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睛,缓慢而用力地看了费兰特一眼,突然合上手里的书,将它拍到费兰特胸口:“你有本事就把我一直锁着,锁到你死了为止。”
费兰特好脾气地捧住那本书:“不会的,我已经解决了大部分问题,剩下的会很快。”
拉斐尔冷冷地盯着他:“你知道我容忍不了你这样的行为。”
“是的,没有一个君主能够容忍擅作主张展开大清洗的臣子。”费兰特回答得很坦然,仿佛早就对此有了自觉。
拉斐尔又被他这副样子气了一下,指着门口:“滚!”
费兰特闭上嘴,乖乖地滚了,站在门后面,他摸了摸钥匙,数量都对,他放下了心。
拉斐尔站在窗边,看着中庭那架马车离开了庄园,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摊开,拓印了钥匙的锡模正好端端地在他手上。
这还是他幼年做窃贼的时候从老亚伦手里学来的本领,那个老头子不止一次感叹拉斐尔动作的干净灵活,“给你一个机会,你能摸走圣主的内裤!”
拉斐尔看着那个锡模叹气,他也没想到,多年后竟然还要再重新拾起这个手艺,这让他很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找到机会把棋牌室的小锡兵玩具弄成一个简单的模具,在刚才把书拍在费兰特胸口时,快速拓印下了那个钥匙,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拉斐尔烧了一截蜡烛,成功做出了一把脆弱简易的钥匙,打开了那把困扰了他好几天的锁。
或许使用铁丝之类的会更简单,但是费兰特很警惕地排除了一切类似的东西,连胸针之类的饰品都从拉斐尔视线里消失了。
拉斐尔揉了揉手腕,轻巧地从花园那一侧的外墙爬了下去——这不太容易,他真的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这么危险的运动了,好在城堡外墙上有许多浮雕和塑像,只要小心一点,爬下三层楼并不太困难。
但就算这样,拉斐尔成功站在花园里时,还是在心里痛骂了费兰特无数遍。
庄园里都是费兰特的侍从,但拉斐尔知道在门口守卫的是圣鸦,费兰特不想让他出去,并不代表他会松懈庄园的外部防卫,圣鸦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提及保卫,他还是更信任他们。
圣鸦会用性命去保护教皇,这一点毋庸置疑。
拉斐尔从花园绕出去,大大方方地对执行守卫任务的圣鸦下令:“给我准备马车,回教皇宫。”
不出他的意料,圣鸦们对他的出现以及下令没有丝毫意外,俨然从头到尾都并不知道费兰特的逾越行径。
于是在教皇宫门口,提着剑的费兰特就和拉斐尔在众目睽睽之下相遇了。
教皇站在马车上,一只手扶着车门,居高临下地看着费兰特,剑刃上还在滴血的仲裁局首领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愕然地看着拉斐尔,脸色煞白,拉斐尔比他从容得多,还对他露出了一个隐含着杀气的笑容:“很高兴在这里见到您,费兰特阁下。”
他的视线在费兰特的剑上转了一下,似笑非笑:“看起来您好像做了许多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他将“出乎意料”那几个词咬得格外用力。
和西斯廷一世骤然在教皇宫前现身的消息一同传开的另一件事是,费兰特被西斯廷一世免除了所有职务,关在了圣殿骑士团驻守的圣塔里。
这座高塔毗邻教皇宫,是历代用于关押翡冷翠位高权重的人的地方,曾经有数位大主教在这里稀里糊涂地丢掉了性命,费兰特进入圣塔就像是一个讯号,战战兢兢苟延残喘的那几家幸运儿纷纷跳了起来,义愤填膺地指责费兰特近期的举动是对教皇的背叛,是不可原谅的违逆之举,必须判处他死刑,才能让那些死去的可怜人们在圣主怀抱里安息。
“罪大恶极的恶魔也做不出这样可怕的事,他在短短六天里杀害了一百二十七名无辜的贵族,其中甚至还有一位教皇!这样的罪行足够让他被地狱拒之门外,必须判处他绞刑!”
