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君猛得后退,跟齐释青拉开距离。
“抱歉,是我逾矩了。”第五君倒吸一口气,心跳剧烈。一边说着,他一边迅速将药品和纱布都收拾好,放在桌上,“少主一会儿拿去,交给玄陵门的弟子查验。”
齐释青在原处,仍然维持着微微倾身的姿势。他唇角轻微的弧度还未消散,然而眸色却黯了下来。
“怎么,你不负责了?”
第五君反应很快,一丝不苟道:“如今我的嫌疑还未洗脱,恐怕许多弟子仍担心我会谋害少主。万一少主出了什么事,被人怀疑这药里有东西,我岂不是更洗不清了?”
齐释青唇角的弧度终于消失,变成一道直线。他站了起来,没有去拿桌上的药。
“不必了。”
第五君愣愣地看着齐释青的背影,后者在快要走出去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
齐释青回头问他:“你方才说,明天如何?”
第五君一激灵,道:“啊,我是想说,明天我想自己……在银珠村逛一逛。”
烛火下,齐释青的脸色显得有些阴冷。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只是沉沉地看了第五君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呼……”
第五君在门关上后,猛地吐了一口气,眼睛瞪得滴溜圆。
“妈耶,”他心里想,“少主怎么脾气变得这样阴晴不定,也太吓人了……”
他摸着自己的小心肝,缓缓在桌边坐下,盯着桌上的小药瓶。
“也许……快的话,这几日,就能知道齐释青到底能不能相信了。”第五君按摩了下自己的左手,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第五君下楼的时候,齐释青正坐在大厅里,听玄十给他汇报着什么。
第五君瞧见齐释青的手拆了纱布,大咧咧地那么敞着,上面的伤口狰狞,结痂之处还隐约渗着血。
第五君心里哀叹一声,默默在楼梯上观察了那只手一会儿,然后又上了楼,回屋把伤药带了下来。
玄十已经不在厅里了,齐释青一个人坐在那里焚香煮茶。
第五君轻手轻脚走过去,把药瓶放在齐释青手边,说:“少主,记得上药。”
齐释青没有回话,第五君这才发现他眼睛是闭着的,仿佛是入定了。
第五君向四周看了一圈,偌大的一个厅里,空荡荡的一个弟子都没有。于是他在齐释青身边的矮凳上坐下,悄悄把瓶塞拔开,往那只端端正正摆在案上的手上倒药粉。
药粉接触到暴露的伤口的时候,第五君很紧张,怕齐释青感到痛,然而这人的眼皮闭得结实,连颤都没颤一下。
第五君托着腮,在长案上趴了下来,脸就在齐释青的伤手边。药粉慢慢渗进去,血液渐渐凝固的空当里,他悄悄地望着齐释青。
修仙之人,入定就算是休息。齐释青定然是极为放松,不然不会在这里毫不设防地入定,而且叫他也不应。
第五君细细看着这人的眉眼,走神了片刻。直到齐释青身后的香炉落下了一截灰白的香灰,他才瞳孔一颤,连忙垂下眼睛,看向齐释青的手。
药粉已经吸收得差不多了。
第五君低下头,轻轻吹气,将皮肤上残存的药粉吹去,距离近得快要吻上齐释青的手。
他将小药瓶收进怀里,起身走了。
第五君踏出清凉的千金楼,站在大街的阳光下时,已经换了一副相貌。一个平平无奇背着书筐的年轻书生,正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银珠村繁华的街景。
在这个书生背后的阴影里,齐释青睁开了眼,狭长的眸子眯起。
第50章 葬昔冢(二)
天气越来越热,第五君穿着两件单衣,在太阳底下走了一会儿已经微微发汗。他走街串巷,漫无目的地溜达了好一阵,不时抬头惊叹,抑或皱眉啧啧。
“薛老板的糖球卖得一直这样好。”第五君心里这么想着,踱到跟前,站在排队的小朋友身后,等着买糖球。
轮到他的时候,薛老板问:“要什么?”
第五君说:“两串山楂,三串山药。”
薛老板迅速把这几样取下来,放在油纸里包好,递给第五君的时候,笑道:“哟,读圣贤书的人也喜欢糖球啊。”
第五君把钱付了,笑嘻嘻地:“还不是薛老板这儿的糖球太好吃了嘛。”
薛老板睁大眼睛,心里疑惑,这书生明明看着面生得很,怎么说得倒像个熟客似的!
