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君望着天花板,心道:“在灸我崖时,少主说要还我清白,其实无非是找个借口,好说服我跟他走。”
“在齐释青心里……”第五君半阖眼睛,又叹了口气,“也罢。他连玄一和玄十师兄都会怀疑,恐怕对我疑虑最深。”
——现在好言好语、好吃好喝地待他,一点也不逼问,也许是攒着劲回玄陵门一块儿审。
这才是齐释青一贯的作风。
躺了一会儿,第五君竟然真的困顿起来。他瞅了一眼关得严实的门,毫不客气地扯过齐释青的被子,滚了进去,深吸一口气。
眼皮合上,脑海里却又腾起了刚刚齐释青摔门出去怒极的脸。
“唉……”第五君低叹一声,带着黑手套的手指蜷了蜷。
冷怒的神情,深蹙的眉头,那道剑眉仿佛就能杀人见血。
六年前,从千金楼出来没有几天,他就撞见齐释青用这副模样打人。
在千金楼闹出事来的那天,齐释青和齐归连夜换了住处,投宿在一家隐蔽的酒馆阁楼里。齐释青在此地还有事没做完,他们尚且还不能离开银珠村。
第二天一早,齐归就听窗外有喧哗声。
“哎,你听说没有,齐民街有一家客栈被砸了!”
“砸了?为什么砸了?”
“不知道是那里头住的谁,得罪了盗刀岛,最后屋子都毁得差不多了,人愣是没搜出来!”
“唉……”
“是啊,听说那客栈的老板娘哭了一宿,生意全毁了……”
“你说这盗刀岛,不是仙门么?怎么还干这种事?”
“切,还仙门!成了仙就不干人事了!”
齐归在塌上呆呆地坐着。
齐民街正是他们原先住的地方,被砸的正是他们的客栈。盗刀岛竟来得那么快。
过了一会儿,齐释青推门进来。
“醒了?”他把买的早餐摆在桌上,又给齐归倒了水。
“嗯。”齐归点了点头。
他走到窗边,想要开窗看看外面的情形,却被齐释青按住了手。
“先吃饭,别看了。”
齐归感到齐释青的手格外冰凉,再一看这人的鼻头和耳尖都冻红了,便默默把齐释青的两只手抱起来。
银珠村年年倒春寒。立春之后的冷天,远胜过隆冬腊月。如今盗刀岛的人在找他们,附近的早点店人多眼杂,定然十分危险。
“哥,你是不是跑了很远去买吃的。”齐归给他搓着手,声音低落。
齐释青让他搓了一会儿,说:“不是太远。”
齐归垂着头嘟嘴:“我可以辟谷的,不必迁就我。”
齐释青将手抽出来,把筷子分给他。
“想吃就吃,受什么委屈。”
齐归被齐释青嘱咐呆在屋里别乱跑。
他乖乖点头答应。
不用哥哥说,他也知道——盗刀岛都追杀他们到这个份上了,这种时候往外跑就是添乱。
齐归把买来的小玩意们一个个摆在窗台上,又整理了他们的行李。
几天的时间里,他把狭小的房间布置又布置,打扫又打扫,尽力让这里看上去有个家的样子。
到了傍晚,他就开始满心期待地等齐释青回来。
齐释青回来的时候,齐归总是眼睛一亮,扬起大大的笑容,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哥哥回来了!”
