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絮白说:“我不觉得疼。”
裴陌清晰地记得这件事。
记忆里,温絮白的手挡在他眼前,那是一片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的温润黑寂。
可不知为什么,这次那只手变得透明,温絮白整个人都变得透明起来……对了,他想起这是为什么了。
因为温絮白死了。
或许温絮白的确变成了鬼,他可能还见过两次。
这样的印象和他脑中的记忆叠加,在某种程度上产生意外效果,强制揭开了他蒙在那些记忆之上、自欺欺人的假象。
透过那只半透明的手,裴陌慢慢看清眼前的景象。
少年的温絮白自己给自己的伤口消毒,他苍白瘦弱得厉害,疼得肩膀悸颤,咬着纱布仰头,冷汗淌过清瘦脖颈,像只濒死的鹤。
血检的结果出来,裴陌并没使用任何违禁药物。
他的身体完全正常,只是精神状态不佳,不知是由于连续几天没有合理安排睡眠和休息,还是什么别的隐情。
警方放裴陌离开,从赶来接裴陌的助理口中得知葬礼的事,也有些不知该怎么说:“……节哀。”
裴陌站在那辆纯黑保时捷旁,他盯着那扇车门出神,身体十分僵硬,脸色有些阴郁:“什么?”
“节哀。”警方就事论事,“抱歉,我们不知道……您的配偶刚刚过世。”
裴陌“哦”了一声,掏出手帕擦手:“没必要。”
几个警察盯着他,不由纷纷皱眉。
“他生了很多年病,病得很重,本来也活不长。”
裴陌说:“早晚的事,对他来说,活着反而是遭罪。”
这话未必没有道理,很多被病痛折磨的人,未必不盼着解脱——可他语气中偏偏有种恼人的无所谓和不以为然,不仅仅是淡漠,甚至称得上冷血。
附近已经有不少各怀心思的镜头,助理脸色发苦,想要拦住他,不停在旁边打手势。
裴陌却像是没看到任何暗示,只是盯着那辆车,继续自顾自说下去:“反正他不知道疼,解脱就解脱了,没什么痛苦……”
有个年轻的实习警察实在忍不住,脾气顶上来:“你这是什么屁话?!”
“不知道疼,怎么会活着遭罪?!”实习警察年轻冲动,被这种人气得不轻,“只有死人才不知道疼!你这人……”
他吼了几句就被前辈扯住,闭上了嘴,脸色却依然愤愤不平。
裴陌无动于衷,他现在已经证明了自己没有用药,又签了罚单,这些警察没有理由再耽搁他的时间。
“还有事吗?”裴陌低头查看手机,预约清理的时间早已经过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做,失陪。”
“你的配偶刚刚过世,如果是因为这个,影响了你的心理和精神状态,近期就最好不要开车。”年长些的警察上前,最后善意提醒,“你可以适当休息……或者去给他扫一扫墓,陪陪他。”
裴陌像是听见了什么极荒唐的话——在温絮白活着的时候,他也从没陪过那个人。
现在温絮白死了,他总算解脱,为什么还要去那片冷森森的墓地?
死的明明是温絮白,为什么他要休息?
为了安全考虑,赶来的助理替他坐进了驾驶室。裴陌对这一安排十分不满,皱紧了眉,像是有仇似的盯了那辆车许久,才拉开后座车门。
他向里面查看,那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
……并没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后座上,和他一起经过那片烧红半边天的晚霞。
裴陌过去从不留意这些,在发现温絮白喜欢看风景后,就更觉得不耐烦,甚至无端厌恶。
他知道偶尔他们从医院回来时,温絮白没那么难受,勉强能坐起来,从车窗里向外看一看。
所以他故意把车开得忽快忽慢,让那个人根本无暇看外面。
……他执意破坏温絮白喜欢的一切。
裴陌不觉得这有错,温絮白是裴家的同谋,温絮白明明知道,那份婚约对他来说有多耻辱。
他背叛了母亲,背叛了宁阳初,向那个恶心的家族卑躬屈膝,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这些年来,温絮白是勒在他脖子上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
现在这枷锁终于断裂,他也重获自由。
“谁去盯的那些工人?”裴陌反复划着手机,没能及时去看那些工人清理洗手间,这个失误让他如鲠在喉,不受控的烦躁愈演愈烈,“他们做得怎么样,是不是又偷懒了?”
