还有康复医学和社会工作专业的。
程云飞的专业出身更特别,他是体育大学毕业的,现在带的课程是作业治疗,其中包括一部分的体能康复。
郑南轩在程云飞身边喝着水,看着电脑屏幕里的那个小女孩。刚开始看陈子芹照片时,他并不能感觉这女孩有什么特别的,但是现在看见她的动态视频,他才发现,陈子芹长得非常像陈青筠。
程云飞平时不太爱说话,但是这个时候他忽然说:“南轩,陈子芹长得真像你。”
郑南轩手上的热水一倾斜就倒在程云飞的手臂上了。
“对不起,没烫到吧?”郑南轩拿过一条毛巾接着他衣袖滴滴答答地滴下来的水。
“不烫,我去换件衣服。”
因为程云飞不喜欢说话,他换了衣服出来以后,也没有解释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郑南轩没有再拿着水杯,只是看着程云飞点开播放键,继续看陈子芹运动的视频。
她从滑滑梯上滑了下来,然后小跑了一会儿,录视频的人跟着跑动起来,直到她到了一处空地,那是公园里稀疏树荫下的一块水泥地。
她忽然举起双手,看着自己的双手,在空地上转起圈圈来。
程云飞点下了暂停键。
有些孤独症儿童有感知觉的异常,会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视觉、触觉、听觉、味觉、嗅觉或者本体觉、平衡觉,所以经常会因为异常的感官而做出一些外人看起来无法理解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