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们说挺过这一阵就好,我们一定能前程似锦,飞黄腾达的,结果就周博和我坚持了下来,其他人都退出了。
——我哥病了,又要钱。
——陈路生你这个抠王,就多给五千,你去死吧。
——你理理我,陈路生。
——我同意了对方的收购,周博好生气,对不起啊,明明是我说要一起坚持下去的,却是我先放弃了。
——可我真的需要钱,我哥的医药费拖不起了。
——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小山的意思是,身上压着很重很重的山,永远飞不起来。
大三下半年。
——你理理我。
——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我跟着赵景川,给他端茶递水去,赚了五千块钱,还见到了你妈给你定的女朋友。
——她说你渣,养了好几个小情人。
——说打死不会和你处的,还要告发你,让你在圈里再找不到女朋友。
——我不信,就你?!
——我跟踪了你,你不知道吧。
——我看见你养的小情人了,真漂亮,身上全是名牌,开着你的豪车,住着你的别墅,随手就是十几万花出去。
——猜猜我怎么看见的。
——算了,告诉你吧,你今天陪她逛商场,我在里面卖货,要不是我眼尖,就尴尬地撞上了。
——陈路生,你真的够牛逼。
——各种意义上的牛逼。
——真的。
——我竟然今天才知道,原来陈路生的花园里养了很多花。
——而我只是其中最廉价的一朵。
——林重是个便宜货。
——最高只值两万五。
“不是的,林重不是便宜货……”
陈路生的声音哑得厉害,近乎要发不出声,微弱的声音从收紧的喉咙里发出,带着强烈的灼痛,他一遍遍说“不是”,嘴唇动着。
可这里没人听他说这些,所有人在疲惫中麻木,孩子哭闹的声音、火车行驶的声音,还有睡着的人的呼噜声,世界太吵。
泪水啪嗒砸在手机屏幕上,他用袖子擦拭,本就不灵敏的手机屏自行向上翻动。
大三上半年。
——赵景川又欺负我。
——你看着他欺负我。
——我一点也不喜欢做爱,好疼。
——男的和男的上床都这么疼吗?
——你理理我。
大二那年。
——你为什么对别人就可以笑得那么温柔,对我就冷言冷语,板着个脸?
——你理理我。
——算了,知道你不会理。
——你比赵景川还讨厌。
大一那年。
——赵景川好讨厌。
——但他比你大方。
——你个王八蛋。
——你理理我。
——你看我一眼。
——为什么你们都像看不到我一样,你看看我啊。
划到这,页面停住了,上面再没有了。
手机已经开始发烫,陈路生把手机按在心口,似乎只有这样,心口的疼痛才能缓解一些,可手机滚烫,贴着他,落下一片烙印。
对面的男生换了个姿势,眼睛半睁不闭的,狭窄的视野里,一个大男人长腿长臂的,却哭得缩成一团,眼睛都哭红了。
他揉了揉眼睛,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了过去:“哥们,你没事吧?”
陈路生只接过纸,垂着头晃了晃脑袋。
“人生其实没什么过不去的。”男生支起一条腿,“过得惨的人多了去了,不还是有那么多人活着嘛。”
“我跟你讲啊,我大一的时候,三年前,那年冬天,我当时也没买上坐票,也坐在这儿,就你坐的那个位置站着一个男的,背着个破布包,脏兮兮的,棉服都钻毛了,他跟他妈通电话,他那破电话,我的天啊,那声音滋啦滋啦不说,声还贼大,跟个老年机似的。”
“电话刚通,他妈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去死,我还以为那兄弟干啥丧心病狂的事了,结果继续听下去,才知道,他出车祸,好不容易找到了肇事者,得了笔赔偿,他妈却把他的赔偿金用了,给他哥动手术用。”
“这哥们没钱治腿,延误了治疗,腿落下了病根,瘸了,这哥们一生气呗,跟他哥动手了,骂他哥怎么不去死。”
“他妈就骂他,你哥的命重要还是你的腿重要,你个白眼狼没良心的,什么脏话都出来了,我看见他嘴唇都白了,他妈骂了他得有半个小时,一直骂,他一直没还嘴。”
“直到他妈说了句,你就是欠你哥的,就该为他牺牲。”
男生讲到一半,停下了,抽出张纸,擤了擤鼻子,鼻子被纸擦得发红。
他眼睛也有些红。
随后他将纸丢进旁边洗漱区的垃圾桶里,然后返回来。
有个跑来抽烟的大叔站在旁边,听故事听到半截,难受道:“然后呢?”
