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来,这父子两人是都爱笑。
兰奕臻走了过去,顿了顿,头一次没先跟兰奕欢说话,而是冲着阿雅思行了个礼,斟酌着称呼道:“伯父,之前我不知道您的身份,多有冒犯,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这一声“伯父”从兰奕臻的嘴里冒出来,简直是破天荒的了,毕竟按照太子殿下一贯的习惯,脾气上来了,可是都能管父皇母后叫“陛下”“娘娘”的主。
刚才,他下意识地就想对阿雅思直呼其名或者叫句“三王子”,但这样未免太过生疏失礼了,毕竟,兰奕欢都认了这个爹。
所以要不也跟着叫“爹”?可是他有点说不出口啊,再说了,如果阿雅思觉得他轻浮怎么办?
想来想去,兰奕臻才小心翼翼地叫了声“伯父”。
结果,这把阿雅思叫的也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在他心目中,这个太子性格冷冽骄傲,对待他人的态度也极为亲疏分明,在大雍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实在让阿雅思完全想象不到,他居然还会主动向人行礼。
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皇家的侍卫啊。
但随即他便意识到,兰奕臻会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兰奕欢。
想让兰奕欢开心,也想他们大家能够相处的和睦。
这个孩子实在是太难得了。
阿雅思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一把扶住了兰奕臻,没有让他把礼行完:“太子殿下,你千万不要多礼,这么多年来,你这样照顾欢儿,我心里都不知道怎么感激才好,又怎么会责怪你呢?更何况,我的经历这样离奇,你多多提防也是应当的,无须在意。”
他的话充满了友善和包容,也让兰奕臻心中微松了口气,在阿雅思的身上发现了一点和兰奕欢的相似之处,对他也终于开始真切地产生了一些好感。
纵然兰奕欢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看到素来威风的哥哥拘谨成了这幅样子,也不禁笑了一下。
他自然明白兰奕臻为什么这样紧张,只怕和阿雅思想的完全不一样。
比起兰奕臻的小心翼翼,兰奕欢却毫不避嫌地拉住了他,亲昵地对兰奕臻说道:“二哥,没事的,刚才,他……”
他回头看了阿雅思一眼,微微一顿,阿雅思连忙笑着说道:“没事,没事,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叫阿雅思也行,叫肖楠也行。”
兰奕欢笑了笑,然后用自然、轻松地口气说道:“刚才我爹一直夸你来着,还跟我说,特别的感谢你。他很喜欢你的。”
阿雅思听见兰奕欢的这一句“我爹”,眼睛先是一亮,紧接着便又要湿润了。
任谁长了这么老大,虽然知道了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但突然凭空冒出一个爹来,一时半会都难免适应不了。
但兰奕欢就是这样,他会认真地珍惜和把握每一分到手的幸福,所以就算还不那么习惯,也要尽量去试着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和阿雅思相处。
想到这里,兰奕臻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他柔声问兰奕欢:“你们现在已经把情况都说完了吗?”
兰奕欢道:“说了一些,还有一些,想着你也不知道,就叫你一块过来听。”
刚才阿雅思已经告诉了他自己死而复生的种种经过,让兰奕欢明白了为什么他看起来这样年轻,但其他的却还没来得及说。
等到兰奕臻坐下之后,阿雅思才继续开口道:“我的真实身份,是达剌苏合王的第三子。当年因为好奇中原的风土人情,来到了大雍,成为了一名宫廷乐师……”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有点担忧地看了兰奕欢一眼。
兰奕欢刚要说什么,但接触到阿雅思眼神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他问道:“……没有交换?”
阿雅思看他果然知道,顿了一顿,轻轻地道:“没有交换。”
兰奕欢道:“所以我娘依旧是……齐贵妃吗?”
阿雅思注视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他说:“你刚生下不久的时候,我去悄悄看过你,看到了你胸口上有一块胎记,所以完全可以肯定,你和齐家那孩子是绝对从未调换过的。”
兰奕欢一时无言,但奇异的,他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惊讶的情绪,仿佛在意识到阿雅思就是小时候那位叔叔时,就已经对一切隐隐有了预料。
这时,他忽然感到肩上一暖,是兰奕臻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兰奕臻的脸色看起来却好像比兰奕欢还要难看,向阿雅思问道:“连您都能注意到这件事情,为什么齐贵妃身为生母,却这么多年都没有认出自己的孩子?!”
