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齐释青也可以把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
毕竟,齐归都已经死了。
而且一个来路不明的、心怀不轨的、欺师灭祖的养弟,去诱惑勾引蓬莱仙岛上八十八仙门之首门派的少主,实在是非常可能。
齐归的名声早就臭了。从玄陵门下令“无论死活,身首异处”,悬赏齐归项上人头的那一刻起,他叛徒的身份就被盖棺定论。
第五君忽然停下脚步。
他在折腾个什么劲?
齐释青十七岁时,就能为了自己的清誉,打了盗刀岛众弟子,断了盗刀岛掌门一只手。
如今少主已经二十一了,怎可能没有手段、白白被李青龙和赵铁牛两个无赖威胁?
第五君在街中央站了好一会儿,直等到身后要过一辆马车,马夫朝他不耐烦地吆喝——“让一让,让一让!”——才猛地回神,往街边跑去。
太阳已经快落了。
第五君站在街边,注视着天边的落日余晖。橙红、暖黄、粉紫、灰棕——好多好多的颜色洒在天暮一角,一朵瘦云刚好遮住了最后一点太阳金边。
夜市的小商小贩已经出摊了。叫卖声稀稀疏疏地响了起来,有些做熟食的铺子,香味已经传了出来。
第五君咽下了口水。
他肚子空,但是没有钱了。最后的钱花在了那一盘白灼芥蓝上,找到的线索却并不是关于齐释青是否信任自己、后悔了砍他脑袋的命令,而是盗刀岛掌门并没死,并且打算着拿一个断袖谣传去敲诈齐释青,让他身败名裂。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第五君摇着头笑出声。“刚刚竟然还真想了想那个可怕的念头,灭什么口啊,真杀了人,就飞升不了喽……”
心里虽然想明白了,但第五君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他又走回了李青龙那个小院,想等在那儿,看看子夜时赵铁牛到底怎么说那个“秘辛”。
走回去的时候,第五君注意到这边的街上明显人多了起来。这里并非交通要道,他因此确定往来人群里混有相当多均知堂的掮客。
于是他花了更多的时间,才谨慎地翻进了那个小院里,在靠墙的一个隐蔽处猫了下来。
夜色渐浓。
熙熙攘攘的人声渐强又减弱。夜市的摊位一个一个空了,民居里的灯火也零零星星地熄灭。
终于,子时。
一阵很重的脚步声从院门口响起,第五君无声地露出一只眼睛,来人身材高大魁梧,却少了一只手,果然是盗刀岛掌门赵铁牛。
按照约定,赵铁牛只会将秘辛告诉李青龙一个人,因此现在小院里并没有均知堂的人。
第五君心下判断,就来时所见,均知堂的人都已经四散等在院外了,就等李掌柜的拿出来手写的秘辛,再去行敲诈勒索、散播消息之事。
第五君缩回墙根,全神贯注听着赵铁牛走进了屋子。
“我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李掌柜的淡淡道,“赵掌门大可放心。”
“我自然信得过均知堂。”赵铁牛笑了一声,屋内响起清脆的碰撞声,似乎两人碰了碰酒杯。
片刻寂静。
李掌柜的说:“什么秘辛,总可以说了吧?你说完,我们再好好措辞,写下来。”
第五君鼻端却忽然嗅到了一股很浓的大葱味。
紧接着,他听到有油纸包展开的声音,一股子烤鸭和酱料的味道又窜了出来。
第五君瞠目结舌。
——烤、烤鸭?
不至于吧?!
在第五君看不见的屋内,均知堂掌柜的李青龙皱起了眉头。
来谈生意时,彼此尊重是前提。然而盗刀岛掌门烤鸭蘸酱生啃大葱的粗鄙模样,完全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李掌柜的声音冷了:“赵掌门是没用晚膳?”
