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君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露出一个笑来。
“师父,刚刚你徒孙给我传音了。你天上有灵,在灸我崖多照拂他。”
他最后深深看了这座石头坟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第五君翻身上马,耳朵里响起了大刚今日汇报的最后一句:
“师父那我睡啦!晚安!”
第五君笑出了声,明知道大刚不可能听见,还是低声说了一句:“晚安。”
第五君策马追月,疾驰向银珠村。
树影幢幢,阴森得如同堕仙林立。第五君咬着牙,将两年前这段漆黑血腥的路在脑海里走得愈发清晰。
第五君开口认下司少康这个师父,司少康却适应了一阵。好几次第五君喊“师父”的时候,司少康都激灵了一下,然后才转身笑眯眯地:“哎——”
“哎”完了,司少康还得再转过去,肩膀耸动几下,明显就是在憋笑,乐不可支,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第五君瞧他这副样子,索性一会儿喊“师父”一会儿以“你”相称,司少康没有任何意见,两人亦师亦友。
在一个阴雨天,两人总算来到了蓬莱岛极东。
撑着一把破伞,第五君瞅着那个黑咕隆咚的吊脚楼。
“就这儿?”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司少康在掌心里掐了几个诀,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嗯……”
第五君:“……”
司少康推开了那扇腐朽的大门。
“进来吧,小君。”
第五君环顾四周,见长案之后就是一整面墙的灵堂,不禁问:“这就是师祖们吗?”
司少康“呃”了一声,在屋里点亮火烛。
“是的。”他说,“灸我崖先祖不拘小节,只有一套针灸奇方,像你我所会的术法,都不是灸我崖所授,所以在此之时,就不要用了,免得引人注目。”
第五君点点头,继续打量这个老旧吊脚楼里的陈设,还有屋顶上的蛛网。
司少康把门关好,从包里掏出来了个东西,对第五君说:“这个给你。”
第五君接过,是一只黑手套,用极轻薄的织物制成。纵使第五君小时候在玄陵门长大,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料子。
司少康说:“戴上吧。你那左胳膊,时不时的僵硬不是个事,这边都是老百姓,还是遮挡一下吧。”
第五君戴上,被这手套的触感惊艳,布料里好像有什么神力,丝丝缕缕地保护着他的断脉,即便是肢体僵硬也不会持续太久。
第五君摸着手套,爱不释手,冲司少康笑得灿烂:“谢谢师父!”
司少康哈哈一笑,摇着扇子走上楼梯。
“你把楼下收拾好,该擦的都擦干净,我先上楼了!”
第五君乖乖点头,麻利地打水洗抹布,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忙活起来。
司少康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悄悄看着第五君在烛火里的身影,笑意止不住。天气渐凉,他紧了紧衣襟——
他的黑色中衣,被做成了一打手套,放在了第五君房间的抽屉里。
作者有话说:
大刚:师父师父师父师父——我好想你呀呀呀呀——你想不想我呀——想我要给我写信呀——
第五君:嗯嗯好好嗯嗯
蓬莱岛西处在三家围剿的阴霾下,但蓬莱岛东却是一片祥和。
第五君在灸我崖里住着,有好一段时间不敢相信这种安宁——终于不会有人提起“齐归”的名字,也终于不会再在半夜三更被司少康叫起来,着急忙慌地易容赶路。
他克制自己不要去想玄陵门的一切。
尽管他被当成叛徒,被齐释青下令无论死活、身首异处,他还是总会在夜半时分,想起玳崆山上惨死的掌门、长老们、还有师兄们。
他们是为寻他而死。
所以,不论自己是否是欺师灭祖的叛徒,他都是害死齐叔叔他们的罪魁祸首。
有几回在梦中,第五君又回到了玄陵门。
他跪在善念堂冰冷的地上,齐释青站在他面前,看不清面容。
在梦里,第五君仰脸看着他,嘴里不住地叫:“少主!”
可齐释青没有看他一眼。
每每快要说出口给自己辩白的话的时候,第五君就会从梦里醒来,满身冷汗,然后庆幸自己在梦里也管住了嘴。
玳崆山上发生的事,有那么一小部分,他也许永远不能跟少主坦白。
少主对自己的恨意多一点、少一点,都无所谓。
反正他们此生是不会再见了——第五君在玳崆山上拿一把断剑自裁的时候,就做好了这个觉悟。
在灸我崖安顿好之后,司少康有时会带着第五君出去玩。
司少康说:“灸我崖历世历代都只用针灸奇方接极难极偏的病症,别的一概不会,所以病号很少,闲着没事不会有人来灸我崖的。”
第五君:“那没有收入怎么办?”