助理的面色更苦——那个洗手间在二楼,本来就是只有温先生用来洗漱的,现在二楼已经没有人住,根本就没人用它。
一个没有人用的洗手间,连续清理这么多天,就算工人真不想偷懒,也实在不知道该再收拾些什么。
“没……没偷懒。”助理当然不敢说这些,只是粉饰太平地回答,“他们收拾得很认真。”
这个回答让裴陌稍许满意,靠回后座上,看着窗外划过的风景。
助理见他心情稍好,壮着胆子进一步确认:“裴总……要不,下次他们再来,让他们收拾一下二楼的其他房间?”
裴陌一口气预约了半年的清洁,工人每天来一次,每天都要做满两个小时。
再这么下去,“裴氏总裁疑似罹患厕所清理强迫症”这种离谱的标题,就要上八卦版面的头条。
助理只是提了个最折中的解决方案,车里却陡然陷入诡异的沉寂。
这种诡异让助理背后发毛,下意识降了车速,战战兢兢瞄后视镜:“裴总……”
“其他房间?”裴陌敲着车窗,他仍然盯着窗外,仿佛那不是稍纵即逝的风景,是什么股票瞬息万变的大盘,“是干什么用的?”
他的语气很正常,助理却大骇:“是,是温先生住的地方啊……卧室,起居室,复健室,书房……”
裴陌收回视线,“哦”了一声,摆弄了两下手里的手机。
他太久没去过二楼的其他地方,差不多都忘了。
不过助理说得对,他要邀请宁阳初住进去,的确要先把家里收拾干净,至少不该再留下温絮白的痕迹。
他已经和裴家割席,温絮白是这段屈辱最后的罪证。
他应该把温絮白从自己的人生彻底剥离。
“让他们弄吧。”裴陌抛开手机,不以为然,“遗物,温家要吗?要就寄回去。”
助理讷讷几声,不敢说的太直白:“那,那边说,既然温先生已经和您结婚了,就……”
裴陌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温絮白早就不再算是温家人了。
既然和温家再没什么关系,当然也不必把那些遗物再特地千里迢迢送回去。
温家是比裴家更冷血到极点的家族,在温家,温絮白是格格不入的异类,是被剥夺了继承权,以“放逐”的态度搭给裴家、扔给裴陌的累赘。
温家没有这样的子弟,不仅是因为温絮白得了这种没出息的病。
生在温家,要么就不择手段地向上爬,去抢那个家主的位置,要么就自立门户开枝散叶,发展自己的势力,如果两样都做不到,那就该去自我了断。
温家的上任家主温经义,用这种办法往死里逼迫三个儿子。长子温煦钧如今夺下温家,把那老东西送进精神病院,幼子温煦泽出走国外,白手起家创业,也已经很有出息。
只有温絮白,以这个病做借口,躲在裴陌的羽翼下,心安理得地做一个软弱的废物。
厌恶温絮白到极点时,裴陌偶尔会生出混杂着不屑的怜悯。
他看着二楼的灯光,看到温絮白披着外套、慢慢走路的样子,在心里想,这也难怪。
温絮白是离了他就活不了的枯萎藤蔓,半死不活地扒着他,靠着他过活,当然不得不忍耐他。
“那就扔了吧。”裴陌说,“对了,给温煦钧发个账单。”
他像是忽然找到了件值得兴奋的事,忽然坐直身体,眼睛都诡异地发亮。
助理被他的状态吓得打了个颤:“什么账单?”
“温絮白这些年的花销。”裴陌皱了皱眉,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问的,他还能给温家发什么账单,“温煦钧不是忙,没时间来葬礼吗?”
收到对面公事公办的信函时,裴陌被不明来由的怒火吞没。
他撕了温煦钧装模作样的追悼信,把那些碎纸片摔到来出席的代理人脸上,不顾葬礼的肃穆安静,怒吼着让这些人滚。
他不清楚这种暴怒的来由,只知道满腔愤怒无处发泄——他甚至想扯着早已死了的温絮白坐起来,让这个人看看,身边血脉相连的亲人都是什么嘴脸。
温絮白活着的时候,每次看到那张温和平静的脸,裴陌就控制不住想要撕下那张虚伪的面具。
他要看温絮白和他一样痛苦,一样煎熬,温絮白应该和他一样恨,他们相互惩罚和报复,他们该被恨折磨得喘不上气。
他们两家都是一样的,一群唯利是图的冷血恶徒,凭什么温絮白就能过得不怨不狠、平淡怡然,甚至有心情养花种草摆弄相机?
凭什么温絮白就能有心情去看那些破烂风景?!