“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这个僭越者的下场!”
他们在底下吵吵嚷嚷,唯独判处费兰特死刑这一件事很快达成了史无前例的统一。
费兰特这次的举动真的把他们吓破胆了,包括波提亚家族在内,几乎六成的翡冷翠贵族家庭都有死在他手里的人,他们很清楚,死去的那些人都在之前的翡冷翠叛乱里掺过一脚,但他们现在没有人敢提这件事——费兰特的举动,究竟是不是出自拉斐尔的授意?
他们之前很肯定,但是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死者之间的相同点浮出水面,他们也渐渐开始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说不定……西斯廷一世真的就是这样一个不管不顾的疯子呢?
然而这个疯子现在坐稳了叙拉古的王座,又举起了血淋淋的屠刀证明自己的威严,还有谁敢当着他的面质疑他?
但他们绝不能放过这件事,否则整个贵族阶层从此就在拉斐尔面前再也无法抬起头了。
唯独这一点,他们就算死也不能忍受。
与君王的博弈中,他们不能就这样输到彻底失去一切,至少拉斐尔也要付出一点什么,不然的话,他们宁愿再次掀起一场叛乱,罗曼、亚述和加莱已经臣服在了这对兄妹手里,可还有其他的国家呢?那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拉斐尔从他们的眼睛里看见了他们的反抗。
费兰特这个笨蛋,是真的把他们惹怒了,拉斐尔在心里叹气,又骂了尤里乌斯两句,才坐直了身体。
他还没有说话,但始终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的人们已经快速安静了下来,等待着他的发言。
一片庄严的寂静中,拉斐尔说:“我会解散仲裁局。”
这是教皇从未有过的妥协和让步,有的贵族愤愤不平还想说话:“可是费兰特……”
拉斐尔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将那人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至于费兰特,”在众人紧逼的视线里,拉斐尔说,“我判处他终身监/禁,他从此将无法迈出圣塔一步,直到他的生命走到尽头。”
他们看起来并不太满意这个决定,但是拉斐尔站了起来。
教皇握着权杖,手掌按压在权杖顶端的宝球上,俯瞰他们面色各异的脸:“如果你们有不同的意见,欢迎来和我当面讨论。”
那一阵隐约的窃窃私语彻底消失了。
短暂的沉默后,所有人都向着高处的教皇深深低下了头颅:“遵奉您的旨意,冕下。”
拉斐尔坐在教皇宫最高的露台上,这里没有什么人来,因为象征着不详的圣塔就在露台右侧,遮蔽了大部分的视野,圣塔下的工匠来来往往,他们将要用水泥和砖石封砌圣塔的一切出口,彻底将这座塔楼变成禁锢费兰特的牢笼——直到费兰特在里面走向生命的终结,至于那些必需的生活物资,只能通过吊篮和一个两尺见方的小窗口传递。
那个窗口也是整座圣塔唯一能看见外界的地方。
拉斐尔坐在露台上,面前的茶杯从热气腾腾到彻底冰冷,天边最后一缕橙色的晚霞坠落,深蓝的光晕逐渐布满翡冷翠的天空。
他一直注视着那个小小的窗口,但始终没有等到那个窗口里出现他熟悉的人影。
费兰特的结局,终身监/禁,其实我本来规划的是死刑,拉斐尔驳回了绞刑,最后是由拉斐尔亲自动手,给费兰特灌下了毒药,但是想了想,那拉斐尔这一生也真的太寂寞了,所以费兰特捡了一条命回来,虽然是终身监禁,永远无法触碰,但是他还活着!!!!为费兰特的死里逃生干杯!!!!【不要再说我没有心了,你们看,我这不是心软了吗】
第142章 正文完
