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思的手按着兰奕欢的胸口, 低头看着这个孩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从意识到齐贵妃好像对兰奕欢不好之后,这段日子, 阿雅思想方设法地打听这些年来发生的事, 基本的大概都已经知道了,可是他始终想不明白齐贵妃这样做的理由。
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这个他爱过的女人, 虽然她自私、冷酷、心狠, 但是从来坦坦荡荡, 爱憎分明。
而此时此刻, 兰奕欢的话像是一道照亮暗夜的惊雷, 陡然间将这些事都联系了起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齐贵妃一直以为兰奕欢和齐埘曾经交换过,所以她把齐埘当成了真正的兰奕欢。
但实际上,从来没有。
阿雅思突然抬起手来,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齐贵妃有错, 可是他作为男人和父亲又何尝不该为此而负责?
这件事当中, 最无辜的人就是兰奕欢,可是最终承担了所有的,也是他。
他本来应该是草原上纵情驰骋, 众星捧月的小王子, 却一生陷在深宫之中, 不得自由;
他本来应该受尽亲人的宠爱关怀, 有众多爱他的人围绕身侧, 却委屈难诉, 求而不得, 在孤单寂寞之中早逝而亡。
这是从没出生开始,自己就日日祈愿能够一生安乐无忧的宝贝啊。
时光回首, 岁月从头,可留在心上的伤,却永远永远,也抹除不掉了。
阿雅思几乎不能自已,他抬起手来,想要去摸一摸兰奕欢的脸,可是手指根本没能触碰到儿子的肌肤,就猝然捂住了脸。
已经晚了。
泪水从指缝间坠落,砸在了兰奕欢的鼻梁一侧,又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兰奕欢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低声说:“娘?”
他说的不是母妃,而是娘,或许他真正想要呼唤的,是自己心目中的亲人。
“不、不是娘。”
所有的顾虑、担忧和徘徊都消失了,在面对孩子的痛苦时,他一下子变得无比强大,拥有了用不完的勇气。
阿雅思抱住兰奕欢,用力地将他搂在自己的怀里,哽咽着说:“我是……我是爹爹。”
“欢儿,爹就在这里!”
他的话兰奕欢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懂,他举起一条胳膊,挡在自己的额前,很费劲地眯着眼睛,辨认眼前的人。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疑惑地说:“你说,你是我爹爹?”
阿雅思说:“是。”
兰奕欢道:“啊?那、那你……”
他脑子里好像有浆糊似的,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心里只是迷迷糊糊地想,爹来了,可是爹为什么来的这么晚呢?他等了好久好久啊。
他应该生气的吧。
所以兰奕欢想生一下气,想埋怨他,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才来找自己。
但话到嘴边,兰奕欢又迟疑起来。
毕竟,如果这真的是爹爹的话,他一生气,把爹给气没了怎么办?
爹爹,爹爹就是这个样子的呀,有点……眼熟?
兰奕欢歪了歪头,将阿雅思左端详,右端详,醉眼朦胧中,愣是没想起来面前这个人到底叫什么。
憋了半天,他终于软软地问道:“那……你还会走吗?”
阿雅思一阵心酸,说道:“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兰奕欢慢慢地冲着他伸出手去,阿雅思一把紧紧地握住。
“你真是活的呀!我还以为是我在做梦。”
兰奕欢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阿雅思,稀罕地摸了摸他:“爹爹我可想你了,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来找我?你……你没有认错人吧?”
他到了现在都没有委屈的大哭大叫,也没有半句埋怨,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和期待,像是个小孩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最最心爱的玩具。
他不能想小小的兰奕欢这么多年来是怎么盼望着得到父母的关爱的,就这样他还舍不得责怪别人哪怕一点。
阿雅思抱住兰奕欢,不能再想下去,因为他又想要流泪了。
“我没有认错人。”阿雅思说,“爹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过了好一会,兰奕欢小声问道:“那……那我娘呢?”
他仿佛还有些怯怯的,声音也有点没底气:“我也应该有娘吧,我也很想娘呢。”
阿雅思摸了摸兰奕欢的头发,这孩子从小头发就软,毛茸茸地扫在他的手心里。
他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一样,用极柔软的声气说:“有啊,娘……也一直非常记挂欢儿。欢儿还没出生的时候,你娘,你娘就说,你一定是世上最可爱,最漂亮的孩子。”
兰奕欢的头又一下子抬起来了,眼中出现了一种异样的神采:“爹,你说真的啊?”