第五君背着小书篓,啃着糖球,又走了好远的距离。
在他身后,有两道黑色的身影,一直远远地缀着,随着第五君的步伐走走停停。
等到这两人走到薛老板的糖球摊边上的时候,却被叫住了。
“两位少侠留步!”
两人莫名其妙被拦下,一瞬间警惕起来。
只见薛老板飞快拔下来两串山楂,小跑着递过去。“这是刚刚那个书生请你们的!说家仆护送不易,犒劳一下!”
两个“家仆”对视一眼,满脸黑线。
薛老板见他们二人并不接,便热情地将山楂分别塞进他们手里,拍了拍手,说:“快跟上去吧!你们家书生走远啦!”
两个黑衣人瞬间扭头,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哪里还有第五君的影子?
“少言,你看见他去哪儿了吗!”云城焦急地喊了一嗓子。
少言咬紧后槽牙,“分头找。”
第五君进了一家药材铺。
一进门,正忙活的伙计头也不抬地招呼他:“看方不看?看方的去里屋,买药煎药的直走。”
第五君:“就买一束艾草。”
那伙计这才抬起头来,打量着眼前的书生。
“家里有人风寒?还是驱虫?”
见第五君一时语塞,那伙计极为专业地噼里啪啦讲了一通:“风寒熏艾和驱虫用的艾草略有差别,一个热性强,一个气味浓烈,我们药房都有进货,看你要哪一种了。”
第五君惊叹地点了点头,“真是讲究!”
那伙计手头忙得很,皱起了眉头,语气不耐:“所以你要哪一种?要多少?”
第五君倏然咧开嘴,笑得灿烂。“都可以,麻烦给我挑一束长得好看的就行!”
那伙计看第五君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傻子。
第五君抱着这束艾草,去租了一匹马。上马的时候,他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有玄陵门的弟子跟到此处,才一甩马鞭,策马前去。
在马背上颠簸的第五君压低身体,尽可能让过路人瞧不清他的面容。马蹄在地上扬起一阵阵尘土,第五君低声嘟囔了句:“实在是太费钱了。”
为了躲齐释青的人,好好的小白不能骑,得花钱租马,租来的马还不怎么听话。
第五君是在上午太阳正好的时候出发的,等到了目的地,他把马拴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日头西斜。
那一束艾草在第五君怀里,被晒了几个时辰,看着也有点蔫。
第五君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小喷壶来,给这些绿叶喷了喷水。洒上一点露珠,这些艾草看上去就精神了很多。
第五君低头嗅了嗅艾草的味道,捧着这一束草,走向了一片稀疏的树林。
这是一片并不茂盛的杉树林,杉树也都还年轻,枝杈也不浓密。第五君在这些笔直的树中间穿行着,不时仰头看看树顶,感叹道:“不过两年多,长高不少。”
斜阳穿过树杈稀稀落落地投下来,第五君披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在一个土堆前驻足。
一个不算大的土堆,上面长了薄薄的一层苔草,最顶上压了几块陈旧的石头,能看出来放石头的人尽力想要工整,然而实在此地原料不足。
第五君手捧艾草,注视着这个土堆许久,久到双腿都有些发麻了,他才恭恭敬敬地将这束艾草摆在了土堆前,然后跪了下来。
“师父。”
这是他师父,司少康的墓。
“我师父是个神人。”若有旁人问起,第五君总会这么说。
都说人生如戏,第五君却时常觉得司少康是一个拿了戏本子的人。别人也许身在戏中无能为力也无法自拔,司少康却回回都能料到剧情发展,坐在台下悠悠闲闲喝着茶水嗑瓜子。
“你看,我早就告诉过你吧。这亲事肯定得吹。”
三年多以前,第五君刚拜师不久,跟司少康从蓬莱岛西一路躲避三家围剿,走走停停,费尽周折地朝灸我崖的方向移动。
他们在一个猎户家里借宿了一周。
在那住下的当晚,司少康就给第五君说:“他们家这闺女,嫁不成。”
第五君才不相信:“她爹都喜上眉梢地不收我们钱了,显然都板上钉钉,怎么还能嫁不成?”