莱斯赫特在翡冷翠的一切尘埃落定后被教皇召回了这座圣城,费兰特被囚禁在圣塔里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各个城市,大部分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庆祝教皇国这场大混乱的结束,欣喜于圣西斯廷一世的回归带来了永恒的和平。
人们念诵着圣西斯廷一世的尊名,为他祈祷人世的平安幸福,自从圣塔彻底封闭,翡冷翠被杀得七零八落的贵族们也捡回了一条命,夹着尾巴安安分分地做人,教皇国进入了史无前例的和谐时期。
波提亚银行放出了大量的款项,用以支持以翡冷翠为中心的教皇国基础建设,数不清的土地被重新丈量后划分给贫穷的人们,贵族的庄园中放出大量畜养的农奴,教皇手里不再有无处不在的圣鸦,但没有谁敢于在这个时候去挑战他的威严。
连那个波提亚都彻底屈服了,其他人恨不得趴在地上歌颂西斯廷一世的名字。
在那几天里,费兰特第一个选择动手的对象就是波提亚家族,这个古老的家族孕育了半个叙拉古的财富,也是西斯廷一世父系血脉的来源,但费兰特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一点,他清洗掉了把持着这艘巨大船只的所有长老,于是这个古老的家族从此只剩下了向西斯廷一世俯首称臣这一个选项。
更不用说,自从尤里乌斯死后,他们就找不到象征着家族继承者的权戒了,近期为了争夺家主的位置,波提亚家族内部爆发了好几场内斗,费兰特的清洗几乎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莱斯赫特在教皇宫的门口看见了带有波提亚家族徽章的马车,不由得心生感叹,虽然波提亚家族看起来遭逢巨变,产业缩水了不少,又死了很多家族成员,可是他们现在还能出入教皇宫,就证明他们终究还是能回到往日的辉煌位置上去。
尤里乌斯用自己的死给波提亚选择了一条最好的道路,一个干净的、听话的家族,将成为西斯廷一世手里最称手的工具,而教皇的庇佑,则是波提亚家未来顺风顺水的最大保障,那个机关算尽的男人连自己的死都利用得明明白白,波提亚家能拥有这样一位家主,真是了不起的好运气。
莱斯赫特看着这辆马车驶离前庭广场,在修士的引领下往教皇的会客厅走去,路上遇见了许多修女、市政官员,他们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神采飞扬的微笑,似乎每个人都奔走在通往未来最美好的道路上。
他们的精神状态让莱斯赫特也放松了一点,听说费兰特被终身监|禁在圣塔后低落的心情有所回升,直到修士带着他穿过了中庭花园的长廊。
“冕下正在塔楼等待您。”
修士站在回廊尽头通往塔楼的门边,注意到跟在身后的骑士长突然停了下来,灿金的半长发挡住了侧脸,一双被无数名门淑媛称赞过的绿色眼睛凝视着某处。
修士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就看见了圣塔。
圣塔的确就在教皇宫隔壁,教皇宫占地广阔,又不是规整四方的形状,在某些位置——比如说这座塔楼,和圣塔近得就只隔着几米远。
“哦,那是、那是圣塔,”修士有点不安,尽管用“圣”命名,但这座历史悠久的塔楼因为它的功能早就被视为是不详的所在,更不用说里面现在住着一个“不可说”的大人物,“冕下已经在等您了……”
他试图转移骑士长的注意力,好在莱斯赫特并没有看很久,这让修士松了一口气。
“您沿着楼梯上去就可以了,冕下不喜欢外人打扰,我在楼下等您。”修士拉开吱呀作响的水杉木门,拱形的门扇上能看见长年累月风干留下的细小裂纹,悬挂在上面的铜铃铛清脆地响了两声,莱斯赫特独自一人登上门后的楼梯,视线很快被涌来的昏暗锁遮蔽。
