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皇后倒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兰奕欢:“你去护国寺,可准备好要带的衣服了?”
兰奕欢要是去两个月的话,等到该回来的时候都将近入冬了,秋冬更换的衣服都是得带齐了的,更不用提还有被褥枕头和其他用品了。
兰奕欢到东宫时是一条光杆,这些东西都得重新准备才行,但他素来被人照顾惯了,内务上的事自己半点没想,闻言一脸茫然。
戚皇后看着他白净漂亮的脸蛋,一时心里痒痒起来,向旁边吩咐道:“来,把刚才那些料子都端上来,给七殿下挑一些。”
当兰奕臻来东宫接兰奕欢的时候,就看见他素来高冷的母亲带着笑容坐在一边,指挥着宫女们画出各种花样的小童装,整个大殿上到处都堆满了布料。
兰奕欢被一帮宫女围在中间,笑嘻嘻地给他试着尺寸和花样,这样摆弄来摆弄去的样子,就像在玩一个小娃娃。
兰奕臻看了片刻,轻咳一声。
其他人这才看见他,连忙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行礼。
兰奕欢看见兰奕臻过来了,也从椅子上爬下来,说道:“二哥!”
兰奕臻打量着已经被打扮一新的弟弟,道:“嗯,自己溜出东宫跑来的?”
兰奕欢道:“不是,不是。”
兰奕臻似笑非笑:“那是怎么着?”
兰奕欢脑袋里转着借口,还没说,戚皇后忽然道:“本宫正好要做衣服,想着七皇子刚到你那,怕是秋冬的衣裳也不够穿,便把他接过来一块看看。等看完了就把他送回东宫去,你放心就是。”
兰奕臻几分意外地看了眼戚皇后,没想到她会开口解释,听到兰奕欢连忙在旁边说了句“对”,他才目光一转,挑眉重新看向兰奕欢:“真的吗?”
兰奕欢假装看不懂兰奕臻那了然一切的表情:“当然!”
兰奕臻挑眉,屈指敲了下兰奕欢的脑袋,倒是没再说什么别的。
兰奕欢知道这次偷跑又过关了,就转头悄悄冲着戚皇后笑了一下,以谢包庇之恩。
这小孩……可真有意思,又可爱又乖巧,能陪着她挑衣服,还会耍鬼心眼。
戚皇后看着兰奕欢眨动的睫毛,这样想着。
而且很好哄骗,帮他在太子面前圆个话,他好像就能把你当做朋友了。
戚皇后虽然当过母亲,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或许是那个时候太年轻,也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样和自己的孩子相处。
如果她也这么对待太子,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不一样吗?
兰奕欢这些小动作,自然都瞒不过兰奕臻的眼睛去,也让他看了出来,戚皇后应该确实很喜欢兰奕欢,两人甚至相处的很不错。
想起自己上回在东宫看到戚皇后时的警惕和敌意,兰奕臻微微垂眸,放缓了语气:“既然是这样,就有劳母后了,儿臣是怕七弟给您添麻烦。那等他试好了料子,儿臣再派人把他接回去吧。”
戚皇后也有些生疏,又尽量和气地说:“你现在回去?”
兰奕臻道:“是,还有些公事。”
戚皇后淡淡颔首,道:“也好。”
他们母子两人一说话,仿佛整个大殿中的气氛都一下子沉下去了,其他人也不敢插嘴。
兰奕欢则去了桌子边,一手扶着桌沿,同时努力踮起脚,另一手翻了半天,将他刚才看中的一块衣料够了下来。
那是一块天青色竹纹的蜀锦,兰奕欢拿下来之后,抱给兰奕臻看:“二哥,你看这个好看吗?”
兰奕臻有点心不在焉地从戚皇后那边移开目光,看了一眼,点点头道:“不错。”
他摸了摸兰奕欢的脑袋:“你喜欢就做件冬衣吧。”
兰奕欢道:“那你做一件,我想让你穿这个。”
兰奕臻道:“不做,我得走了。”
兰奕欢抱住他的胳膊:“做一件吧!二哥,给个面子呗,我想和你穿一样的衣服。”
兰奕臻顿了顿,准备离去的脚步有点迈不开。
兰奕欢又道:“求你了嘛!”
“……”
兰奕臻想把胳膊抽出来,但是兰奕欢抱着他的手臂抱的很紧,兰奕臻像钓鱼一样整个把他给提起来了。
兰奕臻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又板了脸:“再闹我就把你扔了啊。”
兰奕欢打商量:“那我给你扔一回,你做一件新衣裳穿,交换?”