赵铁牛咂着嘴说:“吃是吃过了,但都子时了,怎么着不得整点宵夜。来,李掌柜的也吃。”
他说着就把包着烤鸭的油纸往李青龙的方向推了推,还分给他了一根大葱。
李掌柜的眉尾直跳,压着自己的脾气说:“不必了。赵掌门还是先谈正事吧。”
赵铁牛“唔”了一声,用自己的油手拿起了茶杯,凑过去自己的油嘴嘬了一口清茶。
李掌柜的嫌恶已经写在脸上了,但是赵铁牛浑然不觉,咧开嘴笑:“李掌柜的,你猜猜,到底是什么消息,才能毁掉一个仙风道骨、年少有为的大派少主?”
李掌柜的冷冰冰道:“我猜不出。赵掌门别再卖关子了,不想说大可以不说。”
赵铁牛睁大了眼,往前趴了趴,像一条流着哈喇子的癞皮狗:“哎呀,李掌柜的生气啦?我就开个玩笑,我这就告诉你。”
“简单二字——!”赵铁牛竖起来两根手指头,掷地有声道:“断袖!”
虽然第五君早有心理准备,但赵铁牛的一声低喝在他耳边炸响,还是让他克制不住地猝然打了个哆嗦。
第五君身体只微颤了一下,但这个微小的移动却碰倒了挡在他身前的一摞瓦片。
“哗啦啦——”
瓦片坠落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如同惊雷。
“谁?!”赵铁牛猛地拉开椅子往外跑。
李掌柜的也沉下脸来跟在后面。
距离太近了。第五君紧紧贴着墙,心知自己已经避无可避,索性在一片黑暗中缓缓站了起来,一边站起来,一边给自己换了一张煞白煞白的脸。
他捏起嗓子,如同来索命的鬼魂。
“赵掌门,猜猜看,我是谁?”
第69章 葬昔冢(二十一)
子时已过,气温寒凉。阴冷的风从脚底刮起,在天地漆黑间,挠着人皮肤上的每一根汗毛。
今夜无月,万籁俱寂。
倾倒的瓦片如同在地上平白盖起的野坟,一个鬼魅的人影从后面缓缓升起,伸出了两只手,脸色灰白如同墙皮。那个人在瓦片后停了片刻,往前僵硬地迈步,然而这迈的步伐却轻飘飘的,完全不似踩在地上,而像是飘在空中。
对赵铁牛和李青龙来说,眼前的景象不亚于荒山野岭撞鬼。尤其是李青龙,只是个平凡的生意人,全然不会武功,见到这幅可怖的景象直接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出了。
第五君朝他们笔直地伸出手,指间夹藏了数根银针,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嗓音嘶哑带着戾气——
“赵掌门,猜猜看,我是谁?”
盗刀岛掌门惊怒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第五君桀桀桀地阴笑,又往前漂移了几步,惹得赵铁牛猛地后退。
“你说我是谁?”
鬼魂含笑缓慢地问完这一句,骤然嘶哑而狠戾地大喝:“我是被你害死的冤鬼!!!”