然而这一天,直到日落,齐释青都没有回来。
因为接连几日,楼下酒馆里都有盗刀岛猖獗的新闻。齐归十分担心,决定出去找他。
他往脸上抹了一把煤灰,把各处皮肤、还有衣服都弄得脏兮兮的,像个小叫花子——那时他还不会易容。
齐归在怀里塞了一把银针,从投宿的地方溜出去,顺着一条小道,往千金楼的方向摸——
齐释青这天早上跟他说过,要去一趟千金楼。
齐归模仿着腿脚不便的叫花子,挨着墙根蹒跚着走,路上行人都恨不得离他八丈远,齐归心中窃喜。
走了没多久,他却听到钝器接连击打人体的闷响,小巷尽头露出来一双脚,紧接着又被拖了进去,继续殴打。
齐归屏气凝神,小步跑过去,身子贴在墙上,从低处露出来一只眼睛。
天色渐昏,落日余晖镶嵌在破砖残瓦之上。昏暗的小巷里已经倒了十数人,十几把刀胡乱埋在杂草碎石里,还有一两只刀刃插在了墙上,反着莹莹的光。
齐归清楚地看见,在小巷尽头,齐释青单手掐着一个人的脖子,把人摔在墙上,另一手持戟,直冲那人胸口。
那一瞬间,长戟的利刃反射了最后一抹太阳,照亮了齐释青阴鸷暴戾的脸。
被举起来的那人脚尖堪堪能够到一块砖头,竭力挣扎着,呼吸粗重。
而齐释青的铁臂没有移动分毫,阴冷的目光好像淬了毒。
“看来,是让我说中了,哈哈哈……”那人咳了一口血,喷在齐释青衣袖上,“玄陵门竟然有如此秘辛……”
齐释青手一停,别过戟尖,用棍身猛得揍了那人一棍。
一声闷哼。
那人却咧着嘴,牙齿都染成血红色,“哈哈……谁能想到……玄陵门真是……高高在上,道貌岸然……”
这句话被齐释青揍得几个停顿,而这人就是不闭嘴,咬牙抽气地说完了。
“玄陵少主,和掌门视若亲子的齐公子,竟然是……一对断袖……”
齐释青猛地将这人摔在地上,一脚踏上他的胸口,用长戟指着他的头颅。
太阳彻底沉了下去,这条无人经过的偏僻小巷甚是幽幽。
一地被打昏的盗刀岛弟子,有几个胳膊腿蠕动了几下,复又一歪头晕了过去。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躲在几米外巷口的齐归仿佛被抽去了腿骨,连呼吸都忘了。他用力扒着土墙,指缝里全是灰。
被齐释青踩在地上,打得满口是血、眼冒金星的,正是盗刀岛掌门。
他狼狈至极,气都喘不上来,但仍然从下往上挑衅地看着齐释青。丑陋的嘴咧开,漏出半颗碎牙,盗刀岛掌门邪恶道:“哈哈哈哈……玄陵少主,你敢杀人么……”
齐释青的长戟端得极稳,利刃纹丝不动,胸口也没有起伏。
听到盗刀岛掌门的话,他思考片刻,缓缓把戟收回。
胸口立时松快了的盗刀岛掌门,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抓起一个昏迷的弟子挡在自己跟前,质问齐释青:“你毁了千金楼的生意,一点血也不想出?!”
齐释青却嫌恶地别开眼,根本不理他,反手把几个醒过来的盗刀岛弟子又一掌劈晕。
盗刀岛掌门因为被忽视,心火更盛了,但碍于自家弟子没有一个顶用的,只好叫嚣道:“罩着千金楼的可不止我们盗刀岛一家,你要是不赔钱,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齐释青压下心头的烦躁,见天色已晚,径自往巷口走去,给盗刀岛掌门留下一句话。
“盗刀岛暗算在先,今日只是给你们这些亡赖泼皮长个教训。若再有下次,你来一次,我让你出血一次。”
盗刀岛掌门见齐释青无一丝慌乱,仍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穿过长长的巷子,一地狼藉不沾身;转头再看横七竖八、鼻青脸肿的自家门派不中用的玩意儿,心中不忿到了极点。
他心道玄陵少主到底年轻,纵然是下狠手也不会置他于死地,眼睛眯了起来,邪笑着说:“你不过就是被我说中,恼羞成怒罢了。等我闲来无事,去问问玄陵掌门,知不知道他的宝贝养子把亲生儿子带成了……断袖。”
已经走到巷子口的齐释青,脚步忽然一停。
躲在巷子外的齐归生怕撞上齐释青,死死贴着墙根,憋气憋到整个人差点晕过去。齐释青的脚步停在咫尺之间的时候,他眼睛都快翻白了。
但紧接着,齐释青转身向巷子尽头快步走去。
齐归刚待轻轻吐一口气,就听一声令人心惊的长戟破空。
“啊——”
凄厉的惨叫。
齐归双腿发抖,嘴唇也在颤。
又一声惨叫。
这回是尖刃刺入皮肉、刮过骨头的声音。
“啊……啊!!!”