戚皇后在旁边惊讶地看着这兄弟俩。
她从来没见过兰奕臻和别人打闹的一面,就像兰奕臻没见过她也会给别人试衣裳,打掩护。
过了一会,戚皇后缓缓说道:“太子,你要是不忙,就留下来让人给你量个尺寸吧。”
兰奕臻的话停住。
戚皇后道:“这两年你正长个,也是该多做些常服。”
短暂的沉默之后,兰奕臻低头看了看兰奕欢,兰奕欢晃了晃他的胳膊。
兰奕臻终究道:“……嗯。”
于是这一天,他破天荒地在坤和宫裁了衣服,又留下用了晚膳,这才带着兰奕欢回东宫去。
走的时候,兰奕欢都已经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了——没办法,小孩要发育,身体就是容易嗜睡,今天白天一直在折腾,到了晚上太累,困劲就上来了。
朦朦胧胧间,他感到身体腾空,是有人把他给抱起来了。
即使半睡半醒,兰奕欢也能隐约感觉到,抱他的人是兰奕臻,就安心地往对方怀里拱了拱。
紧接着,他被人用胳膊悠了几下,依稀还听兰奕臻说一句“小坏蛋,扔了你”。
兰奕欢一点也不担心,所以连眼睛都没睁开。
果然,隐约间对方又说了一句,“你今天是故意的吗?”说完后等了片刻。
但兰奕臻没等到回答,便不再多话,稳稳当当地抱着兰奕欢往回走。
朦胧的睡意中,兰奕欢可以感到身体随着对方脚步的节奏一晃一晃,夜晚的风吹过来,又被哥哥的身体和怀抱挡住,只剩一丝清爽的微凉。
很快,他便彻底睡过去了。
明明在平常的时候,坤和宫也是这么些人,度过了一轮又一轮的岁月,但这回,兰奕臻和兰奕欢一走,戚皇后突然觉得有些冷清起来。
她挥了挥手,令人将那些方才在看的那些衣料都撤了下去,缓步踱到院中,抬手轻抚花枝。
凝霜在一边默默地陪着,过了一会,忽听戚皇后轻吁了口气,说道:“罢了。”
凝霜有些不解,道:“娘娘?”
戚皇后道:“那孩子,他若是愿意养,便养着罢,本宫不再插手这件事了。”
凝霜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戚皇后是说,不再阻止太子把兰奕欢留在东宫了。
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能让戚皇后改变已经说出去的决定。
更何况兰奕臻作为异母兄长,一直管着兰奕欢的事,确实会平白多出很多牵扯和麻烦。
凝霜道:“太子殿下听见娘娘这样说,一定很高兴。奴婢以前还从未见过殿下如此护着谁呢,他和七殿下也是难得的缘分了。”
戚皇后点了点头,又说:“也不光是他,小七也是命苦。算了,他愿意住在东宫,本宫也不能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
原来她的决定不光想到了兰奕臻,也是在为了兰奕欢考虑,凝霜更加惊讶。
娘娘……好像真的变了一些。
凝霜道:“丽妃娘娘好像也很关心这件事,前几日您从东宫回来之后,她还打发人来问过,被奴婢给搪塞过去了,不知道这几日还会不会再问呢。”
戚皇后淡淡地说:“不用搪塞,本宫的事还轮不到她来置喙。下次她若再派人来,你就直接告诉她,本宫很喜欢小七那孩子,觉得他留在太子身边很好,就行了。”
她提到别人的时候,那种杀伐果断的凌厉气势便又出来了,说完之后又道:“我看她还是心不静,那经仍是继续抄完罢。”
“是。”
原本就要散了头发躺下睡觉的关丽妃听到皇后那边大晚上传来的命令,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她不可置信地说:“为什么皇后娘娘又让本宫抄经!难道就因为本宫说应该让七皇子离开东宫吗?不是,不是……她怎么也突然对兰奕欢这么护着了!怎么可能!”
旁边的宫女连忙道:“娘娘,娘娘,请您小声一点,隔墙有耳,不能对皇后娘娘不敬啊!”
她的话刚说完,外面的门就被敲了两下,把那名宫女吓得一颤,随即才想到,除了八殿下,也不会有人敢在这个时间敲娘娘的房门。
果然,关丽妃叫了“进”之后,八皇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问道:“母妃,您的百花玉肤膏呢?”
关丽妃怒道:“在床头的匣子里——祖宗,你要这东西又是什么事?!还嫌你娘不够烦?”
八皇子匆匆地拿了一盒百花玉肤膏,说道:“我给老七,他不是要去护国寺么……母妃,我还要收拾别的,先告退了!”