这是一座非常典型的观景塔楼,石块砌成的楼梯蜿蜒向上,两侧石壁上还镶嵌着古老的铁制油灯,橘黄的光线把人的身影在墙壁上无限拉长,空气里浮动着阴冷干燥的味道,还有无处不在的灰尘,这里应该很多年没有动用过了,莱斯赫特能从空气中那股干燥腐朽的味道辨别出这一点,它的位置很偏僻,如果不是心血来潮,真的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莱斯赫特爬到三楼,顺着连接塔楼的封闭走廊往前,闻到了浓重的没药气味。
这种珍贵的香料在教廷仿佛失却了俗世用以衡量价值的标杆,它们混合着干雪松、薄荷、乳香、百合被大量地抛入炉子焚烧,教皇宫的主要建筑,包括教皇经常去的教堂里彻夜弥漫着这样的香气,它们的味道渗透进木质的地板和每一条丝绸帷幔,以及宝石金托的缝隙,就算停止这样的燃烧,宫殿也会散发出幽幽的庄严香气。
莱斯赫特循着那点香气,推开了走廊尽头那扇门。
塔楼连接的建筑没有教皇宫主体那么辉煌舒适,这间房看起来就像是几百年前建造的那种旧城堡,所有光源都来自那一扇拱形窗户,生锈的细铁条拦在内部,墙上华丽的挂毯有些褪色,教皇坐在窗边,面前的小茶几上摆着点心和下午茶。
莱斯赫特注意到,这扇窗户外露出了圣塔的一个角落,从教皇的那个角度看过去,也许正好能够看见大半座圣塔。
这个小发现令莱斯赫特的脚步慢了一瞬,不过他没有露出这点异样。
“冕下。”
金发的骑士长走到教皇身边,单膝下跪,恭敬地向翡冷翠的君主低头。
拉斐尔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他。
教皇穿着样式简洁的长袍,莱斯赫特看了一眼落在地毯上的长袍一角,上面的刺绣是金线构成的百合和荆棘花,布料泛着昂贵的珍珠般的光泽,这件衣服应该是穿在大祭服里面的内搭,教皇也许刚刚从某一个正式场合回来,莱斯赫特闻到了衣服上还萦绕着的一缕浓重香气。
拉斐尔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瓷器磕碰出了悦耳的轻响。
教皇懒洋洋地抬起左手,象牙烟斗敲了敲扶手,敲松了里面压得过于紧实的烟草,沉默地凝视着袅袅上升的烟雾。
“……你来之前,我本来想质问你,关于你擅自离开翡冷翠的事情。”
拉斐尔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梦游者的自言自语。
莱斯赫特浑身的肌肉微微紧绷,他早就做好了被质疑的准备——从他被费兰特说服、离开翡冷翠那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必定会面对这样的质问。
现在,费兰特被关在了圣塔里,而作为变相推动了费兰特清洗翡冷翠的帮手之一,没道理他会安然无恙地躲过教皇的愤怒。
尤其是……谁都知道教皇多么信任爱重费兰特,那是他一手教育、培养出来的猎犬和尖刀,哪怕这只猎犬犯下了再大的过错,作为他的主人,在惩罚猎犬的同时,也总会迁怒于那些造成错误的诱因。
莱斯赫特不觉得自己能够逃脱教皇的怒火。
他闭上眼睛,准备好了迎接愤怒。
可是拉斐尔没有如他料想中那样责骂他。
房间里再度陷入了无声的寂静。
拉斐尔依旧凝视着丝丝缕缕氤氲的烟气,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不可测的湖水,他咬住烟嘴,吸了一口气,让带着温度的烟气灌入肺里,药物带来的麻醉效果使他的神经微微松弛,自从费兰特被关入圣塔后一系列复杂事情带来的沉重压力从他身上短暂地离开了,拉斐尔并没有沉溺于这种药物,他清醒地知道现实的一切,但它可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点。
“本来。”拉斐尔强调了一遍这个词汇。
“但是我想了一遍又一遍,再问这件事情似乎没有任何意义。”教皇喃喃自语,“没有任何作用,没有任何改变……你既然能被他说服,就证明你认同了他的行为。”
