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结结巴巴地说:“是……可以稍微再托着点脑袋。”
苏合王便托起孩子的小脑袋,又抱了一会,才还给女人。
他看着自己的侍卫,轻描淡写地说:“既然孩子都有了,为什么不成亲?如果始乱终弃,就自己去死了算了。”
侍卫一怔,随即又惊又喜地向着额苏合王磕头,说道:“谢谢大王!谢谢大王!”
苏合王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他心里想,他自己的孙子,抱起来什么样呢?也是这样软乎乎的一团吗?
他已经不是小婴儿的年纪了,不过十八岁,在他面前跟婴儿也没什么区别,一样都是崽子。
也或许,自己见了他,也根本不会想要抱他,而是讨厌的不行,而他,也同样仇视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古怪残酷,不让他父亲回家的老头子吧。
谁知道呢。
他只是想在死前知道这孩子长什么样而已。
阳光照在草原上,也平等地照拂着千里之外大雍的疆土。
躺在床上的年轻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在哪里?阴曹地府吗?
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周围的环境,身边已经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大叫:“醒了!醒了!竟然真的醒了!”
年轻人茫然地转过头去,看向旁边,发现那里坐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汉子,正满脸喜色地看着他,说道:“小兄弟,你醒了?这真是太好了!”
他把手中的药碗往旁边一搁,说道:“哎呀,你小子真是福大命大!你在射猎场上被流箭给误伤了,又没有家人来认,眼看着就要被人给扔到乱葬岗去,幸亏七殿下路上看见,好心让我给你买副棺材,买块坟地,好好地葬了,我才把你带了回来。结果一摸,哎,这不还有气吗!”
他说完之后,又去看年轻人的脸色:“兄弟,你现在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啊?”
原来,这个中年汉子正是之前兰奕欢和兰奕臻碰见那两名抛尸的侍卫之一。
兰奕欢给了他金子,让他去把尸体葬了,他也是好心肠,眼看本来要安葬的尸体活了,就把这个没有亲人的年轻人带回了家。
但不管他说什么,年轻人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满脸震惊茫然地直勾勾看着他,好半天,他才喃喃地说道:“我,我竟然活了?”
声音中殊无喜悦之意。
侍卫心里暗自嘀咕,想着这莫不是捡回了一条命,脑子却坏掉了,怎么看起来傻愣愣的。
他说:“是啊,你这也算死而复生吧。兄弟,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想开点,大难不死,你的福气说不定还在后头呢。”
年轻人突然喃喃地说:“怎么会是我呢?”
侍卫道:“什么?”
“我活了,我儿子怎么办?说好了让他活的,这条命是给他的!”
年轻人情急之下,竟猛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侍卫的手,哑声道:“会不会是弄错了?我身边还有没有别的人?”
侍卫糊涂道:“没有啊。你家孩子在哪呢?难道也被人拉走埋了吗?”
年轻人握着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一时几乎语不成声。
他原本是个聪明机敏之人,纵使生死关头,都不至于这么慌张失措,只是涉及到自己的孩子,才会心神大乱,担忧到了极点。
侍卫道:“喂喂,好不容易才捡回的这条命,你不要乱动啊,要不是七殿下……”
他刚才也提了一句“七殿下”,年轻人没有注意,此时突然一怔,说道:“七殿下,哪位七殿下?”
侍卫道:“还能有哪位?就是快要过十八岁寿辰,名讳为欢的那位啊。”
这孩子还活的好好的,尚不满十八!
年轻人心绪翻涌,嗓子一时哽住了,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抬起头,在对面的铜镜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一张三十出头,周正俊朗,却全然陌生的汉人面孔。
这不是他的面容,不是他的身体。
也对,他的身体早就变成了一具白骨。
兰奕欢快要十八了,那么这就是他死亡之后的第十五年,他在别人的身体上复活了。
这个认知让年轻人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
片刻之后,他松开了侍卫的手,歉意地说:“大哥,抱歉,是我刚刚醒过来太激动了,冒犯了你。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侍卫道:“没事,没事,醒过来就好。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听到侍卫的问题,年轻人又沉默了。
上一世,他死后,魂魄徘徊在尘世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珍爱无比的孩子在孤独中死去,心痛难言。
他向上苍虔诚地祈祷,愿意用自己灰飞烟灭的代价,来换取他的孩子能够重新活过,幸福自由。
他不知道上苍有没有听到他的祈愿,反正再睁开眼睛,活的人倒是成了他自己。
所以刚刚醒来的时候,他丝毫没有因为获得生命而喜悦,而是无比担心自己抢走了儿子的生机。
但原来,他竟是附在了别人的身上,回到了过去。
眼下这个时间点,一起都还赶得及,他心爱的孩子……还活着。
一想到这里,他就再也坐不住了,掀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
侍卫一见,连忙说:“你干什么去?你才刚醒,伤还没好,得好好将养着!”