说完之后,八皇子就没影了。
关丽妃简直气得发怔,想到自己要写那么多字,欲哭无泪:“真是的,真是……这帮人真是都疯了吧!”
午后, 临华宫。
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摇摇晃晃走进了内殿,一步步靠近床前,他的声音随着风飘飘忽忽地传入帐中。
“母亲……母亲……”
躺在床上的齐贵妃不安地皱紧了眉头, 神情痛苦, 眼睫微颤。
“母亲,你为什么……想要我死……”
“母亲, 我要走了……”
“娘, 来生不见。”
是谁的声音?
是谁在诀别?
齐贵妃猛然惊醒, 从床上坐起身来, 按住胸口, 急促地喘息着。
守夜的宫女察觉到不对, 连忙起身掀开帐子,扶住齐贵妃,问道:“娘娘,娘娘, 您怎么样了?”
齐贵妃扶着她的手, 犹自有些恍惚,问道:“刚才是谁来了,是欢儿吗?”
宫女低声道:“娘娘, 您是做梦了。七殿下在东宫呢, 未曾来过。”
齐贵妃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是了, 她梦中的分明是个成年人, 兰奕欢也没有这么大。
她扶额道:“可不是, 今日午睡的有些久, 竟是魇着了。”
宫女已经将帐子掀了起来,她一转头, 就能看见午后的阳光洒在床前,跟刚才黑暗阴冷的梦境截然不同。
宫女道:“娘娘,是齐翰林求见。”
齐贵妃一怔,道:“二哥?”
齐老侯爷嫡出二子一女,除齐贵妃入宫外,长子齐弼,就是齐埘的父亲,任威远一品大将军,如今正在任上。
次子齐延,也是上一回兰奕欢看见给韩太傅写信的人,任从四品翰林,官职虽然不高,但经常御前行走,颇得皇上信赖。
此时来的就是他。
外男入宫,纵然是皇亲国戚,也得有传召才行,齐贵妃却并没有请齐延来,此时听说,不觉有些奇怪:“让他在外面稍待,本宫梳洗一番便出去。”
齐贵妃以为齐家出了什么事,匆匆出去见了齐延,却见对方的神色如常,行礼之后,笑着说道:“皇上方才传召臣去闲谈了,听臣说思念娘娘,便给了恩典,许臣过来看看。”
齐贵妃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
她因为噩梦,总是有些心神不宁,现在放下心来,脸上也有了笑容,说:“陛下现在连后宫都不怎么来了,却一向喜欢与二哥谈论玄学,这真是二哥的福分。”
齐延笑道:“我有心投其所好罢了。”
说完之中,他顿了顿,又压低了一些声音,说道:“娘娘,方才陛下问我,去护国寺的人选要不要换一换,看样子似乎是太子那边不太愿意让七殿下去护国寺,有所表示,所以陛下犹豫了。”
兰奕欢直到如今,不光没有回来,甚至连个口信都没捎过,浑似齐贵妃从未养过他一场,齐贵妃想起这事来就气闷,听到东宫更是有气。
不管怎么样,兰奕欢都是她从小养大的孩子,她自己喜不喜欢是自己的事,别人这样越俎代庖,齐贵妃就有点受不了了。
她不禁冷笑道:“假惺惺的,我的儿子,关他们什么事!”
齐延道:“我劝说了陛下许久,陛下还是决定不更换人选了。”
齐贵妃还以为兰奕欢已经被换下去了,怔了怔,道:“那倒也不用吧,护国寺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既然能被换下来,那还是不去的好吧?”
齐延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我举荐的。娘娘,我这样做是因为如果七殿下不去,埘儿就得去。”
齐贵妃一怔:“为什么?”