司少康一扬眉毛,颇为挑衅地说:“那你等着瞧好了。”
第五君一脸狐疑地盯着他师父,本能地不服气,然而反驳不出来什么——毕竟司少康说什么都说得太准了。
一周后。
第五君在饭桌上喃喃道:“竟然真的吹了……”
司少康用筷子挑起来一块瘦肉塞进嘴里。“快吃,我一共没多少钱,全叫你花在吃上了。这盘炒腊肉可是你点的,别给我浪费了。”
第五君的目光仍然呆愣地瞅着窗外,窗外正有一帮人在打群架。
他们现在在一家客栈里,客栈对面就是猎户他们家。今天早上,那本来喜气洋洋的猎户突然凶神恶煞地赶他们出门,第五君手忙脚乱不知所以地打包行李,一扭头却发现他师父早就背好包袱站在门口等他了。
第五君:“……你早知道他要撵人也不告诉我!”
司少康背着一只手,另一手拿扇子扇着风,“啊哈哈,你不是不信嘛!”
窗外街上打架的人分了两派,其中一派就是猎户一家。猎户本人也就是闺女他爹、猎户媳妇也就是闺女她妈、猎户老爹也就是闺女她爷,三人个个彪悍,拿着枪箭棍棒连吼带骂气势汹汹地往前砍——
另一派则是他们本来的亲家,差点成了新郎官的人没来,出现的是一群要债的恶霸,光头纹身断眉、断臂袖刀钉子,吆三喝四群五结六地乱哄哄应战。
第五君仙门出身,能动口的不动手,能用灵力的绝不使劲,从来没见过市井老百姓打群架,一时间被这幅宏大的场面所震惊,久久无法回神。
司少康将扇子“啪”地一合,正合在第五君耳朵边上,吓了他一跳。
“吃饭!”
第五君激灵了一下,赶忙拿起筷子。
作者有话说:
男二,司少康,终于出现了!
(这是一个大爷很喜欢的角色^_☆)
第51章 葬昔冢(三)
“那闺女也挺可怜,光看着那男的长得好看就喜欢得不行,偏巧那个渣滓又是个能说会道、惯会哄人的,连同这闺女的爹妈都骗得明明白白。”司少康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嚼着。
第五君一双圆眼睛又大又亮,司少康一瞅,那里头全是响亮的求知欲。
“咳。”司少康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那男的其实就是个家道中落的纨绔。原先家里丝绸生意做得很大,是蓬莱岛东数一数二的富商大户,可惜这人是个败家子,一身本事没有还分外好赌。他在外面欠了许多钱,用新账还旧帐,窟窿可不是越滚越大吗。还娶媳妇,这聘礼的钱都是借的高利贷,这不,今早就败露了。”
第五君皱眉问:“那讨债的为什么要来女方家里?”
司少康嫌恶地喝了一口水。“那男的就是个王八蛋,跟债主说自己老丈人家里有钱,来问他们要,自己反倒跑了。就一家猎户,也就是勉强算得上富足而已,哪来的钱还给他还债?”
第五君睁大了眼睛,惊讶道:“真是个王八蛋啊!”
司少康颔首,又啃了一口腊肉。
第五君默默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打架。现在战况已经不再那么激烈,他眼睛扫过去,几乎每个人都有负伤,可见猎户一家十分彪悍,以三口之力和一帮专业讨债的乌合之众打成平手。
紧接着,从猎户那一家的门里面走出来一个姑娘。
第五君嘴巴张开了。
猎户家的闺女,扛着一块上头扎满钉子的巨大木棍,怒火滔天地走了出来,那跺脚的声音堪比小型地震。
她脸上的妆哭花了,但是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怒气,头发都竖了起来,第五君仿佛在她周身看见了红色的火焰,能把人活活烧死。
“让那个杀千刀的畜生滚出来——!!!”
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喝,让那群讨债的牛球鳖蛋吓得一哆嗦。
那姑娘挥着木棍往前走,见人就揍。
“好啊,来给老娘提亲的日子,终于露出原型了!这个狗逼!”
她一棍将一个恶霸打翻在地,钉子陷进那人的腿,几个血窟窿让那本来特爷们儿的流氓滋哇乱叫。
“来啊!看我不打死你个狗日的!!!”
又一棍子,正将那懵着的讨债首领打个正着。七尺壮汉当即晕在地上,不省人事。
“老大——!”几个小弟喊了出来,然而腿却发着抖不敢上前。
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这被背叛欺骗愤怒疯狂心死重生的娘们——绝对以一敌百,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不光这帮子讨债的流氓吓呆了,这姑娘的爹妈和爷爷也都惊得放下了手里的武器,在闺女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呆呆地看着。
这姑娘哼哧哼哧喘着气,胸脯剧烈起伏,眼里迸发出愤怒的精光,极具威慑力。
她把木棍微微垂下,用食指一个个指着那帮子人,说:“来我金家讨债,谁给你们的脸?!那个畜生跟我们金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敢说跟我家结亲,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有一个小弟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所以,你们……没成亲?”