年轻人站稳之后,单手抚胸,冲着他行了一礼,说道:“大哥,多谢你了!救命之恩,来日图报。但我现在得去找我儿子,没有时间在此逗留了。”
侍卫这才想起他刚刚醒来时说的那番话,便道:“你把你儿子弄丢了吗?”
年轻人道:“他才三岁的时候我就离开了他,也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我很担心,想去看一看。”
侍卫不禁道:“哎呀,那你这当爹的确实有点失职。那么小的孩子,没有父亲护着,肯定会受人欺负的!怎么能一个人留着?”
他本是无心之语,却让年轻人的心中骤然一痛,一句也不辩解,低声说道:“是啊,都是我不好,我得快点见到他。”
然后,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好好地护他一生。
兰奕欢已经不在猎场上了。
第二日,骑射比赛结束,他就和兰奕臻重新回到了京城,
一进皇宫,兰奕臻那种繁忙的太子模式就得再次开启了,将最近积压的事处理了一个遍之后,才有人敢小心地对他禀报,说是大皇子又闹事了。
或者也不算又闹事,而是兰奕臻一回来,就亲自签了手谕,将大皇子门下共三十七人全部押入了大理寺牢中,打为逆党嫌犯。
他这一动手,大皇子顿时损兵折将,势力大削,大皇子自不可能善罢甘休,亲自去了大理寺,要求放人。
两位皇子斗法,大理寺卿被弄得焦头烂额,人是不敢放的,只是连忙派人将此事告知了太子。
兰奕臻到了大理寺,还没进门,就听见大皇子的声音在里面说:“放肆,我乃陛下长子,尔等安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今日无凭无据,就敢拿我门下,他日是不是我好端端待在家中,可能也会被上门锁系,押送问斩了!”
大理寺卿苦笑道:“大殿下言重了……”
兰奕臻淡淡地说:“这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他的声音一下子把大理寺卿的话截断了。
兰奕臻踏进门去,大皇子原本坐在那里,一见他,立即起身后退一步,随即又意识到不该露怯,于是复又站定,没好气地说:“臣见过太子殿下。”
他嘴上说了,却没行礼,兰奕臻只是负手看了他一眼,示意大理寺卿避开,这才冷冷地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皇子道:“我又不是被你关押的犯人,自然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太子殿下亲自来了也好,我倒想问问,你凭何要抓走我的人?”
“你的人?”
兰奕臻淡声道:“孤不知道什么算是大哥的人。昨日孤签下手谕,拘捕当时猎场上负责守卫和射猎布置的人员,是因他们竟让黑熊进入猎场,威胁到了父皇的安危,等同谋逆,自然要彻查。”
大皇子道:“畜生的事,谁能控制得了!再说根本就没有危及到父皇!兰奕臻,你在当场给了我难堪还嫌不够,竟又要如此羞辱,简直欺人太甚!你不如干脆抓我算了!”
兰奕臻道:“若大哥承认自己与他们是同伙,一并留下,也无不可。请。”
他说完之后,原本已经转身欲走了,却听大皇子在身后阴恻恻地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我差点伤了老七,你就记恨上了我。呵呵,太子殿下这样的体贴仗义,怪不得养出一条指哪打哪的好狗……”
大皇子说话时一直盯着兰奕臻,只见他露出来的半边侧脸上,薄唇先是微微一沉,随即便抿起一抹带着冷意的笑来。
那笑意越来越大,其中的森然意味也几乎呼之欲出,让大皇子陡然间感觉到危险。
他本能地打住话头,却被兰奕臻一把揪住了领子,紧接着“砰”地一声,大皇子的后背便被兰奕臻怼在了墙上。
兰奕臻什么也没做,脸上甚至还带着与方才一模一样的微笑,一双乌沉沉的眼珠只是盯着大皇子的眼睛,刹那间令他毛骨悚然。
“不错,我就是为了七弟报复你。我要让你知道,他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兰奕臻沉沉地说:“你要对付我,就冲着我来,如果让我再看到你敢打七弟的主意,大哥……”
兰奕臻的手指一收,拧紧了大皇子的衣领:“你可别怪我彻底不念骨肉亲情。”
立嫡立长,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嫡子,明明应该势均力敌,凭什么他就可以高高在上,用这种眼神轻蔑地瞧着自己,用这种语气来跟自己说话!