第14章
“然后他吼了回去,他说他可以牺牲,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一直被牺牲,因为他哥要看病,所以他哥去哪看病,他就得去哪读书,因为他哥想他陪,所以他就不能有朋友,因为他哥看病缺钱,所以他十三四岁就已经开始赚钱了,家里好吃的好穿的永远都是他哥的,他永远只能看着,他说,他五岁的时候因为偷吃了一块桃酥,被他爸扇了两巴掌,耳朵都扇流血了,差点扇聋。”
“他初中成绩好,竞赛得奖,被一户有钱人家注意到,那户人家决定资助他出国读书深造,他妈把那钱扣下了,那户人家因为他妈不信守承诺也气得放弃资助,而他两年后才从自己老师口中得知。”
男生掏出烟,往陈路生面前送了送。
“来根烟不?”他问。
“不用,我有。”陈路生从自己口袋里拿出那半截烟。
两人点燃香烟,烟雾飘散。
有人经过,说了句抽死你们这些烟鬼得了,弄得一车厢烟味,那人手上扇着风,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
“还有什么能比不被自己父母爱更惨的。”男生笑了声,满是苦涩,“所以啊,真的都没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耳,“我爸妈也不爱我,他们只喜欢我弟,天天巴不得我去死,我的耳朵也差点被他们打聋过。”
“可你想想,和那兄弟比,算什么啊,他那是一辈子都被毁了。”他坐过去,拍了拍陈路生的肩膀“真过不下去了,就跟最惨的比比,安慰一下自己嘛。”
旁边大叔附和地随了口烟。
陈路生也猛吸了口烟,辛辣感从身体里过了一圈,像灼烧过肺腑,他没有回应男生的话,因为他既不是惨的过不下去,也不是被毁掉的那一个。
他是毁掉别人的那一个。
程医生说,以前的陈路生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所以爱情被他牺牲掉了。
他反驳,牺牲掉的不是爱情,是林重。
程医生继续问,那现在呢?
……现在,他愿意用一切换林重回来。
“要死给我死远点。”充满恨意的吼声传遍了整个走廊。
李凯寻声看去,走廊另一端,林重垂头立着,一个女人推搡着林重,扬起手掌,狠狠扇在林重脸上。
“走吧,回家吧,一个牙疼也给你娇气的来趟医生。”李凯的老婆往前推了把李凯。
李凯向前踉跄一步,丢下一句“你先回去吧”,说完就朝走廊那头跑了过去,插进了林重和女人之间,挡住了女人又要打下来的巴掌。
“伯母,你冷静。”李凯一边拦着女人,一边往后推了推林重。
林重像根木头一样,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李凯推他一下,他才动一动。
林母看这人跟护鸡崽子似的把林重护在身后,不由把怒火迁到了李凯身上,大骂:“你放开,你谁啊,我管教自己儿子,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我是林重的同事。”
林母才不管什么同事不同事的,她跟李凯撕扯着,李凯一个大老爷们被她抓得脖子上多了好几道伤。
直到传来一声:“老婆,快来。”
林母这才停手,往方才林瑞被推走的方向追去。
李凯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抓痕,还好没流血,他转身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林重,林重全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脑袋垂着,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左半张脸又红又肿。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林重这样,在办公室里两个人互怼,他习惯了林重拽里拽气的,说实话,他挺期盼林重倒霉的,但不是这样。
他挠了挠自己本就没几根毛的头顶,“抽根烟不?”