盗刀岛掌门惨烈地哭号着,闻者一同备受折磨。
然而不会有人来救他。
什么东西滚落在地上,好像墙上掉下来一块破石头。
极其浓重的鲜血味道扑鼻而来。
“啊——我的手——!!”惨绝人寰的叫声让几十米外停着的乌鸦扑簌簌飞起。
齐归咬紧了哆嗦的嘴唇,手脚冰冷,连吹过的腥风都是热的。
他听见齐释青阴冷狠戾的声音对盗刀岛掌门说:“再说一次这种令人作呕的话,你剩下三肢我也一并废了。”
盗刀岛掌门浑身虚脱,手臂伤处还在往外喷血。他呜咽着不知所云,眼白不断上翻,却被齐释青揪住衣领。
“还敢么?”齐释青问。
“不、不……”盗刀岛掌门眼里全是眼泪,什么都看不清,痛得快要失去知觉。
齐归再也听不下去,起身就往回跑。然而他躲藏太久,腿都不打弯了,一直起身子就跌了一跤。
正在这时,一只野猫窜进了巷子里,不多时又“喵嗷”一声窜了出来,掩饰了他摔倒在地的钝响。
齐归趴在地上惊惧地喘息,见巷子里并无人出来,便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齐释青飞快抬头,盯着那只野猫,也许是目光过于凶狠,直接把猫吓跑了。
他胸腔起伏,用鼻腔呼出一口气,拿戟尖戳着盗刀岛掌门的人中,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包止血的药粉,“哐”地盖在了那只断手的伤处。
“啊——!!!”昏过去的盗刀岛掌门被剧痛惊醒,惨叫声不绝。
齐归逃跑得慌不择路,一路上甚至撞上了好几个人。
“抱歉。对不住。”齐归不停地说。
耳边掠过那些行人晦气的叫骂声——没人愿意走着路跟一个疯疯癫癫的叫花子撞上。
齐归呼吸急促,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回到住处,把门撞上拿背堵着,依然魂不守舍。
他一向以为玄陵门的师兄们口里说的少主“冷酷”只是一个单纯的、没有任何实质的形容,因为他从没体验过——据师兄们说,少主在与他们切磋对打时从来不留情面,待人有礼但无情,所以有事要找少主,不如先来找小归,毕竟小归最亲切可爱,就连少主看着小归也只能说“好”。
齐归手忙脚乱地把脏衣服脱了,打了一盆冷水把自己洗干净,哆嗦着出来擦干换衣服。
他把脏衣服按进水盆里,拿皂角死命地揉搓,头发还往下滴水,但他也顾不上。
鼻腔里的血味、土味还没散去,齐归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幽深的小巷,和宛如杀神的齐释青。
窗外天空已经黑透了,齐归抬眼看去,打了个寒颤。
齐归攥了一下冻得没有血色的手指,抽了一下鼻子,继续洗衣服。
他从前从不害怕齐释青,因为他知道哥哥从不会真的跟他生气。
但其实他从几天前就开始惴惴不安——从千金楼出来,齐释青的冷脸就和往常不同。齐归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想:“那天哥哥把包袱摔在榻上,是真的很生气。”
而今天,他亲眼看见齐释青用无比残忍的手段让盗刀岛掌门生不如死,这才知道少主狠起来是什么样的。
齐归飞快地把衣服拎起来拧干,他估摸着时间,再过一会儿齐释青就回来了。