齐延笑着摇了摇头:“祈福的人选要求生辰八字合适,您可别忘了,齐埘跟七殿下同年同月同日生。正是因为护国寺清苦,七殿下的身份不会受委屈,齐埘可就难说了。”
其实这件事如果不经过他手的话,就不用跟齐贵妃说了,他原本的打算也是请韩太傅以师长的名义推荐兰奕欢,这样就不会暴露齐延的目的。
可那个固执的老头一口拒绝了他的求助,连送去的礼都给退了回来,齐延才只好自己出面。
此时跟齐贵妃打个招呼,后续皇上那提起来了,也不至于让两人因此生了隔阂。
他知道,这理由里只要一牵扯到齐埘,齐贵妃绝对会支持他。
果然,齐贵妃沉默了一会,道:“那也罢了。埘儿自小娇生惯养,确实住不了那种地方。”
齐延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说完之后很快就告辞而去,留下齐贵妃自己独自默默坐了一会。
以往,她觉得这种事十分理所当然,她愿意把兰奕欢给养大就不错了,可是刚刚那个梦总是在脑海中徘徊,带起一阵隐隐的心疼与愧疚。
齐贵妃原本因为兰奕欢一直不回临华宫而生气,这时想了想,还是打算在他上山祈福之前去看望一下。
等兰奕欢回来,就把他带回宫。
怎么自己的孩子,总不能让那对没有人情味也不安好心的怪物母子一直养着。
齐贵妃打定主意,起身道:“诗情,把本宫今年给欢儿做的秋冬衣鞋都收拾出来,本宫给他送到东宫去——要去护国寺,衣裳不带够了可不行,太子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哪会给他打理这些。”
宫女们很快将兰奕欢的东西收拾好,齐贵妃便带了他们,一起往东宫而去。
——这也是自从上回兰奕欢吐血之后,她头一次要去见自己的小儿子。
她这边走在半路上,快到了东宫外面的时候,迎头就碰见了另外一拨人,见了齐贵妃,都纷纷向她行礼。
齐贵妃发现打头的人是皇后身边的管事大宫女凝霜,便客客气气地让她起来了。
她瞧见凝霜身后跟着两队的宫女太监,手上各自托着托盘,上面放着叠起来的各式衣服,便道:“巧了,你们这也是要去东宫给太子送冬衣么?”
凝霜抿唇笑了笑,说道:“回贵妃娘娘,这些不是给太子殿下送的,是前两天,皇后娘娘新得了些布料,就给七殿下量了尺寸,做了些衣裳,怕他去护国寺来不及带,这几天特意赶工做完,便让奴婢拿到东宫来。”
齐贵妃怎么也不曾想过,皇后会给兰奕欢做衣服。
那个冷冰冰的、傲慢的、没有人情味的女人,连对她的亲儿子都不假辞色,怎么可能给兰奕欢做衣服?她没把兰奕欢轰出东宫,齐贵妃都觉得是个奇迹了。
难道……衣服里面藏了尖针,藏了刀片?还是说这些衣服其实都是破的?
齐贵妃不禁走上前去,翻看那些衣服。
凝霜在旁边看着,也不阻拦。
结果齐贵妃这么一翻,更加惊诧,她知道前一阵江南制造府进贡上来一批衣料,统统都先送到皇后宫中挑选了,但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后竟然拿这些新贡上来的料子,给兰奕欢做了衣服。
甚至连她身为贵妃,都还没见过这些料子。
每一件小衣服的花纹样式都是不一样的,甚至还都一一搭配了衣服和鞋子,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凝霜含笑说道:“贵妃娘娘您请放心就是,皇后娘娘很喜欢七殿下的,所以才怕他到了山上受寒,做了这些。除此之外,还有被褥,明天也该到了。”
齐贵妃的心情极为复杂。
皇后对她的孩子好,仿佛是件好事,但是这完全令人难以理解,意想不到,就没有半点喜悦,只剩满腔惊疑了。
还有……
她本来以为,兰奕欢离开她之后,会过的很不好,会想娘想的睡不着,会哭哭啼啼跑到她身边来认错,她笃定地这样想,所以根本不慌不忙。
直到这时,齐贵妃好像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从来不被她偏爱的小孩,在外面很招别人的喜欢。
他离开临华宫之后,竟然好像越过越好了。
那感觉,就像是一只漫不经心握在手中的风筝,突然,断了线。
齐贵妃想表现的大方从容一点,但事实上她的脸色难看的可怕,丝毫掩饰不住,她自己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蓦地转过身去,吩咐道:“走。”
跟着齐贵妃的侍从们都有点懵,打头的太监低声问道:“娘娘,您是说,不去东宫了吗?”
齐贵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本宫说回去!”