阿雅思说道:“真的。”
兰奕欢安心地喟叹道:“真好。”
然后他把头靠在了阿雅思的身上,闭上了眼睛。
他很困,现在得立即睡着了,因为只要睡着了,就可以不用再思考太多,就能晚一点再回到现实中。
阿雅思抱着兰奕欢,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睡的更加安稳些。
过了好一会,他听到身后传来“擦”的一声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冷冰冰的剑刃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别动。”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把人放开。”
音色冷凝,如珠玉坠地。
阿雅思一下子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于是,他轻轻将兰奕欢放在椅子上靠好,然后转过身来,坦然地看着自己身后的那个人,说道:“太子殿下。”
——那个手中握剑,从殿中的柱后缓步而出的男子,正是本应遇刺昏迷在床的太子兰奕臻!
兰奕臻充满敌意地看着阿雅思,冷冷地说:“你是哪里来的骗子,竟然连这样的谎话都说得出口!”
他对这座宫殿熟悉至极,竟不知道是何时,又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但很显然,刚才阿雅思与兰奕欢之间的话,兰奕臻听得十分清楚。
他要求阿雅思给出一个解释。
如果在此之前,阿雅思可能会感到慌乱、恐惧和不知所措。
不是因为害怕利剑加身,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向他的亲人,以及儿子身边的人,解释他诡异的来历。
但奇迹一般的,当刚才对兰奕欢说出那句“爹爹就在你身边”时,阿雅思的心突然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有种如水的,真正重生一般的平静。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一直以来难以面对的,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他害怕“他”已经不是“他”了。
但他是一个父亲。
只要有他的孩子在身边,他永远都是一个不会退缩的父亲。
所以此时此刻,阿雅思只是坦然地看着兰奕臻,语调平稳地说:“太子殿下,我没有说谎,我确实是七殿下的父亲。”
兰奕臻嘲道:“贵庚?”
阿雅思沉默了一会,诚恳地问道:“殿下相信鬼神之说吗?”
兰奕臻冷漠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道:“你说详细一点。”
但实际上,兰奕臻的心情并不像他持剑的手这样稳定。
作为一个拥有前世记忆的人,他,确实不能坚定地说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怪力乱神之事。
所以,虽然阿雅思的面貌如此年轻,身份也同样不对,当兰奕臻听到他对兰奕欢说话的口吻那样情真意切的时候,心中还是产生了极大的震惊与动摇。
只是该问的话自然还是得问清楚。
阿雅思沉吟了片刻,转头看了看兰奕欢,然后,决定相信这位年轻的太子。
更何况,兰奕臻目光犀利,沉稳睿智,他如果随便编点什么瞎话,恐怕今天也不能把对方给糊弄过去。
阿雅思将自己借尸还魂的经过讲了一遍。
兰奕臻听到最后,手慢慢地放了下去。
他停顿片刻,将剑收回了鞘,说道:“这件事,实在离奇。”
阿雅思说道:“是,所以太子殿下还有什么怀疑,我也完全能够理解。”
兰奕臻又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我希望,等小七醒了之后,再确认一遍你刚才说过的所有话。”
阿雅思点了点头,说:“我也已经答应过他了,我不会走的。我以后不会再离开他。”
不会离开是什么意思,你还要把他带走不成?
兰奕臻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他正在对此人的信与不信间徘徊。
说信,可是整件事情实在太过离奇了,阿雅思如今和他之间的年龄差距,甚至比兰奕臻和兰奕欢之间的还小。
说不信,言语可以作假,感情却很难仿造。
另一方面,就算此人是兰奕欢的亲生父亲,兰奕臻也不能因此完全爱屋及乌,对他生出好感。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才会把兰奕欢弄丢了这么多年,而如今来到兰奕欢的身边,带着一副想要补过的样子,又会不会把兰奕欢从他身边抢走?