如果他两样都不占或者两样都占,大皇子都不会不甘至此,但身份早已成为了困住他一生的枷锁,除非将血肉骨骼都剔除,是永远也改变不了了。
“你这个怪物。”
大皇子一字一顿:“怪不得父皇想让你死,怪不得你的母亲都对你这个唯一的儿子不亲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他们相互厌恶又要相互绑住对方的工具罢了,要不是这样,你又凭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
“你别看老七现在跟着你,等他再长大点,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总有一天,他也会——”
他的话音未落,忽然就是一声惨叫,紧接着是“嚓”地剑锋回鞘之声,兰奕臻一手扶着自己的佩剑剑柄,再看时,大皇子脸上已经多了一道剑痕。
“来人。”
兰奕臻冷冷吩咐道:“大皇子行为狂悖,疯癫失常,从今日起禁足于大皇子府,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他说完之后,就转身走了。
“我心里很多时候,其实很为二哥不平。”
兰奕欢趴在桌子上,下颌抵着自己的手背,烦闷地说道:“二哥明明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他也会因为别人几句好听的话就开心,也会有伤心疲倦的时候。但是就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什么做得好了,就是他野心勃勃,冷酷无情换来的,做的不好,就是他德不配位,仗势压人……”
——他这番话是在跟系统说。
相处了这么多年,兰奕欢有时候也会和系统聊聊天,不过很多情况下,也就是他单方面地叨叨一下自己的小心情而已。
毕竟这个系统对人类感情的认知有限,一人一统很难说到一块去。
就像现在,系统对他这番感慨的回应,仅仅是提供了一个冰冷的数字:【经检测,王子心动指数80%。】
“唉,你啊!”
兰奕欢不禁仰天长叹,说道:“什么心动啊?对于我们人来说,这个可以叫心疼,也可以叫担心,这个不是心动的。那是我哥,我往哪动去?”
系统又检测了一会,困惑地说:【但心疼是心动的开始,若不心动,不会心疼。】
兰奕欢道:“这……”
【你不心动,为何独自一人时也在想他,不想别人?】
兰奕欢道:“我想过别人啊。”
系统自动生成了一个饼状统计图给兰奕欢看,兰奕欢一瞧,发现还真甭说,他想兰奕臻的比重能占到八成,别人加起来也就二成。
没办法,这个哥哥在他这一世人生中所占据的分量实在太重了。
兰奕欢琢磨了一会怎么跟系统解释,结果发现还真挺不好解释,好在他从来不较真,索性很大方地一摆手,说道:“行吧,你说心动就心动,我不计较这个。大不了我少想点。”
于是兰奕欢拿起一本书开始看。
过了片刻之后,他放下书,又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我就是觉得奇怪,二哥跟母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系统:【……】
它忍不住偷偷帮兰奕欢记着:【滴,心动指数81%。】
好像已经与隔壁太子的豺狼指数持平了,小熊骑士觉得他的王子很危险。
第70章 灯火伴帘钩
兰奕欢没注意到系统又帮他计数了, 他只是在认真思考这个令自己疑惑的问题。
兰奕欢还记得小时候他刚刚来到东宫的时候,兰奕臻和戚皇后的关系非常不好,几乎到了每见必然争执, 形同水火的地步。
后来因为有兰奕欢在, 双方之间已经好了很多了,好歹不再针锋相对, 但这么多年下来, 也一直没有太亲密起来。
兰奕欢之前没多想, 只以为是两个人的性格使然, 但那天听兰奕臻讲了两人小时候的抢狗事件后, 他才细心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对。
听见皇上和戚皇后争执的时候, 兰奕臻也就十一二岁,跟皇上不亲近也就罢了,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也什么都不去跟戚皇后说个明白呢?
这对母子之间, 是不是还发生过其他的事情?