阿雅思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也十分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就在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生产的时候大出血,落下了产后病,眼睛畏光,视力模糊,再加上产妇不能受风,孩子又睁不开眼,所以临华宫一直是把重重帐幔放下来遮光的。”
所以,只怕在所谓的‘换人’之前,她根本没有仔细把孩子看清楚过。
——那么,那个欺骗了齐贵妃的人又是谁?
三个人心中同时浮现出这样的疑问。
并不难猜。
因为齐贵妃生产之后,亲人是有资格入宫探望的,所以那段时间出入宫廷最频繁的就是齐弼夫妇,也只有他们,才会让齐贵妃那样深信不疑。
更何况,齐埘这些年作为齐家的长子嫡孙,可是在齐贵妃那里得到了不少的好处。
第96章 西风吹只影
阿雅思不能在宫中久留, 三个人平静地交谈完了这些信息,也到了他该离去的时候。
他临走之前,兰奕欢问道:“我明天还能见到您吗?”
阿雅思点了点头, 郑重地说道:“一定会。”
兰奕欢这才笑了一下, 阿雅思便离开了。
兰奕臻惦记着兰奕欢的胃,阿雅思一走, 他便道:“小七, 用早膳吧。”
说完之后, 不闻回答, 兰奕臻转过头去, 看见兰奕欢竟然又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用枕边的小熊盖住了脸。
兰奕臻便走过去,坐在了弟弟身边的床沿上,拍了拍他,问道:“怎么啦?”
兰奕欢带笑的声音闷闷从熊后面传出来:“我要变熊了, ‘嗷呜’一口吃了你。”
兰奕臻握住他没拿熊的那只手, 认真地说:“你别吃我,我和你一起变熊,咱们把那些让你不高兴的坏人都给吃了, 嚼的碎碎的, 好不好?”
兰奕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他埋在熊毛中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
当今生听到自己并非齐贵妃的亲生儿子之后, 其实他并没有感到太多的触动甚至安慰, 他当时以为是自己已经麻木了, 直到此刻, 兰奕欢才猛然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他不是麻木了, 不在乎了,而是这个理由根本就不足以让他跟自己那么多年的痛苦和解。
因为不管他是谁生的,前世从出生起那二十五年的光阴里,他心目中渴望取悦,渴望亲近的“母亲”二字,代表的都是那个女人。
他一直想不明白,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这个人就是不爱自己呢?
时至今日,他好像终于懂了,又好像完全不能明白。
认错了人,所以,连感情也能给错吗?
就是这么可笑的理由,葬送了他一生的执念。
很快,熊毛便被浸湿了。
兰奕臻慢慢地从兰奕欢身上移开目光,望着前面的墙等了一会,然后他轻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兰奕欢带着点鼻音,若无其事地道:“好啊。”
兰奕臻说:“你知道先头宫里上吊自尽了的那位皇贵妃吗?”
兰奕欢道:“知道,但是我没见过。”
他还知道,父皇和母后就是因为这件事,发生过很多争执,父皇一直不能释怀,连带着也不喜欢兰奕臻。好像那个人还跟齐贵妃长得有点像来着。
没想到,兰奕臻告诉他:“其实当时她没死。”
兰奕欢道:“啊?”
兰奕臻说:“她上吊是父皇安排的,为的是让她假死出宫,去太宗为祈福在外九宫所修的女观中居住,平安把孩子生下来。可惜,孩子是个死胎,那位皇贵妃倒是又过了些年才去世。”
兰奕欢一松手,湿漉漉的小熊从他脸上滚下来,被兰奕欢顺手拿到怀里抱着,他的眼睛还有些微微发红,惊讶地看着兰奕臻。
他居然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你怎么知道的?”
兰奕臻揉了揉兰奕欢的眼睛,说道:“之前调查一些其他事情的时候,派人去了那座女观,无意中查到的。咱们这位父皇啊,可坏着呢,他故意为了这事跟母后争执,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以免被戚家的人发现她假死的事。”
兰奕欢道:“那你……不生气吗?”