司少康一挑眉:“我有钱啊。”
第五君眯起眼睛来。
他心里其实疑惑很久了:从蓬莱岛西到蓬莱岛东,几个月的路途里,他就没见过司少康缺钱,需要花钱的时候总能掏出来——可他也从来没见过司少康往布袋里装钱,那只布袋好像个无底洞,只要掏掏就能有。
司少康嘻嘻笑道:“为师的财宝,是生带来、死带去的,你羡慕不来,就跟着我好好混就行了。”
第五君想,这大概是继师父知晓别人命数之后的又一奥秘了,便爽快地接受了下来,一边还不放心地给司少康说:“那师父也给我攒下来点钱啊,你要是死了把它们都带走了,我可怎么活!”
司少康又气又笑地打了第五君脑壳一扇子。
“这么多年没个长进!”
第五君捂着脑袋笑着蹿开,过了一会儿才疑惑道:“很多年了吗?明明还不到一年啊。”
他想,大概是师父口误了吧。
又过了一年。
这年的秋天来得很晚,空气总是保着夏日的余温,温度迟迟不愿意降下去。
第五君在灸我崖的楼顶,跟司少康两个人,支着小马扎,吃着今年最后一波西瓜,看着蓬莱仙岛尽头的雾海。
司少康扭头把西瓜籽吐进盘子里,叹了口气。
“唉……”
第五君问:“怎么了?”
司少康说:“没什么。就是挺感慨的。”
第五君继续问:“感慨什么?”
司少康又叹了口气,颇为戏剧性地保持沉默。
第五君不理他了,低头大口啃西瓜。
——爱说不说!
过了一会儿,果然司少康忍不住了,主动开启了话头:“你看那边的雾。”
第五君捧着西瓜看过去。
司少康:“已经吹了几百年。”
第五君翻了个白眼,低头吐西瓜籽,呸了两声。
司少康站了起来:“你看那个天边。”
第五君连头都不想抬,心道司少康不知道又在抽什么风。
司少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有几分像从前。”
第五君把西瓜皮扔在盘子里,站起身擦了擦手。
“师父我先回屋了。你收拾。”
下楼梯的时候,第五君摇了摇头,心想他师父大概真的有点病。
这天晚上,灸我街上起了一点骚动。
有一个上山砍柴的樵夫,不幸从未名山上踩空跌落,坠入雾海失踪了。
这樵夫是豆腐脑王婆的一个远房亲戚,是一个中年丧子的鳏夫,叫蔡伯,第五君曾经也见过。
第五君蹙眉问他师父:“怎么会失踪呢?”
司少康意味深长道:“坠入雾海了啊……”
第五君追问:“坠入雾海怎么了?打着灯笼一点点找,总会找到的。”找到尸首也好下葬,让亲友心安。
司少康哈哈大笑,拍了拍手:“来,那我们去找找看。”
第五君便提着灯笼飞上未名山。
未名山地处蓬莱岛东最边缘,登山的一侧倒还算安全,但是若是为了砍柴,走到了东面去,一旦一个不小心踩空,就是大雾遮掩的万丈悬崖。
第五君和司少康站在山顶,灯笼的一点点光芒登时被漆黑的浓雾吞噬。
第五君:“……”
他本以为司少康会在旁边打趣他:“啊哈我就说你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吧~”
可司少康却半晌都没有说话,第五君扭头一看,司少康的脸色竟然都有些发白。
“师父?”第五君喊他。
司少康不知想到了什么、抑或是看到了什么,表情异常凝重。他身子僵了一瞬才回头,看向第五君的眸子颤了颤,最终才提起来一个笑,告诫一般地低声说:“左不过事在人为。”
他又看向这片雾海,自言自语道:“应当并不至于。”
第五君拧起眉头问:“什么并不至于?”
司少康没回答他,却刹那间抬起手,将第五君向着这片雾海,推了下去——
“啊——!!”
第五君惊叫出声。
然而他不过叫了一秒,下坠的趋势陡然而止。
那片浓雾,像是一张细密的蛛网,瞬间变成金刚似的铜墙铁壁,将他挡住,然后又弹了回来!
第五君眼睛快要飞出眼眶,面对面瞪着一脸笑容的司少康,脚却实实在在踩在了未名山边缘的石头上,站得稳稳当当。
司少康啧啧两声,像是嘲笑他胆小似的,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石头,往雾海扔去。
那块石头转瞬间就消失不见。
“看清楚了吗?”司少康将瞠目结舌的第五君从石头上拉下来,第五君刚一站定,就气鼓鼓地甩开了司少康握着他手腕的手。
第五君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
司少康并不生气,依然笑眯眯地说:“这片雾海,算是当年药王老儿保护人间免受邪神侵害的一个屏障。”
“谁知道邪神过于强大,将除了蓬莱仙岛的所在全部拖入下界,就在这片雾海底下。”
第五君倒吸一口气,这竟然真是下界的入口!