莱斯赫特忍不住稍稍抬起了头,拉斐尔的侧脸几乎要隐没在阳光里,过分苍白的脸好像被精心雕琢出来的石膏像,瘦削的面部轮廓带着快要碎裂似的质感,从这个角度看不清那双扬名叙拉古的淡紫色眼睛,莱斯赫特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那支奢华的象牙烟斗上。
拉斐尔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莱斯赫特有些困惑地想,他知道医生给教皇开过类似的药物,但是这种药物可以这么大量地使用吗?——他从教皇身上闻到了和药物一样的味道,这不是偶尔使用就能造成的。
“……我能否知道您使用的药物的名称?”莱斯赫特盯着那支烟斗,试探性地问。
他觉得教皇现在的精神状态有点异常,拉斐尔身上所有的攻击性都被抹消了,纵横叙拉古的君主看起来就像是一团无害的棉花、温柔的月光,或者像一只幼猫,蜷缩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什么?等待着在离开这里时重新武装上爪牙,还是等待着破碎成泡沫?
莱斯赫特不知道拉斐尔在走向哪一条路,但毋庸置疑,他并不希望看见第二个选项成真。
“这个?”拉斐尔又敲了敲烟斗,仿佛看透了莱斯赫特内心的想法,他笑了一声,这个笑声轻微而短促,不带有任何情绪色彩,甚至过分平和,“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是多余的。我不会被药物控制,也不会成瘾……我很清醒,从未如此清醒,并且也会一直清醒下去。”
他眯起眼睛,湖水般不起波澜的瞳孔深处凝结着不可摧毁的坚冰。
“正如你们的愿望,翡冷翠、亚述,乃至叙拉古,将会拥有一位永远理智的君主。”
拉斐尔望着窗外,自言自语,一群盘旋的白鸽飞过窗户,一头扎进了湛蓝的天穹,那里伫立着圣塔白色的剪影,唯一的窗口上摆着一朵常常用于装饰面包的紫堇,青苔和蕨类植物顺着塔身阴暗的缝隙向上攀爬,像追寻着浮云的野望。
“圣殿骑士团,永远护卫在您的王座下。”
莱斯赫特再度低下了头。
他来这里之前本来有些话想说,尤里乌斯死了,费兰特也不在了,他贪婪、小心地想着,也许这是他能够说出那些话的最好时机,可是他现在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不仅今天不说,以后也不说,直到死……都不说。
他不应用华而不实的珠宝去束缚苍鹰的翅膀,爱情不过是君主王冠上添做装饰的玫瑰花环,他将成为捍卫王座的盾和剑,哪怕他们都死去,后世的史书也会将他们的名字忠实地并列。
何况拉斐尔这么聪明,他的沉默对教皇来说未必不是堂皇的宣告。
拉斐尔伸出手,轻轻按了一下骑士长的肩膀,铠甲坚硬而冰冷,手感并不那么好,然而教皇却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些天来,那张疲惫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这样平静的微笑:“我很高兴。”
他轻声说。
“我很荣幸,能得到你们的效忠,尽管我敏感、浅薄、多疑,可是你们依旧坚定地爱着我。”
他的视线从莱斯赫特身上飘远,仿佛飘进了无垠的时空,看见了久远的、逐渐消散的人们。
“这是我这一生,最为荣耀喜悦的时刻。”
正文完结了。
是的,看起来有点仓促,但是我想来想去确实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拉斐尔的征程已经走到了顶峰,他获得了许多的爱戴和敬仰,他彻底走出了前世的阴影,和所有痛苦和解了,我本来计划后面应该还有几章,可是写到一半突然就觉得,停在这里是最好的,拉斐尔确实平静下来了,也从其他人身上汲取到了继续前进的力量,那么主线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
后面还会有番外,关于他日后的一些生活之类的。
第143章 番外·四十年后