他小心地点了灯,然后把衣服挂在墙边晾着,把水倒掉。
他看着那怎么拧都拧不干的滴水的衣服,焦急地想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显眼,紧接着他又开始担心,若是刚刚哥哥看到自己……
齐归蓦地牙齿打颤,后怕起来。
齐归在桌边缓缓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白开水的味道很淡很淡,然而此刻的齐归嗅觉过于灵敏,一瞬间又想起来小巷里的血味来。
他捧着那个杯子,低下头看杯中的自己。
齐释青有一块逆鳞,旁人触之者死,而自己若是不小心碰到了,也不可能被豁免。
齐归仍旧不懂“通人事”是什么意思,但今天那盗刀岛掌门嚷的“断袖”他却听说过。
在玄陵门的时候,他曾经听见过几个师兄闲聊八卦,说哪家仙门里出了断袖,语气兴奋又鄙夷。那时他凑了过去,刚浅浅听了一小会儿,就被师兄们发现,然后给撵走了。
师兄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小孩不能听。”
乖小孩齐归点头,然后转身。
所以齐归一直不知道“断袖”到底指的是什么,只是大致知道“断袖”是为人所不齿的。
直到今天,他从齐释青口里亲耳听见“令人作呕”四个字,这才明白断袖是恶心到了这种地步的一种关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为了透彻理解这种关系,俺们小归要勇闯青楼了!
第37章 恣肆(九)
齐释青回来的时候,齐归已经躲进了被子里。他知道齐释青一眼就能看出自己装睡,索性从被窝里伸出胳膊,小幅度地给齐释青挥了挥。
“哥哥你回来啦……”说这话的时候,齐归的声音因为心虚而低了下去,倒恰到好处地做出了一副困倦的假象。
“嗯。”齐释青波澜不惊地瞥了眼那个卷得死紧的被窝,走到桌边,一派从容地放下了一只热腾腾的荷叶鸡。“今天有荷叶鸡,你不吃?要直接睡了?”
齐归扒开被窝缝缝嗅了嗅,果然闻到荷叶鸡诱人的香气。他吞了一下口水,天人交战片刻,最后还是下了榻,挪到桌边坐下来。
齐释青看他穿得单薄,皱了皱眉。
“你外袍呢?”
齐归答得飞快:“弄脏洗了。”
他飞快伸手去拆油纸,装作又馋又饿的样子,避免了跟齐释青对视。
齐释青转头看到墙边晾起来的衣服,问道:“你今天出去了?”
齐归正往嘴里塞着鸡肉,一听立刻咕咚咽了下去,然后马上拧下来一只鸡腿,讨好地递给齐释青:“孝敬哥哥的。”
齐释青无奈地松了眉头,将鸡腿接过来又放在荷叶上。
“这几天不太平,你别乱跑。”
齐归点头如捣蒜:“嗯嗯。”
齐归其实并不饿,但为了表现得自然一些,不自觉就狼吞虎咽起来。他瞅着齐释青慢条斯理地添水倒茶,恍惚间觉得这和刚刚巷子里下狠手的齐释青是两个人。
齐释青给他倒茶的时候,内侧的袖口露出了一点血迹。
齐归一下一下悄悄去瞟齐释青,瞟完就刷地移开视线,垂眸大口吃肉。
齐释青坐在桌边,身子比往常都要笔直,甚至有些紧绷,目光游移在烛火和茶盏之间,像是有心事。
齐归见齐释青并不看他,偷瞟的胆子渐渐地壮了。
若是按照往常,齐归三番五次悄咪咪观察齐释青,总会被逮个正着,然后会被问一句:“说吧,你干嘛了?”