司少康继续说:“所以你当为什么蓬莱一个小小仙岛,却有八十八家仙门之多?修仙者,就能受雾海的保护,不会跌落下界;但没有修为的凡人,就跟那块石头一样,跌下去就跌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君:我看中了师父的钱袋子。
俺大爷:我也!
第60章 葬昔冢(十二)
从未名山上跌落的樵夫蔡伯,再也没出现在蓬莱岛上,他的家人也不再找了,直接给办了丧事。未名山上便很长时间不再来人,连带着上面一座无名庙更是破败下去,荒无人烟。
灸我崖跟未名山挨得近,也出现在这一副荒凉的图景里面,只是靠着一片雾海,视野绝佳。
从他们一年多以前回了灸我崖开始,就有一些商贾想要来收购他们的小吊脚楼,但被司少康一一回绝。
这天,第五君目送他师父送走一位老板,在长案后面瞅着沸水的泡泡,百无聊赖地说:“师父,咱要不然把这个楼卖了吧,咱们拿着钱出去玩。成天守着这个小楼,好无聊啊。”
司少康白了他一眼:“踏实日子过久了,就忘了被人追杀的时候了?我告诉你,也就是在这儿能让你隐姓埋名,远离你蓬莱岛西的孽缘,你敢动祖产试试。”
第五君扁起嘴,心道师父不也是一个外姓弟子,哪来的门派荣誉感,灵堂上的白家先祖都落了一层灰了,也没见你擦过。
司少康从怀里扔出来一本书,第五君接过。一看——
《针灸奇方》。
第五君睁大眼睛翻开书页,见里面的针法灸法的确闻所未闻,似是上天赐方,他读下去,惊奇地发现自己领悟得极快。
司少康站在他面前,沉声道:“你生在药王谷,本就是灸我崖的弟子,若非九年前被……玄陵门的人带走,你本该跟着我过这些年。”
第五君头一回听到司少康说这样的话,不禁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正对上司少康的凝视。
他蹙起眉头,问道:“那师父为什么不早点来药王谷找我?”
司少康一愣,别开了视线。
“我要是早知道……”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好在第五君并没有刨根问底。他瞧着师父的半张脸都落在了阴影里,知道这个问题可能让他心里不好受了,就笑了起来,像是开解司少康似地说:“没关系呀,毕竟师父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嘛。”
司少康却没有接茬,攥着扇子,一语不发地走上楼梯。
第五君抿着嘴,目送师父的身影上楼,也不知道师父这是怎么了。他托腮在长案上思考了一会儿,没想通,索性就不想了。
他把那本《针灸奇方》看完,兴冲冲地拿银针给自己试了试,然后去看案后的灵堂。
“祖师爷爷,这方子真的很不错!”
第五君笑嘻嘻地冲白大力的灵位说了一句。
“为表感谢,我来给你们擦擦灰!”
他洗了一块抹布,很有干劲地挨个去擦灵堂上的灵牌,屋内灰尘飘飘,别有一番风味。
把灵堂给收拾好了,第五君瞧外面天色还早,便跑上二楼,敲了敲司少康的房门。
“师父!去茶楼吃糕吗?”
司少康的声音传来,比往常沉闷:“不去。”
第五君跺了跺脚,急冲冲道:“那我去了啊!糕快卖没了!”
过了片刻,司少康回道:“易容去吧。”
第五君兴高采烈:“得嘞!”
房门内的司少康,面对一面白墙,正在入定,但气息并不平稳。
他耳边仿佛还萦绕着第五君的问题——“师父为什么不早点来药王谷找我?”
为什么?
司少康露出一丝苦笑。
谁能想到,人间竟真有事会脱离他的掌控,这一错过,中间会差出如此多的事端。
本该在他庇护下过完这一生的人,竟然会对别人动了心,自己却还装作不知道。
第五君兴冲冲地赶去了喜客来茶楼。
喜客来茶楼,是蓬莱岛东做糕点最好的茶楼,里面有第五君很喜欢的火焰糕,只可惜每周只卖三天,去晚了没有。
第五君赶到的时候,见最后一排火焰糕还幸运地摆在那里等他购买,就立刻指着那些糕,大手一挥:“全要了!送上二楼,再来一壶老白茶!”