沉默衬得走廊空旷。
就在他以为林重不会回应他的时候,林重终于开口了:“医院里禁烟。”
“哦,对。”李凯闹了个尴尬。
又是一阵沉默。
李凯搓着手,走到林重身侧,靠墙站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要是我能帮得上忙,你就说,帮不上我也能当个听筒。”
“我掉河里了,我哥去救我,然后就这样了。”
李凯叹了声气,“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他又道:“伯母也是着急了,才会那么说的。”
林重想笑,他一手遮住眼睛,笑弯了腰。
嘴角咧着,声音似哭,“你说,为什么都是亲生的,怎么就可以很爱很爱一个,”
“而一点点,”他眼睫完全湿了,却笑得越来越大声,一字一句咬着字音,“一点点都不爱另一个。”
李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觉得,他不论说什么,还是做什么,都没用,他站在那里,旁观着林重被巨大的悲伤笼罩,而无能为力。
林重又哭又笑,笑累了便收了笑,抹干净眼泪,一言不发,靠墙滑坐到地上,就那样枯坐着。
像座冰冷、透着死气的坟。
李凯陪他坐着,一直到林瑞抢救成功,转进病房,林重看着他爸妈在病房里照顾林瑞,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林母想打盆水给林瑞擦擦脸,出去买了盆回来,林重想帮她打水,林母躲开他的手。
“滚远点。”林母厉声喝道。
林重僵着双手,眼中无措。
李凯推着林重,把人按到走廊的椅子上,过去拿过林母手中的盆,接完水,放在了病房的地上,然后帮林母拧毛巾。
林重坐在外面,像个外人一样,看着他们忙碌,身体僵硬的如同死尸。
窗外从漆黑如墨到天光大亮,他坐了一夜,李凯陪着守了一夜,只在椅子上迷瞪了两个小时。
早上李凯出去了一趟,买了早餐回来,他把早餐送进去,出来后拍了拍林重的肩膀,“回去睡一觉吧,你太累了。”
林重看了他一眼,满眼都是红血丝。
“放心,我在这,帮你看着。”李凯说。
林重说了声“谢谢”,然后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望着林重的背影,李凯脑子里忽的闪过什么,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不对。
林重会游泳。
有次团建,他们去游泳馆,林重一直站在边上不下水,他们还以为林重不会游呢,林重只说他怕水,之后有个同事腿抽筋溺水了,林重一下跃进了水里,把人救了上来。
他们那才知道,林重水性很好。
可水性那么好的林重怎么会需要别人救,李凯摇了摇头,不敢再想。
第15章
楼道里烟味浓重,林重越往上走,那烟味变得越浓,拐过楼梯拐角,罪魁祸首坐在最上层台阶上,抽着烟,目光望下来。
林重看了眼他手里的一沓纸。
最上面那页上,人身意外伤亡保险合同几个字醒目。
陈路生晃了晃手里的合同和夹在下面的几张凭证:“这是什么?”
他嗓子完全哑的,隐隐克制着什么。
林重没什么可瞒的了,当这个合同甩出来时,就一切都昭然若揭了:“意外险。”
五份合同,但每份合同的最后一页,签订日期都是两个多月前,也就是说,林重在两个多月前就开始谋划自己的死亡了。
陈路生怎么也没想到,他蹲在这里等林重,竟然还能守到一份包着意外险的快递,邮寄人林重,签收人林重。
他打开看的那一刻,全身瞬间凉透了。
鬼知道他一遍遍拨电话,手抖成什么样,身体、嘴唇、声音都在抖,他打给林重,打给警局,打给公司里能联系上的人。
听到李凯说林重没事的时候,他的身体才渐渐回温。
“这不是没死成吗。”林重平静的像个局外人。
他伸手要:“给我。”
陈路生不给,他不仅不给,还掏出打火机要烧。
“陈路生!”
咔哒一声,打火机合上了盖。
陈路生掐了烟,起身逼近:“不装了?”
“装什么?”
“装你不记得我。”陈路生搂上林重冰凉的腰,嘴唇贴上林重的耳朵“装你不爱我。”
“我爱你又怎么样。”林重冷笑。
他趁机抢过合同和凭证单子,推开陈路生,上楼进了家门。
门在关上之前被人别住。
陈路生跟了进来。
林重把那一沓纸随手扔在了地上,开始脱衣服,他想洗个澡,睡一觉。
脱完上衣,动作停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陈路生:“还看?”
他的一只手放在裤子拉锁上,一只手捏着裤腰边。
陈路生还看,看林重手臂的肌肉线条,湿润的锁骨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他腹部呼吸间绷出的薄薄一层腹肌。
再往下便是林重坠下来的两只手了。
“粉色的。”林重说。
陈路生的一边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接着他听见林重又说:“要看吗?”