兰奕臻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并没有那个自信……
能够在兰奕欢的心目中,胜过他真正的家人。
可是如今已经得到之后,如果再让他失去,兰奕臻敢保证,他一定会发狂的,可是,他也不能代替兰奕欢决定要不要这个亲人。
所以在这样的心情下,兰奕臻的脸色虽然不见缓和,实际上却也没敢再慢待阿雅思半分。
他给阿雅思安排了地方休息,甚至还吩咐人上了茶点,让他在这里等着兰奕欢睡醒。
阿雅思却不想睡觉,也无心吃喝,他只想在儿子身边,再多看看他。
但虽然心情急切万分,无论是当父亲的还是当兄长的,却谁都没想过,要打扰兰奕欢此时面带微笑的安睡,把他叫起来说这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两人只是静静地守着。
第95章 醉魂听啼鸟
阿雅思看着兰奕欢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 觉得有些心疼,想着让他去床上睡会更加舒服一些,正要起身, 就见兰奕臻自然而然地用热水浸了帕子, 给兰奕欢擦了擦脸,又脱下鞋子擦了脚。
做完这一切, 兰奕臻才把兰奕欢抱起来, 放到了内间的床上, 解下外衣, 盖好被子。
期间, 兰奕欢没睁眼, 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二哥”,兰奕臻也低声答道:“是我,继续睡。”
两人对答间,在平常里透出极度的熟稔, 这一连串的动作兰奕臻更是做的轻车熟路, 显然虽然贵为太子,也是平日里惯常为之。
阿雅思几乎看得怔住。
他知道兰奕臻对兰奕欢好,但是私下里还能做到这个程度, 还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兰奕臻在这样做的时候, 也是实在太习惯了, 所以根本就没考虑过其他, 尊贵的太子殿下在这个宫里想干的任何事, 也从来就没想过需要害怕被别人看到。
但这回, 不一样了。
他回过头来, 看到满眼诧异的阿雅思时,忽然油然生出了一种心虚。
兰奕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如果这个人当真是兰奕欢的父亲,是不是以后也可以算作是他的公公或者岳父……?
他刚才那样的举动,是不是也好像有一点……轻浮了?
兰奕臻咳了一声,想解释,又觉得兰奕欢是他养大的,凭什么解释,于是僵立片刻,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
虽然有两个人在一起努力地守护着他的休息时间,兰奕欢这一晚上睡的也不怎么踏实。
他老是在梦里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特别重要的梦,要想办法留住个什么人,不让他走,但仔细想的时候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让兰奕欢觉得十分上火,一直在梦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将将刚明。
兰奕欢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觉得走了一晚上,脚真是好疼,随即,就听见兰奕臻的声音说道:“醒了?”
兰奕欢回道:“嗯,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点,转头看见兰奕臻朝着自己的床前走过来,便本能地向他张开手臂,问道:“你昨晚没在这睡?”
兰奕臻不光昨晚没在这睡,此刻也没敢低下头去,像往常一样,把兰奕欢抱起来亲一亲。
因为这个原因,兰奕臻的表情也有几分古怪,微微摇了摇头,抓住兰奕欢的手腕,将他的两条求抱抱的胳膊重新塞回到了被窝里。
迎着兰奕欢不解的目光,兰奕臻弯下身来,捏捏他的鼻尖问道:“你还记得昨天晚上你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兰奕欢道:“发生了什么?我喝了点酒嘛。我……”
他说到这里,忽然怔住,猛然想起了什么事来:“我、我好像看见了我父亲,我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
兰奕欢焦急地一转头,然后他就看见阿雅思走过来,站在床前。
他怔怔地看着阿雅思,紧接着,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神色越来越惊愕:“昨天晚上和我说话的是你、你……?”
“是我。”
阿雅思小心翼翼地说:“你还记得咱们说了什么吗?”