兰奕欢想来想去, 就去看望了戚皇后。
还是和他小时候一样,一听说是兰奕欢来了,戚皇后冷傲的面容上就不禁露出了笑容。
她跟身边的宫女说:“快把今年新贡上来雪梨削了皮切成块给他端上来。这没良心的小家伙, 他再不来啊, 这梨都要放不住了。”
宫女亦是笑盈盈地说道:“奴婢知道。七殿下一来, 娘娘心情都好了。”
她说罢之后, 就下去准备, 这个时候兰奕欢已经进来了, 到了戚皇后跟前, 先笑着冲她行了个礼,道:“母后, 儿臣来看您了。”
戚皇后道:“你啊,可有日子没来了吧。”
兰奕欢道:“是。近来确实有些忙。”
戚皇后摇了摇头,说道:“我心里总还觉得你像个小孩似的,一听你说忙,还真有些不习惯……听说你这回跟你大哥比了骑射,还差点受伤?”
兰奕欢看见宫女把梨端了上来,果然很高兴,一边道了谢拿起银叉吃梨,一边道:“还好啊,有惊无险,最后多亏有二哥救我。”
他说完之后,戚皇后却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兰奕欢一番,然后突然伸出尖尖的手指甲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兰奕欢“哎”了一声,缩了下脑袋,说道:“母后,这是干什么?”
戚皇后道:“你这小孩,从来不老实,说话说一半留一半。你别以为我当时不在,就猜不出来情形。”
兰奕欢眨了眨眼睛,笑道:“猜什么?”
戚皇后道:“你的性子,是向来不愿意和人争锋的,这回怎么就跟你大哥争起来了?你大哥二哥一向不和,多半是大皇子挑衅太子,你代为出头,才会和他比试。”
她说到这里,见兰奕欢只是笑嘻嘻的也不反驳,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摇头道:“你啊,自己做的一点也不说,倒是记着在我面前夸赞你二哥怎么护着你。”
兰奕欢一笑,道:“母后这样说,也把我讲的太好了。母后,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二哥上场吗?因为头一天,他为了帮我挡箭受伤了。”
戚皇后一怔。
她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连忙问道:“伤势如何,严重吗?”
兰奕欢道:“不致命,但也不算轻。二哥……没和您说?”
戚皇后言谈间也有几分萧索之意:“他能和本宫说什么。旁人是报喜不报忧,他是有忧有喜啊,都不张嘴。”
兰奕欢轻轻地将小银叉丢进梨碗里,说道:“母后,儿臣有一事不明。”
戚皇后毫不意外,说道:“我就看你今天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跟你二哥有关么?问吧。”
兰奕欢沉吟道:“那儿臣冒昧了。”
他正色说:“我想知道,母后和二哥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心结?希望母后能够告诉我。”
他说这话的姿态,不像家里备受宠爱的小弟弟,倒真像是个能一肩挑事的大人了。
戚皇后怔忡片刻,不禁叹了口气,给兰奕欢讲了桩往事。
那发生在兰奕欢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
在一回皇上带着太子和各位后妃前往行宫避暑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行宫守卫叛乱的事。
当时,戚家一位家将保护着太子撤离,却不慎受到惊慌逃跑的侍卫冲撞,从高楼上坠落而亡。
事后,侍卫为了推卸责任,又觉得太子年纪小,便故意说是太子不小心将那位家将撞下去的。
戚皇后视此人如同义兄,本就悲痛,又看兰奕臻连哭都没哭一声,一时气愤,顾不上去查实,便脱口说道:“你怎么和你父皇一样没心肝?本宫真是不该生你。”
兰奕欢听到这里一下子拧紧了眉。
虽然戚皇后对他很好,他还是不吐不快,说道:“母后,您怎么能这样说二哥呢?”