金姑娘刷地举起木棍朝他走去,“成亲个屁!你再说一次‘成亲’二字我让你跟阎王爷成亲!”
那小弟赶忙缩回去,有些迷茫地对其他小弟说:“那我们来讨的什么债啊……”
此时,那个讨债老大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看见凶神恶煞站在他跟前的金姑娘,又是一个哆嗦,差点没再晕过去。
“老娘告诉你——!”金姑娘拿木棍指着讨债老大的鼻子,上头的钉子尖还带着血。“林与暮那个王八蛋欠的债,跟我们金家没有一点关系,你们要讨债找他去讨!”
“再敢来一次——”金姑娘作势往下挥木棍,那老大赶紧往后躲。
“我扒了你们的皮!!!”
客栈里头,第五君被“林与暮”这三个字惊得一个手抖,茶杯一下就歪了——这是当年在银珠村赌坊里调戏他,结果被少主一戟吓尿的流氓!
等外头声音终于静了,第五君张嘴许久终于觉得有些渴,往嘴里送茶,却发现杯子是空的的时候,他对面的司少康“啧”了一声。
“小君,尿裤子了。”
司少康用扇子挡住嘴,笑得不怀好意。
第五君立刻低头,终于感到大腿根处传来的丝丝凉意——
刚刚那杯茶,不偏不倚,全都洒在了裆上。
第五君有点愠怒。“你早就看见也不告诉我!”
司少康撅起嘴巴,学着第五君的语气,说:“我早就看见也不告诉你!哈哈哈哈哈!”
第五君:“……”
第五君气哼哼地吃完了这顿饭,他师父笑嘻嘻递过来的手帕他也不用,叉开腿晾着裤子,等它自然晾干。
司少康坐在对面托着腮,满面笑容地看着他。
第五君低声嘟囔,语气有些不耐烦,总觉得一席话说过好多遍,但还是同样的体会。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就任由它发展。”
司少康下巴抬离了手,愣了一下。
第五君继续说:“像金姑娘,你早就知道她婚事不顺,遇人不淑,你也不出言阻止,让事情发展成这样。”
他见司少康不说话,有些急道:“那个林与暮可是个断袖!这样糟践姑娘家的人,你为何不早点提醒?”
司少康似乎没想到第五君会说出“断袖”二字,但他随即撑着下巴,目光探寻又戏谑地看着第五君。
“就为这个生气?我还寻思你怪我没提醒你要湿了裤裆的事情呢。”
第五君这下是真生气了,呼吸不由自主地变粗。
这人总是这样插科打诨没个正形,转移话题的功夫一流!永远在避重就轻,看什么都像看戏!
司少康唰地打开扇子,扇了扇风,眼睛看向窗外。“人世间的事情,都是个人的造化,既不能告诉当事人,你我也无权干涉。”
第五君下意识反驳道:“可你明明知道——”
司少康转过头来,挑起眉毛。“我也可以不知道。我不说你也不知道。”
第五君被这谜语一样的话搞得摸不着头脑。
司少康咂了咂嘴,又挑了一块腊肉嚼了一会儿,颇为嫌弃地咽了下去。他抬眼对第五君说:“小君,好奇心太重了不好。”
第五君气哼哼地思考了片刻,松了眉头。“罢了,反正你也不是正常人,我不问了。”
司少康作势要拿扇子打他。“你怎么跟你师父说话呢?!”
第五君笑着抱头躲开了。
第五君早就知道,司少康绝非普通修仙者。
从他被救下来的那日他就知道。
因为玳崆山的半山腰,根本没有那样的一座道观。
那座道观就跟他的一个梦一样,他在那里离奇地遇见了司少康,离奇地被治好了胸口的剑伤。
等他从睡梦中再度醒来的时候,那座道观已经如烟消散。他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树荫替他遮挡着浓烈的阳光。
他的仙人师父背对着他,白衣飘飘,折扇轻摇。
“醒了?”司少康回头朝他笑,“醒了也不跟我打招呼。”
那时的齐归迷茫地看着他。
“前辈……如何称呼?”