裴陌靠在后座上,他枕着手臂,自虐似的慢慢咀嚼着这些恨意,让它们渗到骨头里。
这种暴怒随着温絮白的死,随着那个半透明的影子从他的车上离开,被架起的干柴炙烤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受控地向外溢出来。
裴陌的神情依然很平静,平静到漠然诡异。他不带语气地讲温絮白在温家的处境,讲温煦钧那个王八蛋有多冷血,现在温絮白死了,他没必要再给温煦钧留任何面子。
“……听懂了吗?”裴陌最后停下话头,问助理。
有些事他不便说透,但助理应该能理解他的意思。
把账单发给温煦钧,让他支付温絮白这些年的花销——不然的话,这些事会在坊间传得到处都是。
裴陌点了支烟,暴怒暂时发泄干净,他被一种混合着焦躁的痛快充斥,无声眯了眯眼。
他根本不缺这个钱,也不在乎,温家是人是鬼跟他都没关系。
他只是在替温絮白报复温煦钧。
看,温絮白这个人,离了他活不了,就连死了也要他帮忙出气。
“听,听懂了……”助理结结巴巴,把车停在裴陌家楼下,“您……您生温先生的气。”
助理小心翼翼地问:“您气温先生,气他不和您站在一起,一起恨那些人……是吗?”
他多半是猜错了。
因为裴陌脸上的畅快消失,正森然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裴陌问。
助理吓得不敢再多说半个字,胡乱摇头。
裴陌嗤笑出声,懒得计较——这是什么失心疯的鬼话。
他怎么会期待温絮白和他站在一起,甚至因为这个生气?
他和温絮白是敌人,是仇人,这些年来,他都在盼着温絮白能从他生命中消失。
裴陌忽然失了耐心,他懒得再多说半个字,扔下助理去车库停车,匆匆走进那幢别墅。
他等不及那些清理工人,他要亲自去收拾温絮白的遗物,把那些没用的东西都扔干净,再算算温絮白花了他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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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宿主。”系统在厨房,和庄忱一起偷吃炸薯条。“您花了裴陌多少钱?”
正常情况下,两个人在一处,这种事哪里能算得那么清。
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吃穿住行都难免有所交集,真要样样都分割得清晰明了,难免样样伤人心。
因为那是种相当立场鲜明的拒绝,从此把对方排斥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不亏不欠、互不相干,一分一厘都算干净。
……但庄忱还真能回答这个问题。
“一分没花。”庄忱举起薯条,在数据分析下,就连这根薯条也来自温絮白闲来无事种的土豆,“温絮白很能挣的。”
他们飘得不慢,也可能是裴陌那边耽搁了太多时间,他们居然比裴陌还先到裴陌的家。
庄忱实在忍不住好奇,一进裴陌家门,就先直奔二楼,去瞻仰了那个锃光瓦亮的厕所。
然后庄忱想起阳台有片小菜园,七天没人照料,菜都难免打蔫枯萎了,但土豆还相当坚强,长势依然很不错。
庄忱一时技痒,没忍住炸了个薯条。
系统抱着笔记本,听得吃惊:“一分钱也没花吗?”
庄忱点了点头,他想办法接了点水,穿过起居室,回到那片小花园,把水淋在枯萎的菜叶上。
因为温絮白就是这样的人。
温絮白一向很认真,认真地听取别人的话,认真地相信和记住——他记得裴陌说,他们两个不相干。
所以,从和裴陌结婚的第一天起,温絮白就自己负责自己的生活。
这并不算难。
温絮白自己挣钱的时间,比裴陌所知的、所能想象的都更早,在得病之前,温絮白就已经自己负担自己的训练和比赛费用。
因为他是温家的异类,他对经商并无兴趣,也无天赋。温经义严厉到铁腕的管教,到了温絮白这里,就像雷霆巨石砸进温秀明净的深湖。
“温絮白的艺术天赋非常好,摄影课卖的很不错。”庄忱说,“剪片子也很挣钱,还有些人特地花高价,在他那里预约排队。”
只有在人设允许的时候,他才能发挥相应的能力,温絮白的上限很高,收入完全可以覆盖支出。
如果不是因为常年住院,医疗费用和复健仪器的价格又都高昂,温絮白其实能攒下更多的钱,也早能买下很不错的海景房。
“对了。”庄忱忽然想起件很重要的事,“我是不是能回收属于我的东西?”
