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奕欢大步走了过去。
其实他这一路上发现不对之后,一直都没敢回头,就是怕回头就会看见兰奕臻,他怕自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介于亲情与爱情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矛盾,他无比害怕接受他,却又爱他。
或许正是因为爱,才觉得不能改变,生怕变了,就得不到永恒。
两人身侧的烟火流光溢彩,绮艳不可方物,兰奕臻转过身来对着兰奕欢,他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楚,身边却放着一筐红彤彤圆溜溜的枣子。
正是兰奕欢刚才看了看却没有买的那些。
兰奕欢深吸一口气,说道:“哥。”
他指了指那筐枣,又指了指周围,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兰奕臻深深地望着他,轻声问道:“开心一点了吗?”
兰奕欢本想赌气地说“半点都没”,可是接触到对方的目光,他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兰奕臻便笑了一下,那欣喜的样子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的消息一样。
兰奕欢却不喜欢二哥这样小心翼翼讨好的样子,让他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他忍不住说:“你不用这样。我没生你的气,我知道不怪你,可我这一时半会真的——”
兰奕臻却打断了兰奕欢,说:“我不是非得让你答应。”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淡淡的怅然,但依旧是十分温柔的:“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以前就同你说过了,你不用是我的弟弟,不用听话懂事,也不用……勉强自己接受我,你什么都不用做也是兰奕欢,我只喜欢兰奕欢,我今天就是想让你高兴。”
兰奕欢一时说不出话来。
远处有隐约的风声,喧嚣热闹夹在风里,显得分外缥缈,这样情思纠结的时刻,他从未有过经历,甚至分辨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到底是抗拒厌恶,还是感动喜悦。
他甚至觉得这可能又是梦,梦中,他的哥哥想要做他的情人,那么荒诞,却偏生又乱了人心。
兰奕臻瞧着兰奕欢,眼中有痴迷与企盼。
他实在太喜欢这个人,甚至感觉这份喜欢已经成了他的骨骼血肉,原先一直忍着,也就忍了,如今说出口来,这份爱意就再也藏不住。
兰奕欢被兰奕臻看得有几分心虚,转过头去,身体稍稍退开了一点。
他莫名的害怕,但不是害怕兰奕臻这个人,甚至也不是怕他像梦中一样,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他是怕那种狂热。
没有理智、没有原则的狂热的爱,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更加恐怖的是,有几个时刻,他也觉得自己差点陷入这种狂热当中了。
“汪汪!”
这时,兰奕欢怀中的小狗大概想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冲着兰奕臻叫了起来,同时惊动了两人。
兰奕欢低下头来,摸了摸小狗,小狗又乖乖趴回到了他的手臂上,不再胆大包天地向兰奕臻发威。
兰奕臻微笑道:“真会翻脸不认人。”
兰奕欢有点意外:“这是你的狗?”
他本来以为是兰奕臻在外面买的,毕竟兰奕臻如果养了狗,按理说他不会不知道。
兰奕臻道:“你不认识了?”
兰奕欢:“?”
兰奕臻说:“这是你那只狗媳妇的曾孙。”
兰奕欢:“……”
原来,当初兰奕臻强势地把自己的小狗从幼年期的弟弟那里无情夺走之后,也很快遭了报应,被戚皇后剥夺走了他的养狗权。
小狗倒也没因此丧命,而是被送到了兰奕臻的舅舅家里,并在那里幸福生活,子孙满堂。
如此想来,它的姻缘可比兰奕臻和兰奕欢都强多了。
兰奕欢低头仔细端详小狗,发现果然越看越像它的曾祖母,实在忍不住笑了。
兰奕臻也望着兰奕欢,微微地笑着。
“小七,别在意太多,二哥永远都是二哥。你就当我是想争取一下,给自己个交代吧。”
兰奕臻低声说:“就像我让你接受,你做不到,你让我就这么放弃,我也不行。”
他想要摸摸兰奕欢的脸,但犹豫了一下,终归没有这样做,而是把手放在他的肩头,轻轻捏了捏。
“秦州出现了一桩贪腐案,数千百姓联名检举,后天早上,我要亲自去一趟。”
太子甚少离京,但这差事,是他主动接下来的。
听了兰奕欢上次跟他说的话,兰奕臻也想了很久,虽然还是觉得系统与重生一事怪力乱神,实在荒诞,但那些其实也不重要。
关键在于,他必须快点恢复自己的排名位置,否则兰奕欢需要做什么的时候,根本轮不上他出力,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于是,他给自己找了些有益巩固地位的事情做。
但这些,兰奕臻都没有说,他只是万分不舍地叮咛道:“这些天,你照顾好自己。”
漫天烟花散尽的时候,兰奕臻和兰奕欢一起带着小狗回了宫。
与此同时,一名身上背着包袱的男子走到了城门口,城门的守卫拿着他的路引看了看,开始盘问:
“姓名,年岁?”