兰奕欢下意识地看了兰奕臻一眼,又转头看向阿雅思,完完全全没有办法说话。
事情来得太突然,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而且,面前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父亲的模样完全不同。
迎着兰奕欢不敢置信的目光,阿雅思眼中含泪,却微笑着,慢慢伸出手去。
“欢儿,我是你爹爹呀。这么多年,出了很多意外,但是我一直很想你,所以一能走动,我就来找你了。”
他想摸一摸兰奕欢的头,但是没敢:“欢儿,对不起啊,爹来的太晚了。爹爹向你道歉。”
之前他一直无法开口自己的身份,就是因为心里有着许许多多的担忧,因为他懦弱地害怕面对这样的时刻,来自最在意的人的怀疑、震惊、埋怨和失望。
可昨晚他已经意识到了,兰奕欢一直在想念和期盼着父亲的存在。
他的存在,对他的儿子很重要。
那么他就不怕,他做什么都不要紧。
兰奕臻将手搁在兰奕欢的肩膀上,柔声说:“你还记得昨天晚上他跟你说过的话吗?他之前原本不是长这个样子的,但是后来出了事,再醒过来,就变成了别人的模样,所以他就来到你身边找你,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不知道怎么和你相认。”
他有力地捏了捏兰奕欢的肩膀:“欢儿,哥哥以前曾和你说过,一切的决定,你只要顺从自己的心愿就好。不管你接受不接受,相信不相信,我都会支持你的。”
不用去深思要不要相信了,因为就在这里,系统已经给出了【亲爹一位已送达】的奖励提示,说明阿雅思无可置疑的是兰奕欢的亲生父亲。
兰奕欢回想着昨晚的话,当时他喝的太多了,那些话在脑海中支离破碎,拼凑的断断续续。
可是他记得泪水掉在脸上的感觉,那样灼热,他也记得有人把他抱进了怀里,那怀抱那样的温暖和可靠,又好像有着隐隐的熟悉。
爹爹?爹爹。
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叫出过这两个字。
原来真正的父亲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会把他抱在怀里,也会为了他而流泪。
阿雅思看出了兰奕欢脸上的茫然,轻轻干咳一声,笑道:“没关系,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你看……你看我现在长得这么年轻嘛,哈哈!”
——好像很爱笑的样子。
阿雅思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对了,还有这个。”
他将身边的一个小包袱拿起来,那是等待兰奕欢醒过来的时候,他让人拿过来的。
打开之后,正是他这些天雕刻的另外十几只胖乎乎的木头娃娃。
——会做很好看的木头娃娃,而且都是做给他的。
阿雅思一只一只地将这些木头娃娃摆在兰奕欢的跟前,有点紧张地说道:“这个之前一直想都送给你的,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给。现在总算可以了。不知道你、你喜不喜欢。”
兰奕欢看看木头娃娃,又看看阿雅思,脑海中好像浮现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看,这是什么?小木马!欢儿喜欢吗?”
兰奕欢将一个娃娃拿在手里,轻轻抚摸。
阿雅思放好之后,站起身来,同兰奕臻对视一眼。
这件事情,兰奕臻也做不得主,就是觉得心疼兰奕欢,只能说:“再给他点时间好好想想吧。”
阿雅思说:“是应该这样,那个,你们先吃早饭吧。”
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摸了下兰奕欢的头,温和道:“那我就先出去了,你放心,我不走的,就在你宫里当差。”
说完之后,阿雅思转身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他的手突然被握住了。
阿雅思慢慢地低下头。
兰奕欢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那样短短胖胖的白嫩小手了,他的手长得纤细而修长,但还是要比父亲的手小上一圈,所以两只手合起来,握住阿雅思的手掌。
兰奕欢小声问道:“你是……小时候带我玩的那个叔叔吗?”
阿雅思一下子就愣住了。
“是吗?”
兰奕欢定定地又问了一遍:“是吗?”
阿雅思道:“是。我——”
他的话没说完,兰奕欢的手用力在床沿上捶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似乎有无数强压着的委屈一下子从心里涌了上来,他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大声道:“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说啊!”
“为什么你后来就不见了?为什么你要让我觉得,我是个没人喜欢的孩子?你不是我爹吗?你怎么不带我走啊!”
他的眼睛像是两颗黑葡萄,圆溜溜地瞪着,看着阿雅思,那目光却是越来越晶亮,逐渐变成了两颗眼泪,从眼眶中落了下来,掉在衣服上。
这委屈的模样,仿佛还是那个只有三岁,伤心了就低着头踢石子的小孩子,可是他已经这么大了,是在漫长的孤独岁月中,一个人长大的。
自己没带着他出宫玩过哪怕一次,没有见证过他青春中的悲欢喜乐。
他从小就那么乖巧懂事,他待人从来最好最真诚,他保护了那么多的人,最后却承受的最多。
那些时光,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弥补。
“对不起。”
阿雅思什么都没有解释,他努力咬着牙,忍住眼泪,哽咽着说:“欢儿,爹爹对不起你。”
他紧紧地抱住了兰奕欢,兰奕欢推了他几下,没有推动,被父亲紧紧地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欢儿,爹爹从来没想过要抛下你,我是想带你走的。我想咱们先在宫中陪陪你娘,等你长大一点了,再想离开的办法。”
阿雅思一下下轻轻摸着兰奕欢的头发,安抚着他,慢慢地说:“爹爹太傻了,以为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我可以看着你学说话,学走路,就也能看着你会念书,会自己出去玩,会变成一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我没想到,那么快我就不能陪着你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从来都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在他的拍抚下,兰奕欢身上绷着的那股劲逐渐放松下来,他慢慢地垂下眼帘,抬手擦了把眼睛,低声说了句什么。
阿雅思没有听清:“什么?”