“好嘞,客官里边请!”
在二楼雅座的第五君,拈起一只火焰糕,幸福地嗅了嗅,然后温柔地把它掰开,撕了一小块到嘴里。
火焰糕,说穿了,其实是豆沙馅枣糕——只是枣泥用玫瑰茄汁染色,使颜色鲜红如火;外形做成了一团小火焰的形状;豆沙和红糖甜度刚刚好,还有牛乳的余香。
所以卖得特别好。
第五君也特别喜欢。
但第五君对火焰糕的喜欢,还有一点别人都不知道的隐情——这是他唯一不怕的、甚至喜欢的“火焰”。他小口小口吃着火焰糕,间或往嘴里倒一口茶,目光放在火焰形状的糕点上。
红莲业火乃邪神所造之物,是扑不灭的邪火,只有把所燃之处所有的灵物全部毁灭才会自行熄灭。
八年前,尚且十分年幼的齐归从玄陵门回药王谷,药王谷却燃起了红莲业火,焚烧殆尽。
他那时站在药王谷的入口,身边站着从药王谷跑出来的小白,小小的人、大大的马,颇有相依为命的架势。
等齐释青带人赶到药王谷的时候,已经是齐归离开玄陵门的一周后。
齐释青那时也不过也才十三岁。一个小少主跟阻拦的师兄们挨个打架,疯了一样冲向已经辨认不出的药王谷,终于在熊熊烈火跟前,找到了一个渺小焦黑的身影。
齐归浑身熏得焦黑,衣服都烂了,四肢上遍布燎泡,却想方设法往泼天大火上浇水灭火。
——杯水车薪。
但他就跟认不清现实一样,用细弱的胳膊一次又一次从遥远的地方挑水回来。
浓烟阵阵、火光冲天,小小的齐归几日几夜没有合眼。
药王谷是他唯一的家。
可这里离人们居住的地方太远,他找不到人来帮他。
等他又一次把桶里的水往前泼,一只手却脱力不听使唤,木桶也落了进去。火焰刹那间窜高一截,齐归一个趔趄,差点向前扑进火海。
——却被一个人紧紧从后面禁锢住。
他听见齐释青惊惧的声音在如雷的火声中响起,几乎带着火苗的炽烈:“小归!”
齐归转脸过去,眼睛里好像还烙印着火光,看不清齐释青的脸。
他想叫一声“哥哥”,可却没发出声音来。
——他的嗓子被浓烟熏坏了。
齐释青捂住了他的眼睛,把他牢牢抱着,带回了玄陵门。
可对齐归来说,守着扑不灭的红莲业火几日几夜,眼皮下的黑暗似乎都泛着红黄的可怕光芒。于是他问齐释青要一块布条。
齐释青什么都没问,就把身上的玄陵门道袍撕了,递给他。
小小的齐归没有看他,闭着眼睛,将黑色布条一圈圈蒙在了眼睛上,末了还在脑后打了个结。
他咧嘴冲齐释青笑,仍然发不出声音来,却做着口型说:“这样我就看不见火了!”
直到两个月后,玄陵门治好了齐归的嗓子,他仍然在白天系着蒙眼的黑布。
又过了半年,他才敢去看最细微的一点点烛光。
茶楼里,第五君嘎吱嘎吱吃完了大半的火焰糕,最后剩下两只,他让小二打包了。
“给师父吃。”第五君想,“他不吃就我明早吃。”
天色渐暗,沿街的窗子一扇扇亮了起来。第五君看着这些光亮,笑眯眯地想:“我现在进步多了,冬天的炉子我也敢生了!”
他优哉游哉踱回了灸我崖的小吊脚楼,依然因为吃到了美味的糕点而开心。
司少康没有下楼,整个小吊脚楼黑咕隆咚的,第五君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胳膊抻直,稳妥地点上了蜡烛。
第61章 葬昔冢(十三)
平淡的日子一天一天过着,第五君彻底安下心来,在灸我崖老老实实隐姓埋名地生活。每天跟司少康两个人斗斗嘴,易容上街买买东西,去茶楼喝喝茶吃吃糕。
“除了这个吊脚楼实在是太破了,不然这日子真的赛神仙!”第五君吹了吹灵堂上的灰,摸着木板上的虫洞,对司少康说。
司少康哼了一声。“修缮这种大工程免提,太引人注目。”
第五君不以为意:“不至于吧,都快两年了,在蓬莱岛东的地界儿上,我根本没听说过……”
他本想说“齐归这个名字”,然而瞧见司少康的脸色,立刻闭上了嘴。
司少康冷着一张脸,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老实呆在灸我崖。”
第五君张了张嘴,谨慎地反驳:“那灸我街还可以走走吗?比如走到豆腐脑王婆那里。”
司少康剜了他一眼,“可以。”
第五君嘻嘻笑着,说:“那四舍五入喜客来茶楼也可以!”