“肖楠,三十三岁。”
“做什么的?”
“之前在皇家猎场做守卫。”
守卫对照了一下路引,才发现此人还算是半个同行,客气了一些,问道:“兄弟来京城做什么?”
“我来寻亲。”肖楠温和地回答道,目光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情与思念,“我的孩子在这里。”
最后一抹烟花化为烟尘,借用了肖楠身份的阿雅思大步踏入京城城门。
回宫之后,兰奕欢连着两夜都没睡好。
倒也不是惦记兰奕臻外出办差的事,只是做了些支离破碎的梦。
梦中,一时是今生的种种幸福,他住在东宫和二哥这几年相守的日子,和其他兄弟们缓和的关系,没有失去的恩师挚友……
一时,又是前世的种种失去与决裂,他几次在那些憎恨的目光与尖锐的言辞中汗流浃背地醒来。
这些年来,他一直如履薄冰,总是斟酌着自己的言行、选择,害怕再回到那样的境遇中去,重复上一世的宿命。
本来以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所有人都保持适当的距离,可是,好像越来越做不到了。
纠葛越深越是危险,付出的感情越多,失去的时候,越是会落入万丈深渊,无论对任何一方都是这样。
况且,兄弟、人伦,阻碍重重,这份情从一开始就如风中冰花,崖边薄草。
如果再经历一次,他还会有重来的机会吗?不,有没有都不重要了,他会永世不得翻身。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兰奕欢猛然惊醒的时候,天光大亮,他看一眼窗外,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时,兰奕臻应该已经走了。
小狗已经醒了,也不乱叫,正在兰奕欢的枕头边自己玩的高兴——它正叼着小熊的耳朵,砸来砸去。
小熊目光呆滞,半死不活。
兰奕欢把小熊骑士从狗嘴里抢救下来,盘膝坐在床上,盯着小狗出了一会神。
然后他下定决心,点了点狗鼻子,说道:“你,不尊重前辈。”
小狗汪汪叫了两声,愉快地甩着尾巴,把爪搭在兰奕欢的膝盖上。
“所以要受到惩罚。”兰奕欢拎起它的一只耳朵,“我不要你了。”
小狗扎进了他的怀里。
兰奕欢抱住它,自言自语地低声说:“不过,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
他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身衣服,让下人找了个篮子把小狗装在里面,拎着去找了八皇子。
兰奕欢很少主动来找八皇子,所以见了他之后,八皇子特别高兴,吩咐了宫人去准备酒菜上来。
他本来还想别扭两句,后来想起前几天那些破事,硬是把到了嘴边的“你来这里是不是没处去了?虽然我也不是很想见你,但你来都来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收留一下”咽了回去。
八皇子只说:“呦,难得,真是稀客啊!”
他又看了看兰奕欢手里盖着布的篮子:“怎么,这是给我送礼来了?”
兰奕欢道:“你理解成送礼也行,理解成有求于你也行。”
八皇子:“?”
紧接着,看见兰奕欢把篮子揭开,他的眼睛就瞪大了,说道:“是狗啊!”
兰奕欢道:“对,我最近比较忙,没空照顾它,想请你帮我养。”
八皇子一怔,随即立刻得意起来。
宫里那么多人,兰奕欢竟然把狗拿给他养,这一定说明在兰奕欢心中,他是一个很靠谱,很值得信任的人,说明兰奕欢服他。
八皇子“嘿嘿”笑了一声,毛手毛脚地去捏小狗的尾巴,说道:“原来是这事。这什么狗呀,真难看,那我就勉为其……”
小狗把尾巴夹起来,冲他大叫:“汪汪汪!”
“你不会虐待它吧?”
兰奕欢警惕地将狗抢了回去,说道:“算了,要不然我还是去找大姐或者三哥……”
“瞎说!我为什么要没事闲的虐待一只狗!”