兰奕欢小声说:“我小的时候,你就是那样摸我的头的。我记得。”
在他真正的小时候,很少有人会摸他的头,五哥也摸,但是五哥特别粗暴,每次都把他的头发揉乱才肯罢休,所以他对这种感觉记得格外牢。
阿雅思的心头陡然涌上一股酸楚,兰奕欢却已经很慢很慢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兰奕臻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无声地为他们带上了门。
关上门口,他就把背靠在了墙上,在那里站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没必要在这里守着的。
兰奕臻这才走到外面。
他目前对外界的宣称是遇刺昏迷,在东宫调养,在兰奕欢这边的布置,还是可以完全放心的。
兰奕臻走到外殿之后,所有服侍的下人都已经被调走了,只有一名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守在那里。
兰奕臻道:“去问问,孤昨天晚上要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小太监领命出去,不多时便回来了,手上拿着两封密折,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兰奕臻。
一封是关于当年那个由达剌三王子化名的宫廷乐师,一封则是关于肖楠此人的生平所有言行资料。
调查这些,对于太子暗卫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兰奕臻昨天跟阿雅思交谈之后就下了这道命令,此时拿到东西,对照着迅速翻看了一遍。
兰奕欢是凭着本能直觉的熟悉,而兰奕臻则是完全依靠严苛的理性,而将两封密信合上的一刻,他也确定了,阿雅思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可即便是他猜测过齐埘的身份可疑,也万万没有料想到,原来他和兰奕欢根本就没有调换过,那照这样说的话,兰奕欢不是大雍的皇子,也是达剌的王子了。
达剌那边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做?阿雅思会不会想把兰奕欢给带回到草原上去?
这些兰奕臻都不怕,他担心的是,兰奕欢自己想走。
如果这样的话,他就只能跟着兰奕欢一起过去了,可是苏合王向来是个十分强势霸道的人,如果他阻止自己跟兰奕欢在一起,该怎么办?
兰奕欢一定会为此而为难的。
兰奕臻心绪烦乱,更多的是因为太过在意而萌生出来的患得患失。
还有那个阿雅思……虽然兰奕臻打内心深处,还对他有些来争夺兰奕欢的敌意,以及多年失职的不满,可是不管怎么说,兰奕欢在意他,兰奕臻就得尊重他。
不过仔细想一想,他之前其实已经得罪了阿雅思很多回吧……又是质问又是警告又是白眼的,阿雅思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无礼之人,会不会跟兰奕欢说?兰奕欢会不会生气?
理智上知道,两人亲人重逢,一定有的是重要的话说,不可能提及这些小事,但兰奕臻还是忍不住从袖子中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额头。
他简直觉得阿雅思和兰奕欢相处的每一刻,他亲手养大的心爱小弟弟被抢走的几率就大了一分,可是又觉得兰奕欢现在肯定很高兴,不能进去打扰,到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如坐针毡。
坐了片刻,又站起来走了两圈,又坐了片刻,突然,刚才那名心腹太监又进来了,低声对兰奕臻禀报道:“殿下,七殿下请您进去呢。”
兰奕臻脸色沉静,淡声说道:“知道了,你继续在外面看着。”
太监一躬身,便出去了,兰奕臻立刻站起来急匆匆便要进内殿,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连忙回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这才重新推门而入。
进去之后,他看见兰奕欢和阿雅思的眼睛都很红,但脸色还好。
阿雅思的神情温柔而满足,兰奕欢回过头来看见了兰奕臻,抽了抽鼻子,却已经像往常一样露出了笑容,道:“二哥,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