陈路生喉结滚动了下。
林重这明显的反话,陈路生听得出来,他转头将视线别向另一边,虽然很不情愿。
“骗你的,黑色的。”林重说完脱了裤子,进了浴室。
水流流过脸颊,有些刺痛,身体的僵硬在温水下一点点缓解。
林重简单冲了下就出去了。
他无视陈路生,直接往沙发上一躺,闭眼就要睡,结果被陈路生拽了起来,陈路生拿吹风机给他吹头发,他往后靠着陈路生,闭着眼,也不知睡没睡着。
然后陈路生去放吹风机的一会儿功夫,他身子一斜,躺了回去,陈路生出来,叹了声气,找来冰袋给他敷脸。
“我点了外卖,你吃点再睡。”陈路生说。
林重闭眼,装死一样。
“你腿疼不疼?”陈路生又说。
林重皱了皱眉,他他妈哪都疼,还烦。
陈路生识趣闭嘴了,把冰袋往他脸下面一垫,搓了搓自己的手,在自己身上捂了会儿,暖了掌心才按住林重的膝盖,微用上些力气按揉。
林重被按得舒服了,成功睡了一会儿,但也只有一会儿,随后外卖来了,陈路生把他拽起来吃东西。
“陈路生,我草你妈。”他出口就是脏话。
“不许说脏话。”陈路生说。
林重贴近,肩膀撞上,以极尽暧昧的姿势,说着极尽挑衅的话:“我草你妈。”
陈路生搂住林重的腰,飞速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操!”林重一把推开陈路生。
陈路生轻笑,把外卖拆开摆开,“吃饭。”
林重拆了双筷子,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狼吞虎咽的样子与旁边安静扒虾的陈路生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
陈路生将扒好的虾,放进空碗里,推给林重。
“我已经不爱吃虾了。”林重说着瞥见陈路生因过敏而红肿的手指。
陈路生静默了两秒,说:“骗我是小狗。”
他站起身去洗手。
林重看了眼背对他的陈路生,筷子在米饭里戳了两下,然后他偷偷拿了一只扒好的虾,塞进嘴里。
陈路生手痒得厉害,在凉水底下冲了好久才觉得缓解了一些,他擦干手,回身坐回沙发上,目光所及之处,碗里的虾已经没了。
林重低头扒拉着饭,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句:“小狗吃的。”
说完,他撂下筷子,擦了擦嘴,走人了。
“你去哪?”陈路生问。
“回房间睡觉。”林重没回头,登梯子上了阁楼。
林重躺在床上,阁楼逼仄,像个棺材,他有种一觉睡过去便可以永远不再醒来的错觉。
呼吸放缓,身体的器官渐渐放低了存在感,仿佛要将他抛弃。
唯有右腿疼痛不止。
林重疼得睡不着觉,翻来覆去,一声闷响从不远处传来,一道身影捂着自己磕到的头,向林重靠近。
他弯着腰,腰背伸展不开。
重量压下,床垫凹陷,林重翻身往里面滚,小腿被人一把拽住,陈路生捞住林重的腿,手掌摸上林重的膝盖,指腹摩挲过伤疤,带来一阵撩人心的痒意。
短裤的裤腿下滑,摞在了腿根处。
阳光透亮,从窗外洒进来,裤腿里裸露出的内裤边若隐若现,紧缚着细长的腿。
陈路生默默移开目光。
林重困劲儿上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腿一直没疼,他睡得安稳。
再醒来是被陈路生叫醒的。
“都晚上了,起来吃点东西。”陈路生伏在床边,离他很近。
林重揉了揉眼睛,看了眼窗外,外面天都黑了,这一觉可睡得真久,他有多久没睡过这么好的一觉了。
好像从离开陈路生之后,他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吧。
持续的噩梦、头痛,都快把他折磨疯了,一到晚上就跟走上了刑场一样。
迎来的只有记忆的凌迟。
每次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第16章
其实就算是不做噩梦的以前,他也是没睡过什么好觉的,在家受约束,在宿舍室友太吵,他觉很浅,一点动静就醒,而在那个陈路生很少光顾的公寓里,他却总能睡一个好觉,因为那里经常只有他一个人,即使陈路生来了,也经常是做完了去另一个房间睡,偶尔一次太累了,不想动,也是躺在一边,不会抱他。
陈路生就从没抱过他,哪怕是在做的时候。
他每次一醒来,人就不见了,他压根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走的,所以每次醒来,他都不知道身体里是摸过去手边没人的空虚感多一些,还是睡饱了的满足感多一些。
林重从床上起来,起猛了,头又磕到了房梁,不过不疼。
他拿开陈路生垫在他头上的手,不经意瞥见他手背磕红了,手指因为过敏的红好像更严重了。
“小心点。”陈路生说。
林重看着陈路生,看了很久,陈路生一动不动,想被装进林重的眼里更久一点,他太过得意林重的瞳孔里有自己,没有看到林重暗暗伸出的手,宛若求救般想拽紧他的衣角,手在触碰他前一刻攥紧,收了回去。
林重垂下头,躲开陈路生的视线,下床去了客厅。
茶几上一桌他爱吃的,糖醋排骨、糖醋里脊、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大盘扒好的小龙虾。
不像是点的外卖,菜用盘子装着。
茶几旁也没有外卖的袋子和包装盒。
原来有人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林重不禁想,陈路生是怎么知道的,对了,他每次做一大桌子菜,都会做他喜欢吃的,因为他压根不知道陈路生喜欢吃什么,问了也说随便。
他坐下,拿起筷子大口吃,发泄般将眼前的食物全部消灭掉,吃撑了还往下噎,看得陈路生紧张地给他递水。
林重被撑得打嗝,陈路生抬手给他顺背,“还继续睡吗?”