于是,兰奕欢甚至不知道他们来过,那一行的人就重新带着没送出去的衣服回到了临华宫,凝霜回头低声叮嘱了一句:“不许胡乱议论。”则进了东宫。
戚皇后派了这些人过来,不光是送东西,也让他们替兰奕欢一并收拾要去护国寺的行装,免得东宫这兄弟俩一个少年一个孩子,根本就不会打理出行要带的物品。
等到东西收拾的七七八八了,也到了兰奕欢第二天就该出发的日子。
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事,睡不踏实,到半夜的时候,兰奕欢醒了。
他翻身一看,发现床上没人,给他侍寝的太子殿下不知道跑哪去了。
其实这段日子,兰奕欢精神休养的不错,而噩梦也少了,不用时时刻刻都黏着兰奕臻给他完成任务。
不过他自从来了东宫就跟兰奕臻一起睡,对方又保暖又有安全感,现在人不见了,兰奕欢还有点不习惯。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兰奕欢披上衣服,出门去找人。
他走到门口,就闻见夜风里夹着一股淡淡的酒味,推开门之后发现兰奕臻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旁边搁着一小坛子酒。
竟然又在喝酒。
兰奕欢印象中的兰奕臻,是个特别克己自律的人,不动情,不贪杯,不怠惰,也不知道是这辈子兰奕臻变了,还是他上辈子对这个哥哥还是不够了解,反正兰奕欢这都是第二次逮到他喝酒了。
兰奕欢小声说:“二哥,你怎么还是个酒鬼啊。”
兰奕臻听到兰奕欢嘟囔,才转过头来,半眯着那双贵气的丹凤眼,在兰奕欢脸上辨别着什么。
兰奕欢就去拉他,说道:“走吧,回去吧。”
兰奕臻却突然反手一握,说道:“小七。”
兰奕欢微顿。
他敏锐地发现,这个时候兰奕臻叫他的称呼和语气突然又不一样了,像是上一世。
上回兰奕臻这样叫他还是在梦里,但此刻可是真真切切的现实中,兰奕欢被对方叫了一个恍惚,一时没有答话。
系统突然冒出提示:【人物“太子”触发“前世模式”,模式持续时间:酒醒前。】
兰奕欢这一回更加确信了自己上次的猜测:“所以他也记得上辈子那些事,只是在醉酒或者做梦这种神志不清的时候才会偶然想起来,对吗?”
【可以这样理解。】
“清醒后就会忘记?”
【前世的记忆是一直存在本世界人物脑海中的,清醒之后会不会遗忘,要看人物受到的刺激有多大。】
系统回答:【或许在某种重大刺激下,他的前世记忆也会彻底恢复。但目前情况下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所以,前世,今生,自己都是同样的自己,他也是同样的他。
兰奕欢一时怔然,兰奕臻自己坐在旁边,却忽道:“我都知道了。”
兰奕欢转头看他,下意识地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兰奕臻又沉默了一会,才说:“对不起。”
“那个时候不知道这些事情,也没能帮到你。”他突然用手捂住脸,仿佛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又重复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对你好。”
兰奕欢认认真真地费劲听了老半天,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有点哭笑不得,心说跟一个喝醉的人较真我也真是有毛病,早点回去睡觉是真的。
他双手一起抓住兰奕臻的手,使劲往起拽了一下,说道:“别对不起了,起来回去睡觉啊。”
结果兰奕臻坚若磐石,稳若泰山,兰奕欢这个小身板一点也拉不动他,反倒差点把自己给拽个跟头,撞到兰奕臻的胸膛上。
兰奕欢没办法,只好一根根掰开兰奕臻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打算脱身之后叫个下人把他拖进去。
一根、两根、三根……
突然,兰奕臻又说:“你不要怕。”
他手指一收,兰奕欢好不容易掰开的那几根指头又都攥回去了。
兰奕臻:“……”
兰奕臻道:“那僧人不过装神弄鬼罢了,根本就没什么神通,护国寺更加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已经帮你烧了它,以后你再也不用忌讳那里了。”
兰奕欢猛然一怔。
上一世,在他十八岁那年,护国寺失火,敬闻也被活生生烧死在了里面,那道一直笼罩在兰奕欢心上的阴影才被彻底抹除了,但他一直以为是意外。
兰奕欢错愕道:“那件事情是你干的?你……烧了护国寺?你怎么会知道我对那里——”
兰奕臻说:“那天跟在你后面的人就是我。”
——他说的那一天,是兰奕欢跟齐贵妃吵了架。
也忘了是为什么而吵了,反正就是觉得齐贵妃偏心眼,他心里闷得慌,母子两人说了几句话,一个脾气急,一个阴阳怪气的,就越说越是激动。
后来他还翻了旧账,提起了小时候被送到护国寺祈福,齐贵妃不愿意接他下山的事。
兰奕欢难得失态,说到最后摔门而去,策马狂奔,就一路跑到了建有护国寺的那座山下。
他当时心里都是气,满肚子憋着股火,想试着不再惧怕这里,能够勇敢地冲上去,推开寺庙的大门,告诉自己里面什么恐怖的东西都没有。
可是最后,兰奕欢也没做到。
他总觉得他可能忘了一些在里面发生过的事,以至于想不起什么可怕的具体场景,但就是对那处地方忌讳甚深,好像里面藏着恶鬼猛兽一样。
后来下了雨,他就又下山了,本来以为会挨浇,却发现自己的马背上被人挂了一件防水的蓑衣。
兰奕欢一直不知道放这衣服的人是谁,问了几个朋友,都没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