齐归就会乖乖承认错误,然后请哥哥帮忙收拾烂摊子。
但今天,齐归这样不加遮掩地去瞟齐释青,齐释青愣是一个眼神都没放在他身上。
齐归舔了舔嘴唇,把一只啃干净的鸡腿骨放下,伸手端起茶杯想要喝茶。
就在这时,齐释青几乎像是本能一般伸出手,想要给他擦擦满是油光的嘴。
齐归终于跟齐释青对上眼睛,咧嘴笑了起来,有点开心地想:“哥哥虽然没正眼看我,但一直在用余光看我!”
昏黄的暖光下,齐归的笑容天真无邪,与任何望着兄长的幼弟别无二致。
齐释青深邃的黑眸忽然颤了颤。
他握着帕子的手,在齐归的脸颊边停住了。
“自己擦。”
齐释青把手帕放在桌上,没再看齐归,起身走了。
齐归有些愣地拿起手帕擦嘴。
他把垃圾收好,桌子擦干净,又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剪了一回烛芯。
齐释青的脚步声传来,他急忙转头去看,想要说一声“哥哥你要睡了吗”;然而齐释青站在昏暗的门口,神色不明地看着他,说:“我今晚有事出去,你按时休息。”
齐归连忙点头:“哦哦,好。”
齐归盯着桌上的烛台,思考到底为什么盗刀岛掌门会说那样的谣言,但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入了夜的银珠村,只有齐民街那一块还是熙熙攘攘的——那里有堵坊,也有青楼。
齐归把烛火熄了,躺在榻上,看着窗外的暗光,心里悄悄做了决定。
——哥哥不能教他的事、不能去问哥哥的事,他无论如何都想明白。
——即使哥哥知道了会生气。
齐归几乎一宿未睡,睁眼到天明,连齐释青一宿未归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天亮的时候,齐释青拎着早饭回屋,脸色不是很好看。
齐归一睁眼就看见齐释青,高兴极了,然而他瞧见齐释青冰冷的脸色,赶快收敛了一下过于灿烂的笑容。他不敢问哥哥昨晚去了哪里,想了半天,只说:“哥哥,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但齐释青放下给他的早饭就走开了,甚至一眼都没看他。
齐归只好把甜豆花拖到自己面前,默默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声沉闷的“嗯”。
齐归连忙抬眼去看,齐释青已经上榻合眸,周身泛着不想说话的气场。
他静悄悄看了一会儿哥哥的睡颜,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叫嚷。
“听说了没有?盗刀岛掌门残废然后自尽了!弟子也跑了大半!”
“啊?真的假的?什么情况?!”
“哦哟哟,我听人讲了大致的情况,可没吓死我……听说整条巷子里全插的碎刀,那血流的,跟屠宰场似的……”
“盗刀岛就这么散派了?天啊……”
“嚯!不管是谁灭了盗刀岛,我谢谢他!咱们银珠村受了多少年盗刀岛的毒害,不给保护费,连生意都做不成,这下可太好了!”
“哎,也不知是谁下的手,那掌门也着实惨了点……”
“切,他活该!!”