戚皇后并没有生气,脸上也带着些懊悔之色,道:“当时我说完之后,也立刻就后悔了,又派人去查明了真相,重惩那名侍卫。只是那一时的情绪,实在没有忍住。”
她叹了口气:“我以为他年纪那么小,应该不会记得,但从那以后,他便同我越来越生分了……”
但父亲的态度,宫中关于父母结合是场交易的传闻,再加上戚皇后的话,足以让兰奕臻变得越来越沉默。
兰奕欢认真地说:“母后,大人说的话,其实小孩子都是明白的。您想一想,您小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戚皇后顺着兰奕欢的话想了想,也不知道有没有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早知道一句话会影响这么多年,我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那样说……现在却是晚了。”
兰奕欢道:“母后,现在也有能做的事,您可以和二哥道歉呀。”
这是戚皇后从未设想过的,她不禁一怔,说道:“这……”
兰奕欢道:“既然心里知道是误会,当然就要说开了,亲人之间的感情那么珍贵,不该因为这些事情而就此生分啊。”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戚皇后的手,真诚而温柔地说:“母后,我和我母妃的关系,您也是知道的,其实我曾经很多次想过,一些事……她会不会和我说句‘抱歉’,可惜没等到。”
戚皇后道:“如果她真的跟你说了这句‘抱歉’,你会怎样?”
兰奕欢笑着说:“也不会怎样。就像我说让您和二哥道歉,也不是觉得道了歉,您和二哥之间的关系就能改变多少,而是那样的话,二哥能解开这个心结,您也不用为此而愧疚,你们的心里都会舒服一些的。”
兰奕欢轻声地说:“母后,二哥还那么年轻,我不想让他的心里装那么多的事。我想让他过的轻松开心一些,您也是吧?”
戚皇后心中一动,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兰奕欢,兰奕欢冲她安抚地笑了笑,目光纯净一如当年她来到东宫时,将橘子剥好递到她手中的那个孩子。
殿外,兰奕臻无声地退后一步。
他本来是要找戚皇后商议几件有关于后宫用度花销的事,来了才知道兰奕欢在里面。
这一次,他仍是站在外面的回廊上,就听见了里面穿来的对话声。
可那些对话,不再是什么令人寒心苦闷的言辞,而每一句,都充满了浓浓的关心,让他满腔暖意,又心绪翻涌。
懦弱的、怨恨着他和母亲的父亲,高傲冷淡、瞧不起父亲,却又生下了他的母亲,对他嫉妒不忿的兄弟们,那些畏惧他的人,厌恨他的人,想从他身上谋求好处的人……
披着各种各样的皮囊,戴着不同的面具,围绕在他的身边。
这就是他的人生,也是一位太子愿不愿意都要去面对的。
兰奕臻有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一个怪物,他继承了母亲的高傲,父亲的自私,天生没有那么多柔软的心肠。
看到为了保护他而死的下属,他也觉得心里很难过,但首先记得的还是他是一名太子,太子不可能在人前展露出软弱,太子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所以他不能哭,也就真的忍住了眼泪,才会让戚皇后误会。
他从小便被告诫不能任性,不能放纵自己的情感,于是他做到了,所有人却又都觉得他冷漠无情。
直到他的生命中多出了一个小家伙。
兰奕臻站在门外,看不到兰奕欢的脸,但是由兰奕欢的话,他却可以想象出弟弟此刻的神情。
明媚的五官,纯澈的微笑,亮晶晶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仿佛可以驱散所有的阴霾,痛苦的时候想一想,世界就好似变得明亮起来了。
兰奕欢在里面说着话,兰奕臻在外面觉得自己心跳急促有如擂鼓。
他几乎不能思考,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兰奕欢。
他爱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他不能没有这个人,他要彻彻底底地占据他,拥有他,死也不放开,这辈子,下辈子,永永远远,都不会放手。
兰奕欢知道这件事,会怕他吗?会怪他吗?
还是最终……依旧会善良地容忍下来?
这些日子,他观察着兰奕欢的态度,兰奕欢对自己越来越过分的举动的反应,步步为营,步步靠近,努力在“不破坏过去的兄弟感情”和“让对方接受自己心意”两桩矛盾的心愿中,寻找一个平衡点。
这需要极大的自制力和冷静,可是,兰奕欢老是让他的心脏燃烧,血液沸腾。
兰奕臻不敢再想下去了,若不是时时告诫自己不要伤到他,不要吓到他,兰奕臻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把一切计划都给毁了。
他退后两步,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殿内,戚皇后低着头,若有所思。
兰奕欢知道她的性格骄傲刚硬,宫廷中父母子女之间的界限又一向分明,让戚皇后去给太子道歉,这件事其实说一说都非常离谱了。
今天在这里说话的若不是兰奕欢,换了别人,早被她下令给打出去了。
于是,兰奕欢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恳切地说:“还望母后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