兰奕臻说:“生气,一开始特别生气,后来我又想想,有什么可气的,难道没这事,父皇跟母后就不吵了?难道没这事,父皇就会对我宠爱有加了?他会这样做,就是因为防备我们啊。”
兰奕欢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睛,低声说:“你说的对,这就是没缘分。”
兰奕臻瞧着他,兰奕欢抱着小熊躺在床上,没盖被子,少年柔韧而舒展的身躯有着动人的起伏,晨曦洒在他的身上,这幅画面显得清新而又明亮,充满了生机。
他觉得心疼,又突然有些慌,兰奕欢已经真正拥有了自己的亲人,他们这样互相安慰,相依相伴的日子,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就延续不下去了呢?
兰奕臻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想法,他只是看着兰奕欢笑笑,又说:“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兰奕欢小声嘀咕道:“你怎么有那么多秘密,我高兴的时候也不见你说。”
兰奕臻说:“这个真是以前想过要和你说,但又觉得,似乎没那个必要。而且说实话,我也不大想提。”
兰奕欢道:“什么啊?”
兰奕臻说:“上一世,你的……祭礼上,齐贵妃曾来大哭过一场,当时我觉得她在做戏,痛斥了一顿,令人拖出去了。”
兰奕欢本来因为跟兰奕臻说话,眉宇间已多了几分轻松之色,此时重新提到齐贵妃,他的神色又慢慢淡了下去,说道:“你的意思是,她知道了?”
兰奕臻道:“我没有问,但是她看起来非常难过,当时我曾经很奇怪,为什么她的态度转变的那样大,但现在我想,或许吧。”
一股郁气涌了上来,兰奕欢冷冷地说:“难过有什么用,真难过怎么没下去陪我。”
他本来是随口说了句气话,旁边的兰奕臻神色微动,但也没说什么。
兰奕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从小就喜欢黏在齐贵妃身边,虽然母亲的样子总是冷冰冰的,可是兰奕欢还是觉得好想亲近她,仿佛只要挨在她的腿边静静地坐着,就感觉那么幸福,那么心满意足。
现在想来,大概是母子天性。
但是他有,齐贵妃难道就没有吗?
旁边,一只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掌心贴合处,是熟悉的触感与温度。
兰奕欢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兰奕臻的手,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抓得那样用力,几乎使得兰奕臻手上的骨骼喀喀作响。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从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陌生而飘忽:“她怎么就认不出我呢?”
“小七。”兰奕臻握着兰奕欢的手,轻轻地说道:“这么多年了,走出来吧,别再让这件事困着你了。”
“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觉得她有多好,或者说去原谅她。当时重新来到这个世界上,选择了住进东宫时,你也认为她是你的亲生母亲,但你已经决定放下了,不是吗?”
“更何况,事实就是如此,她把齐埘当成了你,这些年来,对齐埘掏心掏肺,关怀备至,其实都是为了你。连齐埘那么惹人厌恶,闯了那么多的祸,齐贵妃都能包容,如果换成了你,她肯定不知道要多么喜欢才好。”
皇上厌恶的,不是戚皇后做了什么,只因她是戚家的皇后,齐贵妃所爱的,也不是齐埘,而是她所以为的孩子。
世事就是这样可笑又荒唐。
兰奕欢道:“有意义吗?”
兰奕臻道:“有。意义就是告诉你,其实你什么都有,父母、兄弟、朋友,所有的人都很喜欢你,你什么都没做错,既然如此,被困扰的就不应该是你。如果母后为了父皇厌恶她而郁郁寡欢,你会怎么想?”
兰奕欢顿了顿,沉默不语。
兰奕臻把小熊从兰奕欢手里抽出来,丢到枕头边,又把兰奕欢拉起来,握着他的两只手说道:“既然喜欢我们小七的人这么多,一个两个犯了错的,让你不高兴的,咱就不要了,不就行了?”
兰奕欢还是不想说话,兰奕臻凑过去,用额头碰碰他的额头,问道:“好不好啊,怎么不理我啊?”
兰奕欢:“……”
从来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也算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来博弟弟一笑,又亲了下兰奕欢的嘴唇,继续问:“不要不高兴了,嗯?”
兰奕欢被亲的痒痒的,终于没抵住,挡住兰奕臻,连声道:“好了好了,没有不高兴了!”
兰奕臻不禁笑了起来,转身弯下腰去,将兰奕欢的鞋子拿过来:“那咱们吃饭去?”