第五君向前疾冲,手中银针尽数扎在赵铁牛的咽喉处。
“啊——!!!”盗刀岛掌门凄惨地叫喊,但不过瞬息间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第五君轻舒一口气,继而转头去瞧已经瘫软在地上、死死扒着门框站不起来的均知堂掌柜的。
“李掌柜~~”第五君鬼魅地笑着,作势要向他扑去。
“你你不要过来——!!!”李青龙瞬间吓破了音,在地上猛烈地扑腾挣扎起来,手脚不停地乱踹,险些蹬到第五君。
第五君用轻功飘远了些,却仍然直直伸着胳膊,想着下一针扔过去,就让李青龙昏睡过去好了,然后再想办法把赵铁牛弄走。
第五君拉着鬼脸,又飘近了些,见那均知堂掌柜的已经吓得抽搐,直翻白眼了,心下不禁觉得好笑,爽快地投了一根银针。
李青龙立时就一歪脑袋,不再恐惧,安定地昏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他留神听了一下院外的动静。
好在刚刚盗刀岛掌门冲出来的时候,因为顾忌着自己做的勾当也见不得光,压了下声音,所以外面并没有起什么骚动。
第五君见被射中哑穴的赵铁牛也牢牢闭着眼睛昏死在那里,终于吐了一口气。他鬼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垮塌下来,手也垂在身侧,突然好似变成了冰冷的死人。
他撑着墙壁,缓缓坐在了那一堆倒地的瓦片上,抱住自己的头。
即使早就料到,盗刀岛掌门要跟均知堂交易的秘辛就是自己跟少主的传闻,在亲耳听到“断袖”二字的时候,第五君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身体的反应。
他听不得别人说少主“断袖”。这是少主最厌恶的词。
他也更不敢听下去赵铁牛说少主是跟他的养弟断袖。
时至今日,第五君才明白过来,纵使他几年间克制自己不要去想玄陵门的事情,告诫自己齐归已经死了,他仍然在心底觉得——
他还是那个悄悄把齐释青当哥哥的小归。他要拼尽全力,保全哥哥的清誉。
玄陵门再有办法去料理这样的讹传,一旦有人听见了,终究是对少主的名誉有损。
好在……他刚好碰上了。
还有办法解决。
会有办法的。
第五君握紧拳头,抬起头来,目光掠过刚刚赵铁牛倒地的那个地方时,骤然一凛——
赵铁牛直直坐起,用仅剩的右手捂住脖子,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他竟然根本没昏!
第五君噌地一下站起身,用轻功大步向前,很快就在盗刀岛掌门面前站定。
然而赵铁牛却并未再被他吓到。夜幕里,盗刀岛掌门的眼睛眯了起来,在两道粗重的眉毛下面,警惕仔细地观察他。
第五君心下大骇,余光里,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竟然是刚刚那一把扎在赵铁牛喉咙上的银针!
他的喉结无意识地一滚。
好像突然逮到了某个信号,盗刀岛掌门的眼睛霎时瞪圆,然后张开了嘴。
在同一刹那,第五君抬起胳膊,又扔出了一把银针,却来不及阻止盗刀岛掌门凄厉嘶哑的大喝:
“是齐归——!!”
一道亮得几乎让人瞎眼的闪电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天空划过。
紧接着,轰隆!
雷雨噼里啪啦地从天上泼下。
也许是电闪雷鸣使第五君的银针突然失了校准,也或许是盗刀岛掌门赵铁牛危机之下猛然偏了头,这一把投出去的银针,尽数落在了不痛不痒的地方,没能让赵铁牛闭嘴。
与此同时,盗刀岛掌门的大吼惊醒了整个街坊,无数道脚步声逼近了这处小小院落,其中不乏跑得极快的,想必是均知堂的人。
第五君的呼吸一下乱了。他一掌劈在赵铁牛的脖子上,让他彻底晕死,接着就拔腿冲向院落的大门,死死将门堵住。
门外几乎是下一秒就响起了拍门声。
“掌柜的!”
“老板!”
“李掌柜!”
第五君从未行动得如此迅速。他将目力所及的一切沉重物品全部拖了过来,牢牢堵住院门,自己站在其后,如同一尊门神,手里摸索着仅剩的最后几根银针。
门外的人声越来越大,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雷声雨声,没有一种声音能让人消停。均知堂的人焦急如焚,惊醒赶来的街坊邻居也担心起来,互相猜测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五君胸膛紊乱地起伏,他眼睛不住游移在大门和昏过去的盗刀岛掌门身上,心脏快要跳出嗓子,胃里灼痛得厉害。
就在院门被一下下撞击,人声鼎沸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那边有人翻进去了!”
“让进去的人赶快看看出了什么事!”