八皇子立刻拦住兰奕欢,忙不迭地又把篮子抢过来,说道:“你怎么这样想我!你等着,我倒要让你看看我会不会把它养的膘肥体壮,我以后当我儿子一样的养法还不行么!”
兰奕欢道:“顶多也就是你侄子吧。”
八皇子逗了下狗,笑着说:“谁养谁是爹!”
兰奕欢道:“那算了,我还是——”
“……”八皇子道,“行行行,侄子,侄子还不行么?我真受不了你,明明是你来求我办事啊!”
兰奕欢笑着说:“多谢!”
把狗托付出去,他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朝着八皇子的桌子上一扫,看到一沓美人图,便说道:“你母妃也要给你选妃么?太早了吧。”
八皇子不大在意,随口说:“因为大姐的事,担心我也不成亲呗。但我可不感兴趣。”
他说着,又看了眼兰奕欢,脱口道:“这些人一个都不如你长得好看,跟他们过,还不如跟你过呢。”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提,不料兰奕欢脸上立即变色,皱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八皇子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说:“我又不是说真的,你激动什么?”
兰奕欢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八皇子难得听兰奕欢道歉,愣了愣之后,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自己嘟嘟囔囔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暴躁,不就是因为跟太子吵架了吗?他又要出去,没空陪你了,你就来我这里撒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兰奕欢说:“我有那么在意吗?”
八皇子道:“废话!”
他想了想,又问兰奕欢:“不过这次闹这么严重,你们真要断交吗?”
他说完之后,有点担心地看了兰奕欢一眼,可是心里又止不住的高兴:“哇,你要是跟太子闹翻了,这个宫里的人会不会都孤立你呀?”
“算了,这样吧,你以后还是跟着我混吧,我勉为其难的罩着你。左右我跟太子的关系一直就那么回事,他记不记恨我都一样。”
兰奕欢道:“你滚吧,酒还喝不喝了?”
就知道兰奕欢这人没治,受那么大的委屈,都不肯跟他一起在背后说太子的坏话。
八皇子悻悻地道:“喝,干嘛不喝。”
等到一场酒喝完,兰奕欢站起身来,八皇子仰起头来看着他,问道:“你要走了吗?”
兰奕欢道:“嗯。”
他低下头来,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跟它道别。
“行吧。”
八皇子也跟着醉醺醺地站起身来,拍了拍兰奕欢的肩膀,大着舌头说道:“反正我就在这,你有什么事,随、随时来找我就行。嗐,从来……都是我等着你,你又不找我。”
兰奕欢凝视了他片刻,淡淡地说:“你说话比驴叫还难听,谁知道你一天到晚的是什么意思?”
八皇子见他刚在自己这里吃完喝完,又口出恶言,不禁瞪起了眼睛,但也只是瞪了一下,他就又泄气了。
他说:“我说话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后说话好听点呗。”
他这么说完之后,本来以为兰奕欢又要怼他,却冷不防兰奕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兄弟。”
八皇子先是“嗯”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道:“啊,你说什么?”
兰奕欢突然伸手,抱了他一下,很快就放开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不小了,好好保重吧。”
八皇子愣住了。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那个短暂的、难得的拥抱就已经消失。
八皇子非常想跟兰奕欢说,刚才他没有回抱,不算,再来一次,可是吭哧了半天都没有说出口。
看着兰奕欢,他倒是鬼使神差地冒出了另外一句话来:“你……有没有做梦梦到过我?”
兰奕欢淡淡地笑着说:“我很少做梦。”
八皇子“哦”了一声,心中若有所失,没再说什么,然后两人就分开了。
将小狗托付出去之后,兰奕欢又分别去看了看大公主和三皇子,三皇子的伤没好全,早早歇下了,倒是让兰奕欢松了口气,这样不用被精明狡猾的三哥看出什么来。
更何况,前世的事,也不知道他现在想起多少了。
二哥是前世就喜欢他,今生也喜欢他,三哥是前世就讨厌他,今生如果彻底恢复了那些记忆,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三哥呢?