齐归整个人僵住,视线落在齐释青身上,一动不动。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齐释青躺得放松自然,屈起一条腿靠在墙上,手枕在脑后,眼睛轻轻合着,好像睡着了,一点声音没听见似的。
齐归咽了一下口水,走去窗边,趴在窗棂上,又听了一会儿楼下人的交谈。
他听得认真,是以根本没发现——
齐释青从听到这些喧哗人声的时候,呼吸就屏住了,直到齐归转身走到窗边,才松了一口气。
黑沉的眸子盯着齐归的背影。
齐释青的声音有些沙哑:
“想出去玩的话就去。早点回来。”
齐归打了个激灵,猛地转身,却看见齐释青在榻上翻了个身,背对他,似乎又睡了。
齐归小声说:“好的,哥哥。”
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走去墙边拿了一顶帷帽。
皂纱放下,挡住面容,他看了片刻齐释青,最后还是决定不打扰他的睡眠,便没再出声,轻轻带上门走了。
齐归站在富丽堂皇的楼宇之下,仰望着“暖莺阁”的招牌,深吸一口气。
然后剧烈咳嗽了起来。
——香粉味道太浓。
青楼的生意过了午后才好做,大早上的,有这样一个看上去挺有钱的小郎君站在门口,将入不入的,老鸨子只瞅了一眼,就决定不能放过这只待宰的肥鹅。
从那巨大的牌匾下款款走出来了两个女子,齐归一边咳嗽一边瞪着她们,刚在心中赞叹她们跟仙女飞出来似的,下一刻,一只染着红指甲的手便柔情似水地抚上了他的胳膊。
“小郎君可是咽喉不适?要不要进来喝碗水?”甜得流蜜的嗓音问道。
齐归垂眸看了眼自己胳膊上停留着的纤纤玉指,指尖一点红,修长柔软,不像自己的爪子骨节分明的。
“……好的。”齐归说。
进了暖阁坐下,这染着红指甲的女子就想给齐归摘下帷帽。
齐归挡住了。
那女子委屈地娇嗔:“怎么,小郎君难道不愿意亲眼看看小女子吗?”
齐归:“呃……”想了片刻,他说:“非也,其实是我相貌丑陋,怕吓到姑娘。”
“怎么会呢~”那女子的手放在齐归小臂上摇了摇,但见他仍然不妥协,便没再坚持。
另一个女子说话了,听声音更年长一些,齐归在心里判断,她应该是前一名女子的上司。
“公子今日来,是想听曲儿,还是找人陪?”
齐归又咳了一下,说:“先来碗水吧。”
心里想的却是:“怎么进门的时候,听我咳嗽还很贴心地请我喝水,到这儿坐下了还得我自己要。好抠啊!”
年轻女子一听,咯咯笑了起来,跟银铃似的。
“小郎君要什么水呀?茶水,还是金水?”
齐归迷惑地皱起眉头,问道:“金水是什么?”
那女子柔若无骨地往齐归身上一倚,朝他抛媚眼。
“金水呀……就是……”
她的手抚上了齐归的小腹,上下游移着。
“让公子金枪不倒的,好东西……”
第38章 恣肆(十)
女子靠过来的一瞬间,齐归就感到快要窒息,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忙不迭把她推开,使劲往后撤退——她身上的粉实在是太熏人了。
年轻女子:“……”
老鸨:“……”
齐归一边咳,一边想,这个金枪不倒又是什么意思,怎么来这一趟不懂的词更多了?
那老鸨说:“公子还年轻,定然是用不上金水的,喝碗茶先解解渴。”
齐归接过茶碗,低头看了一眼,见里头确确实实是劣质的茶叶,便放心喝了。
“你留下陪我说说话吧。”齐归说,然后给了这个年轻女子一锭银子。
年轻女子笑着答道:“好~”然后扭头就把银子给了那个年长的女子。
老鸨接过银子之后,毫不避讳地在手里试了试分量,笑容立刻冷淡下来。她转身出了门,对外面吩咐道:“茶水客,别的不用准备了。”
齐归心里了然:“果然是她的上司。”
等老鸨出去,室内只剩下齐归和那女子的时候,齐归对她说:“你坐那边去。”
那女子羞怨道:“怎么小郎君这么不愿意靠着人家?”
齐归心说,就我喉咙发痒的情况看,我八成对你的香粉过敏。但他嘴里没这么说,而是颇为严肃道:“我来是想请教你一些问题的,请问你怎么称呼?”
那女子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叫小甜甜。”
“哦。”齐归说。
他低头又喝了一口水,心想这青楼总体来讲可比赌坊好多了,除了味道太香了以外环境真的不错,也没碰到很奇怪的人。
小甜甜使劲打量着齐归隔着皂纱的面容,觉得这小公子实在年轻,吃不准他到底是来干嘛的,于是说:“小郎君是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