第五君蓦地转头,正对上从侧面高墙往里翻的吹锤帮三人。
赤膊的熊思林率先落地,紧接着是一脸横肉的李玉圆,最后帮主李玉成手握铁锤,直视着第五君,从墙上跳了下来。
雷雨毫无减弱的趋势,院内的地皮已经被湿透,变得泥泞不堪。
第五君借着雷光打闪站得笔直,阴测测地扭头,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势,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个人。
熊思林被这张惨白的鬼脸吓了一跳,惊吼了一声。
李玉圆也霎时抖了一下牙关,却被李玉成的一声冷哼给压了下去。
吹锤帮帮主手里那把全是利刺的铁锤,向第五君猛地举了起来。
“你们两个是眼瞎吗?!好好看看他身上穿的衣服!”
隔着雨幕,李玉圆用手在眼前做了个遮雨帘,仔细地观察了第五君片刻,叫了出声:“他就是中午坐我们隔壁桌的那个人!!”
第70章 葬昔冢(二十二)
扮鬼的第五君心本来就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听到这句话,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的端倪,让吹锤帮三人彻底笃定他在装神弄鬼。
“找死!”熊思林大喝一声,甩着肌肉虬结的膀子就朝他冲了过来。
第五君不敢再在原地停留,转身就跑,耳边呼呼的风声,是熊思林在他身后扔出了一只铁锤。
他一个闪身,那把重锤就“哐——”地砸上了院墙,紧接着,墙面上哗啦啦地碎了一个巨大豁口。
一些碎石直愣愣砸了下来,正砸在刚刚被第五君手刀劈昏的盗刀岛掌门身上。赵铁牛“嗷”地一声惊起,看见熊思林正追着齐归往外飞,身后就是李玉圆和李玉成,大叫道:“大哥——!!他就是齐归!!!”
李玉圆听到赵铁牛这一声,下一秒就想往熊思林追出去的方向跑,却被他的帮主大哥按住。
“先去看看均知堂李掌柜的。”李玉成吩咐道。
李玉圆听话地转了个方向,走到还昏着的李掌柜身边,把人拖进了屋子里。
吹锤帮帮主冲还瘫坐在地上的赵铁牛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李玉成没先走向他,而是先走去了院门。
李玉成拉开门闩,对外面围观的众人说:“没什么大事,不必忧心,大家散了吧。”
众人一瞧是个满脸凶煞的光头,立刻被震慑住,有些胆子小的直接就溜了。
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却只扫了他一眼就想冲进来,被李玉成伸手拦住。
那人对他没有丝毫惧意,拧眉问道:“阁下何人?我们掌柜的现下如何?”
李玉成压低声音确认道:“是均知堂的人么?”
那人凝重地点了点头。
李玉成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颇令人信服:“今夜起了点江湖骚动,但你家掌柜的没事了,现在在房内休息。我是吹锤帮帮主李玉成,有我在这里,让你们的人放心。”
说罢,李玉成重新关上了院门,并插上了门闩。
李铁牛坐在瓢泼大雨下,注视着李玉成做完这一切,刚想出声说点什么,就见李玉成又走去了刚刚那被打出了一个窟窿的院墙边。
“先拿东西堵起来吧。”李玉成吩咐道。
赵铁牛从地上爬起,一身的泥水。他站起身,甩了甩头,对着李玉成的背影,问道:“大哥怎么来了?”
李玉成转过身,幽幽笑道:“还不是中午那顿饭吃得不欢而散,还让我吹锤帮的二当家的跑了,我心里放心不下么。”
赵铁牛心头松了一口气,呵呵笑道:“多谢大哥了。”
他右手握拳,大拇指指着地上那堆瓦片。“大哥看这一堆先凑合凑合行吗?李掌柜的这儿我瞧也没有砖头,这么大的雨。”
李玉成点头,“行啊。”
刚刚从前门被李玉成打发走的看热闹的老百姓,此刻也发现了院落侧面的一个大窟窿,有几个人弯腰下来,想往里瞅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铁牛拿仅剩的右手,歪着身子,气哼哼地堵上一块瓦片。
吹锤帮帮主背手站在后面,只是看着赵铁牛哼哧哼哧堵墙,却不动手。
雨势小了点,听在耳朵里变轻柔了许多。
李玉成开了口,跟闲聊一般地问:“二弟,你来均知堂做什么?”