兰奕欢坐在他身后的床上,看着兰奕臻弯下去的、宽阔的、坚实的后背,突然感到眼底升起一股泪意。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震惊或者难过,而只是感动,平静的感动。
他忍不住倾身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兰奕臻的腰。
兰奕臻刚刚直起身来,就被兰奕欢这样抱住了,他先是一怔,然后反手拍拍兰奕欢,半开玩笑地说:“你以前不是说,觉得我好像娘一样吗?要不你需要的时候,就把我当娘吧。”
兰奕欢一怔,随即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他的下巴靠在兰奕臻的肩膀上,歪头看着他的侧脸,问道:“你不是也说过不想当来着吗?”
兰奕臻无奈道:“为了咱们家七殿下,当牛做马也得当啊!起来吃饭!”
他说着,兰奕欢忽然“哎哟”一声,整个身子腾空,竟是被兰奕臻直接背了起来,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示意他穿鞋。
是的,他的身边还有很多很多爱他的人。
从他重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决定不为不值得的人再伤心半分了,不是吗?
兰奕臻哄着兰奕欢吃饭去了,阿雅思出了宫,一个人走在漫长的街道上。
此时,他的脸上再无面对兰奕欢时的柔和微笑,面孔紧紧绷着,甚至在寒风中显露出几分肃杀的味道。
他的心情也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有对兰奕欢的心疼,有对自己失职的愧疚,也有……
对他曾经爱过那个女人的失望。
阿雅思想起,他刚刚来到大雍皇宫里的时候,其实没有打算久留,他只是对这座宫殿十分好奇,而且听说,这里有全天下最动人的乐谱,所以就打算盘桓一段时日,看个新鲜就离开。
那时候的他,也只是刚满二十岁,情窦初开,热烈大胆,在无意中遇到齐贵妃之后,就被吸引了。
阿雅思从一开始就知道,齐贵妃不是什么善良柔弱的女子,或者说,能在这个深宫中存活下来的女人都非良善之辈,她骄傲、自私、心狠,但阿雅思就是喜欢她,没什么道理可讲。
所以,即便知道齐贵妃和他在一起的那一次其实是为了排遣心中的痛苦与寂寞,并非真的对他动了感情,阿雅思依然一心一意地期盼着,有朝一日她能够愿意离开这座宫殿,跟自己回到草原上去。
甚至孤魂野鬼当了那么多年,他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这种心意。
可如今回到人间,有了再次重逢的机会,他心中的这份美好却仿佛变了颜色。
当着孩子的面,阿雅思都不愿意表现出对他生母的任何负面情绪,以免把这种心情传导过去,所以他对兰奕欢的讲述显得很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无情。
但是他的心里却非常、非常的难受。
他曾经用尽力气爱过的女人……做出了让他无法释怀的事。
阿雅思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终于忍不住狂奔起来。
他发了疯一样地奔跑着,脚步越来越快,仿佛想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或许没有力气了,就不用心痛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声马嘶。
阿雅思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头,发现冲他叫的是一匹拥有银灰色漂亮鬃毛的小马,这是达剌特产的银鬃马。
小马像是觉得阿雅思有点熟悉,亲亲热热地蹭过来,对他闻了又闻,阿雅思拍了拍它,目光一抬,赫然看到了头顶上面的牌匾。
——原来,他竟是跑到了驿馆之前。
阿雅思久久地看着那道牌匾,终于,他的脸上露出了坚定之色,向着驿馆里走去。
该是他找回自己的身份,承担起自己的责任的时候了。
他知道孟恩和林罕都住在里面,只是不知此时在不在。
他一路避开守卫,向内走去,心跳越来越急。
有几名达剌的武士从前面的小路上走过,阿雅思将后背在墙上一靠,躲了过去。
武士们经过,他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听见在身边的窗内,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子嗓音——
“我是皇上的贵妃,姓齐。”
阿雅思猛然一怔。
房间内,突然见到齐贵妃找来的孟恩和林罕也是一脸诧异。
他们两人曾经在大雍招待使者的宫宴上见过齐贵妃一面,但除此之外,双方就再没有过什么交集了。
今天,两人刚刚回到驿馆,就听见底下的人来报,说是有个奇怪的女人找了过来,指名道姓地要见他们。
以两人的身份,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得的,孟恩和林罕本来没想理会,前来禀报的人却呈上了一对红宝石的镯子给他们看。
镯子、簪子、戒指,这本来是一整套的首饰,也是阿雅思生母的陪嫁之物,此时此刻,终于凑在成了一套。
就这样,齐贵妃才被请了进来,对着阿雅思和林罕进行了自我介绍。
她身为宫妃,出一趟宫十分不易,此时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张苍白无妆的面孔。
令林罕和孟恩都谨慎地与她保持着距离,同时,心里也都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阿雅思的那封“遗书”。
里面说,七皇子兰奕欢是他留下的那个孩子。
而这齐贵妃,岂非正是兰奕欢的生母?