司少康乐不可支地走过来,俯下身摸他的头。
“小君,叫师父。”
第52章 葬昔冢(四)
齐归把脑袋从司少康的手下挪了出来。他看了看四周的景象,是蓬莱岛西的一处水泽,正对着的大路是往东走的方向。
他连忙撑着树干起身,说:“……前辈,我不叫小君,我叫齐归,是玄陵门的人。”
司少康扇着扇子看他,笑而不语。
齐归继续说:“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我得回玄陵门了。”
齐归见司少康一直那样笑眯眯地瞧着他,一句话都不说,心中惴惴不安。
“请问前辈尊姓大名?改日我一定重谢。”
司少康笑得更开心了,忍不住说:“真是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天……”
齐归微微皱起眉头。这位仙风道骨的前辈一看就不是寻常修仙者,然而仙术道法如此高强,脑袋怎么好像有些问题。
“前辈,那我先走了,前辈若日后有任何用得上晚辈的,请尽管来玄陵门寻我。”齐归这么说着,给司少康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直起身子来,又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记住了救命恩人的模样,就打算转身离去。
玳崆山上他和少主遇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堕仙出没,恐怕惊动了整个蓬莱岛西,也不知玄陵门现下是何样的情况,少主的伤有没有得到医治。齐归这么想着,忧心不已。
然而他走了好一阵,却发现周遭的景物没有任何变化。
齐归大吃一惊——
他竟然陷入了循环阵!
究竟是何人——
齐归回过头来,发现他距离刚刚那棵树,竟然连十米都没有走出去。
司少康站在树下,抱着胳膊,笑眯眯地扇着扇子。
“你以为你昏迷几天了呀?”司少康问道。
齐归心里咯噔一声。
“不、不知。”
司少康摇着扇子往前走,“你从玳崆山跌落,被我救走,已经过去十四天了。”
齐归瞬间僵住。
——十四天?!
司少康走到他跟前站住,悠悠道:“玄陵少主与小齐公子,半月前于玳崆山遇袭。玄陵少主重伤昏迷,小齐公子坠崖失踪。”
齐归呼吸急促起来,心头蓦地涌起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司少康的眸子深邃,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当夜,玳崆山一带邪咒过境,无人生还。”
齐归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了个干净。他迅速伸手抓住了司少康的衣袖,骨节惨白:“少、少主……”
司少康一动不动,沉缓道:“齐释青被玄陵门弟子及时带出玳崆山。当晚,为了寻找坠崖失踪的小齐公子,玄陵掌门、三位长老、连同六十八名弟子一起进山。”
司少康紧紧盯着齐归的眼眸。
“他们没能出来。”
“小君,节哀。”
齐归五指掐紧司少康的手臂,如同冰凉的铁爪收紧。他死死看着这个白衣仙人的脸,然而这个人的五官却在眼前糊成一团。
这一瞬间,他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就连心跳声都听不见,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又或者他是否还活着。
“我是死了,是吗?”他一字一句地问司少康。
司少康轻轻把手放在齐归的手背上,齐归瑟缩了一下,几乎感到灼痛。
齐归看着司少康的嘴唇开合,呆滞地读出了这样一句话:“你还活着,但是齐归,必须葬身在玳崆山里。”
齐归不明白。
他用力甩开司少康的手,因为腿僵直无力而趔趄倒地,却固执地避开司少康的搀拉。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在蓬莱岛西,离玄陵门只有几天的路程,他要是用灵力,快点跑,也许一天一夜就能回去。
司少康在原地,并没有阻止他。
齐归深吸一口气,调起周身灵力想要腾空而起,却在下一秒脸色煞白。
——他的左臂……
齐归一厘一厘地、机械地、如同木偶一样低下头去,看他的左手。
那只手笔直地垂着,好似断了一样,没有知觉、无法动弹。明明右手还摆着向前疾冲的姿势,左手却不听使唤,连帮助他保持平衡都做不到。
齐归的脊柱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又试着调动灵力,想要他的左手抬起来,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司少康在这时走到了他身边,轻拍着他的背。
“小君,放松。”
齐归听到自己的呼吸好似拉风箱,一下一下格外吓人。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左臂,冷汗湿透全身。
司少康手掌贴住齐归的后心,往里注入灵力。
齐归挣扎躲避着这股灵气,却被司少康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睁大双眼,无法置信又惊慌地盯着这个白衣仙人,听见对方说:
“玳崆山上,你做了什么,你忘了吗?”
齐归的瞳仁在这一刹那颤抖起来,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倒映的白色身影不住摇晃,仿佛就快碎裂。卒然间他一切都明白了过来,却无法抑制、不能收敛地变得颓唐。
司少康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同晚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