赵铁牛往窟窿里塞瓦片的动作顿了顿,没有转身。
“既然大哥不打算帮我报这个仇,我自然也不能告诉大哥。”
李玉成接着问:“你是想借齐归还活着的消息,引齐释青出来?然后顺势报仇?”
赵铁牛一声不吭,把最后一块碎瓦塞进去,就算把墙勉强修补好了。
做完这一切,赵铁牛转过身来,直视李玉成。
“我中午的时候就问过大哥了,大哥也说了绝不趟我这浑水,现在是又改主意了?”
李玉成扑哧一笑,耸了耸肩膀,看了他一眼,说:“雨虽然小了点,但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屋里说?”
他的话音刚落,李玉圆就出现在屋子门口。
“大哥!李掌柜的醒了!”
李玉成做了个手势,请赵铁牛进屋。
赵铁牛僵着一张脸,鼓起胸膛往里走。
屋子点着灯,暖黄的火光下,落脚之处都是干燥而熨帖的,比外面的泥泞苦雨不知舒服了多少倍。
均知堂李掌柜的正虚靠在主人椅上,见有人进门,还警惕如鼠地盯了他们一会儿,待辨认出来是谁才重新放松下来。
他的嘴唇因为受惊缺水而裂了几道口子,死死抿着,如同撬不开的蚌。李青龙直勾勾地盯着盗刀岛掌门赵铁牛,对他引来了齐归、连同吹锤帮的三大金刚极度不满,但碍于自己不会武功,什么都不敢说,心里苦不堪言。
吹锤帮帮主李玉成完全没有不请自来的自觉,进门的时候,他只淡淡地瞥了李掌柜的一眼,几乎让李青龙觉得他压根就没看见他。李玉成跺了跺泥脚,将污水在进门处留了一滩,然后甩着袖子就走去另一张主座,跟李掌柜的并排。
李玉成在缎面椅子上舒坦地坐下,丝毫不在意自己从雨里进来一身外衣都是湿的,拍了拍桌子,对赵铁牛说:“来,坐,二弟。”
李掌柜的瞪圆了眼睛,怒视着吹锤帮帮主毫无教养宛如流氓强盗的行径,但嘴唇却颤了又颤,最终还是敢怒不敢言——吹锤帮的帮主之弟李玉圆就站在他旁边,拧着一脸横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赵铁牛正了正腰间别的刀,攥紧了右拳,呼吸粗重地走到桌边坐下。
李玉圆很有眼力见地去关上门,掩去了屋外又大起来的雨声。
李玉成用手碰了碰桌上的茶壶,试着温度还是热的,满意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赵铁牛把拳头放在桌上,盯着他一语不发。
李玉成往嘴里灌了口茶,做出一副深沉的样子叹了一声,刚巧一道闪电无声地在窗外劈下,照亮了他跟赵铁牛的脸。在冷白瘆人的瞬间强光下,两人看上去都有些狰狞。
但李玉成还是满面含笑的,他慢悠悠放下茶杯,对赵铁牛说:“正好均知堂的李掌柜的也在,我们不妨把你的‘秘辛’一起交流交流,如何?”
赵铁牛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一点一点挤出来:“你什么意思?”
李玉成笑着把手放在大腿上,拍了拍,看上去很是放松。“中午的时候,二弟说是为了报仇,但我看,其实是想跟李掌柜的做一笔买卖,有什么买卖不能吹锤帮的兄弟们一起做,你说是不是,二弟?”
赵铁牛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他攥上了自己的刀柄,厉声道:“吹锤帮帮主倒是好记性,怎么忘了我中午的时候也说过,既然吹锤帮不拿我当兄弟,不乐意帮我报仇,我赵铁牛往后就跟吹锤帮一刀两断,毫无干系了!”