林重点了点头。
他起身回阁楼,登上梯子前,他一脚踩在梯子上,侧头看向正在收拾碗筷的陈路生。
温和地笑了,“陈路生,下次我还想吃。”
“好。”陈路生宠溺道。
林重转回头去,踩梯子上去,阁楼里闷闷的,他一头扎进去,喘气瞬间感觉不顺畅了,肺一下瘪了一样,有种被压着的感觉。
把小窗户打开,凉风阵阵,扑面而来,呼吸总算舒畅了,他靠窗旁坐着,给自己点了根烟。
烟雾徐徐飘向窗外,他的目光也朝窗外望去,外面的天色黑沉,楼下路灯散发着黄色的光,往远望,前面的那栋楼亮着万家灯火。
吃饱喝足,人就犯困。
林重不记得他是怎么睡着的了,东西焚烧的味道刺鼻,闻到他就醒了。
地上的东西在燃烧,起因吗,应该是地上的那根烟头。
火席卷了柜子和地上的那一沓书,燃烧的火苗像在跳舞,林重静静看着,看火越燃越烈,他很想再点根烟,但他发现自己没多少力气了,胳膊懒得抬起来。
他想他大概是一氧化碳中毒了,因为睡着前,他把窗户关上了,这个阁楼的所有出入口封死,这里真的成了一个装死人的棺材。
而现在他只需等死就好,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浓烟味呛人,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那烟黑乎乎的,往房顶凝聚,欲向他压来,宛如一团黑云。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恍惚间,记忆掠过脑海,像走马灯一样,他想起九岁的时候和肖乐他们出去疯玩,忘了回家,他妈去寻他,拎着他的衣领子,逼他和朋友断交,发誓以后只陪哥哥玩,他和他妈大吵一架,他怒吼说自己才不要傻子哥哥,说自己最讨厌傻子林瑞,他爸把他吊在以前住的平房院子里的大树上,用藤条抽得他满身血,他被吊了一个晚上,他都要以为自己会那么死掉了,最后是他哥跑过来把他放下来的。
傻子林瑞最胆小了,怕高怕虫子怕狗怕蛇怕黑,没有什么是他不怕的,可他却爬上了那么高的树,下来时腿都是抖的,抱着他哭,偷偷给他桃酥吃,求他不要讨厌自己。
不讨厌的,林重想说,他知道傻子林瑞只是想小山陪他玩,因为林重那时还有那么多朋友,有肖乐,有安禾,和很多同龄的同学,可林瑞只有小山一个,只有小山不会因为他傻而捉弄他,只有小山愿意陪他玩,小山叫他哥哥,小山会站在他身前保护他。
他哥天生心肺有缺陷,还患有慢性肾衰竭,做过好几次大手术,他不能跑不能跳,他活得比任何人都要累,稍微动一动就要大喘气,可当汹涌河水漫上林重的头顶,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朝河中央冲了过去。
林重不知道林瑞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在波涛水声中,他只看见林瑞一头扎进了水里,人在溺水后会因为求生的本能,手拼命向上够,但林瑞的手一直都是朝向他的,水淹过他的口鼻,他却还在想抓住林重。
林重想笑,林瑞真是个傻子,明明都不会游泳,还想着救人,结果自己溺水了,还要他去救,害得他没死了。
可林重又想,算了,林瑞一直都那么傻。
哪怕他扑倒林瑞,掐着林瑞的脖子,诅咒他去死,林瑞都会伸出手,去抹掉他的眼泪,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