她又有这镯子,很有可能就是——
孟恩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地说道:“原来是贵妃娘娘,不知道你为何出宫,手中又为什么会有舍弟之物?”
齐贵妃从旁边拿起一炷香,点燃了,在两人惊疑防备的目光下,插到了房中摆放的阿雅思的灵位前。
仿佛也是借着这件事平复自己的心境,她淡淡地说:“自然是他送给我的。”
林罕道:“我们如何相信你?镯子不过是死物,也可能是你捡到的,抢到的。”
齐贵妃早有准备他会有此一问,又取出了一沓信递了过去,孟恩和林罕翻开一看,发现上面字迹熟悉,全都是阿雅思当年写给齐贵妃的。
“真的是你。”
林罕沉声说道:“你就是那个小弟喜欢的那个身份高贵,但是暂时不能带回家的女子。”
可如今,齐贵妃有地位,有儿子,身份尊贵,他的弟弟,却早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
齐贵妃一怔,问道:“他还跟你们提起过我?”
两人之间这般见不得光的感情,他竟然……还会跟家里的人说吗?
这个傻子。
孟恩问齐贵妃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你来找我们做什么,阿雅思之死又和你有没有关系?”
齐贵妃仰起头,盯了屋顶片刻,然后冷笑一声,直接冲着两人直挺挺跪了下去。
她的膝盖着地,发出了“砰”一声。
孟恩和林罕同时说道:“你做什么?!”
“我和阿雅思之间,是我看出他对我的迷恋,主动引诱了他。”
齐贵妃目视前方,瞧着灵位前袅袅飘出的香气,说道:“后来他为了保护我和孩子,将蹿进宫中的巨蟒引开,从此不知所踪。所以我一直不确定他是不是去世了,但他的死确实应该和我有关系。我都认。”
林罕都要气笑了,说道:“你这个女人,可真够无情的!”
齐贵妃淡淡地说:“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谁让他眼瞎,自己看上我,又自己送上门来。”
孟恩这时却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留着他给你的信这么多年?不怕被人发现吗?”
齐贵妃一顿,僵了片刻,什么都没说,直接转移了话题:“总之,都是我害得他,跟旁边没有关系,今天我人就在这里,你们想怎样给他报仇都悉听尊便。但……但你们得帮我照顾一个人。”
林罕说:“我们凭什么帮你?什么人?”
齐贵妃说道:“因为那个人,就是阿雅思的亲生儿子,你们的亲侄子。只要你们愿意照料他,给他找一个好的去处,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阿雅思靠在窗外,听着齐贵妃的话一句句传了出来,只是僵立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弹。
他想象着齐贵妃如今是什么样子了,想象着她说这些倔强的话时,会是什么样的神态表情,可是却一眼都不敢透过窗子向里面看,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旁边暗红色的窗棂。
那颜色,就像是凝固了的鲜血一般,只让人觉得刺目。
听到这一句话,阿雅思心中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他几乎是在祈祷,齐贵妃接下来会说出的那个名字是兰奕欢。
之前所有的事都是误会,其实她早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其实这中间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能不能是这样?能不能……
这当然是不会的。
身上虚虚生出微凉的冷汗,在翻来覆去的胡乱祈求中,阿雅思听见林罕在问:“七殿下怎么了?”
齐贵妃道:“不是兰奕欢,是我娘家的侄子,叫做齐埘。当初我生下他,害怕他瞳色有异,被人看出破绽,这才将他设法送出宫去了。”
“现在他不小心做错了一些事,不能继续安心在大雍生活,如果没有人帮他,他这辈子都完了。请你们把他带走吧!”
说完这句话,齐贵妃的心中,忽然有了种轻松之感。
自从五皇子走失之后,“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像是一道罪枷,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上,她好像被这道执念锁住了,在有了小儿子之后,就想尽办法地对他好,这不光是爱,更是一种恕罪。
唯有这样,心中的悔恨和歉疚才能稍稍减轻,唯有这样,她才不会每天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再犯下难以弥补的大错,尝到那种失去之后撕心裂肺后悔的痛苦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