李玉成的表情微凝了一瞬,紧接着就笑了,“好啊,那刚刚你被那齐归打晕的时候,我怎么瞧着你见着我还挺高兴的,直喊‘大哥’呢!”
第71章 葬昔冢(二十三)
听见“齐归”两个字,均知堂李掌柜的剧烈地哆嗦起来,他眼前浮现起那个煞白煞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厉鬼,耳边刹那间回响起索命的凄厉鬼音……
站在他一旁的李玉圆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让他猛地回神。
李掌柜的把脑海里的鬼影扔出去,转过头来却又哆哆嗦嗦地看着一屋子的彪形大汉,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哪个更可怕。
赵铁牛气得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桌上茶杯茶碗都跟着跳了跳。
“李玉成你什么意思?!一点情面都不留了是吗?!”
李玉成笑着打断:“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怎么不留情面了?我这不是瞧着你跟李掌柜的生意恐怕出问题,才过来帮帮忙的吗?”
如果呼出的气体是有颜色的话,赵铁牛鼻孔里恐怕都要窜青烟了。他咬牙切齿道:“我看你就是瞧着有利可图,趁机想要分一杯羹的!”
李玉成仍是笑吟吟的,他的目光挪到了均知堂李掌柜的身上,李青龙立时打了个哆嗦。
“李掌柜,你说,”李玉成笑着问他,“让吹锤帮帮衬着你们均知堂,合适不合适?”
李掌柜的脊梁上冒了一层冷汗,然而他一个哆嗦都没打完,就被李玉圆放了一只手在肩上,沉甸甸的重量压在那里,李青龙气都快喘不上来。
“合,合,合适……”李青龙牙齿打颤,颤得脑壳都出了回音,才憋出来这么几个字。
可下一秒,赵铁牛的视线就横过来,如同扔过来一把刀。赵铁牛盯着他,怒喝一声:“嗯?!”
李青龙泪花都快跑出眼眶了,“不,不,不合适!”他刚改了口,李玉圆又一掌拍在了他后背上,李青龙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均知堂的掌柜的脸先着地,狼狈地连平衡都维持不了,四肢撑不住身体,屁股往一边歪去,最终脸上全是灰、冲着大门,就那样扭曲地趴在地上。
李掌柜的心想,不如就这样装作晕过去吧,他们仙门的事,真是一点都不该掺合!
他悔,太悔了!
本来在李掌柜身边站着的李玉圆,见李掌柜的从椅子上摔了,趴在地上,竟就那样看着,连把手都不搭。
屋子里响起了吹锤帮帮主李玉成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哎,我说铁牛,均知堂的掌柜的又晕过去了,你要是找了他,事儿真能办成?靠谱吗?”
赵铁牛唰地站了起来,把桌子给掀了。
哐当哐当噼里啪啦木头翻倒,瓷器摔碎的声音。
“李玉成我告诉你!”赵铁牛指着李玉成的鼻子骂道,“别以为你领着三瓜俩枣的耍铁锤的王八玩意儿就能在这儿明着暗着威胁我!老子不吃这一套!”
赵铁牛冷哼一声,转身就朝门框大步走去,却被李玉圆堵住了路。
赵铁牛恶狠狠地剜了李玉圆一眼,不欲跟他一般见识,抬脚就想绕开从旁边走。
李玉圆却又往后斜着撤了一步,不偏不倚又挡了他的道。
赵铁牛猛推了一把李玉圆:“我当你是个小的,没想到你们兄弟两个都不是东西!”
李玉圆对他的兄长从来都是无条件信任,他面无表情地瞪视着赵铁牛,但赵铁牛推他力气太大,气势汹汹的根本拦不住。
正在这时,吹锤帮帮主李玉成的声音幽幽响起。
“赵铁牛,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赵铁牛已经走到装作昏在地上的李掌柜的边上,闻声登时回头。
李玉成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笑着说:“我们跟踪你了一下午,你跟李掌柜的密谈的时候,我们就在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