兰奕欢到三皇子房中看了看他,没把他叫醒,很快就离开了。
溜达了一圈,回宫之后,他坐在桌前,写了两封留书。
一封较为刻板严肃,大意就是说自己无才无德,受百姓供养也无所建树,不该忝居皇子之位,心中向往山野自由,因此主动离宫而去,不需要惊慌寻找。
另一封则单独写给兰奕臻,为了防止别人看到,措辞较为隐晦。
信中向兰奕臻说了对不起,又说让他不要担心,自己只是想出去换一换心情,日后冷静和成熟下来,会回来看望他的。
兰奕欢是希望那个时候,两人都能足够理智地做出决定。
兰奕欢将留书都放在了枕头底下, 又去看望了戚皇后。
看到兰奕欢,戚皇后自然是高兴的,但作为一个从小看着兰奕欢长大, 又足够敏锐的女性, 她又很快察觉到了不对。
“你的脸色不大对。”
戚皇后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你二哥欺负你了?”
兰奕欢一怔, 连忙笑道:“没有, 哪的事啊!他也能欺负的了我?”
戚皇后道:“那他临走的时候, 你怎么没去送呢?”
兰奕欢道:“唉, 二哥那是去忙公务了, 他那么辛苦,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怪惭愧的,就不去添乱了呗。”
戚皇后摇了摇头,很直接地说:“净是胡说八道。”
兰奕欢苦笑道:“母后啊, 留点面子嘛。”
“你这孩子, 就是心事重,我还不知道你吗?”
戚皇后点了点他,说道:“你是从小在我们这边长大, 但可千万不要觉得得回报点什么, 在我心里面把你当成亲生的孩子一样, 你也知道我和你二哥的关系, 有的时候反倒是你更加贴心, 我一想起你来心里面也很高兴。”
兰奕欢不由低声说道:“母后。”
戚皇后道:“你和你二哥的性子, 我都知道, 就算你们真的闹了什么矛盾,也不可能是你的错。只有你不理他的, 没有他不理你的。”
兰奕欢道:“不是的,我们真的没有怎样,就是有点小分歧,解决了就好了。”
戚皇后并没有追问:“你们都大了,这些小打小闹的,我不过问,你想生气也随你,只是切记不要上心。气消了,就过去了,实在解决不了,母后给你做主。”
兰奕欢终究在心里叹了口气,感谢戚皇后的“不问”,毕竟若是问了,他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笑了笑,说道:“好,谢谢母后。”
兰奕欢站起身来,替戚皇后捶了捶肩膀,又说:“母后您也要好好保重身子呀。”
戚皇后笑道:“那是自然的。你二哥那边我是指望不上了,怎么着也得好好地看看你成亲,再养养你家的孩子玩玩,看和你小时候像是不像。”
兰奕欢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母后,您别急,说不定二哥现在就是没想通,再过上一阵子,就该愿意娶妻了。”
他曾经疑惑了那么久兰奕臻为什么不娶妻,可是从未往自己的身上想过,如今方知为何如此。
竟然足足有两世,上一世他甚至到死都不知道。
兰奕欢很难想象兰奕臻当时的心情,也感到了戚皇后的愧疚。
他知道兰奕臻的出生背负着怎样的责任,也知道戚皇后是如何从小就对这个独生子寄予厚望的,不娶妻和无后,需要承担的压力和非议巨大的难以想象。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兰奕欢却不想那么自私。
谁知道,戚皇后却说:“算了吧,有什么可急的,他娶不娶,都由得他。”
兰奕欢道:“啊?”
戚皇后道:“你觉得我和你父皇过得好吗?”
兰奕欢低声说:“……不好。”
戚皇后说:“那不就是了?起初你二哥刚成年又不肯娶妻的那几年,我是急过,但他一直倔着,谁也奈何不了,后来我也就看开了。与其找个他不喜欢的,一生都不快活,倒不如遂了他的心意吧——我这个娘当的不好,他从小到大,也没什么顺心如意的时候。”
这话说的兰奕欢心里蓦地一酸,戚皇后却已经转过头来,说道:“你也是一样。”
她拍了拍兰奕欢的手,轻声叹息:“我年轻的时候,太过强势气盛,很多事情,只为了争一口气,却伤了身边亲近之人的心。如今年岁渐大,时常后悔,只盼着你们啊,能过上自己顺心的日子就够了。”
这一日,京城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两拨人马。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家绸缎庄派出去进货的商队便出了城,一路南行。
到了夜色降临时,又有一骑快马向西疾驰,带着兰奕欢的留书向太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商队从天亮走到天黑。
路上行人渐稀,空旷的古道上只有嘚嘚的马蹄声回荡。
兰奕欢骑在马背上,在太阳彻底落山那一瞬,他忍不住挽缰回首,最后一次遥望那座宏伟的都城。
随即,一切都被沉沉的夜色淹没了,连同那巍峨的城墙,也看不清楚了。
兰奕欢回过头来,跳下马背。
同行的商人说:“公子,附近没有客栈,倒是前方不远处有个村落,咱们要不然去前面借个宿?”