系统也愣了下,迅速查阅相关规定:“是的,是的,可以回收。”
大部分这种被虐身虐心的炮灰,都是地里黄的小白菜,不会有太多资产,回收还不够费力气,所以这条规定也很少被启用。
但庄忱是蝉联十二届的优秀员工,能力很强,由他负责的炮灰,大都实力不菲能力出众,只是受命运苛责薄待,磋磨凋亡。
系统迅速拉了个清单,扫描出当前世界被判定为“属于温絮白”的物品和资源。
……说实话,回收温絮白在当前世界的资产,好像都比维护好这个世界、拿局里规定的那点工资更实惠。
在裴陌家里,有一整间复健室,是温絮白慢慢攒钱买器械,一点一点攒出来的。回收后保持原样,直接搬回他们所在的世界,都能当个不错的健身房了。
“就这么干。”庄忱生出热情,把衬衫袖口挽到手肘,“裴陌是不是要找人清理这些?”
“是的,宿主。”系统监测到裴陌助理发出的信息,明天那些工人就不刷厕所了,改成收拾和清理整个二楼。
按照裴陌的要求,二楼要被全部清空,不留下任何温絮白的痕迹。
他们可以直接帮忙。
庄忱二次确认:“裴陌本人是不是不会上来?”
“是的,宿主!”系统翻出裴陌的人设,裴陌厌恶温絮白厌恶得要命,绝不会上二楼,不论生活起居,都只在别墅一楼活动。
哪怕温絮白在楼上发病,裴陌也只是叫护工上去查看。
温絮白病发死亡那天,是这些年来第一次,裴陌踩着那些光鲜亮丽的木质台阶,连摔带滚地冲上二楼。
……裴陌甚至一直都不知道,这些台阶很滑,稍有不慎,就很容易摔倒。
庄忱放下心,拿过花铲,和系统一起刨出所有土豆,蔫巴巴的菜苗也不放过。
他们可以带走所有属于温絮白的东西。
裴陌不会上楼,来收拾的工人也不清楚二楼原本是什么样,不会有任何问题。
庄忱整理得很专心,温絮白留在这里的痕迹很细碎,有常用的、已经半旧的柔软毛毯,有恰好能晒到太阳的藤椅和装满书的古朴书架,有布置得舒适自如的工作室,有很老派很学究、镜腿上绑着根细线的框架眼镜。
这是一个人曾经活过的痕迹,温絮白认真地活过每一天,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花销和收入,记录身体康复的进度……最后那些日子的情形不太好,他总是低烧冷汗,偶尔肚子疼。
但应该也问题不大,温絮白在日程上写,休养几天后,或可好转出门,去看宁大摩托的游泳比赛。
他身上其实还有褪不去的少年气,被宁阳初取笑了,就在笔记本上记仇,睚眦必报地给人家起外号报复,还在外号边上画想象里的摩托艇。
庄忱把这些逐一收好,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沾了血,温絮白写到这里时忽然发病,仓促跑去洗手间,刚进门就失去意识栽倒。
庄忱把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抚平,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把点点血迹描成一枝梅花。
他直起腰,让这支钢笔在指间随手转了两圈,化作数据消失。
庄忱拿起一个手工相框,正仔细评估艺术性与相关价值,余光略过门口,忽然看到个不知站了多久的身影。
庄忱站在那张温润的黄杨木书桌前,镇定且警铃大作,通知系统立刻帮自己隐身。
“好的,宿主!”系统也没料到这一变故,慌张且警铃更大作,“我们要把相框一起带走吗?”
庄忱百忙里抽空问:“值钱吗?”
这是温絮白闲暇时自己做的东西,酸枣木,朴拙灵动,被打磨得光泽温润。
“值钱,值钱。”系统刚把相框在商城后台上架,“有人出高价拍,想要收藏。”
系统噼里啪啦排出两条支线。
支线一:安抚裴陌情绪,保证世界不崩,获得工资五万经验点。
支线二:搜集所有温絮白遗作,上架拍卖,预估收益五千万经验点。
庄忱二话不说掳走相框,在裴陌扑过来前隐身。
裴陌滚成一团,重重摔在地上。
二楼的地板太滑了,他摔得晕头转向,那个影子再次出现,又在他的眼前消失。
温絮白在他眼前消失。
连同那个短暂的暑假里,温絮白亲手给他做的、被保存了十余年的相框。
他们的合照飘下来,除去结婚证,这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拍摄于那个短暂的暑假,他尚且不知道温絮白的身份。
他缠着温絮白,温絮白被他闹得心软,领他去山里摘野枣,去河边打水漂。温絮白把随身的相机放在石头上,帮他摘下疯玩沾上的野草,带着他一起拍照。
他们的合照掉在地上。
这是温絮白不要的东西。
有得必有失。
庄忱和系统配合默契,成功夺回“温絮白手作相框x1”,进入商城拍卖流程,单件收入三十万经验点。
相应的,支线一完成得就不是那么成功——系统那个剧情崩坏程度监测仪上,属于裴陌的折线不仅没有好转,反倒急速飙高了一大截。
庄忱抱着挖走的土豆,系统抱着薯条,一起隐身飘在走廊的天花板上,低头向下观测。
裴陌是真的摔得很惨。
一只拖鞋掉了,西装被过于激烈的动作扯开,里面的衬衫袖口领口蹭得全是灰尘,有几处擦伤甚至渗着血。
“都是灰。”裴陌盯着地面,他显然在自言自语,大概是对那些刷厕所的工人不满无理蔓延,终于开始殃及倒霉的没人插电的扫地机器人,“为什么都是灰?”