司少康没好气地拂袖上楼。
“成天就惦记着吃!”
第五君察觉到司少康近几日心神不宁,并且盯他盯得越发紧了,与先前的闲散态度截然不同。然而他问司少康又问不出来什么,索性不管了,自己给自己逗趣儿。
这天,天刚亮起来,第五君就兴冲冲地拍了拍司少康的房门。
“师父我要去买豆腐脑!你要吃什么吗?”
司少康听上去没睡醒,但仍然不忘记叮嘱:“易容去!”
第五君扯着嗓子:“我知道!所以你要吃吗?”
司少康沉默片刻,“咸豆花。”
第五君嘻嘻笑着应下,转身下楼了。
第五君迈着轻盈的脚步,戴着一张假面皮,溜溜哒哒地顺着灸我街一路走到了豆腐脑王婆的摊子前。
“王婆,早呀!”第五君笑眯眯地冲王婆说,“甜豆花一碗、咸豆花一碗、小笼包两笼、茶叶蛋两只。”
“好嘞!”王婆麻利地给他装好,递给他的时候,说:“诶,小伙子瞧着面生,以前没见过你!”
第五君嘿嘿笑了两声,心想今天随便摸了一张面皮戴上,竟然戴了张新的!
“是呀,是呀,听人推荐,第一回来。”
王婆大手一挥送了他一只麻团,“以后常来啊!”
第五君谢过,快活地说:“好啊!”然后就将麻团叼在嘴里,晃晃悠悠地拎着早点往灸我崖走。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蓬莱岛东的晨雾散了些许,露出来点天蓝色来。
氤氤氲氲的空气里,沿街商铺陆陆续续推开了窗子,支出了招牌,灸我崖对面茶水铺老刘的摊子也掀起了盖布,老刘正在把桌上倒扣的小板凳挨个搬下来。
走到街口的第五君把麻团吃完了,他抹抹手,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满足地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
伸完了懒腰,他低头去看了眼手里的豆腐脑,见没洒出来,脸上洋溢起笑容来,朝气蓬勃地过了街。
“老板,开摊了没?”
老刘一回头,见两个年轻男子正站在摊子前面,连忙说:“开了开了,坐坐坐!”
他快手快脚地把铸铁壶挨个烧上,拿抹布给一张桌子擦了擦,笑容满面地问他们:“这么早就喝茶啊!喝点什么?”
一人爽朗笑道:“这不是给老板今儿开壶嘛!”
老刘也笑了起来,“是呢,可太好了!”
另一人问道:“绿茶有吗?”
老刘连忙点头:“有有有!玳崆绿,清明节前刚采的新茶!”
“那就来玳崆绿吧!”
“好嘞!等我给您二位挑个顶好的盖碗!”
第五君刚走到灸我崖门口,忽然就听见了“玳崆绿”三个字,冷不丁激灵了一下。
玳崆绿是玳崆山山坡上的茶叶,算是蓬莱仙岛上数得着的绿茶品类,其中以清明节前采摘的明前茶为最佳。
他瞧着那两个在老刘茶水摊落座的男人,一个背着一把木头剑,另一个腰间当啷着一把弯刀,刀刃看上去就很钝,心道这一看就是江湖散修。
于是第五君舒了口气,准备默默拐进灸我崖的大门。
正当他快要走进去的时候,他听见那两个人小声议论:“你听说了吗?玄陵少主最近好像出关了。”
“是吗?我光听说三家围剿结束了,别的倒还不清楚。”
第五君手里的豆腐脑和小笼包险些拎不住。
——少主之前,一直在闭关吗?
他心脏砰砰地跳动,一瞬间头皮都发紧。他把本要迈进大门里的腿收回来,默不作声地拎着早点,直直路过灸我崖,拐到了老刘茶水摊后面的小巷子,贴着墙,支棱起耳朵。
盖碗轻碰。一个人拿盖撇去茶水浮沫,轻轻吹了口气。
“算起来,玄陵少主闭关有两年多了,当时从玳崆山上下来就再没出来过。可见那日玳崆山上有多么凶险,让能拿着七星罗盘的人都如此受创。”
另一人嘬了一口茶水,叹道:“少主闭关,也不知玄陵门这两年主事的是谁,能将一个灭门的大派振作起来,实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