兰奕欢定了定神,笑着说:“我不过是跟各位大哥搭个伴,只求不添乱便好,自然一切都听你们的。”
他们商量妥了,便朝着那处村庄走去。
这里是山地,那村庄看着近,马却过不去,需得一路步行爬坡。
兰奕欢倒是还好,只把一众缺乏锻炼的商人们走的气喘吁吁,有人抹着汗道:“还有多久,咱们不会是走错了路吧?”
他说着,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影在缓慢移动,便扬声喊道:“哎!前面的兄弟请留步!”
前方那人果然停下了脚步,商人们追上去,怔了怔,却发现是个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竟在这深更半夜里还挑着一大担子柴,踽踽而行,瘦削的脊背弯的如同一把弓也似。
老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有点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快说!”
方才叫住他那商人怔了怔:“大爷,您干什么这么凶啊,我们不是坏人!”
老头“呵呵”笑了一声,说道:“对,你们不是坏人,你们这叫闲人!一个个穿的体体面面,拉着我这么一个挑重担的老头子站在这,不快说,难道还跟你们聊闲天不成?”
那商人被他说的面红耳赤,接不上话来。
兰奕欢见状,忙笑着凑上去,一手抬住老人肩头的扁担,说道:“老爷子,您别生气,天太黑了,刚才我们也是没看清楚您这么辛苦,就叫住了您想问个路。这样,您歇歇,这柴我帮您挑一会好了!”
他长得好看,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纵使这老者脾气暴躁,对着兰奕欢也发不出来脾气了,缓和了口气说道:“你这小伢,能挑的动什么?!用不着,问什么路,说吧!”
兰奕欢哈哈笑着,竟然不由分说,双手抬着扁担往上一托,直接将它从老人身上抬下来了,说道:“老爷子,我也是挺顶用的啊。我和这几位朋友想去前面那座村子里投宿,不知道您是不是也是村里的人,我给您拿东西,您给我们带路,可以吗?”
老者没想到这小子看着细皮嫩肉,长得跟画一样,竟然还真有两下子,不由愣住了。
他出了一身汗,夜深风冷,此时站住了不走,被风刮过来,又是激灵灵一个寒噤。
兰奕欢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他披上,笑嘻嘻地担起柴,道:“走吧。”
倔老头披着厚实的绸缎衣服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片刻之后,“哼”了一声,依旧佝着背转过身去,说道:“我就是那村子里的人,你们跟着我走吧。我家还有两间空屋,到了之后,可以给你们住。”
这么着,一下子就省事了,可以少走不少的路。
商人们简直是意外之喜,暗暗冲着兰奕欢竖大拇指,赞扬还是他厉害。
兰奕欢报以微笑,心想大哥们不地道,光夸人不动手,倒是来一起挑柴禾啊!!!
不过虽然开玩笑这么说,他也知道,这些商人们个个身材肥胖,缺乏锻炼,光是走个山路就要了命了,不是不帮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就连兰奕欢一路前行,也觉得有些道路实在崎岖,已经不是累不累的问题,而是稍有不慎,说不定就会有坠崖的风险。
他习惯一上来,忍不住观察着周围的地势,低声说道:“这里应该修路。最好是把这一处的山壁再往里凿平一块,然后另一头的水峡上多建两座桥。”
兰奕欢刚说完,前面的老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不过没等兰奕欢腾出手来扶,他就又站好了。
兰奕欢道:“小心!”
老头擦了擦汗,道:“我是被你吓的!你这小后生,口气可真是大得很呐!一张嘴就是要修路,还要凿山,那得多少银子?把我们全村祖宗十八代都买了也花不起!”
兰奕欢笑道:“您别着急,我的意思是官府来管。”
老头道:“官府可管不到这来。这年头不少,处处都有灾有难的,那些快要饿死的人官府还帮不过来,咱们没条好路,不过是穷点难点,命还是能保得住的,也轮不着先。”
听这暴躁老头说到这事反倒语气平和,后面的商人还有几分惊异,说道:“老丈,您这话说得不一般啊!”
老头道:“年岁大了,这些道理自然都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