系统对庄忱的判断完全信服,小声说:“宿主,裴陌真的有洁癖。”
庄忱飘在天花板上,和角落里一只惊恐的小蜘蛛打了招呼,往旁边挪了挪地方,点点头。
这就不是个值得提出的问题,这个房间当然会有灰尘。
没人住的房间,哪怕不开窗也不开门,要不了几天,依然还是会落上一层灰。
而这间工作室,从七天前起,就已经没再被打开过。
那个会在这里伏案工作、会就着台灯写每日记录,偶尔扶一扶框架眼镜,很放松地抻个懒腰,再起身收拾房间的人,早就不在了。
温絮白还在的时候,这里会保持极为舒适的整洁。
就连请来的护工和做饭打扫的阿姨,也不嫌上上下下的麻烦,征得温先生同意后,都更愿意待在二楼。
温絮白在审美上相当有天赋,偶尔拍一个不露脸的房间改造VLOG,发到网上,轻易就能点赞收藏破百万。
下面的评论排着队,哭着闹着求博主分享改造清单,博主大好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温絮白还有最后一份清单没有写完,是写给学生和打工党的。他很会省钱,知道在哪能淘到质优价廉的好东西,怎么用简单的几样东西,把生活打理好。
学生和打工党缺钱,又因为经验不足,很容易踩坑。温絮白清楚这一点,所以把攻略清单都写得很详细。
现在这份清单依然存在电脑硬盘里。庄忱决定找个时间,以“博主友人代发”为借口,把它发到温絮白的博客上。
做好这个决定,庄忱就花了点时间,和系统完善清单上没有写完的部分,又按照温絮白的习惯,逐一配上手绘示意图。
他和系统光顾着做正事,等想起被他们忘到九霄云外的支线一,已经是十几分钟后。
——好消息是,裴陌这个人虽然洁癖、龟毛且神经病,但终归没彻底失去理智,去骂断电的无辜扫地机器人。
裴陌已经自己爬了起来,离开那个房间,一瘸一拐地回了楼下。
庄忱和系统飘到一楼时,裴陌正坐在沙发上,翻出药箱,低着头,给擦破的手肘膝盖上药。
他像是全凭本能行动,目光空洞,直愣愣地盯着地板,大半瓶碘酒全泼在了裤子上。
这段系统知道,翻出剧情推演,给庄忱念:“这块地板不是普通的地板……”
庄忱飘过去研究:“是该打蜡了吗?”
“……是。”系统仔细看了看,也赞同宿主的判断,“除了这件事,宿主,这里能看到二楼的太阳光。”
因为别墅结构的缘故,温絮白带给二楼的舒适整洁,其实也偶尔会蔓延到一楼。
——那扇被温絮白擦得干净通透、挑选了轻盈窗纱的窗户,透过的澄澈阳光,会在午后投在一楼的地板上。
温絮白不了解这件事,因为他罕少会来这片区域。
在家时,为了减少受伤的频率,他通常不怎么下楼。实在有必要出门,也通常只是下楼梯到玄关,不会特地往客厅多绕路。
他和裴陌住在一起,是真的像两个不相干的租客,从不侵犯对方的私人领域,也不打扰彼此的生活。
庄忱对这样的状态非常满意,他一直以为,裴陌也没理由不满意——毕竟从一开始,这个要求就是裴陌提出来的。
提出这个要求时,裴陌盯着温絮白,视线明明憎恶抵触、冷漠万分,仿佛温絮白胆敢踏进他的领地一寸,就要剁了温絮白的脚。
可现在,裴陌却又盯着那块明显该打蜡的地板,灰头土脸且狼狈不堪,脸色苍白到足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