教皇国最近十分热闹,从去年年初开始,各国的外交使节就陆陆续续抵达了翡冷翠,1127年二月初,在春天还没有对翡冷翠完全展开笑容的时候,圣西斯廷宫被一种高亢的喜悦和兴奋包围住了,使臣们穿着自己最为华丽得体的衣服,仰着头在修士们的带领下登上广场前宏伟的台阶,内心充满了得意的激动。
翡冷翠并没有向全世界发出邀请,据教皇宫秘书厅某些酒后不那么老实的秘书透露,秘书处只代冕下向以罗曼为代表的几个国家领袖递出了邀请函,但正如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
圣西斯廷一世的诞辰是公开的信息,在他成为毋庸置疑的叙拉古之主的几十年后,这一代出生的年轻人几乎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整个时代的光辉都集中在有圣西斯廷一世居住的翡冷翠,他们怎么能错过这个亲眼面见地上圣人的机会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整个西方世界的君主从1125年就开始搜罗各种能充当贺礼的宝物,最为美丽的花朵、最为璀璨的宝石、最为古老的冠冕、最为珍奇的动物……翡冷翠的市民们为此大开眼界,各国的外交官们很乐意在进入翡冷翠后展示自己带来的奇珍异宝,翡冷翠市民们眼中的惊叹让他们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他们的到来并没有被拒绝——这是当然的,圣西斯廷一世有着人类一切光辉的美德,当他步入暮年之后,悲悯、慈祥、温柔、博学……他几乎成了这些品质凝聚起来的一个概念,没有经历过他年轻时代的年青人们完全不能想象故事里那位举着旗帜横扫亚述、用刀剑和火焰分裂加莱的君主竟然和这位老人是同一个人,故事里的君主铁血、冷酷、果断,而他们看见的人?
尽管叙拉古的大部分权力都实打实地握在他手里,但比起陛下,年轻人们更愿意称呼他为冕下,或是那个有些浮夸却绝对真心实意的尊称——地上圣人。
教皇宫的秘书厅从容地迎接了这些不请而来的客人,并妥帖地将他们安置下来,安排了市政厅下属的小导游带领他们游览翡冷翠,那些小导游都是出身下城区的小孩子,从教他们识字的修道院毕业后,接受市政厅的雇佣获得一份薪水,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开拓了眼界,这为他们日后应聘其他工作提供了非常漂亮的简历。
毕竟市政厅只会雇佣十三岁以下的孩子,而每一个通过这种方式走出下城区的孩子都会早早地离开这个岗位,将这份工作交给下一个需要它的后辈。
在二月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所有使臣都早早聚集在了圣西斯廷宫,他们仰望着宏伟的石头台阶和屹立在顶端的宫殿,发出了不由自主的赞叹。
“实在是了不起的艺术品,人类的杰作!”来自杜维西联邦的行政官眯着眼睛感慨。
那座被庞大的石头台阶托举起来的宫殿的确配得上这样的赞美,它就像是从遥远的罗马帝国复活的宫廷,二十四根粗大的圆形罗马柱顶住三层的宫殿,每一处小细节都被精细地雕琢,装饰以卷耳草、玫瑰,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百合及荆棘的花冠,站在台阶下往上看的时候,会被那种古罗马式荒凉沉静的威严感所俘虏,君主的威势就在这种仰视和漫长的台阶攀登中被捶打钉子似的楔进了客人心里。
蓬巴杜公国的公爵站在台阶中部,握着手杖,饶有兴致地问身边陪伴的修士:“四十多年前,莱茵公爵阁下就是在这里被刺杀的吗?”
修士始终保持着端庄的面无表情,听见这个问题后,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礼貌地奉承了一句:“您对翡冷翠很有了解。”